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之后,长孙景叹了口气,收回长刀:“张大侠,我输了。”

  他额头密密麻麻全是汗水,精神萎靡,比真实与人大战一场还累。

  他满是憧憬和希冀地道:“原来这就是由繁入简的境界,我感觉我的刀法在你眼里已经还原成了最简单变化的组合,毫无秘密可言,甚至连我接下来会使什么招式,你都能看得出来。”

  “由简入繁后,变化不断,破绽陷阱让人难以分辨,面对这种剑法,会有身陷天罗地网的感觉,怎么也无法挣脱。至于简繁谁强,端看谁的功力更深,境界更高。”

  张闻没有再说由繁入简的问题,转而说道,“若遇上招式变化了然于心的敌人,便可以完全违背剑法、刀法少数不变规律的出招。这在他们眼中是违背常识,但也意味着他们无法预测你下一步的行动了,此所谓‘无招’。”

  只要还在出剑。不管如何,都是有招。非绝对意义上的无招。

  “无招……”长孙景和虎道人都听得若有所思。

  “要想‘无招’,须得初步掌握招式之中蕴藏的少数不变规律,否则随意乱来,就真的是小孩乱舞,敌人根本不会被迷惑,一招便能将你撂倒,而且也容易不自觉地带上不变的规律,依然被人看破猜出。”张闻走到大树前。语气冷淡,背影深沉。

  “那无招之后呢?”长孙景大胆询问。

  张闻也不算想得太清楚,一边藉此整理思路,一边缓缓开口:“重新回到‘有招’,彻底掌握万变之中不变的规律和精义,信手拈来,便是妙到巅峰的招式,或许古朴,大巧若拙,或许繁复。引人入局,也或许‘无招’,出其不意。在这种高手眼里,重新失去了‘无招’的定义,招式只分适用和不适用。”

  “再之后呢?”长孙景听得入迷。

  “再之后?”张闻声音变得感慨,“心中之剑。不管是有剑,还是忘剑,终究是淬炼心灵,与自身之剑交感,与天地自然交感,招式真正开始贴近本质。贴近天地玄妙,但最终。还是要回到剑的本质,回到那几个问题。什么是剑?为什么是剑?它在自身生命、武功之中处在什么位置,它在天地运转的规律与法理间又代表了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此乃自身剑道之始。”

  “踏出去之后,内外天地交汇,长剑与自然交汇,一剑既出,法理内蕴,上可决云气,下可劈黄泉,高山难阻,沧海不掩!”

  虽说半步外景之难强于外景,毕竟打开生死玄关,架通天地之桥与神秘危险的眉心祖窍息息相关,稍有不慎就会变成白痴或直接死亡,对自身心性和感悟也有一定需求,但外景并非不难。

  它对自身心性有要求,与本身对天地自然的感悟有关系,若有好的功法,好的资源,心性和感悟相对要求就不高,而若是像这个世界的武者,既没有打开眉心祖窍的办法,只能像幻形*一样走擦边球,也没有内外天地交汇的细节性法门,要想成功,心性境界和自然感悟都必须达到很高的程度,差不多等同于真正外景的状态,这才能打破玄关,内外交汇,一步从九窍踏入外景。

  所以,剑皇的心灵和感悟境界明显高于了他肉身的境界与实际战力。

  长孙景、巴图和虎道人都听得悠然神往,不管是真是假,小张这位大高手至少给自己等人描述了一副光明又宏大的画卷,合符道理的画卷!

  “再之后,或许又要重复这个过程了:遵循天地法理的招式,违背法理的‘无招’,与真正掌握的随意挥洒……”张闻信口畅想着,对于外景,他了解的其实也不多。

  “后面不用多想,我也只是随口而言,前面的,你可明白?”张闻转过身,平平淡淡地问道。

  长孙景庄重行礼:“我会重新研读入门刀谱,张大侠,您一席话让我拨云见日,受益匪浅,日后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他出身乞丐,这是难得的礼貌了。

  “等你刀法到了一定程度,我再与你切磋一场。”张闻好笑地想道,希望到时候自己也掌握了天刀精要。

  剑皇的指点让张闻自己收获不小,所以他才有了指点长孙景一二的想法。

  由于刚才的事情闹得比较大,张闻相信国师、剑皇、魔后等都注意到这边了,他们互相牵制之下,今晚当不会有事。

  这一点,也是陆观的判断,所以才放心让他们明日见了右相再谈。

  回到自身院子,入了客厅,张闻终于不用再假扮冷面冷口了,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脸庞,对阮玉书道:“我一直在想明日用什么借口去见三皇子,现在不用担心了,明日就一一拜访四位皇子,看看他们为人如何,对西虏的态度如何。”

  “嗯。”阮玉书抱着古琴便往自己厢房走。

  张闻颇为疑惑:“你不好奇是什么借口?”

