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临街院子内,魔后带着张闻三人推开了厢房之门。

  “尊主。”屋内之人赶紧起身,神情敬畏尊重到近乎虔诚。

  一看到他,张闻就明白了魔后的潜入打算,因为这是一名中年宦官,从服饰打扮看,应该是品阶不低的宦官,看来是魔门多年前就布置的秘密棋子,今日终于派上用场。

  皇城确实固若金汤,可人心谁能尽握?张闻忽地升起这个感慨。

  魔后矜持地点了点头:“此事危险,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这种事情,一旦被发现,魔后和张闻等人尚能仗着武功逃之夭夭,这名宦官就绝无幸理!

  中年宦官激动地道:“属下愿为圣门的复兴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好,很好,此番事了,你就回门内担负重任。”魔后不是学武功学到脑子痴傻的首领,自然懂得给予鼓励和拉拢人心。

  她转头看着张闻等人介绍:“鱼同恩,负责采买的太监。”

  普通的宦官一般称呼内侍、内官等,能有“太监”称呼的,至少是皇宫某项事务的头目,这位鱼同恩显然便是出宫采买的掌印之人,能坐到这个油水很是丰厚的位置,他与宫内大太监们的关系不可谓不好,所以张闻闻言放心了不少。

  互相点头打过招呼,魔后言简意赅地道:“入宫之后,等待夜色降临,宫门落锁,我会直接去勤政殿突袭王德让,将他缠住,你们潜入太极殿,确认老家伙的状况。”

  勤政殿是皇帝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旁边为政事堂值守之所,右相王德让夜宿禁中时。一般就居于此处,它与作为皇帝寝宫的太极殿相隔很近,以右相的实力,镇守这里便等同于镇守太极殿,防止有人刺杀皇帝,篡改遗旨作为外臣,直接宿在皇帝寝宫内不符合礼仪,而王德让又是尊古复礼的大儒。

  “我需要大内防卫布置和巡逻路线图。”张闻虽有幻形神功在身,但皇宫内高手云集,指不定就被谁眼尖地看穿了。因此必须以正常的潜入为主。

  鱼同恩没有多话,直接拿出几张纸递给张闻:“看完烧掉。”

  之后的时间,张闻与罗胜衣、阮玉书一起研究防卫布置和巡逻路线图,商量潜入的事情。

  到了申时,太阳往西渐落,鱼同恩起身道:“我得采买回宫了,诸位请。”

  他带着张闻等人穿过一条密道,到了隔壁院子的仓房内,里面有猪牛羊、瓜果蔬菜等物。共装了九车。

  “猪腹、牛腹已经掏空,你们躲在里面便可,记得呼吸轻微。”鱼同恩叮嘱道。

  张闻微微皱眉:“多了一个人,车轮压迫地面的痕迹和声音是不同的。”

  重量很显然会有不同。守卫宫门的又都是身手不错的侍卫,不可能察觉不到这方面。

  “最底下的十几袋面粉只有外面一层是真的,里面是纸屑丝绸等轻柔之物,加上一个人刚刚好。”鱼同恩没有疏忽这方面的事情。

  因为一个人的重量好掩饰。几个人就比较麻烦了,所以张闻和魔后四人是分在四车的,另外还有五车没有问题。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张闻再无疑问,挑了一口肥猪,钻了进去,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中人欲呕,呼吸艰难。

  他运转金钟罩心法,呼吸变得微弱,陷入半龟息的状态,然后鱼同恩用丝线将肥猪牛羊的腹部切口一一缝上,并且把蔬菜瓜果等覆盖于上,乍眼看去,难以分辨。

  做完这一切,他召唤外面院子的小宦官们进来,套上马匹,驱赶车辆回宫。

  张闻只觉身体起起伏伏,时而碰到凸起之物,震颤一下,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隐约听见一道声音:“鱼公公,又是大丰收啊。”

  鱼同恩声音尖利地笑道:“这段时日诸位辛苦了,咱家自然得给你们准备好肉好菜。”

