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子殊与盲女在桌前相对而坐, 喝着熬好的香茶, 雪球露出肚皮躺在地上,撒娇似的扒拉着他们的脚,尾巴一甩一甩的,显得特别开心。

  他们已经坐了有一会, 时子殊从盲女的讲述中了解到了一些情况。自从他死后, 过去的时间和他所估计的大致相当, 过去了差不多半年。

  管理员候选人的竞争于半个月前开启,第一轮也就是协助者之间的竞赛已经结束,获胜的队伍是顾盼带领的永生以及乔乐安带领的长风这两支队伍。

  “也就是说,最终有资格参加竞选的轮回者只有你和夏冰萤?”

  时子殊皱了皱眉。他没有参与第一轮竞赛, 没能将夏冰萤淘汰, 也在预料之中, 但规则中明明曾经提过,九位候选人中会剩下四人进入第二轮竞选,但是现在竟然只剩下两个人,难道是规则发生了什么改变?

  “是。”盲女点点头,摩挲着自己的水晶球, 低声道, “在竞赛之中,其他七支队伍的协助者全部死亡,仅剩下永生与长风的队员, 因此其他的候选人全部失去资格, 只剩下我和他。”

  时子殊露出一丝讶异, 虽然不难想象这次的竞选会极其残酷,但这样的死亡率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规则的细则中规定,在比赛开始之后,协助者有权放弃认输。虽然一旦认输,极有可能在日后会遭到候选人的报复,但一定也会有人会不计后果地放弃,而现在其他队伍的人却无一生还,这当中一定有蹊跷。

  “剩下的人都被顾盼杀死了。”少女说着,神色中有一丝复杂,“……因为他想要复活你。”

  在半年之前,长风的所有队员为了提高自己的能力,便按照盲女的指导,前往各个世界进行任务。然而当他们纷纷返回主厅后,却再也没有等到风湮和时子殊的归来。

  风湮和时子殊已经死亡——将这个噩耗告诉他们的人正是盲女。当她得知从那个世界回来的人只有夏冰萤和死神,她也不敢相信,看到满身是血的夏冰萤枯坐在殿堂之中,她身体一软,险些就要昏死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未来为何会发生改变,在时子殊前往任务世界之前,她曾提醒过他要小心,那是因为夏冰萤会和他进入同一世界,并似乎极有可能识破他的身份,但在预知中,他们都会平安归来,可偏偏发生了某种变故,导致时子殊和风湮都死在了那个世界里。

  可她知道,除非轮回崩溃,否则风湮是不死之身,他不可能会死在那里。抱着这样的一线希望,盲女用水晶球回顾过去,想要看到这两人死前的景象,从中寻找出一丝一毫令他们复活的可能性,可是占卜进行到就一半失败了,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占卜完全失败,只会有两种可能:一是与整个恐怖轮回有关的秘密,二是有管理员的力量进行干预。

  这样的失败却令盲女看到一线希望,因为这代表着当时子殊和风湮接近死亡时,有管理员出手进行了干预,很有可能将他们救下——或许只会救下风湮,但只要风湮还活着,他就不可能会放弃复活时子殊。

  只是能不能再见到他们,却因为管理员的力量而无法预知。盲女本以为这一切或许只有在成为管理员之后才会知晓,但没过几天,她忽然在无知无觉进入了一片辽阔的星域,见到了管理员l?k。

  在那个时刻,l?k的身影沐浴在璀璨的星辉之中,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不知为何,盲女竟对他感到了一丝熟悉和怀念,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们曾经有过交集。

  盲女有些困惑,但她想这应该是她的错觉,因为l?k什么都没有说,态度是那么平静而漠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很淡漠,伸手在空中一点,一具身体浮现在半空中,少年眉眼美丽而苍白,如同沉睡过去,只是胸口没有任何起伏。

  l?k语气很淡地开口:“时子殊的灵魂破损严重,身体在风湮这里,被我取了出来,灵魂也被我修补好装了进去,只要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苏醒。我不会留他,若是你愿意照顾他,就把他带走,不愿意就杀了他,都随你。”

  “我愿意照顾他。”

  盲女急急答道,欣喜不已,将时子殊的身体收了起来,这才想起要跟对方道谢,立时很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您愿意出手救他,l?k先生。那么……风湮呢,他还好吗?”

  “他也在沉睡,时间会更漫长,但终究也会醒来。”

  说到这里,l?k忽然沉默下来,似乎是一直在看着盲女,饶是少女性情平和淡然,但在能掌控她生死之人的面前,却也不由有一丝紧张,微咬下唇,下意识地将水晶球抱得更紧了一些。

  “……”

  静默良久后,l?k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盲女面前,微微抬起手,却在停顿片刻后又放了下去,说道:“好了,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就可以回去了。”

  盲女又向他行了一礼,星辉散去,她又回到了自己的空间里。在这之后,她就将时子殊的身体放在自己这里,只不过她不知道时子殊和风湮何时会回来,就没有向其他人过多透露这个消息,只是告诉长风的队员们不用担心,他们两个人会回来的。

  “一开始我很自责,因为我没有预知到你们的危险,也害怕乐安他们会责怪我,但是他们没有,甚至反倒来安慰我。”

  盲女轻声叹息着:“因为他们始终相信,你们一定会回来,直到竞赛开始后,他们也没有吸纳其他轮回者,一直为你们保留着位置。”

  时子殊沉默片刻,问道:“他们现在都还好吗?”

