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第一仵作 第281章 正文完

小说:诏狱第一仵作 作者:凤九幽 更新时间:2024-08-18 11:46:13 源网站:顶点小说
  要快!快些,再快,更快!

  仇疑青耳膜鼓臊,周身血液都快燃起来了,身形飞快前掠。

  过往岁月中,他很少会害怕,包括十三年前那个雪夜,阿娘去世的那个春天,他只是觉得危险,只是觉得难过,却并没有害怕,正如戍守边关的这么多年,面对瓦剌大军,那么多九死一生的险境,他从未畏惧,有困难,有危险,趟过去就是了,他既付出了所有努力,就该相信自己,其它都是天意——

  所有的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只不过把努力做在了前面。

  可这一刻,他真的害怕了。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除了拥抱叶白汀的时候,它从未跳的这么猛烈,好像再刺激一点,就会当场跳出来一样。

  打仗对他而言,没有真正的失败,只不过有时审时度势,需要退一下,之后卷土重来,战局什么模样未可知,可若人遭遇意外,死了就真死了。

  这世间曾经出现过么一个人,能抚慰他的心,能填满长久的无趣的岁月,能让接下来的日子有期待,他怎么可以失去?

  纵他死,这个人也不能有一点点意外!

  他奔向前方的身形几乎化为一道虚影,以所有人想象不到的速度,他已经不太会用脑子思考方位,只凭多年生死之历的积累,下意识调整力度和方向,接下来的落点。

  他将手伸向叶白汀——

  “宝贝别怕,我在。”

  与此同时,船下场面前所未有的混乱,锦衣卫们自动分成两队,一队仍然和黑衣人交战,另一队小心翼翼收起刀锋,跟着往前冲,好像看不到自己追不上指挥使速度一样,只希望能接住少爷,最大程度保证少爷安全——

  “少爷——”

  “阿汀——”

  石州只比仇疑青落后一步,在队伍最前面:“你是我亲弟弟!可要了亲命了,你可不能有事,你姐姐会剥了我的皮的!”

  “咴——”

  “汪——”

  玄光和玄风也冲在最前面,跑的比所有人都快,黑马那蹄子扬的,不用特意表达,别人也知道它在说什么:我比谁都快,我要记头功,我要接到少爷,少爷是我的!

  狗子跑的都快飞起来了,眼睛瞪出了眼白,舌头都跑斜了,最后连叫都不叫了,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少爷少爷少爷——呜呜汪汪汪,少爷是我的!上次墙头那回就没接住,这回一定可以!

  冲冲冲冲冲——

  当然最后谁都没比过仇疑青旋风一样的身影,少爷终究还是落在了他怀里。

  黑马和黑狗齐齐住脚刹车,一个喷响鼻一个大声叫。

  干!又叫这狗男人抢了先!

  黑马一哼唧,黑狗就不干了,压着喉咙冲它吼:“汪——”

  什么叫狗男人,明明是臭男人,狗是好狗,男人不是好东西!

  黑马无情打响鼻,不是好男人你还跟着他?你也不是什么好狗。

  黑狗喷回去,你不是也被他养着,又是什么好马了!

  “咴——”

  “汪!”

  “咴——”

  “汪!”

  一狗一马竟然吵了起来……

  但这些都不重要。

  仇疑青抱住叶白汀,脚尖踩往旁边礁石借力,扑滚到近处平地,大手护住叶白汀后脑,将人抱得很紧,滚了好几圈才卸去冲力,缓缓停下。

  胸腔中心脏仍在不停震动,他没有办法立刻放开叶白汀,低头轻吻他发顶:“……辛苦了,宝贝。”

  叶白汀被他抱得太紧,够不到别处,只能用力抬头,亲了下他喉结:“你才是,别怕,嗯?我没事。”

  仇疑青仍然抱着他不放。

  叶白汀浅浅叹了口气,低声轻哄:“计划完美达成,一切都在我们算计中,不是么?”

