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世本来已经万念俱灰了,现在于混乱之中听到这号角声,突然喜上心头。

  一定是张彭祖和刘病已率领援军来了!

  “结阵!迎敌!援军到了!”张安世再次大喊道。

  “结阵!迎敌!援军到了!”身边的杨恽和世家子弟们也醒悟过来,连忙狂喜大喊起来。

  此时,聚集在张安世周围的家奴还有二三千人,正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蹿。

  就这一刻钟里,连遭了几次打击,想不乱都难。

  不过,在张安世等人拼命的呼喊下,绝境中的家奴们总算稳住了阵脚,将合流的巡城亭卒挡住了。

  双方在华阳大街和北阙广场交界处僵持了下来。

  华阳大街很宽敞,足足有十丈宽,但对于一万人来说,还是太窄了一些。

  双方的兵力无法展开,只能排成最密集的阵型,拼命用长兵器相互戳着。

  战况看似不如刚才那般剧烈,血腥味却丝毫未减,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

  在这退无可退的空间里,纪律性更强的巡城亭卒拥有更大的优势。

  他们很快就排成了整齐的队伍,平举长戟,喊着号令,步步为营。

  那如林的长戟每一次前戳,都会杀死几十个家奴。

  就这样,虽然双方形成了僵持,但优势不断地向巡城亭卒这边倾斜。

  被家奴们包围的张安世不停回头张望,期盼身后的骑兵快点到达战场,再自己来一个绝地反击。

  在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张安世等了半刻钟,而这半刻钟如几个时辰那么长……

  终于,他的视线越过无数张慌乱的脸,看到了西域都护的旗帜了!

  冲在最前面的当然就是刘病已,他的身后是三千精锐骑兵——气壮山河,有倒转乾坤的力量!

  满脸烟尘的张安世终于笑了,他自以为援军到了!

  激动之中,他举起了右手,不停地挥舞,想要引起刘病已的注意。

  可是……

  张安世的笑容逐渐凝固,并且像出炉的铁锭一样快速地冷却下来。

  他发现,那些骑兵的速度并未放慢,而是越来越快,更杀气腾腾。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将手中的马朔放平了下来,做出了冲锋姿态。

  等等,自己的儿子张彭祖为何不在阵中!?

  完了!刘病已反了!

  不是反了天子,而是反了世家大族!

  张安世的脑袋“轰”地就炸开了,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不能稳坐。

  “列阵!列阵!”

  这一次,任凭张安世喊得多大声,都没有人再听他的命令了。

  又或者说,就算有人听到他的命令,也没有办法做出反应了。

  数千骑兵排着紧凑的队形,眨眼之间就从家奴们的后方冲杀进去。

  眨眼之间,成百上千的家奴就此殒命。

  他们要么被疾驰而来的骑兵冲倒,踩成肉泥;要么就被马朔捅穿,死不瞑目。

  家奴们本就岌岌可危的阵型彻底乱了,所有人哭喊着自寻活路,逃入四边的岔道中。

  杨恽倒是眼疾手快,与十几个世家子弟护着张安世从乱军杀出,找到机会向明光宫和长乐宫的方向撤去。

  那里还有他们之前派出去的一千人,聚集起来,也许还能冲出长安城去。

  至于之后再去哪里,就由天定了。

  华阳大街上的杀声先是越来越高,接着又越来越低。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倒在血泊中的不只有家奴,更有数以百计世家子弟。

  ……

  未央宫北阙的丹墀之上,十分安静,两队昌邑郎护卫着刘贺站在这里。

  从辰时开始,他就一直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长安这场大戏缓缓开幕。

  此时,烽烟四处燃起,杀声忽远忽近,敌我双方相互搏杀……

  刘贺站在这高处,将大半个长安城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北阙广场上的变动,更是尽收眼底。

  从北阙广场上败退下去的家奴叛军,如同太阳下的冰山一样,彻底融化了。

  用不了多久,他们还会尽数蒸发成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那一小队人马逃向了长安东,似乎那里还有一条生路。

  但是,怎么可能有他们的生路呢?所有城门早已被牢牢锁住了。

  身后的追兵紧随其后,更不会给他们一丁点儿逃脱的机会。

  长安城的乱局,用不了就能平定的。

  绣衣都尉戴宗跑到了丹墀之上,拜倒在刘贺身后。

  “陛下……”

  “讲。”

  “西域都护刘病已率兵入城了,他们在城外五十里处追上了张彭祖所部,所部已投降,张彭祖授首!”

