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醒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行文字,数不清楚他究竟看了多少遍,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只是无边的愤怒袭击着他,卷动他整个心。

  “58,到了。”城西离城东着实不近。

  司机大叔往后看,还心想这长得俊俏的小伙子怎么脸这么黑呢,刚想完就见着他塞过来一张红色的毛爷爷,丢下一句‘不用找了’就推门下车。

  一路走一路想,手机塞在口袋里,迟醒呼吸都有些厚重,春风浮动他黑色的碎发,他始终不言不语。

  可以一直喜欢我吗?

  迟醒不明白林时茶为什么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伤害他的人是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也是她,她怎么有脸用一种与往日无异的、温温软软的语气说话。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想着想着,迟醒都要迈不开步子了,停下站在路边。天色逐渐黑了下去,来来往往的车辆呼啸而过,车尾气难闻的要死。

  迟醒眼圈儿倏尔红了,他自语了一句,“车尾气太呛鼻了。”言罢骂了句粗口。

  林春华在厨房里忙活来忙活去,拿着一柄吓人的菜刀侧着过来,提起鱼尾巴到水池子里熟练的刮着鱼鳞。

  听到动静她往后仰了一下身子,手上动作不停,“回来了?今天没有上晚自习么?”林春华整理完鱼,洗了洗手,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厨房。

  “唔,没有。”

  林春华又笑,“乖娃,我今儿午后去菜市场买了条鲜鱼,一会儿炖汤给你喝,要不要放两块儿嫩豆腐?”她注视孙女把书包挂到了沙发旁,又把校服外套给脱了。

  “好,豆腐挺好吃的。”她语气与常日无异,甚是日常向,只是之后又过来,自然而然的握住了林春华的手。

  林春华被她这个动作弄得一怔,多少有些没反应过来,反握住她的手,摸了两下觉得细嫩无比,没忍住放轻揉了声音:“怎么了?”

  “没有,今天晌午学校食堂的饭好难吃,有点想念奶奶的饭了。”

  对林春华来说,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打动人心,她笑眯了眼睛,“等会儿就能吃饭了。”

  林春华的手心,也布满了茧子,林时茶默默的抚摸了两下,在林春华又要怀疑她心情是不是不好了之际放开她的手,她站在厨房门外,端详着林春华忙活来忙活去的背影,轻轻垂下了羽睫。

  “愣着干嘛?回房间换换衣服,洗洗手过来给我打下手。”

  “哎,好。”林时茶答应的快极了。

  不多时林时茶就换了一套长袖长裤,踩着兔子耳朵拖鞋,将及腰长发高高扎起,两边还有几缕秀发垂下,映着她齐齐的刘海下那双漂亮的眼眸,煞是清纯。

  林春华多看了两眼,“我孙女长得真俊。”

  林时茶眨了眨眼睛,跟着露出一个笑脸,俩人对着笑。

  晚上七点半,饭桌上摆放着两菜一汤,一人一碗米饭。林春华从房间里拿出来两个药瓶子放到餐桌上推过去,“我去医院又买了两瓶,你放好记得按时吃,书包里放的要带去学校别忘了。”

  说着她坐下夹了青菜放进嘴里吃着,给林时茶盛了一碗鱼汤。

  林时茶视线在药瓶上停顿了足足三秒,才收下,低低恩了一声。

  “我知道你吃药吃的实在不耐烦了,不过钱攒的差不多了,你今年放暑假正好休息,咱就去把手术给做了,之后你就能跟平常人一样,”林春华终于露出一抹轻松的表情,“跟其他女孩子们都一样,逛街唱歌跳舞,什么都可以。”

  跟其他人一样……

  林时茶喝了一口鱼汤,嫩滑的豆腐顺着喉头滑下去,入口即化根本不用咬,她顿了顿才说话:“奶奶,我不做手术了。”

  不料林春华听到这句话,愣神片刻后竟立马拉下了脸,“不做想什么样,做,必须做!”

  “您的风湿病关节炎当我不知道么?”林时茶反问,看了一眼林春华的腿,“我不想您以后要拄拐杖走路,先把您的这些病症治好了,再说我的事情。”

  林春华神情一促,似乎有些窘迫,但好在自己是长辈只要脸绷得紧就什么都能不被看出,“我不碍事,你那是大病,我跟你比什么!”她说着说着就容易上火生气。

  林时茶自然而然的抬头:“可是我年轻啊,我的命还长着呢,您要紧。”

  这话其实是不怎么好听的,但林时茶偏是故意这般说用来堵林春华的嘴。

  果然林春华被噎了一下找不到话再去反驳什么。

  晚饭后,林时茶洗了澡吹干头发,手机消息提示音才姗姗来迟,林时茶放下吹风机打开一看。

  —你要是我,你会怎么样。

  迟醒要她换位思考,林时茶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手机,把毛巾挂到原位,林时茶靠在洗衣机上翻看列表,发现沈默换了条状态,只有一句话:我闯千里已返回。