  “多谢鱼公公了。”宫门守卫走上前,随意翻捡起瓜果蔬菜,戳一戳牛羊肥猪。

  感觉到他越来越靠近自己藏身的肥猪,张闻顿时提起精神,身体紧绷,随时准备出手。

  这时,鱼同恩靠了过来,低声笑道:“咱家听戏耽搁了工夫,怕被王总管责骂,还请几位高抬贵手,让咱家赶上时辰。”

  他悄悄塞了一包银子给几名守卫。

  “鱼公公你向来是戏迷,不知又看中了哪个名角?”守卫头目闻弦歌知雅意,淫笑退开。

  鱼同恩附和着笑道:“回头再说。”

  马车重新启程,穿过深深的门洞,进入了皇宫大内。

  听着空旷回荡的声音,张闻产生了一种安静空灵的感觉,心中感慨道,纵使防卫安排做得滴水不漏,可有人便有人心,人心总是充满漏洞。

  马车拐了很多弯,终于抵达了御膳房的仓库,鱼同恩高声道:“天色已暗,你们快去用晚膳吧,找些粗使过来搬货即可。”

  粗使是这个世界宦官体系最底层的存在,只能做体力活。

  “多谢鱼老公!”他手下的小宦官们一个个兴高采烈,觉得鱼公公太善待自己等人了!

  等到他们离去,鱼同恩轻咳几声,发出暗号他的贴身小宦官给他准备晚膳去了。

  一根根丝线崩裂,张闻等人钻了出来,躲到了仓房深处。

  张闻闻着自己一声血腥味,再看了看白裙白衫依然出尘的魔后和阮玉书,忍不住腹诽道,莫非刚才她们一直用真气抵御环境的侵袭,真浪费啊……

  粗使们卸下货物后,鱼同恩将他们打发走,带着张闻等人离开仓库,藏到了御膳房内,此时,夜色降临,晚膳已过,御膳房内除了一直蒸着。保持温度的糕点,以及几名看火粗使,再无他人,很适合躲藏。

  几人躲在梁上,糕点香味丝丝缕缕钻入鼻孔。

  阮玉书神情专注地看着下面的蒸笼和无需保温的糕点,嘴里喃喃自语:

  “豌豆黄,莲子糕,马蹄糕,芝麻卷,豆沙卷。翠玉豆糕,桂花糖蒸栗粉糕……”

  张闻隐约能听到她吞咽唾沫的咕噜声,于是强忍笑意道:“吃吧,我请你。”

  “真的?”阮玉书猛地转头看着他。

  “晚膳刚过,一时半会儿没人会想吃点心,等到有人发觉,我们早就确认状况,离开皇宫了。”张闻笑呵呵地说道。

  纵使有人发现,最先也会怀疑小宦官或粗使偷吃。等查清楚,时间早过去了。

  阮玉书难得赞同张闻的意见地点了点头,悄悄滑下柱子,趁几名粗使看火的机会。纤手一伸,抓了好多块无需保温的糕点都是一堆只抓一块,让人看不出痕迹。

  然后她又蹲了下来,转到蒸笼之后。接着蒸笼阻挡视线,慢慢把它抬起一道缝隙,抓了几块糕点出来。

  整个过程。她小心翼翼又一气呵成,似乎内心已经排演了很多遍。

  回到梁上,阮玉书小口却极快地吃着,忽然,她停顿下来,犹豫不舍地抿着嘴唇,递了一块给张闻,眼睛始终望着前方,似乎看过来就会后悔:“给你的。”

  张闻肚里暗笑,老实不客气地接过塞入口中,味道确实不错。

  罗胜衣和魔后皆闭目养神,等待夜色加深。

  过了大半个时辰的样子,鱼同恩在外面发出暗号,四人离开御膳房,在花园角落找到了他。

  他递给张闻等人三套侍卫服与飞爪绳索等物后,直接转身离开,整个过程,没人说话。

  张闻三人各自找了隐蔽处,换好了侍卫服。

  “半个时辰后,本座就动手,你们能抵达太极殿吗?”魔后照例问了一句。

  太极殿有众多高手看护,若勤政殿那边没有动静,魔后自问自己想潜进去也比较困难,所以时机得把握恰当。

  张闻点头道:“没有问题。”

