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寒月凉如水,这看似华丽高贵寂静的宫殿,谁又知这黑暗中藏着一双如狼般杀气腾腾的眼睛,杀机四伏。

  病中时,沄纚便求准了庆王,接着这个时机称人手不记力需调用辛贱库的奴才,“我这宫里人养尊处优,便懒散成性,辛贱库里的奴才常年身心交瘁,想着调用几个奴才来供我差遣,岂不更尽心,如此更省心了。”

  庆王应允:“这些刁蛮奴才不好,你只叫人打她们便好了,也怪本王平日忙,总有不到之处,你便挑选两个合适稳妥的先用着。”

  如此沄纚带上纆儿来到了北星宫的辛贱库。

  北星宫的辛贱库乃女君所建,这宫里的下人都是出身低贱或是宫里主子而撵才入此地的,所作之事都是最肮脏乏累繁琐之活,因没有主子愿意用此等人,这里的人也便没有出路,

  沄纚才到门口,一股掩面也难敌的恶臭扑鼻而来。

  这里异常寒凉,一张张纸蜡黄憔悴疲惫不堪的脸分外扎眼。沄纚揽了揽斗篷,纆儿对着一行木讷打量的宫人道:“还不给探夫人行礼。”

  刹时,一堆粗人麻布洗衣的宫女赶忙将湿手在裤上匆忙擦干,脑袋贴地而跪,几个正在清洗虎盆的太监也一并而跪,大气也不高出。

  沄纚目光流离在这潮湿馊臭的宫殿,宫墙蜕了好些墙皮,有壁虎蟑螂从眼前而过,墙旁爬满了幽绿潮湿的青苔,泥地上置满了泛着水泡的洗衣盆,还摆着各宫出恭虎盆,不远处置着一张矮桌,那想是用餐之地,那桌上有随意摊放着几幅碗筷,碗中有吃剩的馒头,中间有一个残缺酱色茶壶,壶上黏黏乎乎……

  宫女和太监一动不动的定睛附地跪着。

  沄纚踱步到寝殿内,那屋子是极大的两间,里头只是简单的破烂不堪的被褥打地,中间有大木屏风相隔,另一间是太监们住的。对面是一间稍小布局一样的屋子。

  这地方好像和北星宫是两个世界,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宫中居然有这样一个满目疮痍的地方。

  北星宫最早是女君和珠王所居,珠王死后,在众臣的建议下,女君迫将年仅十岁的庆王接进宫中,将北星宫赐为庆王住所,自己则搬去了凤鸾殿。

  早有辛贱库的最有眼力见的管事公公李福全搬了张软垫来,沄纚坐了下来,纆儿将外头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唤了进来。

  面前站了二十来个宫女,太监,沄纚打量着这些人正色道:“今日来,是想挑两个伶俐的人来我宫里伺候,我知道辛贱库这种地方,终究不是人能守得住的,如果你们有想来我宫里伺候的,只管站出来,若是能忠心耿耿替我办事的,我一定厚待。”

  沄纚话音刚落,宫女太监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沄纚走近众人,这些宫女中有几个极小稚冷面孔,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沄纚问道:“可有考虑好的?”

  七八个人站了出来,一宫女跪地道:“奴才愿意去娘娘宫里伺候,若是能伺候娘娘,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又一宫女道:“奴才也愿意,奴才一定为娘娘尽忠。”

  几个太监也一一禀明心意。

  沄纚看了纆儿一眼,纆儿道:“想伺候娘娘只有一点,一定要忠心不二,若是有吃着锅里看着碗里的,趁着说明,不过,你们放心,娘娘想来宅心仁厚,对下人也是极好的。”

  几人一一禀告衷心。

  沄纚起身在这厉几个人中仔细打量起来,随后指着一个人高马大长得忠厚老实的太监,又指了眼神清净看起来极小宫女,“就你二人吧。”

  二人喜笑颜开,赶忙跪地谢恩:“小忠子,奀儿谢娘娘隆恩。”

  现在沄纚宫里没有将阴暗处那人揪出来,一概都不得放心用,这二人皆是从辛贱库挑选的,自然眼前更有用处。

  殿内,沄纚嘱咐二人道:“你们跟着我,我不会让你二人吃亏,若是有吃里爬外的,我一概不会放过,不过,既然要用你们,自然我现在也是信你们的。”

  二人皆信誓旦旦,磕头如捣蒜:“娘娘再生之恩,定当铭记于心,为娘娘鞠躬尽瘁。”

  听着二人说话,像是读过书的样子,沄纚有些惊喜便问:“可曾读过书?”