  “反正我又不去。”阮玉书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呵呵……”张闻“笑”道。

  翌日,负刀带剑的张闻护送陆观、巴图等人到了宫城外,看到了等待的几名大内高手。

  “陆帅,宫城之内有右相镇守,当无危险。”张闻形容冷峻地说道。

  陆观轻轻颔首:“右相肯定会陪我们去找绛族少主,你就不用等在这里了,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张闻故作沉吟地道:“陆帅,和谈有诈之事关系重大,我想一一告知四位皇子,让他们早做打算。”

  陆观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道:“去吧。”

  他没有右相王德让的武功、人脉和地位,想要保持绝对中立只会惹来四位皇子共同的反感老子好心好意拉拢你这个没兵没钱的破落将军,你竟然不领情?

  因此做出审视的态度有助于打消这种情绪,只要还有拉拢的希望,大部分皇子不至于憎恨和翻脸,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不知哪位皇子想要私下里与西虏和谈,增添登临大宝的筹码,也不知他是否清楚和谈有诈,这都需要试探一二,现在的借口刚刚好。

  张闻目送他们入宫后,脸无表情地顺着宫城左侧走向王侯坊,步伐不急不慢,宛如每日里晨练后的散步。

  他没有先见谁后见谁的具体计划,打算的是沿路过去,先遇到谁家府邸,便先见谁。

  入了王侯坊,张闻第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七皇子府,于是不冷不热、平平常常地走了过去,说明了来意。

  门房很是客气,没有收钱刁难的陋俗,匆忙便进去通报。

  这让张闻略微一愣,七皇子能够被老皇帝看重,确实非等闲之辈,至少调教和管束手下方面,做得很不错。由小见大,可见一斑。

  没过多久,门房将张闻引到了一处花厅,一位穿着便服,头发扎带的年轻男子正悠闲地靠在躺椅上,姿态慵懒,随意自在,仿佛张闻不是陌生访客,而是多年相交的朋友。

  他气质清雅,也不起身。微笑看着进来的张闻道:“和我想象的‘惊神剑’小张一样,冷峻锐利,天生剑客,不过比我预料的更有风采,更加玉树临风。”

  谢谢……这样的赞美,张闻照单全收:“七皇子,和谈有诈。”

  花厅有着多名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护卫,而张闻也能感受到暗中的窥探。

  七皇子嘿了一声,依然躺着。右手把握着茶杯盖:“有没有诈与我毫无关系,我又不是能做主之人,老实说,我是个看中名声的人。在父皇心目中,在士林口碑里,都很不错,割土求和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七皇子,你做事深得人心,朝中不少支持者。对和谈有很强影响力。”张闻毫不客气地揭穿他的谦虚。

  不过他不称孤道寡,倒是显得平易近人,让人折服。

  七皇子呵呵笑道:“不愧是‘惊神剑’小张,剑法只攻不守,言辞也是一样,让我难以招架。”

  他笑着笑着忽地叹了口气:“若父皇再清醒一年,你这句话就是对的,那时候,我大势已成,皇位舍我其谁,而现在,不少忠于我的朝臣开始疏远我,能拉拢的高手也有限。”

  “但我不能退,这场游戏既然开始,我就没有了退出的资格,因为我已不再是自己一个人。”

  阳光透过花厅隔窗,洒在七皇子身上,金斑流动,明媚灿烂,可却透着一股淡淡忧伤和惆怅。

  看着这名躺着见客的清雅公子,张闻没有多话,只是道了一句:“七皇子,你觉得谁想和谈?”