  “他们都还在,在竞赛之中,顾盼没有杀掉他们任何一个人,反而还保护了他们。”盲女道,“他说长风的队员们都是你的队友,如果你活过来,知道他杀了他们,你一定不会高兴。”

  “之前乐安他们都在提防顾盼,因此没有告诉过他你还没有彻底死去,终有一天你会醒过来,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顾盼会那么疯狂,为了确保可以将你复活,便在竞赛中杀光了协助者,让其他候选人全部失去了资格。”

  时子殊又是一阵静默。两人相对无言,雪球以为他们忙完了,便兴奋地用爪子扒拉着时子殊的小腿,撒着娇求他陪它玩,时子殊安抚性地摸了摸它,又问道:“风湮还没有醒过来?”

  少女摇了摇头,有些黯然:“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

  时子殊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复杂的情绪。对于其他人来说,他沉睡了足有半年之久,很多事都已过去,然而对他却不是,因为他的记忆依旧停留在风湮将他拥入怀中的时刻。

  在他即将消亡之际,风湮竟不顾一切地寻找到他,心甘情愿陪他一同覆灭,直到现在,他的心神也在仍旧被震动着,而这其中,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悄然酝酿着。

  他现在才知道风湮是不死之身,可饶是如此,却也不代表风湮会平安无事,甚至会受创极重——至今他还没有醒来便是证明。

  ……竟然可以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

  时子殊眸光晦暗,十指渐渐收紧,盲女忽然面露忧色,说道:“不知道风湮醒来会不会对你有影响,倘若你的生命没有力量继续维系,或许你还会……”

  “……”时子殊怔了怔,“你是指什么?”

  “到了现在,也没有必要瞒着你了。”少女轻声开口,“之前你会复活,是因为我找上风湮,借用了他的力量,进行了某种仪式。”

  “这种仪式并非是一次性的,而是需要一直定期举行,抽取庞大的生命力。本来需要很多人作为祭品,但使用到现在,只有风湮一个人作为仪式的祭品,维系着你的生命。”

  说到这里,水晶球中的魔眼忽然一转,望向了时子殊。

  “仪式运转时,祭品要与复活对象以同样的死法死去——为了复活你,风湮一次又一次地被我肢解,直到那时,他已为你死去了很多次。”

  …… 斩断左臂后,l?k总是带着淡淡微笑的面容也露出了疲惫的神色,重新倚靠银棺而坐,闭上双眸静静地休憩着。

  美丽而空旷的神殿中寂静无声,似乎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过了不知多久,他听到脚步声,慢慢地睁开眼睛,容姿绝美却冷若冰霜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他面前,他挑起唇角微笑一下,唤出了对方的名字:“许久不见了,风花。”

  绝色的黑发女子神色清冷似冰雪,仿佛内心也由寒冰构筑,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不过l?k知道,这只是表象,在风花那双银色瞳眸的深处,仍有一丝关切与担忧传来。

  她微微弯腰伸出手,将席地而坐的l?k拉了起来,同时将修长的手放在银棺上,就要注入自己的力量,却被l?k将手背按住,同她说道:“没有必要,我自己来就足够了。”

  “但这样下去,你会消亡。”风花的眸中泛起涟漪,开口道。

  “那又如何。”l?k笑了笑,“我们的生命周而复始,兴盛又衰落,苏醒几万年,又沉睡几万年,这样没有枯燥无趣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也该结束了。”

  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你也知道,就算你注入自己的力量也没有意义,反而因此两股力量存在,会使得风湮的生命核心本能地以为只要不会苏醒,就会有更多的力量注入进去,导致要使他复苏会需要更多力量,到时你也会被迫陷入消亡。”

  “……”风花垂下头,终于撤回手,问道,“你就这么让我袖手旁观?可他明明是我……”

  “但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l?k笑道:“若是你实在想要为我做些什么,就帮我好好照顾她。”

  他抬起仅剩的右手,在半空中勾勒出了柔美少女的形象,栩栩如生,纤毫毕现,因为他早已在心中描摹了千万遍。

  “即使是到了现在……”

  风花闭上双眼,眉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戚,低声说道:“你仍旧什么都不打算和她说吗?”

  “告诉她什么?”l?k笑着摇了摇头,“是和她说我曾经救过她,还是我将自己的一只眼睛挖出来送给她?没有意义,这只是我自己想做的事,与她无关,我不需要她感谢或是铭记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把一只手搭在了银棺上,这一次银棺散发出来的光芒更为耀眼,l?k整个人开始裂解崩碎,化作一团团星屑与星光,渐渐融入了银棺之中。

  风花没有想到他竟然突然消散自身,双眸微睁,失声叫道:“l?k——”

  “最终的竞赛就要开始了,她还需要风湮的力量,既然你正好来了,和你见过最后一面,也就不必耽搁,这就让风湮醒过来好了。”

  l?k的身形渐渐弥散于无数星光中,他笑了笑,眼前又浮现出他与少女第一次见面时,惊恐不安的少女靠入他怀里的景象,声音很轻地叹息道。

  “我只是觉得可惜……”

  他将时子殊交给少女,同少女见了最后一面。

  少女抱着镶嵌着他右眼的水晶球,在他面前露出惶惶不安的神色,只将他当做高高在上的管理员。

  所以即使有着再多的话,却也说不出口。

  他们注定不会有结果。

  ——他只是觉得可惜,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勇气伸出双手,再将她抱入怀里。

  “哗——”

  四散的星辉落入了银棺之中,躺在其中的黑发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水晶球里的黑色眼睛流下了泪水。

  盲女忽然捂住疼痛的心口,毫无征兆地弥漫起一股强烈的悲伤,她感到心痛不已,甚至有些无法呼吸。

  或许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她咬了咬下唇,摸着水晶球,发动了自己的预知能力——不知为何,她的预知能力竟是轮回中独一无二的、哪怕是在轮回主厅这种禁止能力也可以使用出来的能力。

  但是水晶球里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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