  有巡逻路线图和防卫布置,最大问题就是太极殿的守卫,半个时辰应当能抵达皇帝寝宫附近。

  魔后不再多话,脚步不快不慢地离开,背影摇曳,似乎正一点点融入黑暗,“真正”地融入黑暗,很快就消失不见。

  张闻三人对视一眼,也未交流,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方向和路线出发了,沿途时机把握恰当,总是能在两拨守卫之间,在屋顶侍卫目光转移之际,越过长廊,越过门洞。

  不多时,三人距离太极殿只有一殿之隔,可这里的守卫愈发密布了,好几队守卫来回巡逻,机会没有视线空白的时间和地方,而躲藏的亭子与殿阁距离颇远,无法强行靠幻形神功过去。

  张闻早有准备,深吸口气,精神外放,裹住自己、阮玉书和罗胜衣,如壁虎般攀上亭顶,怪鸟般飞出,越过了第一队守卫的头顶。

  由于幻形神功的效果,声音微弱,没有吸引守卫们的注意力。

  半空之中,张闻就要下坠,猛地抛出飞爪,抓到了附近殿阁的飞檐。

  啪,飞爪抓到飞檐时,轻微响声发出。

  就在这时,有名侍卫脚滑了一下,发出更大的动静。

  张闻用力一拉,整个人再次腾空,落到了屋顶阴影里,阮玉书和罗胜衣也几乎同时抵达。

  多亏有幻形神功……张闻庆幸道,这门功法如今实战效果很差了,但却是自己的神级辅助。

  趁侍卫们询问脚滑之人的机会,张闻三人越过屋顶,直接跳上墙壁,躲在了太极殿附近的墙壁上。

  太极殿外面每隔十几步就有一名侍卫,屋顶亦有好几人,皆是太阳穴鼓起的高手。

  天公作美,冷月黯淡,夜色深重,张闻三人趴在墙头,静静等待着勤政殿方向的变化。

  时间一点点推移,突然,勤政殿发出一声巨响,仿佛屋顶坍塌,梁柱崩垮,接着,轰的沉闷响声爆发,像是两股强横内力推动的掌风撞到了一起。

  张闻隐约能够看到勤政殿窗纸纷飞,烛光摇曳。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被看守太极殿的侍卫们感应到了,他们提刀握剑,略显紧张和戒备,不少人就要冲向勤政殿帮忙,场面顿时有点混乱。

  “停!”就在张闻三人打算趁此机会潜入太极殿时,侍卫首领暴喝一声,止住了侍卫们自发的冲动。

  他朗声道:“我们的职责是保护皇上,哪怕山崩地裂在前,也不能擅离职守!各位兄弟千万不要中了敌人声东击西之计,右相若是需要帮忙,自会传音过来!”

  能成为首领,统率众人,皇帝和右相看中的就是他做事沉稳,善于镇之以静。

  侍卫们纷纷回归原位,戒备地看着外面,目光专注,不放过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

  张闻心一沉,如此状况下,就算有幻形神功,也别想瞒天过海,潜进太极殿,毕竟这些侍卫都算准一流高手,最差的也等同于开了眼窍,若是全神贯注,除非能直接干扰他们的感官,否则光靠微弱精神包裹全身,“忽视”效果不会太好。

