血海是平静的,也是恐怖的。

  无数的死亡汇聚在一起,即使再平静,也蕴着最可怕的气息。

  无边广阔的血海,也有它的中心。

  万事万物都有源起,血海的源起,就在尸山之上。

  柏任踏波而行,走得很慢,也很稳。

  这或许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因为一直有沉甸甸的威压,无处不在。

  来自血海主人的意志,在做着无声的考验,通不过则堕入血海,又或,化作尸山。

  在很多时候,柏任都表现得很冲动,但需要耐心的时候,他也从不缺少。

  他终于看到了尸山,数之不尽的尸体堆积成山。

  有的尸体残缺,有的表情狰狞,有的绝望,有的恐惧。人类临死前的万象,都可以在这尸山上看到。

  柏任开始登山,踩着尸体登山。这仍然是一段艰难的路程,但他没有停步。

  血海之中,有尸山。

  尸山之巅,是白骨铸就的王座。

  白骨王座上,端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

  看不清他的脸,甚至也没办法记住他的衣着。但只要是见过他,便没办法再忘记他。无论是在心里,还是在梦魇里。

  看到他,就能感受到死亡。

  那是最冰冷最深沉的杀机。

  白骨王座上的那人,缓缓伸出手来。

  当他伸出来,你就能看清这只手。太过苍白,苍白得能看见深青的血管。也太过冰冷,冰冷得几乎要冻结所有投来的视线。

  但这次,这只手带来的并非杀戮,而是无声的邀请。

  来吧。

  跪在我的王座前,承继我的衣钵。

  匍匐在我的脚下,我将赐予你杀戮的力量。

  柏任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当他看到白骨王座的第一眼,就知道尽管血营长的凶名已经传播深远,但世人仍远远的低估了他。

  如此恐怖的气息,滔天的威势,无不在彰显着他的力量。

  这位强者至今没有封爵,但他的实力足以裂土封王。

  没有封爵,只是因为他不接受,仅此而已。

  当年强势接掌血赎营,这么多年来帝国任何人的手都伸不进来,虽然有圣皇的认可,但又何尝不是因为他可怕的实力?

  当初的英国公,真的只是因为惜才而放过他吗?

  如此强者,毫不掩饰自己对柏任的看重。虽然他表现的方式是始终让柏任去最危险的战场,做最惨烈的搏杀。

  这段时日,如果说血赎营永远在撤退时为人类大军断后,那么柏任就是在为血赎营断后。

  而现在,一切都有尽头,考验也有终点。

  那白骨王座,靠近它,走近它,匍匐在它之前。

  他就是血营长的传人,将得到一位王者的真传。

  柏任沉默了一阵,然后转身,下山。

  他在战场上浴血搏杀,用多少兽族强者的亡魂才铺就这条道路。

  他已经通过了最后的考验,走到了这里。

  但他在白骨王座之前,转身离去。

  血海不再平静,掀起了巨浪,波涛汹涌,一如血营长的情绪。

  “为、什、么?”

  白骨王座上的存在说了三个字,每一个字都不同。

  说第一个字时,很艰涩,他只习惯生死,不习惯对话,所以他很久没有说话了。

  第二个字有些异样的拔高,因为他无法理解,居然会有人拒绝力量,他想知道原因。

  到第三个字,已经归于冰冷。

  可以理解成平静,也可以理解成冷漠。

  柏任停下了脚步,转身再次看向白骨王座。无论看见他多少次,还是会让人感觉恐惧。

  但柏任就像他的寸发一样,倔强挺立着。

  他说:“这不是我要的。”

  血营长歪了歪头,表示疑问。

  他从来不问为什么,也更不会追问。但柏任毕竟是他选定的人,他没有遇到过这么合适的继承者,他真的很欣赏他。

  柏任感受到了这份欣赏,也感受到了这份沉重。但他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他的眼神依然坚定:“血海之舟,到不了我要的彼岸。”

  他说的很少,但解释得很认真。

  认真,代表着决心已定。

  于是沉默。

  柏任转身下山。

  血海平静了下来,无风亦无浪。

  白骨王座上的存在没有再出声,也没有问柏任想到的彼岸是哪里。

  他有他的骄傲。

  那便走吧,既然道不同。

  ……

  掀帐而出,柏任神情平静,没人知道他刚刚拒绝了什么。

  帐前两名血甲卫士目不斜视,倒是远处夜幕中,传来了惊喜的低呼:“柏任!”

  胖子和来坤走出来,都有些激动。

  “谢谢。”柏任轻声道。

  他谢谢这两个人在这里等他,没人能预料到他走进血营长的大帐会发生什么,就连柏任自己也不能,所以这份等待尤为可贵。

  进血赎营的人,都是犯了死罪但因为某些理由不想死的人。

  在血赎营里朝不保夕,死亡和疯狂随时来临。承受着如此巨大的压力,他们有着比常人更强的求生欲望。

  在这里并没有太多的袍泽情谊,大家都很冷漠。每个人都只想活下来,所以愿意为了别人去冒险,心意就更加沉重。

  所以柏任道谢。

  来坤说道:“说这些做什么,走吧,回帐去。”

  胖子甩了甩脸上的肥肉,努力瞪大眼睛:“走走走。”

  他已经困得不行了。

  柏任却没有动,他停下来,“不回去了。”

  “那去哪里?”来坤皱起眉头:“那位又给了你新任务?”

  他太知道柏任接的那些任务有多危险了,即使他向来自诩命硬,也不敢保证能在那些任务里活下来。

  “不。”柏任道:“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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