  我闯千里已返回。

  林时茶看到下面有不少陌生的id留评,在疑惑往日乐观小王子的沈默怎么会忽然发这么伤感的句子。

  又看了会儿,林时茶就把手机收起来了,关上浴室的门,林时茶才看到林春华房间的灯还开着,林时茶略微迟疑片刻,慢慢走过去。门没有关,露出一条不窄的缝,橙黄色的灯光泛出,并不刺眼,反而柔和的很。

  林春华侧对着门手里拿着一张相框在抹眼泪,她的脊背已经弯了,不宜长时间站立,脚掌撑不住,所以没站一会儿就退回到床边坐着,她不时用手轻轻抚摸相框,自言自语着什么。

  “……你走的也太早了……”

  “这孩子如今……倔……忽的不想做手术……要是出……事,我又该怎么过……”

  “我只有她了。”

  最后的这句话清晰无比,那声音苍老疲惫,又带着满满的不安和难过。回荡在林时茶心底,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她的心房。

  林时茶没有哭,或者说,她压根不知道要怎么哭,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悲伤。她心下复杂无比,想了许多许多,像根柱子似的杵在门外。

  爷爷在林时茶出生那年去世,恰逢那年老家盖房子连夜漏雨,房屋塌方出了事故,爷爷没能活着出来,村子里给补贴了一些钱,但饶是如此也弥补不了什么,爷爷奶奶早在建国之前就是恋人,他们是一对少见的自由恋爱结合的夫妻。

  爷爷去世可想而知给林春华带去了多大的冲击。

  然而不久之后妈妈怀孕了,正是这个好消息稍微化解了一些林春华心头的伤痛,于是她一门心思扑在这胎上,林时茶出生后自然也是被林春华放在心尖尖上宠着,只是爸妈感情不好,她出生两年多他们便离婚,各自成立新的家室。

  林时茶初初经历了几番被当皮球踢的尴尬日子,后来林春华恼怒,索性将孙女放在膝下自己养活,如此算起来,林时茶真的是林春华的全部。

  这些年来,也是因为有林时茶在,才吊着林春华认真努力的活着,她总算是有了个目标,那就是赚钱给林时茶看病做手术。

  如今临林时茶说不做手术了,她的目标跟着消失,人跟失了主心骨似的,手足无措却更难安,她害怕林时茶像爷爷当年一样,忽然就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

  她连日子该怎么活都不知道了。

  人老了,就越发脆弱多思。

  林时茶站了许久,最后缓缓叹了口气,第二天一早,她吃早饭时说道:“我做手术,昨天只是说着玩的,您别在意。”说完她补充,“我当然是想做手术的,学校的体育课,我从来没参加过。”因为做不了剧烈运动。

  林春华闻言松了口气,“好,好。”她连着说了两个好字,“饭卡上还有钱吗?不够吃了就告诉我,在学校得吃得好,营养千万跟得上,牛奶我给你放桌子上了,你拿到学校去,中午的时候喝。”

  “给,鸡蛋剥好了,蛋清也得吃。”这孩子就不爱吃蛋清,无论蒸鸡蛋还是煮鸡蛋都不耐烦吃,林春华为了让她吃可谓是煞费苦心。

  林时茶皱了皱眉头,才不情不愿的接过鸡蛋,咬了好大一口,囫囵着咀嚼着往下吞,吃了就赶紧喝粥过滤一下嘴巴里蛋清的味道。

  早七点准,林时茶等到了去学校的公车。

  刚上车,就在公车上看到了熟人,他穿着校服手拉着拉环只看了她一眼,很快就转回过头,健康的小麦肤色在春日的晨光之下显得帅气无比,更别说他因为经常打篮球,极具身高优势,只是这么站着,周边一圈儿座位全都是同校的女生,不时有人偷偷看他。

  林时茶慢吞吞的走过去,上班高峰期,没有空位,她站了会儿抬起手拉住拉环,还有些勉强抻着胳膊,这样一来,裙子就跟着往上去了半寸,白嫩修长的双腿甚是吸睛,腿窝往上就是大腿,晨光扫来,两腿内侧与裙摆交替处是一片或明或暗的阴影。

  边珩就看了那么一眼,呼吸都跟着一滞。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要多看两眼,而是其他人。公交车上的学生党毕竟都是少数,还大部分都在他身边围着了,其余多的是成年人,甚至有个大腹便便的戴眼镜的男人已经注意到了她,视线毫不遮掩的往她后腿上瞅。

  边珩脸庞僵着,许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个子矮的话,就不能去扶着座位椅子么?”

  这声音在晨间安静的车里无比显眼,但她愣是迟疑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的放下手,大概是不大确定是不是在跟她讲话。

  “……我身边站着的除了你还有谁?”边珩非常火大,直接抓住她的手腕放到面前座位的椅背行,“扶紧。”他冷声命令。

  被扶着椅背的女生悄悄往里面坐了坐,抱着书包遮挡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也没敢随便乱飘视线。

  “你在关心我吗?”她歪了一下头,半抬着头看向边珩。

  “有脸问这话么,自作多情。”边珩没有表情,看都不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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