  “还有呢?”刘贺头也不回地问道,声音中听不出是喜还是悲。

  “大司马韦玄成已掌控三辅巡城亭卒,丙显、张延寿、张千秋和韦贤等人皆已授首。”

  “执金吾简寇呢?”

  “执金吾简寇重新接管了执金吾巡城亭卒,已提前派兵封锁长安城各城门。”

  “可有柘儿的消息?”

  “皇长子柘巳时入城,被埋伏在北城门的韦壮、韦霸等人发现,险些……”戴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险些遭遇不测,有赖许广汉拼死庇护,杀退了逆贼,得以逃脱。”

  “现在,皇子柘已经撤回明光宫,与安乐一同指挥兵卫守护皇后。”

  “只是……”戴宗说到此处,停了下来。

  “不必有隐瞒,说下去。”刘贺问道。

  “只是许使君未能幸免,死于乱军之中……”戴宗答道。

  许广汉死了,他是昌邑哀王刘髆的郎官,是天子刘贺的臣子,如今为了救刘柘死了,是一个忠臣。

  刘贺心情沉重,想起十几年前自己擅自出宫,在许广汉家中度过的那一夜——是最轻松惬意的一夜。

  他没有想到许广汉这个有些惧内的刑余之人,竟可在危急中爆发出这样的战力。

  又或者,许广汉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向天子剖白阖家的忠心吧。

  刘贺对刘病已最后的那点疑心消失了。

  当刘贺看着北阙广场上刘病已所部的旗帜有些愣神时,身后的戴宗忽然高喊了起来。

  “陛、陛下!火!着火了!长乐宫着火了!”

  刘贺惊醒了过来,转头看向东边的长乐宫。

  滚滚而起的浓烟直冲云霄,在阴沉的天空中留下了一道丑陋的伤痕。

  这火难道是叛军点起来的吗?

  “快!传令下去!刘病已总督长安兵事!让其立刻率兵往长乐宫方向!救火!剿贼!”

  “唯!”

  “让薛怯备好安车!朕要去会一会张阁老!”

  “唯!”

  刘贺出宫的时候,张安世和杨恽在少量叛军的簇拥下,退到了三庙广场附近。

  在这里,他们与先前派出来的那一千家奴会合了。

  率领这一千家奴的是韦贤三个年龄最大的孙子,分别是韦禹、韦方和韦桓。

  这一千家奴也以张家和韦家的家奴为主,平时被喂得最饱,所以战力最强。

  虽然人数看着不少,却也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了。

  “张府君,长乐宫和明光宫早有伏兵,我等拼死而战,未有结果,有负厚望!”韦禹带着两个弟弟下马请道。

  “长乐宫的火……”张安世看着不远处的浓烟问道。

  “几个好儿郎趁乱冲了进去,放了一把火,想要趁乱找到太后,但还是被宫中的兵卫发现了。”

  “好好好,你等已经尽心了,起来吧。”张安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

  “唯!”韦氏三兄弟站了起来,倒是没有任何慌乱和惊恐,果然是世家子弟。

  “收拢兵卒,准备往城门去,我等准备出城,到了河南郡,再起兵勤王。”

  “唯!”三兄弟叉手行礼,立刻领命收拾残兵去了。

  死里逃生的张安世虽然并没有受伤,但连遭打击和惊吓,精神已经委顿不堪了。

  尤其是看见刘病已率西域骑兵突然阵前倒戈时,张安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败了。

  现在,能不能拿下明光宫或者长乐宫,都不会对大局产生任何的影响。

  张安世对天子的缜密和狠决又多了一份认识。

  就算韦氏兄弟真的劫持了太后和皇后,天子也不会就范的。

  乱军之中,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后,都很脆弱,被流矢射杀,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长安城的局面已经彻底崩坏了,而且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留下来也无意义了。

  西面的喊杀声离得还远,可也在一点点靠近,时不时就有家奴的溃兵败退下来。

  张安世骑在马上环顾四周,看着杨恽和韦氏兄弟带人弹压残兵,心中茫然懊恼。

  他想不明白,自己谋划了那么久,为什么最后还是掉进了天子挖好的陷进里呢?