  他居然在自己这陌生人面前大谈皇位和争夺的事情,不知是城府浅,还是在刻意表演,试图误导。

  七皇子似笑非笑地打量张闻:“若让我说,当是三哥和四哥。”

  “嗯?”冷面剑客张闻等待解释。

  “西虏大汗冒顿乃余族之主,确实是魔门阴师弟子,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与中原魔门是天然的盟友,相反,欲一统魔门的魔后与打算借助西虏势力统一魔门的阴师有着水火不相容的矛盾,根本不可能联手。”七皇子状似不经意地来了一句。

  在撇清自己?张闻暗道。

  七皇子继续说道:“大哥登临太子之位近二十年,不管父皇再怎么打压,还是有着不容小视的势力,我在父皇有意栽培之下,朝堂军中皆有忠诚之属,三哥和四哥在这方面相差太远,全靠江湖高手支撑,失之于奇,若他们登临大宝,必须清洗我和大哥的势力,才能坐得安稳。”

  “攘外必先安内,他们自然不愿意现在就与西虏开战,肯定想要和谈。”

  “攘外也能安内,占据大势,借势发难。”张闻不置可否地回答了一句。

  七皇子笑了笑,转而说道:“世人皆传闻我与魔门勾结,不知小张你可有听闻?”

  “有。”张闻惜字如金。

  七皇子摇了摇头:“治理天下的是百官,百官皆出自儒家,视魔门为邪魔外道,恨不得连根拔起,我若寻求魔门支持,立刻便断了念想,再无登临皇位的可能。”

  先种田,再栽培自己的一套文官班子,代替当前儒家……张闻思绪发散,暗暗腹诽。

  “言之有理。”他表面一本正经地回答。

  七皇子又说了几句,未曾提拉拢张闻和陆观之事就端茶送客。

  出了七皇子府,前行一阵,张闻看到了四皇子府,门房腰背挺直,手握长剑,彪悍凌厉。

  治府如治军……张闻忽地冒出了这个想法。

  四皇子的门房不苛言笑,态度冷淡,可他还未进去通报,便有管家出来请张闻入府。

  “王爷心慕张大侠剑法久矣,听闻大侠入坊,早早就让我在门口等候。”管家讨好地说道。

  四位皇子皆有王爵在身。

  张闻轻轻颔首:“四皇子乃剑皇弟子,剑法应该不在我之下。”

  之后,他沉默下来,保持着冷峻剑客的外在,一直被引入书房。

  四皇子的书房很大。一面摆满了兵书等物,一面悬挂着各种宝剑。

  他侧对张闻,指着一口宝剑道:“腾湘剑,剑长三尺三寸三分,陨星打造,坚不可催,削铁如泥,家师年轻时持之闯荡,威震一方。”

  “赤月剑,剑长三尺。剑色暗红,似月入血泊,中人如醉,昔年左道‘癫狂醉剑’所用……”

  他就像遇到了一名知己,迫不及待地与张闻分享自己的收藏,兴致高昂。

  张闻自然也不吝啬自己的喜好,双眼放光,很不得将它们统统收走,这是多少善功啊!

  “……铁木剑。家师忘剑前的佩剑。”四皇子转过头,看着张闻,长叹一声,“我亦醉心剑道。却俗事缠身,难以解脱,只能看着你进军剑道无上境界了,这么多年。家师还是第一次称赞一名剑客。”

  他将张闻当做同道,也是用我来自称。

  听着四皇子的感慨,张闻忽生恶趣味。一本正经地喝道:“

  皇图霸业,可能斩之?荣华富贵,可能斩之?俗事缠身,可能斩之?若真的醉心剑道,阻道之物,就要一一斩之!”

  一连串的质问让四皇子身体摇晃了一下,他原本龙行虎步,形容雄伟,此时却露出一丝苍白。

  他沉默了半响,苦笑道:“难怪小张你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剑法,石桥之上一句‘你不配我用剑’,真是让我热血沸腾,可惜我没有你这样坚定的剑心……”

  他叹了口气:“西虏入侵,生灵荼毒,我只愿提兵十万,拯救万民于水火。”

  “和谈有诈,四皇子你可知晓?”张闻没有接话。

  四皇子点了点头:“你的来意,我已清楚,我会全力阻止和谈。”

  “不知哪位皇子想要和谈?”张闻问着同样的问题。

  四皇子沉吟了一下:“大哥监国,若他不想和谈,不会是如今的局势,但他可能不知和谈有诈。”

  张闻没再多问,交流了一阵剑法心得后告辞离开。

  走了颇远的距离,太子府出现于张闻眼前。

  太子府的门房神色高傲,毫不掩饰地索取贿赂。

  张闻冷冷看着他,幻形神功加强气势,一句话没说。

  门房很快就被张闻冰冷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汗水泌出,咬了咬牙,转身进去通报。

  没过多久,他重新出来,略显得意地道:“太子殿下不愿见你,说已经知道了。”