  果然,不能将敌人当成傻瓜……张闻轻吸口气,对罗胜衣传音入密,第二个计划。

  之前商量的时候,他们没有大意,将可能遇到的状况都进行了推衍,分别做好了预案,现在的局面也算意料之中。

  罗胜衣轻轻颔首。借着墙头障碍物的遮掩,慢慢与张闻两人拉开了距离,而张闻和阮玉书则沿着围墙到了太极殿后侧。

  借着一朵乌云飘过的机会,罗胜衣从墙上滑落,躲到了栏杆之下,然后弹出手中扣着的小石子,啪一声打中另外一边的灭火水缸。

  “谁!”侍卫们纷纷望了过去。

  罗胜衣纵身一跃,趁此混乱的机会直扑殿内,快若奔马,几乎与火光之下的阴影融为一体。

  “有刺客!”侍卫首领沉稳冷静。没有被小石子完全吸引开注意力,一下发现了罗胜衣,高声喝道。

  铮铮兵器碰撞声之中,侍卫们动了,围了过来。

  罗胜衣深吸口气,脚尖一点梁柱,回折扑向侍卫首领,右拳打出,看似古朴简单。可劲力与拳风却在不断变化,让人难以捉摸,难以把握。

  这一拳至刚至大,充塞侍卫首领瞳孔。让他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双腿竟然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的拳法已然小成,自得意境!

  噗!一名挡在首领身前的侍卫长刀刚出,就被刚猛的拳风打中。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罗胜衣之拳没有停顿,在侍卫首领眼里。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这一个拳头!

  “杀!”侍卫首领沉胯开声,扭腰摆臂,全身劲力和真气尽数融入了右拳,以攻代守!

  砰!

  双拳交击,发出沉闷巨响,劲风四溢,侍卫首领嘴角溢血,拳面血肉模糊,连退了三步。

  但正是这一拳,让罗胜衣之势迟缓,侍卫们赶了过来,屋顶和远处之人也开始张弓搭箭,强弩上弦。

  罗胜衣哪会自陷绝境,借着双拳交击的反震,倒飞出去,脚尖再点梁柱,直扑墙头,左手一按,翻越而下。

  嗖嗖嗖,他刚消失于墙头,一只只利箭就射了过去。

  这一次,不少侍卫追了过去,尽忠职守,捉拿刺客,侍卫首领气血翻滚,难以阻止。

  而就在侍卫首领喊出有刺客时,张闻动了,飞爪扔住,抓在屋檐之上,用力一拉,趁着混乱的机会飞了过去。

  阮玉书离开墙头,躲到了附近花园,等待着接应张闻,一旦侍卫开始搜索,而张闻还未出来,她就再次引发混乱。

  三人各司其责,正是之前商量好的计划。

  张闻“飞”到了后殿之门,左手一按,震碎暗锁,闪身进去。

  突然,他眼前多了两道人影,他们站在大殿靠门的位置,不因为外面的混乱而动,警惕握剑,却没料到有人直接推门进来。

  还真是层层防御!张闻心静无波,脚尖一点,身法突然加快,宛如鬼魅。

  到了这里,距离老皇帝昏迷的屋子已经很近,自己的打算就是硬闯!以快打慢!

  反正又不是想刺杀他,仅仅是确认他的状况,到时候不管是弹出石子,还是敲山震虎,都有办法做到,来得及在合围之前逃走。

  闪到两名侍卫身前,张闻长剑一刺,歪歪斜斜,完全违背了剑法之理。

  这一剑,剑尖变化不定,却以速度见长,后发先至,抢在了两名侍卫抬剑拦截之前分刺他们喉咙。

  他们下意识一闪,长剑一挥,喉咙之中“有刺客”的喊声呼之待出。

  张闻的长剑突地由刺变挥,剑光一闪,两名侍卫捂着喉咙,荷荷倒地,指缝之间尽是鲜血泊泊而出。

  不到两招,他们就身亡当场,连发出“有刺客”的喊声都办不到!