  料到三皇子一定会出现时,他们就开始进行各种准备部署,做了很多应对预案,只要三皇子敢出现,他们必定能拿得下人,有太多太多的方法可以想。

  可遗憾的是,纵使到了今日,锦衣卫尽了所有努力,对三皇子势力的掌控仍然不是所有,因有后妃斗争,加之官场操纵,以及这么多年的商行乌香经营,三皇子这个盘子太重要,影响太过深远,不能轻易忽视,为了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他们一点失误都不能有,遂就有了这次的顺水推舟计划。

  他们得让三皇子表现,甚至得给三皇子一点‘甜头’,推动他的表现欲,这夜对三皇子来说同样重要,他动用的必然是身边最深最信任的人,也是锦衣卫想要补全拼图的人。

  叶白汀自愿站出来,舍身饲虎,必然有一定的危险性,可他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和三皇子直面交涉过,最了解三皇子的,他认为三皇子不会杀他,甚至可以利用这个这个点,挑拨三皇子情绪,激他忽视真正危险,放出所有拥有的力量,仇疑青便可以带着锦衣卫,趁此时机将这些冒出头的人全部抓住,彻底瓦解这个势力集团。

  而怎么对付三皇子,怎么脱困,叶白汀也有自己的办法,比如让他情绪发生巨大变化……三皇子和寻常人不同,受了刺激只会更疯,但若这刺激一层层叠加,铺垫他的紧张感,最后引到一个他特别在意的爆发点呢?

  至今为止,三皇子所有行为的基石,就是他的皇子身份,因为他认为自己是皇子,认为本该拥有一切,若是这个信念出现了问题,他一定会倍受打击……

  先前当众人面问案,锦衣卫查出的东西,可远远没说尽呢。

  挑好时机戳中这个点,三皇子必然分神,叶白汀要的不多,只要这一瞬,只需要这一点点时间,他就可以趁机脱开控制。

  只是这次运气不怎么好,岸边礁石实在有点吓人,不过仇疑青及时赶到了,不是么?

  他们都很安全……

  见仇疑青久久缓不过神,叶白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不怕啊。”

  仇疑青喉头微微颤动。

  这个主意,他最初是不肯同意的,可后来还是被说服了,虽舍不得小仵作身处风险,可对方的某些说服招数……他根本招架不住。

  滚滚烟尘中,指挥使终于深呼吸,轻吻他的小仵作,声音喑哑:“最后一次。”

  “嗯。”

  叶白汀懂,这是在提醒他,以后再也不许了,类似这种主意,这种计划,都是最后一次。

  二人站起来,往前冲的锦衣卫也到了:“少爷!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指挥使呢,我刚刚看您胳膊好像擦在地上了!”

  仇疑青袖子磨破了,右手上臂也搓了层皮,但并没有流很多血,看起来还行。

  叶白汀松了口气:“大家都放心吧,我没事。”

  黑马跑过来蹭蹭贴贴,又是用头蹭叶白汀的肩,又是拱他的背,黑狗过来围着他转圈,又跳又蹭,尾巴摇的像风车。

  “你们也放心,我没事。”叶白汀挨个摸了摸头。

  站在船上的三皇子也明显明白过来了,大怒的指着叶白汀:“你是故意的?今夜所有都是你计划好的是不是!”

  他眯着眼,把今夜的事从头开始捋——

  “你当着皇室宗亲,当着所有百姓,斥责尤太贵妃不配为人母,她所说一切皆是谎言,什么为我付出,都是假的,她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我只是她最方便,最趁手的工具,你帮我理清了我一直不明白的东西,帮我骂出了我想骂的话,让我感觉你好像站在我这边,世人皆蠢,唯你可怜我,安抚我,能与我共情……其实所有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你就是为了让我对你起那么一点恻隐之心,不想放弃你,不会杀你,好等着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引我情绪激动,好方便逃离!”

  “不错。”

  叶白汀干脆利落的承认。不过在当时现场,他没想到小越姐姐会说那么多,他本打算自己再接再厉,事情做的隐晦一些,尽量不刻意,不突兀,别让三皇子瞧出来,因皇后娘娘的加入,让这一切变得更加圆融自然,水到渠成,更不像在谋算着什么……

  令三皇子这么敏感的人,都没察觉有一丝不对。

  三皇子气的手抖:“我看透你锦衣卫的暗中布置,一一点出,申姜那一嘴‘你怎么知道’的失误,卖了自己人的行为,也是故意的!你就是为了让我能忽视你,认为自己更自己厉害,从而降低警惕!”

