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翁安好，椒图亦然。”
少年一把搀扶起满头华发的老者，亦是感慨万千、恭敬还礼，道：“鲍翁，椒图一直惦念着您啊。”
“一晃十余载，公子都已成年了……”鲍翁紧紧握着椒图的手、如慈父一般欣慰地打量着少年，一时百感交集、竟激动得呜咽起来。
“鲍翁怎地哭了？椒图今夜还有事要求您呢，见您如此伤神，却不敢开口了~”椒图打趣宽慰道。
鲍翁这才回过神来、谨慎地四处巡视一番，这才将椒图拉到书房里叙话：“公子在北境出入万事须当谨慎，不论公子有何艰难之事，老朽粉身碎骨无以为报！”这些年他虽与椒图偶有书信往来，却隔着万水千山难以相见；今夜这少年冒险而来，他心下自是有数的。
“鲍翁……”椒图凑到老者耳边一阵细语。
“哎呀！公子怎么能泄露了行踪，那薄居罗怎会轻易放了你？！”鲍翁一阵紧张、急切道。
“他那么恨我，自乱了方寸，我们才有机会动手啊——”椒图莞尔一笑，并不把薄居罗放在心上，继续和鲍翁窃窃私语起来。摸约过了大半个时辰，两人总算是比划得差不多了，这才趁着夜色依依惜别。
“公子此去山高水长、不知何年再相见，老朽拜别、望公子成全——”眼看既是分别，鲍翁又是一阵老泪纵横、拜倒在地。
椒图亦是心绪难平、转身轻轻叹了一口气，正要走却又回眸涩涩地笑道：“阿翁，若待他年江山安定，可与我橘子洲头对饮否？”
“……他年若得江山安定，老朽愿在公子左右侍奉，不再在泥潭里挣扎。”鲍翁答得真挚，椒图颔首不语、隧即带着狗子消失在泼墨般的夜色里。
“公子，今夜要老大人帮您何事啊……”狗子方才见这二人神神秘秘、又哭又笑的密谈了许久，料想定是有什么“阴谋”，试探道。
我今夜来借粮万石。”椒图答得坦然。
“啊——！”狗子跟在椒图身后听得惊异，关中已是三年灾乱，哪里还能有这么多余粮！但细细回忆那宅主的神色，似乎在他眼里这万石粮食不过是桩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贱民只知生计艰难，权贵心机、高不可攀呐——狗子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小孩儿，你怕鬼么？”椒图见他一直蔫着低头不语，戳戳他的额头，饶有兴致地诡笑道。
“谁怕谁是小狗！”狗子被他戳得疼了，于是壮了壮胆子、不服气地喊道。
“哈~”
后来的故事成了江湖上的一段传说，多年后狗子行走江湖，在坊间、酒肆，在说书的、卖艺的那里，都曾听起过。
那是狗子九岁时最离奇的经历。
虽然鲍翁再三挽留，但为了隐秘行事、椒图却不敢在他府上小住，而是隐身在长安城边的破落院子里，也不知多久无人打扫了，残垣断壁的，满是荒草。他耳力极好，远远的听见薄居罗来了，就提前隐身在屋瓦上，且看着他着急上火、一阵偷笑。那薄居罗前前后后在院子里转悠了几次，怎么也找不着个人影，也就断了念想，去别处打探。
这两日从破落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几路人马都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和椒图谋划着什么；狗子再问，他却不肯说，只是闲来无事的时候教了狗子一套拳脚功夫，让他以防不测。
第三天深夜，椒图让狗子换上一件仆役的衣服，一番打扮后，问道：“小孩儿，我那日带你在城里走过的路线，可还记得？”
狗子恍然大悟、一番仔细思量，“嗯嗯！”答道。
“好……孺子可教也。”椒图欣慰一笑，又低声叮嘱了许多，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走吧，门外那些灾民的生死、今夜就仰仗你了啦~”