  独孤九剑还真是虐菜利器……张闻忍不住感慨一声,只要不遇到这个世界准人间巅峰以上的高手,独孤九剑都能快速解决战斗,无需阿难破戒刀法。

  这两名侍卫倒下后,张闻施展“捕风捉影”,像一道狂风般席卷过大殿,闪入了走廊,前面有四名高手守着大门的地方便是老皇帝昏迷沉睡的“紫极阁”。

  张闻心中一动,忽然全力运转金钟罩,肩膀一沉,狠狠地撞在墙上。

  “八九玄功”蓄气篇修炼一段时间后,他是力气大增,兼且金钟罩第六关已是入门,暗金闪烁之间,砰的一声沉闷,砖石横飞,墙上多了一个人形大洞。

  哼,你们守门,我走墙!

  节约时间!

  不过这画风有点不太对啊……好像人形坦克……张闻闪入“紫极阁”,脚尖一挑,一颗石子飞起,就要打向龙床,逼老皇帝“做”出反应,确认他的状况,然后自己就能在守门四名高手反应过来前抽身而去。

  石子飞出,眼看就要落到龙床之上,打中沉睡于阴影里的老皇帝,忽地有一只洁白如玉、带着魔性光彩的手伸了出来,屈指弹飞了小石头。

  一个锦衣玉袍的中年书生微笑从龙床旁的屏风后走出,他英俊洒然,两鬓斑白,有着难以言说的邪异魅力。

  “邪君……”张闻刀剑齐伸,眼睛眯起,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自己预料过有陷阱,预料过有敌人,但从未预料过敌人是他!

  邪君关应看着自己的右手,嘴角含笑,仿佛万事在握,挥洒自如,可张闻却感觉到无法描述的恐惧,心中战意顿生,邪劫冰阙各自摆出一个姿势,精神外放,与周围环境融洽与共。

  这种气机交锋之下,张闻不敢随意逃走,到时候气机相牵,必将迎来邪君巅峰一击,而自己却由于逃跑,发挥不出五成的实力!

  部分精神附于刀剑之上后,张闻只觉它们成为了自己身体的延伸,借助它们,自己心灵之中映照出了附近模糊的状况,隐约能把握到一点邪君的真气动向。

  而门口的四名高手对里面的状况毫无察觉!

  原来他们已经被邪君制住,没有一点动静的制住,不死印法可怕,邪君同样可怕……张闻与邪君对视,没有一点怯意。

  外面渐渐安静,侍卫们全然没发现已经有两人潜入了皇帝寝宫。

  “老鬼装‘死’,布下天大阴谋,却错估了人心,弄巧成拙,只好真的死了。”邪君扭头指着床上的老皇帝,仿佛在与张闻闲话家常,一派悠闲自在的宗师风范。

  你不知道反派大多数死于话多吗……张闻腹诽了一句,凝目看向龙床,只见老皇帝脸色灰白,皮肤鼓胀,七窍流血,死了不知多久了。

  “阴谋?”既然暂时安全,张闻也想弄清楚这件事情。

  邪君悠哉笑道:“老鬼虽然疏于实战,好歹资源秘籍不缺,不大不小,也算是个高手,哪会那么容易中风昏迷?”

  这是应有之意,这种武道世界的皇帝不一定要武功威震天下,但至少应该具备一定的实力,不提预防意外和刺杀的需要,光是强身健体和效果明显的益寿延年,就让皇帝难以拒绝练武的诱惑,张闻对此毫不意外。

  “所以他装昏迷?”张闻沉声问道。

  邪君摇了摇头:“非也,老鬼年纪大了,却还没有享受够,总想着益寿延年,强健身体,而这次和谈伊始,绛族少主便已逃到了京城,找到了王德让,投靠了老鬼,将圣尊最后的下落告诉了他。”

  “他得到了圣尊遗物,一枚由圣门逆转精元之法和佛家舍利子之道凝聚出来的奇特晶石,却因为急于吸收,以提高实力,增强身体,延缓衰老,一时承受不住,这才昏迷了过去。”

  “绛族少主早就找到了右相?在陆帅入京之前?”这个消息让张闻有点惊讶,那右相做出寻找姿态又是怎么回事?