  叶白汀也干脆利落的颌首:“是。”

  三皇子都要疯了:“所以事到如今,你难不成以为我还会信你的话?你刚刚那句……一定是骗我的,都是假的,你只是想击溃我,胡编乱造了个疑点,我不信!”

  这话叶白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捏了捏仇疑青手指。

  仇疑青指节很硬,有些粗糙,刮过来的力度有些痒,但很明显,他回应了。

  而叶白汀知道这个回应是什么意思——所有一切尽在掌握,对方势力瓦解,该抓的人都抓住了,可以放松了。

  他微微一笑,抬头看向三皇子:“我未曾见过先帝,但有幸入宫,见过他的画像,你同他可一点都不像。朝野上下不是没有老臣,所有侍奉过先帝之人,都言天子虽相貌肖似先帝,行事风格却一点都不像,你没见过先帝,至少今夜,也见过皇上了,你可觉得自己和他长的像?”

  三皇子瞬间息了声。

  他和宇安帝,还真是一点都不像,不管容貌,脾性,还是行事方式。

  叶白汀又道:“尤太贵妃当年冠绝后宫,靠的可不是盛气凌人的脾气,而是明艳妩媚的花容,纵至今日,她已过不惑之年,早不似年轻少女娇颜,可她容色,仍然能让人见之停步,心生赞叹,然你之五官眉眼,清隽有余,明姝不足,也没像了她,那是像谁呢?”

  孩子长得不像娘……当然是像爹了。

  是个人都能明白这道理。

  叶白汀:“你再不爱照镜子,从小到大应该也照过不少回,就有觉得,身边某个人的脸特别熟悉,感觉特别面善?”

  这话是什么引导,不言而喻。

  三皇子瞳孔骤缩:“不……不可能!”

  “看来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叶白汀慢条斯理,“如何,想到的是谁?”

  三皇子声音粗哑:“你少来诓我,我告诉你,我不信!我是先帝的儿子,我是真龙天子,潜龙在渊,要搏击长天的!我娘是宠妃,我和该坐拥这大昭江山,和该拥有一切,我没错!”

  静了片刻,叶白汀才又叹息:“你以为,二十四年前,你娘为何执意将你送出行宫?”

  三皇子:“因为当时境况危险,她不得不这么做!”

  “真的么?”叶白汀看着三皇子,“你不是一直不理解这个点,尤太贵妃的理由并不能说服你,为何现在改了口,是自己也觉得不对了吧。”

  “不,不可能!你骗我!”

  “因为你不是龙种,你不是先帝的儿子。”

  叶白汀眉目安静,话音低缓,说出的内容却残忍极了:“你道为何先帝在当年这件事里存在感很低,他最爱的宠妃给他生的儿子,他为什么看起来没那么重视,内里曲折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过问,甚至连夭折的孩子埋在哪里,后续如何处理的都不在意,只是亲自发落了一个宫女?”

  “因为尤太贵妃在故意,淡化这一胎的存在。”

  “她以你的存在争宠,全部心力却并未放在你身上,你只是她用来争宠的工具,重点是先帝的宠爱,她当时在先帝面前,一定很多提及对方恩宠,提及自己奉献,提及二人情感,唯独不怎么提肚里的孩子,让先帝喜爱或共情。她甚至害怕你的出生。你的死活在当时来讲,对她并没有那么重要,她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皇宠’这个结果,但是她不能泄露半分,因为有太皇太后在侧,很容易发现点什么……”

  “你被扔在路边‘自生自灭’,很可能就是尤太贵妃亲自给你安排的结局,她故意排演那么多出戏,表现的那么痛苦,为的只是以此为工具,消减太皇太后的势力,她越惨,先帝越怜惜,不就越偏向她?”

  “当然也有可能,出于那么一点天然的母性,她会在事后让人过去看你一眼,看你是否还活着,如果她良心发现,你也够命大,她可能真的会给你安排一户人家收养,但你运气好,被人捡走养了。”

  “你道我为何会提及先帝中风之事?”