  小灵子摇了摇头,原理这些文绉绉的话语是从他人口中学来到,他确实机灵,知道那是好话,奀儿垂首:“只上过一年学,胡乱认得几个字。”

  这二人被沄纚安排在一里一外当差,小灵子在宫殿门一阁房当差,负责春草殿里里外外进进出出的人。

  奀儿安插在寝殿内偏阁当差,负责盯着寝殿进出之人。

  这晚,凄厉厉的下起了骤雨,雷鸣电闪,春草殿在雷光的稍纵即逝中亮如白昼,沄纚站在寝殿外的长廊下,毫无睡意。

  小太监们来通报,庆王驾临。眼看庆王戴着长笠,手持琉璃,款款而来,看着雨中的幽绿微光,沄纚忙撑着油纸伞迎上去。

  “你等着,别出来了,雨怀大的。”庆王忙道。

  殿内,庆王脱下长笠和披肩,纆儿接过退了下去。

  “你今日事可办好了,若没有中意,本王差两人给你用也好。”庆王抿了一口热茶道。

  沄纚谢恩,“已经挑好了,这点子小事没打紧的,怎的劳烦王爷。”

  庆王颔首,忙从胸前掏出一个小匣子摊在沄纚面前。

  沄纚迷糊接过打开来里头是一枚小巧玲珑的羊脂玉瓶子,庆王道:“固血养气丹,你今晚就试试看。”

  “此乃何物?”

  庆王道:“亏你还是一个博古通今的有那妙手回春之奇之人,怎的连这固血养气丹都不知道?这五国十邦里最有名的道家所练,好几年才能得一剂,你居然不知,话说本王那日的毒该不会你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给胡乱医治好的吧?”

  沄纚他这番揶揄羞自然不甘,故道:“妾身小门小户,自然不知这五国十邦何物名贵。”又听他将自己比作死耗子,又道:“哎呀,真真可惜也,古有对牛弹琴,今有救鼠之情,原来我那是救的人是只耗子。”

  “你。”庆王恼羞成怒一把夺过那瓶,“不给你了。”

  沄纚笑道:“如此名贵,妾身怕糟践了,还是不要了。”

  庆王不语拍了拍大腿上,又狡黠道:“过来。”

  沄纚不屑一顾才欲转身,庆王一把拉住她,贴近她的脸颊道:“你突然间病得这样重,古太医说你是忧思过度,你到底是为何事忧思至此?本王如何才能让你笑逐颜开?”

  被他的气息萦绕贯入,沄纚不由心潮涌动,“兴许是思乡情切,妾身并未忧思。”

  庆王道:“你不至于是为了废黜你妃位之事吧?”

  沄纚起身道:“王爷厚爱已经妾身最大福分,名份一事从不强求。”

  “思乡之情本王能懂,既然回不去家长保全自己就是最大的成全,以后本王就是你的故乡可好?”庆王道。

  沄纚眼中含泪。

  庆王将羊脂玉瓶置沄纚的手中,“这是调理你身体的药,有极好的陈年天水做做引,佐以陈年四季天水而成,止血长气最好了,前几年这药碰巧成了便一直埋在梅花庵。”

  外头的雷声更甚,涕泗滂沱,长廊下也被风雨刹时侵袭,长廊的瓦沿上雨水如珠帘瀑布,绵延不断。

  庆王还有要事,并未多留,他说什么也不让沄纚出来跪送,只和小禧子替撑伞离去,健壮如山的身躯缓缓消失夜幕雨夜中。

  体肤有药,心病难医,现在唯一让沄纚日夜优心的就是家族抄家之事,按照那圣旨上给的时间,她只有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她无法做到保全自己不管家族。