  “很好。”张闻内心波澜不惊,转身离开,不见也是一种态度。

  王侯坊另一端,三皇子府邸坐落于此。

  张闻刚踏上台阶,就看到大门打开,满脸精明的曹战迎了出来,笑容满面地道:“你如今真是名震京师了,王爷一大早便在等你。”

  看见他锦袍玉带,张闻笑了笑:“你也混得不错。”

  “还好。”曹战笑眯眯地道,“王爷招揽了不少高手,自然需要熟悉江湖实务的人打理,而我又恰好擅长此事,做得还算不错,被赏赐了秘籍兵器。”

  “不错啊。”张闻真心实意夸了一句,自己第一次轮回任务的时候,哪有曹战混得这么风生水起,秘籍兵器不费善功就入手了。

  一路上,曹战尽力拉拢着双方的关系,讨好着张闻,他知道这名同伴如今名声大噪,地位非同小可,而且人榜有言,他更擅长刀法!

  穿过院子和厅堂,刚入书房,张闻就看见一名王爷打扮的三十多岁男子倒穿着鞋迎了上来,态度极其热忱:

  “小张你总算来了!”

  他与七皇子有几分挂相,可语气热烈,姿态摆足,让人觉得非常受重视。

  罗胜衣站在三皇子身后,神情平和,略带微笑,半点也没有张闻去见其他皇子的恼怒;葛怀恩不在此处,可能被安排去做别的事情了。

  这表演得太过了吧……张闻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三皇子知晓张闻是学武之人,惯来不喜旁人近身,这才没有托着他的手臂,仅仅热情地引他入内:“陆公之幸,有小张你相助,千里护送,闯险关,杀强敌,侠肝义胆,义薄云天,若孤王得了小张你这样的人物,何愁大事不成?”

  重视与拉拢之情溢于言表,让人听着很是舒服。

  “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张闻冷冷淡淡地回答。

  三皇子半点也没介意他的态度,笑容满面地道:“听闻小张你去了七弟、四弟府上,孤王还以为得午后才能见到你,想着先休息一下,谁料你来得如此之快。”

  他略略解释了一下穿倒了鞋的事情,姿态做足固然好,但过火就显得浮夸,效果大打折扣。

  “我只是告知几位皇子和谈有诈之事。”张闻坦诚相告。

  三皇子让张闻坐于榻上,坐在自己身边,标准的礼贤下士:“此事孤王亦有所听闻,可惜做不了主,只能尽力阻止,唉,小张,听闻你与胜衣乃同乡好友?”

  “然。”张闻依然表演惜字如金。

  “胜衣常赞你剑法出众,不类于凡俗,竭力向孤王保举你,孤王原本不信,这几日方知胜衣太谦虚了,小张你何止剑法出众,天下之大,能与你论剑之人不过五指之数,光是抽剑便吓退了如意僧和鬼王,日后你便是剑皇……”三皇子热情地说着,罗胜衣不发一言,微笑旁听。

  还算有点底线,没有透露我最强的是刀法……张闻略微点了点头,等三皇子絮絮叨叨完才道:“谬赞了,不知三皇子可清楚哪位皇子在暗中与西虏勾结,商量和谈?”

  三皇子愣了愣。神情变得郑重:“没有真凭实据,孤王不敢信口雌黄,但这段时日,胜衣及孤王其余手下偶然发现大哥、四弟和七弟都派人秘密入云雁馆,不知道在谈什么,这一点,你可以问胜衣。”

  感受到张闻的目光,罗胜衣轻轻颔首:“七皇子手下是鬼王,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投靠了魔后,四皇子的使者乃他剑皇幼徒。‘称天剑’宋明,太子的心腹为京师总捕头‘九指神捕’聂问,西虏使者队伍里则暗藏阴师最得意的弟子,‘魔宗’陆化生,具体谈什么,不得而知。”

  这里面鬼王最强,按照张闻和罗胜衣世界的标准,算普通九窍,宋明、聂问和陆化生则是准人间巅峰。属于比较厉害的八窍,而罗胜衣已是开了八窍,拳法小成,或许还自得了意境。登上人榜名副其实,战力恐怕还略胜鬼王,在秘密监控中发现他们的行踪不足为奇。

  三皇子在朝堂、军中和顶尖高手上都处于劣势,结果却似乎发展出了很强的情报搜集网络……张闻斟酌了一下。不置可否地道:“此事我会禀报陆帅。”

  这种事情,别人说的都要存疑,今晚自己便要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闯云雁馆。擒“魔宗”,用幻形神功拷问!