  叶白汀眉目清冽:“锦衣卫说话,从不会无的放矢,我实话予你,而今这件事的确证据不足,无法治尤太贵妃的罪,但过程事实,锦衣卫已经掌握十之七八,此事做不得假——你这般聪明,应该明白了,他为何会中毒中风。”

  三皇子嘴唇翕翕:“因为……要暴露了。”

  “不错,因为事情暴露了。”

  叶白汀道:“纸里总归包不住火,当年的事做的再隐蔽,也总会有被人知晓的一天,更何况太皇太后数年如一日的盯着,有些风声定然暴露,先帝再宠爱一个女人,也不会受这么大的羞辱,必要和尤太贵妃清算,一个宫妃,怎么能和皇权对抗?尤太贵妃提前料到形势不好,当机立断下手,给先帝下了毒,日后再低眉顺眼的服侍,让先帝觉得她‘深情如许’,便也没心思,没精力治她,而且暴露的那些并没有证据,只是‘捕风捉影’,尤太贵妃完全可以利用先帝身体不适的这个时期,反转局面,并且掌握更多的势力……”

  “至于寻找你,尽心尽力的培养你,补偿你,是因为尤太贵妃回京城后发现,因这个艰难造作的生产过程,她很难再有孕,不管看了多少太医,努力了多久都不能成功,她只有你了。她认为母子亲缘不可能斩得断,你天生会归属于她,而且此时不比往日,先帝都中风瘫倒在床了,她的势力也不可同日而语,混淆血统又如何,胜者为王,只要她走到了那个最高的位置,史书都会改写,怕什么呢?”

  三皇子脸色惨白:“不,你在蛊惑我,你向来擅长挑动人的情绪,一定是在故意引导我,我不信! ”

  “可你自己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叶白汀眉目安静:“你身边一直有这样一个人,陪伴你成长,帮你做事,所有人里,他是唯一一个对你忠心耿耿,让你永远不会怀疑背叛的人,自找到你的那一天开始,他教养你规矩,引导你做事,对你很慈爱,偶尔也很严厉,比如教你皇子必须要有的规矩礼仪的时候,比如你任性妄为,不怎么爱惜身体的时候……他甘愿为你赴汤蹈火,付出所有一切,为你解决一切麻烦,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三皇子牙齿磨的咯咯响。

  他的队伍里,还真有这样一个人,事事以他为先,发生任何事,首要考虑的,都是他的安全,他的情绪,事情成功失败对他的影响……这个人是下面所有人里,唯一一个敢拿走他酒杯,提醒他身体重要,不可以再饮酒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每次都会站在他身侧,如有危险,第一个挡住他身形,替他死的人。

  上次花船事件,为了护他,这个人也受了伤。

  叶白汀:“江汲洪现在何处,为何还不出来?”

  “闭嘴!你给我闭嘴!”

  “你现在是不是心里又羞愤又感动,不知道如何面对?”

  叶白汀用自己的行为回答了对方,抱歉,闭不了嘴:“那你又有没有想过,江汲洪为何对你这般忠心?他可不是什么光棍鳏夫,他有家有室,府中嫡子庶子共有八个,你为何这般重要,这般打动他,是因为你长得特别可爱,还是你是尤太贵妃所生,无人知道你底细?他图的,到底是什么?”

  三皇子眼神微滞,似乎连怒气都消散了。

  “下臣图的自然是真龙归位,社稷稳固,海晏河清!”

  场面太危险,江汲洪不得不现身出来,由黑衣人轻功相送,来到三皇子身边,甩袖看着下方,声色俱厉:“尔等巧言令色,无非是想乱三皇子心神,我可告诉你们,臣下择主,只为贤君,为真正清明的未来,绝无私心,也不存在任何不该有的举止,你们血口喷人,毁人名节,不怕遭报应么!”

  “得了吧。”

  叶白汀都懒得理他,仍然看着三皇子:“这么多年的相处,这么多年受他保驾护航,披了假身份到吏部,也是他各种暗中提携栽培,甚至给你培养出一个替身,让你感受竞争的残忍,你应当很了解他——他有一个特殊爱好,喜欢成熟些的女子,或者小寡妇,是不是?”

  三皇子瞳孔骤颤。

  “比如那个姚娘子,她十几岁挂牌,开始做花娘时,不管别人如何追捧,江汲洪都看不到她,直到她过了二十岁,眉目成熟妩媚,他才对她有了特殊的意思,甚至培养提拔……你觉得为什么?”