  邪君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拂了拂胸前衣衫:“当然,否则老鬼到哪里去找圣尊遗物?”

  他慢悠悠地说道:“昔年圣尊落发为僧,有过一名小沙弥服侍,在他凝聚出奇特晶石圆寂之后,这名小沙弥偶然结交了一位来自草原的好友,将此事作为奇闻告知了对方。”

  难怪绛族少主知晓魔尊的下落……张闻恍然,不发一言地看着邪君。

  邪君还是那种语速缓慢悠闲的样子,不似身处龙潭虎穴的皇宫,而是安闲自在的家中:“老鬼的昏迷只是一时受不了庞大的精元入体,没过多久就苏醒了,但他却觉得‘昏迷’比清醒好,一则可以看一看四个儿子的表现,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并用皇位之争,引几位大宗师入京,二则能够散播圣尊遗物的消息,让大宗师们自动入局。”

  “所以,那晚巴图被追杀其实是绛族少主自己泄露的行藏?”听到引大宗师入局,张闻若有所思地问道。

  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几位大宗师做生死之搏,魔尊遗物显然首当其冲,和它相比,皇位在大宗师的心里并不重要,毕竟他们卡在当前境界已经很久,距离突破只有一层窗户纸,却怎么也捅不破,急需外力的参考和帮助。

  邪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张闻:“是,如果不是你搅局,击退了烈刀,吓走了如意僧和鬼王,带离了巴图和长孙景,恐怕王德让、巴木尔之外的大宗师们早就云集圆觉寺,争夺圣尊遗物了。”

  “据某探查,圆觉寺埋了不知多少斤火药,只要大宗师们入内,立刻便有死士点燃引线,轰得一声。全部炸得粉身碎骨。”

  张闻也不慌不忙,点了点头:“难怪恰好在右相赶来之前不久,绛族少主自行离开了藏身之处。”

  呼,风刮过树枝的声音变得非常清晰,让人能直观地感觉到风之大,风之猛,风之烈。

  “王德让没想到巴图会被你们‘劫走’,也未料到陆观会选择做孤臣,将巴图带到了他的面前,而非投靠某位皇子。所以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派人通知了绛族少主,否则以他大宗师的实力,如此紧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急赶过去,登门制服再说,反而带着陆观、巴图慢悠悠晃荡前往?”邪君略带讥笑地道。

  对啊,若是右相自己“找”到绛族少主,他就骑虎难下了。若他不去圆觉寺,其他几位大宗师何等的经验丰富,鼻子一闻就知道有鬼,肯定是派手下去探。要是他自己去了圆觉寺,外面的死士是点燃引线呢,还是点燃引线呢?

  张闻没有放松刀剑的戒备,感慨地道:“想不到皇帝对大宗师们如此忌惮。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作为天下之主,谁愿意有实力近乎神魔的大宗师在外?他们若拼了一条命,很可能杀掉在重重保护中的皇帝。”

  邪君依然左手负后。右手横胸,“故而一找到机会,老鬼就不会放过,哪怕圣尊舍利他还未吸完,也会拿出去做诱饵的,反正他身体已然衰老,就算实力提高,能够容纳吸收的精元也有限,嘿,若非此事没有王德让镇压,很可能出乱子,老鬼恨不得也瞒住他,让他亦去圆觉寺送死。”

  “他是一名合格的皇帝。”张闻叹息道。

  “对,冷酷无情,铁石心肠,爱皇位和手中权力胜过嫔妃,胜过儿女。”邪君难得地露出赞同的表情。

  风声越来越大,空气变得很湿,颇显压抑。

  张闻刻意问道:“他纵使‘昏迷’文有右相,武有征西将军,内有大内总管,对朝堂对皇宫的掌控能力依然很强,怎么会突然暴毙?他私下里派征西将军接触陆化生,是铁了心要和谈?”

