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说干就干,第二天就背着十几个饭团,带上阿清当保镖,出村找水淹商去了。

  原野也没闲着,手头钱虽然暂时还够用,但能省还是要省一点的,干脆带上两个郎党出门去采药,尽量节约成本。

  弥生也十分积极地想帮忙,但她年纪太小,体质也不太好,野外的活儿干不了太多,大多时间还是负责准备饮食和代替原野照顾孟子奇。

  这年头野生资源几乎没有遭受过任何破坏,中古世代的曰本也没有多少采摘药物的习惯。几天下来,几个人齐心合力,收获颇丰,就是因为季节原因,大多寻回来的都是些根茎枝条树皮,像是天门冬、地螺丝、黄狗头、青牛胆、苦柏枝、柏皮、白松针之类,但好在数量够多,品质看起来也不错。

  这时阿满和阿清终于回来了,一切都很顺利,只等几天后接货就行,而且阿满还狠狠吹嘘了一波自己的功劳,表示帮原野狠狠侃过价了,运费打到最低,也抬出了她爷爷的名号,保证那些水淹商不敢弄虚作假,不然就不是宰客那么简单,要面临他们这支甲贺众的报复,她爷爷单手就能捅爆他们的菊花,那帮骗子没那个胆子。

  总而言之,多亏有她,事情才能这么顺利,才能这么省钱,原野要好好感谢她才对。

  然后她就躺……

  呃,原野原本以为她就会这么躺倒,用“辛苦赶路导致伤势复发”为理由逃避体力劳动,毕竟她这个家伙看起来就有点好吃懒作。

  但出乎他的意料,在有正事的情况下,她竟然没躺倒,反而比他想象中更吃苦耐劳,连一天都没休息,扒了三碗饭后抹了抹嘴,又自然而然的开始帮他一起炮制采摘的药材,筹备黑诊所开业相关的琐事,完全没有偷懒的意思。

  给她饭吃,她是真肯干活,哪怕她其实很懒,但最多也就是耍点滑头,找理由留在比较暖和的屋子院子里,把倒霉妹妹阿清派去野外吹冷风。

  可能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吧,真正好吃懒作的人,可能根本活不下来。

  原野在心里啧啧称奇之余,也就带上她一起忙,按《赤脚医生手册》上的要求,架水接火,烟烤磺熏,没几天就搞一批真正的纯天然野生手工中药材,后世放淘宝上怎么也要溢价200%,至于药效如何……

  这个,他也没经验,看不太出来,只能实践出真知了,万一把曰本中古世代劳动人民吃死了,就算他们命该如此。

  毕竟再差的医疗也比没有医疗强,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等手工采摘的药材炮制得差不多,水淹商们也进货回来了,竟然态度极好,送货上门,给他送到日比津村来了,看样子能单手爆菊的阿满爷爷还是相当有威慑力的。

  原野大概瞧了瞧,又和书上对比了一下,感觉品质说不上多好但也能用,便在阿满叽叽歪歪再次挑剔压价后,痛快付钱。

  至此,医术药材全有,万事俱备,他的黑诊所已经可以正式开门营业。

  他客客气气请了次九郎和秃头十兵卫过来,把“世人皆苦,他天性仁慈良善,品格更是无比高贵,准备普渡众生,为众生治病解厄”的事儿一说,诚邀他们加入这个伟大的计划,请他们在日比津及附近几个村子帮他打打广告,立刻引起小范围的轰动,接着就没动静了。

  人吃五谷杂粮,就没有不生病的,而病痛折磨谁受过谁知道,完全不是可以靠意志力可以战胜的玩意儿。

  比如心理素质比较坚强的非著名品酒师塞拜德·道格曾因过量饮酒导致旧伤复发,差点眼瞎,但他并没有屈服,拿出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和病魔做斗争。病魔不让他喝酒,他偏要喝,还要大喝特喝,绝不向病魔低头,结果三次进医院急救,两次手术,差点与世长辞,从此才明白这个道理。

  喝酒是无法战胜病魔的,靠顽强的意志力也是无法战胜病魔的,还是要相信科学啊!

  那曰本劳动人民也是人,在中古世代的乡村平时也看不到正经大夫,肯定有不少人长期被病痛折磨,怎么不来看病呢?

  原野有点怀疑村民们把这当成一种“新型诈骗手段”了,虽然他承诺过费用低廉,还可以赊账,但村民们平时也没和他打过交道,未必敢信,万一找他治完病,到时收到一份天价账单……

  事实也确实如此,村民们自有生存智慧,还真是这么想的。

  原野到时要是食言自肥,把某个村民家里的粮食都搜出来,鸡都抓走,女儿们绑回去日夜糟蹋,做为一个下位者,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特别是药钱不够还可以“将来以工抵债”,条件太过优渥,越看越像个陷阱。

  毕竟,武士老爷们哪能这么好心,别一时兴起随手宰几个路人试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那么仁慈善良?

  谁信谁傻叉!