  现在的自己,不管是外在形象,还是真实实力,都配得上这份强势,即使被人发现,想要阻止也得先掂量一下自身,当然,能秘密拿下“魔宗”最好!

  张闻的金钟罩第六关还差点入门,本身境界只有四窍,原本实力相当于六窍,得使出大招才能斩杀或击败七窍高手,但随着独孤九剑入门,在很是强调招式的开窍期是战力猛增,不用大招也能硬碰硬击败普通的八窍高手了,面对如意僧、鬼王等护体罡气自生的强者也不会太狼狈,所以,若他手段尽出,拿下“魔宗”不算太困难的事情。

  不过,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魔宗”的实力如情报所言,尚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三皇子微微点头:“若有陆帅支持,西北铁山军在外,孤王在内,当能震慑宵小,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随意割土求和,中西虏奸计。”

  他双目略微热忱急切地看着张闻:“孤王与小张你一见如故,心折于你的人品、武功和气度,想请你入府,助孤王成就大业!”

  他迫不及待地拉拢着张闻,算是几位皇子里最为热切的一位。

  不过,热情不表示真心,冷淡也未必意味着不想拉拢,张闻已经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对此自然等闲视之:“三皇子厚爱,但我闲云野鹤,只佩服陆帅一人,等此番事了,自会飘然远去。”

  三皇子没有被拒绝的恼怒,笑呵呵地道:“陆帅乃朝堂中流砥柱,是西虏心中噩梦,孤王亦很是佩服,希望将来能与他携手共退西虏,安民济世,还请小张你向陆帅转告孤王这句话。”

  他的拉拢太过直白,似乎有点急切,不过,他的势力、目前的局势也由不得他不急切。

  张闻起身告辞,三皇子让罗胜衣送他出府。

  “昨日石桥之战,你愈发名动京师,在三皇子心目中,你已经是可以与邪君媲美的宗师了,胜过能硬碰硬击退鬼王的我。”罗胜衣半开玩笑地道,若有似无地点了点自身的实力。

  张闻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意味,若想找人合作,身为队友又实力高强的他当比其他人更值得信任,更有联手的基础。

  态度转变的不错嘛……张闻知道是自己和阮玉书的选择让罗胜衣明白了之前独断专行的错误,改变了态度,用真正平等的心态寻求合作,而非指使队员或下属。

  “因为碰到了剑皇,得他指点了一剑,这才能模仿他的风姿吓退如意僧和鬼王。”张闻含糊地回答。

  “剑皇?”罗胜衣微微皱眉,仔细地询问起关于剑皇之事。

  张闻也没有隐瞒,还得找他要魔后情报的,于是粗略描述了一下。

  “剑皇表现出来的实力当与魔后在伯仲之间,但他的境界似乎更高,实际交手或许会略占上风。”罗胜衣沉吟道,“魔后阴柔之意得了真髓,丝丝密密,似有无形罗网,而且散逸的阴柔之气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躯体,影响真气,操纵对手肉身,若没有提防,很可能就成为魔后的傀儡人偶,随着她的真气流转而举手抬足,初次遇到,不可不防……”

  这已经是近乎半步外景之能了!

  罗胜衣当初遇到,是完全爆发了自身真元,尽数融入拳意,连阴柔之气一起倾泻向魔后,打出了有生以来最巅峰的一拳,这才保命逃走。

  听着罗胜衣的描述,张闻对这方世界的大宗师愈发重视,他们若在主世界,很可能就一步踏入外景,成为一方高手了。

  剑皇已初悟剑道,魔后的真气能离体操纵,与他们并称的国师、活佛、右相呢?

  张闻不禁神往。

  “走吧,去看大宗师们之间的战斗。”罗胜衣脸放光彩,双眼灼热。

  张闻略微一愣,旋即醒悟:“右相要亲自去迎绛族少主?”