  叶白汀毫不留情打破三皇子最后的幻想:“因为他碰到过这样的女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但是很遗憾,这个女人他很难接近,并不是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尤太贵妃初时进宫,根本没有被先帝看到,是在后宫挣扎了很久,才慢慢有时机,创造一些机会。她野心甚大,可惜没有家世倚仗,手中财物不丰,笼络到的人有限,怎样能最快,最方便的借他人势,迅速积攒自己的班底呢?钱财,前朝的势力襄助……”

  “而江大人你,家世出众,又是族中嫡长子,未来家主,本身就很能干,当年入翰林,转六部,意气风发,身边可用资源无数……宫中苟且,的确不易,但要真想,也不是完全没有时机。”

  叶白汀话音微慢:“你二人因有势力结盟,互相助力,你的上升期离不开尤太贵妃帮你吹枕头风,尤太贵妃在宫中地位稳固,少不得你的助益,但你二人见面机会并不多,也做得非常隐蔽,是以外人不知晓,结盟一直都没有断。之后尤太贵妃江南行宫产子,江大人未有任何表现,可能当时并不知道,这孩子并不是先帝的种,而是你的,但在之后……”

  “尤太贵妃不能再生育,再没有机会,想要寻回当年生的那个孩子的时候,谁是最稳固,永远都不会背叛的帮手呢?当然是孩子的父亲。”

  叶白汀一句句剖析,看着江汲洪:“是尤太贵妃道明事实,让你帮忙去寻找,所以你才真心扶持,你想到的,你拥有的,是更大更远的野心,对么?”

  现场一片安静,三皇子从刚才起就怔怔的,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叶白汀又转了头,看向三皇子:“尤太贵妃要不是做的这么明显,非要将你扔出行宫,锦衣卫不会怀疑你的身世,可你似乎并不知道这些往事,以为自己就是皇子,照年纪行三,接受了尤太贵妃的说辞,甚至心有积怨,认为自己本该拥有一切,却不能生长在宫中,得到最好的一切。你认为你的行为理所当然,你和该要照这个方向较劲,为自己‘讨回’一切。”

  他话音落,唇角微掀:“三、皇、子,你不觉得很讽刺么?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江汲洪去捂三皇子的耳朵:“别信他,他瞎说的!”

  三皇子推开了江汲洪。

  “我懂了。全都明白了。”

  他闭了眼,捂脸低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太贵妃不是,太皇太后也不是,一个只为了自己,心里从没有过旁人,另一个装的慈爱温良,也不过是撺掇着我更恨,我……也不是。哈哈哈——我也不是!我根本不是什么皇子,不配做这些事!”

  他的音调太奇怪,听起来有些吓人,江汲洪赶紧低声安抚:“莫要如此,前方还有路……”

  三皇子再睁开时,眸底安静极了,手指似有似无碰着身上的引线:“叶白汀,今晚你故意被我掳走,锦衣卫也装作不敌,一直坠在后面,其实是为了让我转到更多方向,抛出更多底牌,探我的底吧?我的人,你们都已经掌握的差不多了?还有谁我没猜到?让我想想……”

  “燕柔蔓?她也是你们的人,顶着‘与北镇抚司关系暧昧’的名头过来,故意让我们起疑,是为了别人的不暴露,为了掩护石州?那夜花船危机,她在最后关头出现,带走了我们,也是你们安排的,让我更相信她,之后给予更多的权力,是么?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帮你们断了我的另一条路?”

  “三皇子聪慧。”

  叶白汀现在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因今夜‘意外频发’,你手底下的人乱成一团,急需有人指挥,燕柔蔓虽被你委以重任,仍然对你的几个心腹不太知哓,眼下事情紧急,顾不得讲究那么多,这些心腹知道燕柔蔓本事,寻到了她要求帮忙,她当然帮忙了——”

  “她帮我们抓到了他们,并且处理了你那一批不为人知的,埋在京城各地的雷火弹。你制造的所有小东西,全都变成了哑炮,炸不了烟花了,如何,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三皇子又笑了,唇角弧度诡异,眸底隐有血色。

  江汲洪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好,赶紧下令——

  “那些没有了又如何,还有这里!所有人听着,给我上!把叶白汀杀死在这里,只要他死,对方这棋就盘活不了,我们仍然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是!”