一种拯救苍生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推门而出，眼前的场景让狗子瞠目结舌——萧元胤提着惨白的纸灯笼恭候在门口，蜡烛已被做了手脚、火光绿森森的忽明忽暗，甚是骇人。元胤身后、更是百余只和他一样装扮的“阴鬼”，惨白诡异的妆容、宽大怪异的服装，手里都提着写了“冥”字的鬼灯笼。乍一看去眼前尽是惨白恐怖之象，仿佛下了地狱一般。狗子吓得失声惊叫、往后缩了两步。
“没出息！”元胤鄙视道。他画着诡异的“白无常”妆容，再配上这招人恨的表情，真真是气得狗子牙痒，心下不知道骂了他多少遍。
“元胤！都这么大了，怎么这般不懂事了！”椒图正色道。
元胤不敢反驳、和狗子相互瞪了一眼，各自“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公子，时辰到了。”元胤身旁扮成“黑无常”的阴兵压低声音作揖道。
椒图将一把沉甸甸的钥匙郑重递给元胤，又坏又严厉地道：“不可有误，不然……罚你给薄居罗当个兵卒子~！”
“……”元胤抿嘴不敢吱声。薄居罗治军是出了名的严厉的，如今北地兵寡将少、那些犯了法的犯人，无不被他抓去折腾个半死，能活下来的也是去边镇戍守，再难回故土。
“哈哈～”椒图一阵轻笑，“刚才还一副丈夫气概，怎么这就怕了？”
“谁怕谁是胆小鬼！公子，我不怕！”狗子倔强道。
“小孩儿倒是越发胆大了，吩咐你的事儿照做就是了。你看，我帮你叫了许多帮手呢，你该如何谢我？”椒图与狗子玩笑道。
几日相处，狗子见他胸襟见识不俗，想来也该是位“贵人”，却这般平易近人，壮了壮胆，反问道：“我等去救万民于水火，公子却做何事？
“哦~？”少年浅浅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立在院中，衣衫磊落、月下分明；继续道、“我啊，我去救你们于水火。”
三更。月光朗照、一地凝霜。
“黑白无常”迈着诡异的步伐，一路撒着纸钱，漫天飞舞着的冥币纷纷扬扬、好像下雪了一样。身后是同样诡异的“阴兵”，一盏盏鬼气森森的灯笼将长街照亮，阴兵们形如枯槁、身后哀乐不绝如缕，如怨如慕，如涕如诉，顿时觉得整条街都阴冷了几分。他们表情木然，没有一丝鲜活之气，真真是一群“索命”钦差那般。街巷里被惊醒的灾民先是惊愕，继而绝望地哭求、甚至将头磕得咚咚作响——“求阎王老爷开恩呐，莫将我等收了去啊……”
“家中上有高堂奉养，下有不满三岁稚子……求阎王爷莫将小民收了去啊！”
跪求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演变成了遍地哀号。甚至有的灾民一看到“黑白无常”两位神君，竟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立时就晕了过去——七月半，能看到神君显灵，那是要被勾了魂的。
狗子的路径与他们不同却也远远地看得到这般‘异象’，身临其境的灾民只觉惶恐，萧元胤他们更是冒着杀头的大罪、薄履薄冰；狗子却觉得又可气又好笑、到底是孩子，虽然心下知道越是此时越要稳住心神，却不免淘气，想跟着阴兵们多看会儿热闹，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走错了巷道。
“站住！”
寂静深夜，一声凌厉的怒喝立时震住了一步三回头的狗子。
狗子先是一愣、心下大骇，心道：“遭了！走错了路！公子的大事岂不是要坏在我的手里！”
“何人在此！不知大冢宰的宵禁令么！？”那声音继续逼问道。
狗子只得硬着头皮转身、定睛一看，竟是个与他差不多身量的稚子！也不知这深更半夜的，他是如何出现在这偏僻陋巷之中。只见他长发束起、锦衣利落，腰间配一把精巧短剑，虽是年少、眉目间却透着几分坚毅和勇武，与那些纨绔骄纵的世家子弟颇为不同。
“大冢宰的禁令，你却为何在此？”狗子自知一时无法逃脱，又怕他看到“阴兵过路”，即刻向前几步挡住了那稚子的视线、故作镇定道。
“咦？！那是什么？！”稚子双目炯炯、眼神尖得跟刀子似的，远处晃动的鬼火就这么不经意地吸引了他的目光和脚步。