  要想装昏迷,大内总管是瞒不过的,毕竟皇帝不是神仙,还得吃喝拉撒,必须有心腹操持。

  “若代价不超过底线,老鬼肯定愿意和谈,杀掉大宗师,除去不安分的儿子后,再整顿兵马,重安西北便是,如果实在谈不拢,他也招了陆观入京备用,能稳定西北兵马之心。”邪君侃侃而谈,似乎观老皇帝的心思如观自己的掌纹。

  张闻微微颔首,若老皇帝不死,自己的主线任务要完成只能想办法破坏和谈了老皇帝有绛族少主这枚棋子在手,知晓西虏内幕,肯定不乏办法让西虏的假和谈变成真和谈。

  邪君轻笑一声:“他以为一切在握,却错估了人心,作为皇帝,绝大多数人以为他昏迷了,等同于死亡,他就真的‘死了’。”

  “要想假扮昏迷,总会有种种痕迹露出,比如食量,比如排泄物状态,小宦官们、侍卫们以为皇帝中风昏迷,新皇即将上位,自然急着投效,急着表忠心,将种种消息都传递给了太子和七皇子,让他们判断出老鬼在装‘死’,在布局。”

  若非皇帝突然昏迷,让三皇子和四皇子有了希望,正常而言,其他人心目中的新皇就是太子和七皇子其中之一。

  “难怪我去拜访太子时,太子闭门不见,严守本分。”张闻恍然道,接着又皱起眉头,“可七皇子既然也知道,为何要见我?还要说什么争夺大位,无法后退的话?”

  邪君身量较高,气质儒雅又隐现邪异,站在那里有说不出的洒然:“那个时候,老鬼已经死了。”

  “所以七皇子肆无忌惮,而太子由于不知,闭门谢客?”张闻觉得不对,不是这样。

  邪君笑了笑:“太子在假装自己不知道老鬼已死,七皇子在假装他不知道老鬼是假昏迷。”

  都是演技派啊……张闻腹诽了一句,忽地品出了邪君话里的意思:“杀皇帝的是太子?”

  “可以算是他吩咐,嘿,此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连王德让也觉得老鬼是太过贪婪,才由于吸取精元过多而暴毙,所以他秘不发丧,给太子拉拢征西将军。拉拢其他人的时间,让他做好万全准备,不发则已,一发就雷霆之势,让另外三名皇子没有反抗之力,以免京师动荡,天下动荡。”邪君说得此事他亲身经历一般。

  张闻对此没有疑问,右相王德让是当世大儒,外面又有西虏兵陈裴河,肯定希望皇位的过渡平稳不动荡。正常情况下,大儒选择正统简直不需要解释,而太子由于长期受打压,手上文官和武官实力都无法压住其他几位皇子,大宗师上,四皇子有剑皇,三皇子有魔后,也不落下风。

  若是贸然宣布太子继位,其他皇子很可能不服。掀起反叛,引发分裂,让京师和天下动荡,让西虏有可趁之机。

  因此右相压下老皇帝死讯。秘不发丧,只通知了太子一人,让他做好准备,拉拢中立势力。以雷霆之势制服其他三位皇子,迅速解决皇位之争。

  “吩咐?那是谁杀掉皇帝?”张闻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外面的天气似乎越来越压抑了,勤政殿的交手声夹杂在大风里传了过来。

  邪君悠然自得地道:“左相吕令。”

  “奸相?”这是让陆观被贬多年之人。

  “作为政事堂之首。实质上的宰相之一,他有夜宿禁中之权,也有探望老鬼之权。”邪君仿佛什么也不隐瞒地说道,“吕令擅于揣摩心思,深得老鬼信任,随着陆观入京,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有可能失宠了。”

  “等到太子秘密告诉他老鬼是假昏迷,他就肯定了这种猜测,作为心腹之人,连这种事情都被瞒住,除了说明老鬼要将他作为弃子,没有别的解释,嘿嘿,若和谈成功,割地辱国,太子和他就是替罪羊,如果和谈失败,陆观拜将,也得有人来为之前西北局势的糜烂,为陆观被贬承担责任,很显然,不可能是英明神武的皇上的错,只能是奸相欺君瞒上。”