  黑衣人即刻动作,或诱或引,想把锦衣卫队伍分割开来,引往不同方向,很快,岸边甚至水里,有连续雷火弹爆炸,炸出水花无数,但有人靠近,就是一个死字!

  然而锦衣卫训练有素,马帮也是,前者跟着仇疑青指令,后者听着石州命令,愣是谁都没上钩,炸死的基本都是黑衣人,自己人连层油皮都没蹭到。

  仇疑青本人更是,自从刚才接到了叶白汀,就再没放开手,把人护的紧紧,对方去哪儿他去哪儿,恨不得用自己整个身形把人罩住,不受一点威胁,好在他力气大,武功高,带个人一点负担都没有,除了他,连狗带马,都在身边,整个战场,就他们这里最安全。

  于是叶白汀看三皇子就看得更清楚。

  爆炸声中,惨叫声中,三皇子安静了很久,最后招手,叫了江汲洪过来。

  “我好像从未叫过你父亲,你想听么?”

  江汲洪敢做下大不韪之事,和宫中宠妃暗通款曲,本身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危机关头,是个人,都难免情绪涌动,何况对面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儿子,现在非常需要安抚……

  江汲洪过去了。

  他还没解读出三皇子眼底闪烁的诡异光芒是什么,就见三皇子突然拉动引线——

  “砰——”

  巨大的爆炸声,带着摧枯拉朽的强悍力量,直接把船炸成了烟花。

  诚然,三皇子身上挂着的琉璃瓶子,是特殊制造,引线一拉,里面特制火药会迸出来,无差别朝四面八方攻击溅射,危害之大,无可估量,但位于最中心的人,也是承受爆炸力的根源,因溅射方向随机,别人未必出事,他却一定会死。

  叶白汀看到三皇子和江汲洪瞬间被火光和黑烟吞没,血肉飞溅,肢体不存,而锦衣卫和马帮因跟黑衣人对抗,距离比较远,都在爆炸范围之外,反倒是黑衣人护着船身方向,距离更近,死伤很多。

  石州收起马刀,目光掠过叶白汀:“还真这么死了……便宜他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根据叶白汀推断,做出的详细计划,几番交手,多次来往分析,他是所有人里最懂三皇子的人,三皇子成长过程令人唏嘘,骨子里有说不出的自卑和自傲,偏又没有被人好生教养引导,添了很多疯劲,他从头到尾执着的,其实只有一件事,就是自己的身份,他本该拥有的东西,凭什么要被抛弃,可到头来发现这一切都是虚无,连身份都是假的,他只是个奸生子……最受不了打击的,就是他自己。

  如果前有险境,他可能不会认输,但心内最坚持的东西动摇,他恐怕活不了,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

  远处有人走过来,像是早早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一刻。

  燕柔蔓穿着她最喜欢的红裙子,扶了扶忙乱中有些散开的发鬓,袅袅婷婷的过来行礼,笑容明媚极了:“指挥使,少爷,这月圆人圆,奴家想容姐姐了,可能允奴家几日假,回去团圆?”

  叶白汀看了看她脸上沾到的烟尘,笑了:“那你可得好生打扮打扮。”

  仇疑青颌首:“允。”

  “少爷说的是,回头奴家就去买胭脂,少爷也莫要忘了……先前允过奴家的,上好的绢。”

  燕柔蔓来的潇洒,去的也洒脱,很快转身离开。

  现名七月,本名应溥心的青年男子过来行礼:“指挥使……”

  仇疑青颌首:“蔡氏很好,已被本使从临青接回京城,你该回去同她团圆了。”

  “……多谢。”

  男人似有千言万语,此刻俱都说不出来,只哑声道了谢,重重朝仇疑青行了礼,转身离开。

  这是叶白汀第一次见到应溥心,因对过往故事记忆深刻,便多看了几眼,应溥心相貌俊朗,天生笑唇,便是肃着脸时也很好看,若是笑开,想必更亲切润朗,有君子之姿,怪不得蔡氏会喜欢上他。

  这个非常有君子之姿的男人,离开的脚步起初还端得住,稳重端方,后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急切的受不了,问锦衣卫借了一匹快马,飞快奔向城中。

  虽然已经等了那么久……他还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他想念他的妻子,想要立刻马上飞到她身边,想见她,想倾诉相思,说爱她,恋她,说对不起,说请她原谅……太多想说的话,太多想做的事,一辈子都不够用!