  “是,刚收到消息,右相与陆观、巴图出宫了。”罗胜衣轻轻点头。

  绛族少主有魔尊下落的线索,魔后不可能任由他落于右相手中,只要她在京师,这一战就无可避免。

  张闻轻吸口气:“走。”

  这种层次的战斗岂能不旁观?

  观此一战胜过苦修多时!

  两人加快步伐,在三皇子“情报网”的协助下,很快抵达了穿城而过,流入裴河的洛水拐弯处,远远便看见陆观、巴图与一位宽袍大袖的老者登上小船,驶向对面人家。

  这个世界的大宗师还算在人类层次,若被众多高手围攻,除非练了不死印法,其他几位都讨不了好,当然,以他们的实力和境界,几乎不可能落到被几十上百个一等一高手围攻的局面。

  不过,这也让右相能安心暂离皇宫,毕竟大内高手云集,任何一位大宗师想要刺杀皇帝,都得费一番周折,稍有不慎还会失败收场,名声扫地,所以,就算较为顺利,时间也足够右相来回了。

  张闻和罗胜衣找了另外一条小船,定于洛水中央,看着右相、陆观和巴图停于一间青石小院的后门。

  这间小院,前面是繁华坊市,后门是洛水,是非常便于隐藏和逃跑的地方。

  右相身材中等,容貌清癯,没有留须,脸庞光滑,没有一点老人斑。

  看着他们离船入院,张闻和罗胜衣让自身小船再靠拢了一些,免得错过大宗师之间的战斗。

  少顷,两人看见右相负手出门,后面只是跟着陆观和巴图,再无旁人。

  “绛族少主不在这里?”

  “白跑一趟?”

  “没有大宗师交手?”

  这样的想法浮现在张闻心中,只见右相和陆观还算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巴图则略微惶恐和担忧。

  等到三人离开,张闻与罗胜衣赶紧潜入了青石小院,寻找踪迹。

  “从手温、摆放的事物看,里面的人离开未久。”检视一番后,罗胜衣做出了判断。

  张闻也是同样的结论,沉吟道:“若是因为巴图失踪一日,担心安全,所以改变躲藏的地方,昨晚就该做了,为何偏偏在右相到来前不久?”

  “此事必有蹊跷。”罗胜衣若有所思地道。

  两人出了院子,还未上船,便看见另外一条小舟驶过,船头立着一位中年书生,锦袍玉带,两鬓斑白,自信洒然,别有一番魅力。

  他微笑看着张闻,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接着顺流而下,消失于洛水拐弯处。

  “邪君……”张闻眼睛微微眯起。

  听到张闻的低语,罗胜衣侧头望向邪君背影,疑惑地道:“他出现于此处,是想趁大宗师交手的机会浑水摸鱼,还是绛族少主离开之事为他的手笔?”

  一群人躲在这里,总会有蛛丝马迹遗留,比如购买的米菜数量等,不仅仅会因为巴图暴露。

  “都有可能,若是后者,或许邪君已经掌握了魔尊最后的下落,甚至取了宝藏。”这是张闻最为担心的一点,这意味着邪君很可能已经突破到大宗师,非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抗衡,除非能找到剑皇或右相合作。

  罗胜衣沉吟了一下道:“我倾向于前者。”

  若为后者,邪君根本没必要露面,暗暗消化掉魔尊遗物岂不更好?

  线索不多,张闻也不妄自猜测,想了想道:“我打算夜探云雁馆,拿下‘魔宗’陆化生。”

  由于绛族少主之事蹊跷,张闻怕夜探出现意外,因此打算叫上阮玉书,与罗胜衣联手,如此一来,即使遇上邪君,遇上魔后,也有安全退走的把握了。

  罗胜衣没料到张闻打算做这种事情,一时有点斟酌,几个呼吸后才道:“好,我要问清楚其他几位皇子与西虏交谈的内容,不过,此事须得隐蔽,若是暴露,少不得牵连陆观,让他背上恶意破坏和谈的罪名。”

  “我明白,就今晚。”张闻觉得事不宜迟。

  他回到驿馆时,陆观、巴图和长孙景、虎道人已经在大厅内等候。

  “陆帅,接到绛族少主了吗?”张闻明知故问。

  陆观苦笑摇头:“迟了一步,绛族少主已经带着手下离开,没有打斗的痕迹。”

  “他为什么会离开?担心巴图被敌人捉住?”张闻看了一眼阮玉书,她正聚精会神吃着点心。双唇泛着油光。

  “不知,但绝不会是担心巴图被敌人捉住,否则不会等到今日。倒像是他们找到了别的投奔对象。”陆观说出自己的判断。

  张闻眼前一亮,陆观的判断很有道理。那会是哪位皇子呢?他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了绛族少主之事?