  终于,沄纚还是决定先救家族要救,可杀庆王她宁愿自己去死,这是她万万做不到的,可是,如果不伤害他,眼看着自己的家族便要瓦解星飞。犹豫了好些日子,沄纚想到一个暂时两全的办法,不过也就是拖延一时的办法,只要家族晚一天抄家,就多一天想办法的时间。

  庆王啊庆华,你千万不要怪我,我对不起你,你如此真心待我,我却背后预备谋害你,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如果不是曼青国苦苦相逼,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替你去死。沄纚暗叹不不已。

  暂时两全的办法便是让庆王暂时受伤。

  曾经从无烟州千里带来的血竭鹤要派上用场了,如今沄纚要用它毒伤庆王。

  由于沄纚的病终于痊愈,侍事房便将我的绿头牌放进了侍寝,头一晚,庆王便直接掀了她的绿头牌。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小别胜新婚,夜半,沄纚难得清醒眠看着身旁庆王熟睡的脸庞在微弱的烛光中更显英气,沄纚起身踱步徘徊再三,终于还是颤抖着身子从枕头底下艰难又吃力的摸出了那一小瓶血竭鹤,将它撒入桌上的茶壶里。

  每次醒来时,庆王定会饮茶。

  沄纚回到榻上,佯装熟睡,不知不觉中泪已湿透了她的脸颊。

  天刚亮,庆王睡醒了,沄纚继续作熟睡之态。

  庆王起身下床,往桌而去。

  沄纚清晰的听见他咽下茶水的声音,沄纚的心扎得很疼,很疼。

  庆王轻手轻脚离去的声音,沄纚再也按捺不住从床上坐起,

  才要追出去,纆儿一把拉住了她,“姑娘,现在已经这样做了,你要是去告诉王爷,只怕我们便死无葬身之地了,不过是小毒,要不了王爷的命,也正好将嫌疑嫁祸给了宫里无烟州的丽姬娘娘,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了,你可不能沉不住气。”

  沄纚失魂落魄楞在原地,她知道纆儿说的对,只是真正到了去坐这件事的时候就难免会心念摇摆,半响,任泪侵满了双眼,沄纚颔首。

  如此艰难的活着,如此艰难的处境,别人放过自己了吗?自己不害人,可是却身处绝境,毫无办法,

  今日是上朝的日子,庆王在朝堂上中毒发作一事,震惊了全朝。

  经过古太医及众太医的诊断,是血竭鹤无误,不过这是无烟州罕见的名贵之毒,贵族之物,于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北星宫冷宫里的那位无烟州的努尔比耶三公主。

  由于沄纚已经成功将庆王毒伤,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太医的诊治下在北星宫养病,这毒要不了他的命,却会让他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让沄纚没有想到的是曼青国很快便来宣战,中毒在身的北淳弦无法出战,情形一度对北淳国不利,谁都知道庆王是用兵如神的人,没有了他,等于削掉了北淳国的双手,在曼青国和其他国的勾结下便胜券在握,北淳国一度岌岌可危。

  夜幕下总会藏着很多阴谋,可能是合该事发,这一晚,沄纚睡得比平常都要浅,隐隐感觉有人走进床边,隐隐是一股熟悉的气息,心此时跳得格外厉害,沄纚知道必须镇静,不可慌张,才能将阴暗处那人浮出水面,这样的机会可能只有一次,倘若让他跑掉,以后再想揪出就难入登天,沄纚翻了个身,继续佯装着熟睡,一只手悄悄摸进枕头下边的匕首。

  冷不防间“啊”的一声尖叫,沄纚已经一只便猛的将一只死死拉住,匕首已经架在了那人颈部之间。

  那手捏起来倒觉十分纤细,俨然是一个女人的手臂。

  那人使出全身的力气要跑,幽暗夜光下,躲在桌子底下的奀儿和小灵子猛的钻出来,两人死死的抱住了那人。

  纆儿也掌着灯靠近来。

  灯光下所有的事物都清晰明朗,绯儿花容失色惊恐不已。

  “居然是你?”沄纚拿开匕首指向绯儿,又道:“绯儿,我待你不薄,你会什么要这样对付我?”