少年一把搀扶起满头华发的老者，亦是感慨万千、恭敬还礼，道：“鲍翁，椒图一直惦念着您啊。”
“一晃十余载，公子都已成年了……”鲍翁紧紧握着椒图的手、如慈父一般欣慰地打量着少年，一时百感交集、竟激动得呜咽起来。
“鲍翁怎地哭了？椒图今夜还有事要求您呢，见您如此伤神，却不敢开口了~”椒图打趣宽慰道。
鲍翁这才回过神来、谨慎地四处巡视一番，这才将椒图拉到书房里叙话：“公子在北境出入万事须当谨慎，不论公子有何艰难之事，老朽粉身碎骨无以为报！”这些年他虽与椒图偶有书信往来，却隔着万水千山难以相见；今夜这少年冒险而来，他心下自是有数的。
“鲍翁……”椒图凑到老者耳边一阵细语。
“哎呀！公子怎么能泄露了行踪，那薄居罗怎会轻易放了你？！”鲍翁一阵紧张、急切道。
“他那么恨我，自乱了方寸，我们才有机会动手啊——”椒图莞尔一笑，并不把薄居罗放在心上，继续和鲍翁窃窃私语起来。摸约过了大半个时辰，两人总算是比划得差不多了，这才趁着夜色依依惜别。
“公子此去山高水长、不知何年再相见，老朽拜别、望公子成全——”眼看既是分别，鲍翁又是一阵老泪纵横、拜倒在地。
椒图亦是心绪难平、转身轻轻叹了一口气，正要走却又回眸涩涩地笑道：“阿翁，若待他年江山安定，可与我橘子洲头对饮否？”
“……他年若得江山安定，老朽愿在公子左右侍奉，不再在泥潭里挣扎。”鲍翁答得真挚，椒图颔首不语、隧即带着狗子消失在泼墨般的夜色里。
“公子，今夜要老大人帮您何事啊……”狗子方才见这二人神神秘秘、又哭又笑的密谈了许久，料想定是有什么“阴谋”，试探道。
我今夜来借粮万石。”椒图答得坦然。
“啊——！”狗子跟在椒图身后听得惊异，关中已是三年灾乱，哪里还能有这么多余粮！但细细回忆那宅主的神色，似乎在他眼里这万石粮食不过是桩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贱民只知生计艰难，权贵心机、高不可攀呐——狗子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小孩儿，你怕鬼么？”椒图见他一直蔫着低头不语，戳戳他的额头，饶有兴致地诡笑道。
“谁怕谁是小狗！”狗子被他戳得疼了，于是壮了壮胆子、不服气地喊道。
“哈~”
后来的故事成了江湖上的一段传说，多年后狗子行走江湖，在坊间、酒肆，在说书的、卖艺的那里，都曾听起过。
那是狗子九岁时最离奇的经历。
虽然鲍翁再三挽留，但为了隐秘行事、椒图却不敢在他府上小住，而是隐身在长安城边的破落院子里，也不知多久无人打扫了，残垣断壁的，满是荒草。他耳力极好，远远的听见薄居罗来了，就提前隐身在屋瓦上，且看着他着急上火、一阵偷笑。那薄居罗前前后后在院子里转悠了几次，怎么也找不着个人影，也就断了念想，去别处打探。
这两日从破落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几路人马都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和椒图谋划着什么；狗子再问，他却不肯说，只是闲来无事的时候教了狗子一套拳脚功夫，让他以防不测。
第三天深夜，椒图让狗子换上一件仆役的衣服，一番打扮后，问道：“小孩儿，我那日带你在城里走过的路线，可还记得？”
狗子恍然大悟、一番仔细思量，“嗯嗯！”答道。
“好……孺子可教也。”椒图欣慰一笑，又低声叮嘱了许多，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走吧，门外那些灾民的生死、今夜就仰仗你了啦~”
一种拯救苍生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推门而出，眼前的场景让狗子瞠目结舌——萧元胤提着惨白的纸灯笼恭候在门口，蜡烛已被做了手脚、火光绿森森的忽明忽暗，甚是骇人。元胤身后、更是百余只和他一样装扮的“阴鬼”，惨白诡异的妆容、宽大怪异的服装，手里都提着写了“冥”字的鬼灯笼。乍一看去眼前尽是惨白恐怖之象，仿佛下了地狱一般。狗子吓得失声惊叫、往后缩了两步。