  天子做了那么多倒行逆施的事情,难道民心仍然在他那一边吗?

  得民心者得天下,自己有天下半数世家大族的支持,为什么还是功亏一篑了呢?

  紧接着,张安世又想起来了那两个人:韦玄成和刘病已。

  今日一败,与他们两个人有莫大的干系。

  想到这里,张安世就更想不通了。

  前者本身就是世家大族子弟,为何会帮着天子倒行逆施;后者获得了染指帝位的可能,为何仍忠于天子?

  如果他们是无能之辈,张安世也就不会纠结了。

  可这两个人都是同龄人中的翘楚和才俊,还做出这样愚蠢的选择,实在难以让张安世想明白。

  许久之后,张安世终于才想明白了一种可能性。

  难道真的像天子说平时说的那样,那些出身寒微,只用小恩小惠就可以收买的寒门庶民才代表真正的民心?

  那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就像一场笑话一样吗?

  那些识字不多的工匠,那些只会务农的农夫,那些舍本逐末的小商小贩,那些出身寒微的穷儒生……

  他们怎么可能和底蕴深厚、家学渊源的世家大族相提并论呢?

  想到此处,张安世的胸口隐隐作痛,十几年过去了,他始终不能接受这种说法。

  因为他一旦接受这种说法,那就意味着他接受了世家大族没有任何的优异之处?

  接着,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三个儿子,想起了那些留在大将军府中的老少亲眷。

  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他的三个儿子今日身肩“领兵”的重任,但所主持的每一处都出了意外,应该已经被俘了吧。

  至于留在府中的百十口人,恐怕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就算自己现在能够逃出长安城,就算能够顺利抵达关东各郡,再组织起一支叛军,又有什么作用呢?

  自己手中可没有一个刘氏子孙啊,天子所有的子嗣都在未央宫里呆得好好的。

  到时候,纵使举起了大旗,自己也会彻底沦为一个“自娱自乐”的跳梁小丑。

  没有大义,没有名分,没有后援……只会功败垂成。

  想到这些事情,张安世内心格外沉重,拿着马鞭的手都有些抬不起来了。

  西边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了,将张安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扯了回来。

  杨恽焦急地来到了张安世身前,匆匆说道:“张府君,人马收拢好了,我等先走吧。”

  “好、好!”

  杨恽一声令下,这一千多残兵开始沿着城街向城门赶去。

  如果顺利的话,出了城门再赶上几天路,就能过函谷关了,到时候也许还能有一番作为。

  可是,又怎么可能顺利呢?

  当张安世率兵来到城门的时候,发现城门早已经紧紧关闭起来了,城墙上更是站满了巡城亭卒。

  家奴们刚刚靠近,密集的箭簇就射了过来,当下就将上百人射翻在地。

  这些乌合之众连宫墙都攻不下来,又怎可能攻破城墙呢,喊杀一阵之后,就乱了阵脚,朝来路退去。

  杨恽等人还想要约束麾下的人马,但已经还约束不住了。

  短短半刻钟的时间,家奴们又溃散了六七百人。

  逃走的家奴自以为会有一条活路,但只不过能多苟延残喘几个时辰罢了。

  “撤去高庙!撤去高庙!巡城亭卒不敢在高庙放肆”杨恽大喊,指挥着还忠心护主的家奴向三庙广场退去。

  这些年轻人还在奋力寻找求生之路,但是张安世已经放弃了,早已没有逃出城外的想法了。

  去高庙抗争,只为了舍生取义。

  午时整点,张安世和四五百残兵退入了高庙,准备做最后的负隅顽抗。

  没过多久,三辅巡城亭卒、执金吾巡城亭卒和西域都护骑兵就此处包围了起来。

  高庙四周有两丈的院墙,大门也厚实,四周更有角楼成犄角之势,易守难攻。

  因为巡城亭卒不敢在高庙前放肆,投鼠忌器,有许多掣肘,所以放不开手脚

  连续冲杀了几次,不仅不能破门,还折损了不少人马。

  最终,总督长安军事的刘病已下令停止了进攻。

  “派人给张贼送信,我要劝降!再将那些人头装好,一并送上来。”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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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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