  石州翻身上马,催促叶白汀和仇疑青:“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不着急,我还想你姐姐了呢,好久没被她拎耳朵揍了,再不回去,她哭给我看怎么办!”

  说完也不管这俩磨蹭的人,顾自挥手,带走了马帮的人:“走!咱们撤!”

  仇疑青和叶白汀只站了一会儿,四外捷报频传,不仅这里现场平定,其他的地方也都在收尾,皇上都带着皇后回宫了,口谕过来,叫他们随意,已经没什么紧要的事了。

  “咴……”玄光大脑袋过来,顶了顶叶白汀的背,让他上马。

  “汪!”玄风也难得没抢,载人这事它真办不了。

  叶白汀将手伸给仇疑青,仇疑青却没接,直接两手握住他的腰,将他放在了马上,自己也长腿一蹬一迈,上了马。

  天边已现鱼肚皮白,启明星闪耀,霞光一点点染红了东边的天,清晨的风温柔又缱绻。

  叶白汀握着环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一直都听皇上在说长公主如何教养他,很少听你提。”

  仇疑青低头亲吻他发顶。

  “我幼时性子偏激,因为家族的没落,不被看见,因为父亲的早逝,亲缘浅淡,因为娘亲身为长公主,却命运坎坷……心中有很多积愤,总是想凭什么,每件事都想问凭什么,很不乖,很不好养。”

  “我娘对我的确比皇上严厉,因为必须得严厉,扳正我的脾气,矫正我长偏了的枝桠,下重手不行。皇上不一样,他自宫中来,太没有安全感,所有表面上的狠,都在掩盖内心柔软,他其实很乖,我娘只要足够疼爱他就可以了,让他知道世间有爱,他还有亲人,并没有被抛弃,他值得,他就会很开心,还会同我争宠,我那时不一样,根本就不想我娘宠我,甚至觉得她很烦……”

  仇疑青眼梢微垂,看着怀里的小仵作:“我心智不及你,对很多事似乎也没有共情,是很久以后,我独爱家中传承的战前阵法,总是喜欢躲起来一个人看,还偷偷做了好多沙盘,被我娘发现时,才觉得不一样。”

  “若换了别的时候,我做多余的事,跟她耍心眼,她一定会生气,重重罚我,比如每回我带皇上下山,她都会那么罚我,可发现了我偷偷做的事,藏起来的东西,她却没像以往那样立刻转身拿手板,而是摸了摸我的头,跟我说:去开疆拓土吧,阿青。”

  “那时我才知道,她不是不懂我,她其实最懂我。我自己眼前一片迷茫,不知走向何方,将来要做什么,只是一腔愤怒,不知如何消解,她却知道,我内心深处,最想做的是什么。”

  “长公主……真的很好。”叶白汀静了一会儿,转头看仇疑青,“她可曾有什么遗愿,我们能为他做的?”

  “有。”

  仇疑青垂眸,亲吻叶白汀眉心:“她总是遗憾没将我教好,不懂讨别人欢心,担心我一辈子孤家寡人,无人共白首,无人长相伴,阿汀可愿,为她实现这个微小的期待?”

  叶白汀耳根微红:“……好啊。”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了起来,悠悠路长,他们行的很慢,狗子和黑马不知商量了什么,没再吵架,一个时不时跑到街边闻闻嗅嗅,一个看到有野花就有点走不动道,总想去啃一啃。

  耀金阳光倾酒,锦绣花叶在侧,余年安乐,岁月悠长,时光仿佛自此静好。

  叶白汀微微阖眸,闻到了空气里的桂花香,微甜。

  “有些累了,”他靠到仇疑青肩上,“借我靠靠,行不行?”

  仇疑青手中缰绳动了动,提醒黑马再稳一点,声音融在风里,微暖:“一辈子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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