  “吃里扒外的东西,姑娘待我们还有什么话说?你居然帮着他人一起来害姑娘。”纆儿愤愤道。

  绯儿平复了一下,脸上又扯起笑容道:“不过是来给姑娘掖被子,姑娘在说什么?我怎的不明白?”

  “小灵子。”沄纚唤道。

  “喳。”小灵子上前将绯儿的手反扭过来。

  绯儿脸色煞变,手里紧紧拽着的纸条也掉落下来。

  小灵子将那纸条打开了来,递给沄纚。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绯儿闻言忙“扑通”一声跪地,泪如雨下,不住的哭道:“姑娘,我不是有意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害姑娘,只是来北淳国之前就有人找上了我,让我协助姑娘刺杀北淳弦,说只要杀了北淳弦,就让我们回曼青,姑娘,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

  “有人找你,什么人?”沄纚质问道。

  绯儿犹豫片刻,道:“是,家中的夫人,她也是听太后的命。”

  沄纚身子一震,坐了下来,又质问道:“那你在这宫中都是和谁接头,是怎么将消息传递进来的?又是怎么将我的消息传递出去的。”

  绯儿哭成了泪人,抽泣道:“这宫里有多少奸细,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平日都是和谁接头,这你总知道吧?”

  绯儿摇了摇头,哭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张圣旨你是怎么拿进来的?”沄纚问道。

  绯儿缓缓道:“那张圣旨是我在御花园的凉亭石狮子的嘴里取出来的,每次的消息我都是直接藏进那石狮子的嘴里,然后就会有人去取,我每隔七天也会去那里取消息。”

  沄纚思忖片刻,颔首道:“好,我姑且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你可愿意将消息替我继续放回去?”

  绯儿不解她的意思,半响才道:“姑娘是想将计就计?”

  沄纚没有回答她,只是将她扶起来,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想回去,可自从我们到了北淳,便再也不可能回去了,你以为曼青国真的会放过我们吗?虽然离家乡山高路远,可是有我在,我决定不会亏待你的。”

  绯儿羞愧跪下,掩面而泣说不出话来。

  见状,沄纚便直戳她的内心:“我知道你心系恒王的侍卫丰烟,你以为回去了能得自由,你以为替曼青干了事,丰烟还能要你吗?一个奸细是永远是杀之后快的。”

  绯儿含泪疑惑的看着沄纚问道:“可是太后说了我若是替她办事,不但让我离去,还会亲自替我和丰烟赐婚,难道都是骗我的吗??”

  沄纚叹了口气,道:“绯儿,求出路替人卖命可以,你要知道,有些人你替他卖命,便会似无葬身之地。太后的话如何能信得?你若是替曼青出卖北淳,北淳国绝不容你,丰烟无论如何也不会娶你的,难道你是希望他恨上你吗?”

  绯儿连连摇头,泣不成声。

  “绯儿,你若真喜欢丰烟,我会帮你的,我求准王爷,不,王爷也不用惊动,我去求恒王,没准这事根本就是很简单的事。”沄纚又道,

  闻言,绯儿抱着沄纚的膝盖频频点头:“姑娘,什么我都听的,以后我什么都听姑娘的,一心一意对姑娘,再不起二心,姑娘你信我……“

  想着绯儿的话,想着她背叛自己的目的,终究不过是为了和丰烟双宿双飞,回归故土。

  沄纚扪心自问,自己何止一次在梦中回过家乡,若不是僵桃代李,若不是替替朝廷出嫁,也许我现在依然是那个香闺中无忧无虑的女子,天真烂漫,吟诗作赋,好不快活。

  可是,命运终归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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