  这可真是前人砍树,后人暴晒了。曰本武士日常不干人事,巧立名目,除了正常年贡直营征役,还有什么“段钱”“栋别钱”“加地子”“兵粮料”“马借钱”,各种横征暴敛,对村民们抽骨吸髓,油水榨尽,把名声搞到臭得不能再臭,结果原野这穿越客来了,莫名其妙躺枪,想干点好事刷点人望都没人敢信他。

  “蒙古大夫计划”刚开始就尬住了,阿满笑得直打跌,一个劲劝他放弃算了,一群不识好歹的庶民管他们去死,不如大家接着奏乐接着舞,好吃好喝好窝冬,而原野也一时没有好办法,总不能强迫别人来看病吧?

  更何况他也没有强迫别人来看病的本钱。

  在安静等待了两天后,他在院子里捣着药,已经在思考要不要找个“托”来吃第一次螃蟹,以竖立一个榜样,好证明确实没有陷阱,他完全没有糟蹋全村少女的邪恶想法。

  而他正想得入神呢,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抬头一看就看到一名绿衣武士沿路纵马飞驰而来,将村民们吓得鸡飞狗跳之余,到了篱笆前仍不减速,猛然一磕马肚就飞马跃过篱笆,轰然一声落到院内才猛勒缰绳,焦急大叫道:“大夫在哪里?不是说这里有个大夫吗?哪个是大夫,大夫快出来!”

  因缰绳勒得太猛,马极不舒服,停是停了,但不停甩头嘶叫蹽蹄子,在原地疯狂兜圈儿,将院里晾晒的药材踢踩得一片狼藉不说,连原野都被迫退到院子一角躲避,脸瞬间就黑了。

  吓死他了,还以为又有人跑来抢劫他,还从河盗升级成了骑兵!

  正在屋里守着火塘灶台烘焙药材,打瞌睡打到淌口水的阿满也被吓醒了,披头散发就滚了出来,还处在睡懵逼了的状态,趴在地上没头没脑就大叫道:“什么动静,地震了吗?哎哟!嘶~~阿清,快,快过来,我腿肚子好像转筋了,快来扶我着跑!”

  阿清不在,和桃井兄弟、次九郎夫妇一起帮忙采药去了,阿满叫了几声没看到人,脑子也终于清醒点了,定睛一看院里的药材被踩得乱七八糟,瞬间勃然大怒——这可是她花了好几天才辛辛苦苦炮制出来的,是她的劳动成果(其实主要是原野的劳动成果),结果一眼没看到就变成这样了?

  再加上对方只是一个人,又未曾披甲,就算有马也不足为惧,她立刻眼冒凶光,转身一瘸一拐又冲回屋内,紧接着拎着她的短柄小斧头又冲了出来,指着那名骑士就破口大骂:“混蛋,你这个屎壳郎想干什么?竟敢跑到这里来撒野,差点把我……差点把我家的驴吓到尿裤子,你是活够了吗?!赶紧滚下来下跪道歉赔钱,少一文钱我就劈死你!”

  那名绿衣武士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年纪,但身高却接近一米七,浓眉大眼,肩宽体阔,穿着一身灰色的素袄,外面套着一件暗绿色白纹羽织,头发绑成一个茶筅头(曰本抹茶里的一种硬毛毛刷),而且明明是日常出行,并非上战场,他胳膊上却绑了如同垂帘一般的遮箭束甲,脖子上还莫名其妙系着一块蓝色棉手巾……

  这也是一位走“轻剽倾奇风”的武士,这种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视传统礼法如无物,脾气相当暴躁。

  眼前这位绿衣武士自然也一样,刚勉强安抚好马匹,眼见阿满拿着锋利的短柄斧头指着他叫骂,骂得还贼难听,立刻勃然大怒,一手护怀,一手抽刀就开始用公鸭嗓回骂:“混蛋,你这贱民在骂谁?你这个……这个……”

  他似乎不擅言辞,词汇量不行,一时找不到可以和“屎壳郎”相抗衡的生物,而阿满已经开始向他的侧面绕去,嘴里还在不停叫嚣,越骂越难听:“骂你就是你这个屎壳郎!怎么,你不服吗?你就是屎壳郎,你全家都是屎壳郎,你全家都是偷粪球的贼!”

  “混蛋,你……你这个,混蛋!”

  绿衣武士越发结巴,一脸暴怒都给气红温了,干脆闭嘴勒马调转方向,眼中也冒出凶光,防备被一斧头劈到大腿上的同时,准备骑马发起冲撞,和阿满手底下见真章,来场激烈火拼,搞不好要死上一个才算完。

  原野在一边脸越发黑了,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这时代简直像个疯人院一样,都没人把命当回事,实在让他这个现代人接受不了!

  为这点屁事死上一个人根本不值得,他赶紧出面制止这场闹剧,在院子一角大声叫道:“够了,都住手!”