“没出息！”元胤鄙视道。他画着诡异的“白无常”妆容，再配上这招人恨的表情，真真是气得狗子牙痒，心下不知道骂了他多少遍。
“元胤！都这么大了，怎么这般不懂事了！”椒图正色道。
元胤不敢反驳、和狗子相互瞪了一眼，各自“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公子，时辰到了。”元胤身旁扮成“黑无常”的阴兵压低声音作揖道。
椒图将一把沉甸甸的钥匙郑重递给元胤，又坏又严厉地道：“不可有误，不然……罚你给薄居罗当个兵卒子~！”
“……”元胤抿嘴不敢吱声。薄居罗治军是出了名的严厉的，如今北地兵寡将少、那些犯了法的犯人，无不被他抓去折腾个半死，能活下来的也是去边镇戍守，再难回故土。
“哈哈～”椒图一阵轻笑，“刚才还一副丈夫气概，怎么这就怕了？”
“谁怕谁是胆小鬼！公子，我不怕！”狗子倔强道。
“小孩儿倒是越发胆大了，吩咐你的事儿照做就是了。你看，我帮你叫了许多帮手呢，你该如何谢我？”椒图与狗子玩笑道。
几日相处，狗子见他胸襟见识不俗，想来也该是位“贵人”，却这般平易近人，壮了壮胆，反问道：“我等去救万民于水火，公子却做何事？
“哦~？”少年浅浅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立在院中，衣衫磊落、月下分明；继续道、“我啊，我去救你们于水火。”
三更。月光朗照、一地凝霜。
“黑白无常”迈着诡异的步伐，一路撒着纸钱，漫天飞舞着的冥币纷纷扬扬、好像下雪了一样。身后是同样诡异的“阴兵”，一盏盏鬼气森森的灯笼将长街照亮，阴兵们形如枯槁、身后哀乐不绝如缕，如怨如慕，如涕如诉，顿时觉得整条街都阴冷了几分。他们表情木然，没有一丝鲜活之气，真真是一群“索命”钦差那般。街巷里被惊醒的灾民先是惊愕，继而绝望地哭求、甚至将头磕得咚咚作响——“求阎王老爷开恩呐，莫将我等收了去啊……”
“家中上有高堂奉养，下有不满三岁稚子……求阎王爷莫将小民收了去啊！”
跪求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演变成了遍地哀号。甚至有的灾民一看到“黑白无常”两位神君，竟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立时就晕了过去——七月半，能看到神君显灵，那是要被勾了魂的。
狗子的路径与他们不同却也远远地看得到这般‘异象’，身临其境的灾民只觉惶恐，萧元胤他们更是冒着杀头的大罪、薄履薄冰；狗子却觉得又可气又好笑、到底是孩子，虽然心下知道越是此时越要稳住心神，却不免淘气，想跟着阴兵们多看会儿热闹，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走错了巷道。
“站住！”
寂静深夜，一声凌厉的怒喝立时震住了一步三回头的狗子。
狗子先是一愣、心下大骇，心道：“遭了！走错了路！公子的大事岂不是要坏在我的手里！”
“何人在此！不知大冢宰的宵禁令么！？”那声音继续逼问道。
狗子只得硬着头皮转身、定睛一看，竟是个与他差不多身量的稚子！也不知这深更半夜的，他是如何出现在这偏僻陋巷之中。只见他长发束起、锦衣利落，腰间配一把精巧短剑，虽是年少、眉目间却透着几分坚毅和勇武，与那些纨绔骄纵的世家子弟颇为不同。
“大冢宰的禁令，你却为何在此？”狗子自知一时无法逃脱，又怕他看到“阴兵过路”，即刻向前几步挡住了那稚子的视线、故作镇定道。
“咦？！那是什么？！”稚子双目炯炯、眼神尖得跟刀子似的，远处晃动的鬼火就这么不经意地吸引了他的目光和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