  邪君容颜清癯,年轻时候肯定是位美男子,他智珠在握般道:“明白这一点之后,吕令迅速倒向了太子,而他为相多年,出入禁中,少不得拉拢一些内臣和侍卫。这些宦官与侍卫以为新皇继位在即,自然毫无保留地投靠了他,帮他刺探紫极阁之事,帮他关注皇城司的情报。”

  “等他们弄清楚老皇帝只是假昏迷后,已骑虎难下,只能跟着吕令一条路走到黑,吕令结合种种线索判断出老皇帝的状况后,找了一枚加速真元吸收的丹药,对身体有益无害,毫无毒性,让宦官加入了老鬼的膳食之中,于是老鬼吸纳精元过快,暴毙而亡。”

  张闻若有所思地问道:“此等机密之事,你为何如亲身经历?”

  “因为吕令告诉某的,也是他帮某潜入了这里。”邪君笑着叹了口气,“若无外敌,日后太子必杀他灭口,纵使他宣扬出去,王德让也会以为他穷途末路,胡乱攀咬,那时候应该没有别的皇子了,王德让不相信太子也得信。所以,吕令将此事告知某,谋保身之道。”

  张闻遗憾地道:“告知你有什么用?”

  “此时此刻,七皇子应该已经出了京城,往东南而去,发动多年积攒的朝堂和军中势力,裂土伐逆。”邪君像是在说着什么不太重要的事情。

  张闻顿时就明白了七皇子话中真正的意思,在京师,在右相倒向太子的情况下,他没有机会,他的活路他的希望在京城之外:“原来七皇子背后之人是你。”

  邪君笑着点了点头:“是我,而我没有告诉他老鬼是太子唆使吕令所杀,只是让他找个借口讨逆。”

  “你想天下大乱?”张闻一下把握住了邪君的真正心思。

  邪君自傲地道:“若靠谋逆上位,根基不稳,圣门永远被儒道佛压制,只有自起义军,席卷天下,才能让圣门成为正统,某已在东南备下‘火种’,供七皇子使用。”

  枪杠子里面出政权……张闻不知为什么想到了这句话,邪君果然心藏豪情。

  他叹了口气:“可天下生灵因此而涂炭。”

  “死得其所,死有余香。”邪君冷酷无情地说道。

  他忽地笑了笑:“你知道某为什么要如此多话,告诉你如此多事情吗?”

  不等张闻回答,他左手从身后拿出,托着一枚深黄色晶石,里面仿佛有胶状无形之物,但却只剩小半了。

  他嘿了一声,表情重新变得冷酷:

  “因为某要拖延时间。”

  他收起晶石,气势节节攀升,竟然有了几分魔后给人的感觉。

  “虽然还未彻底吸纳,但杀你足够了!”

  轰隆!

  外面闪电划过,雷声响起。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拿到魔尊舍利,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急吼吼吸纳精元,张闻却半点也不慌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听你废话这么久吗?”

  不待邪君回答,张闻笑得露出两排白牙:

  “因为我也要拖延时间!”

  此时电闪雷鸣尚不激烈,张闻怕威力不足,没敢当即驱使雷神印记,而是暴喝一声:

  “杀!”

  他舌绽春雷,震得房内事物哐当作响,震得梁柱隐有摇晃,若非此时外面也是天雷滚滚,恐怕屋顶和外面看守的侍卫已经发现里面不对。

  可邪君气势攀到了极点,整个人仿佛处在有无之间,不在此处,不在彼岸,不在中流,完成未受张闻雷言的影响,劲气将他笼罩,精神将他锁定。

  然后,他以虚盖实,劲气精神同时变得空空荡荡,扯得正全力鼓荡真气和精神与他抗衡的张闻如有撕裂,难受得想要吐血。

  知道不能被动防守,张闻精神外放,心意内守,一刀斩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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