  阿满这会儿也冷静点了,同时也看出对方的身份,怕把金主原野给坑了,倒是没继续叫嚣,不过还是恨恨看向那名绿衣武士——她本来就对武士颇为不爽,这会儿看这绿衣武士更是越看越不顺眼,八成已经怀恨在心,回头就要去造他的黄谣。

  而那名绿衣武士也终于记起正事,一看原野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衣着体面,气质高贵,百分百不可能是愚昧村民,立刻收刀归鞘,翻身下马,将护在怀里的一个小女孩展现出来,激动叫道:“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会治病的外地武士吧?快,帮我看看阿松怎么样了!”

  阿松?

  原野目光落到那个小女孩身上,见她也就四五岁的年纪,乌黑垂发,穿着一身深蓝色碎雪絮的粗棉小袖汤卷,身上裹着一件灰色大号陈旧被衣,这会儿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着腹部,双目微闭,脸色腊黄,不时有痛楚之色闪过,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白沫。

  救人要紧,原野也没再计较绿衣武士把院子里搞得一团乱,立刻上前察看小女孩的病情,尤其注意她嘴角的白沫——要是肺淤血水肿之类引起的泡沫痰,那这病就可以不用治了,这时代治不了,但好在不是,这更像是消化器官的分泌物,干呕或颠簸之后逆上来的。

  原野这段时间还真没白看书,已经具有基本诊断能力,立刻就向绿衣武士问道:“她有没有吐过?多久之前吐过?呕吐之前吃过什么?”

  “吃过小半个饭团,还有几粒金平糖,吃完不久就吐了。”那名绿衣武士说完,立刻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小半瓶带有尖刺、形似海胆的淡黄色糖果,在阳光下有点漂亮。

  原本还愤愤不平,盯着绿衣武士背影不知道在打什么阴暗主意的阿满,看到这瓶子立刻被吸引了目光,忍不住肃然起敬,喃喃道:“这就是价比黄金的金平糖吗?竟然有小半瓶……”

  她本能就估了估价,感觉这小半瓶糖差不多能有二两,不算瓶子本身也能值个两三贯永乐钱,很想一把夺到手里,只是顾及对方身手不弱又有背景,一时没敢强抢。

  而放在原野眼里,这种原始白砂糖混合上小麦粉制作的糖果没什么稀奇的,随手接过打开瓶子闻了闻又尝了一粒,立刻分辨出一丝霉酸味。

  他直接把糖吐到地上,问道:“放了多久了?”

  绿衣武士愣了一下,看着糖迟疑着说道:“是已经坏了吗?半年前我家主公刚奖赏给我的,我之前也吃过一粒,没觉得不舒服……“

  原野默默瞥了他一眼,你一个接近成年的强壮男性和一个四五岁的儿童比肠胃能力吗?你怎么不去和野猪比?

  不过他也没多解释,将糖还给绿衣武士,淡淡道:“目前看起来,就是糖果变质引起的急性肠胃炎……嗯,是一种外邪污物引起的热毒霍乱,要在这里治疗吗?”

  绿衣武士手扶刀柄拿着糖一时呆愣,完全没听懂,看样子不止词汇量不太行,文化水平也比较欠缺。

  原野耐心等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连声道:“治,无论花多少钱都治!拜托了,请一定治好她!”

  “我尽力!”原野点点头,把躲在一边偷偷观望、一脸担心的弥生叫过来,让她帮忙安置病人及家属,自己则去翻看拼音版的《赤脚医生手册》,挑个方子——急性肠胃炎在农村地区是相当常见的疾病,不难治,方子他也背过,但他初次行医,还是再看一眼比较放心,免得下错了药,弄错了量,第一次行医就把人给治死了。

  这好歹是开门营业第一个客人,能别医死人还是别医死人比较好!

  阿满跟在他屁股后面,远远瞥了一眼绿衣武士,低声提醒他:“有把握吗?他好像是织田弹正忠家的人,八成是织田大傻瓜的小姓。那帮人脑子都有点问题,不太好惹,你要小心一些!”

  之前要不是看出对方是织田大傻瓜的小姓,尾张一国又是织田家的地盘,织田信长更是个人来疯神经病并不好惹,真把人劈死劈伤了容易给原野这个金主招灾惹祸,她早就动手了,不会只打算去造点黄谣——她只是长得有点搞笑,但绝非天真孩童,生生死死更是见得多了,一言不合是真敢下死手的,大不了劈死人后她就连夜跑路,完全不惧。

  那现在也一样,原野医术她也不了解,鬼知道行不行,要是不小心把阿松治死了,极有可能惹来麻烦,她吃了原野的饭,原野对她又很好很尊重,她也不想看他倒霉,这才提醒一声。

  绿色羽织上有家纹,正是织田信长独有的木瓜五枚纹,原野也注意到了,微微点头:“我知道了,病也有把握,你不用担心。”

  他不但知道对方是织田信长的人,还猜出对方八成是前田利家,只是没想到居然就这么巧遇了未来的“加贺百万石大名”,但日比津村原本就是荒子前田家的领地,在这里遇到他也不算奇怪,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更何况,既然穿越到这时代,和这些封建武士打交道根本无法避免,他有心理准备,现在也只是稍稍提前了一些而已,他心里有底,完全无所谓。

  总之,先把人治好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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