  “我会将巴图投靠右相的消息传递出去,绛族少主应该会做出正确的选择。”陆观很是沉稳地说道。

  闲谈了几句后,张闻示意阮玉书返回院子。

  “今晚随我去云雁馆抓人?”张闻询问着她的意见。

  阮玉书喝了口茶,轻轻点头:“好。”

  “咦,这次想去了?”张闻还记得昨晚她说“反正我又不去”的场景,一时嘴贱问道。

  阮玉书清清冷冷地看着他:“这次比较有趣。”

  是啊,去皇子府很无聊……张闻无力腹诽了。

  …………

  乌云蔽月,夜色浓重。正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好机会。

  张闻与阮玉书各自换了一身夜行衣,躲在树冠之上,旁边是罗胜衣。

  “陆化生住在最中间的院子里……”他将了解到的大概情况讲述了一遍。

  张闻言简意赅地道:“速战速决。”

  事情紧迫,只有今晚,不能等待良机了,在场众人又都不擅长毒药等物,只好霸王硬上弓了!

  “你留在外面接应,必要时用琴声惊退或误导敌人。”张闻吩咐着阮玉书。

  这种场合下,阮玉书还是很靠谱。没有多话,点头答应了下来。

  张闻与罗胜衣两人趁着夜色,来到了云雁馆侧墙外。静静听着里面巡逻队伍的脚步声。

  “一二……”张闻默数着脚步声,等到前面过去,后面的声音还很遥远时,他脚尖轻轻一点外墙,如一只黑色大鸟腾空而去,无声无息地落于早就看中的树木之后。

  罗胜衣也把握住了时机,右手一按,整个人冲天而起,半空一个回折。落于张闻身边。

  他的轻功不算好,但也有特殊之处……张闻下意识判断着罗胜衣的功夫。

  “这边。”他传音入密。佝偻着身体,飞快地前行着。

  张闻眉心发胀。精神外散,既感知四周,又包裹全身,在黑暗里宛如无形的鬼魅,身影淡淡,视线、听力和嗅觉根本发现不了。

  前面的罗胜衣潜行之中忽然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差点以为张闻没有跟上,若非他眼耳口鼻等天生窍穴已开,恐怕会下意识忽视就在身后不远处的张闻。

  到了陆化生居住的院子外,两人发现护卫强度明显提高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明里暗里构成了一张警戒之网,里面不乏高手,即使如意僧等人在此,要想无声无息潜入陆化生屋子,也近乎不可能。

  躲在阴影里的张闻抬头看了看布局,传音入密道:“跟着我。”

  罗胜衣正想着怎么声东击西,听到张闻的话后,略一沉吟,选择了相信,跟着张闻就扑到了靠近房屋的墙角,壁虎一般上爬,嗖嗖两下就往房顶窜去。

  这个过程中,他隐约觉得身周有些古怪,仿佛有无形的“水波”荡漾,而很有可能发现自己两人的几处岗哨,目光扫过,旋即已开,就像这里空无一人!

  若非罗胜衣自己知道不可能,都要怀疑他们是内奸了!

  由于一起行动过,类似的情况他有所察觉,但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感受清晰,甚至有点汗毛竖起,似乎张闻就是恶鬼!

  张闻眉心发胀,精神将自己和罗胜衣包裹,选择了实力最低的几处岗哨中间突破,顺利攀上了屋顶,藏于了阴影里。

  身子近乎匍匐,躲避开房顶巡逻的两人,张闻按照房屋格局找到了陆化生应该居住的厢房。

  耳窍全力运转,张闻倾听着里面的动作,呼吸悠长,节奏平和,似乎在打坐练功,搬运内息。

  “怎么确定是陆化生……”动手的机会只有一次,否则自己就没有无声拿下的把握了,张闻谨慎地询问罗胜衣。

  罗胜衣道:“我见过陆化生,也听过他的声音,若他出声,当能肯定。”

  其实从打坐练功时特殊的呼吸节奏方面,张闻和罗胜衣已经能够肯定里面是位内功很不错的高手,但高手不等于陆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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