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正如宋从心对天书保证的那样,她做出引走九婴的这个决定并非全然没有思考的鲁莽之举。

  在与山主之心建立起联系之后,宋从心发现自己的感知范围扩大了许多,能够感知到的东西也发生了一些奇异的改变。那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她能感觉到大地与山川的地脉涌动,能感觉到生命在丝络般的网格中流淌。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那种神妙的感觉,就仿佛她的吐息便是森林的吐息,她的骨骼与血液融入了万灵的生气。她睁开眼,眼中所见便是森罗万象的死生轮转、命果因缘。

  虽然那种诡异的视野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但庞大的信息量依旧让宋从心感到头痛欲裂。

  不过,仅仅是这一瞬间,宋从心便发现了九婴的弱点。

  先前桐冠城城墙上的炮火没有对九婴造成实际上的伤害,是因为九婴在与魔气炼化之后已经无限趋近于死亡了。计划二的悬崖落剑计划实际上并没有失败,他们的的确确是“杀死”了九婴。但那个密林中出现的戴着白色面具的纯白偶人不知做了什么,九婴的体内涌现出大量的魔气,改造了九婴残破的躯体,让九婴的战斗力恢复了巅峰期。并且,已经“死亡”的九婴不再畏惧任何来自肉-体上的穿透伤害。

  桐冠城内最初打出的几轮炮火无法对九婴造成伤害便是这个原因,但城中弟子不知道九婴发生了何等变故,只以为九婴鳞甲的硬度超越了印有穿透符文的石炮弹药所拥有的威力。但是在宋从心“山主”的视野里,桐冠城最后一轮仓促打出的炮火,却对如今已经全然魔化的九婴造成了致命的伤害。九婴身上浑厚凝实已成固体的魔气竟被炮火轰出了几个窟窿,其中有魔气不停地散溢。

  这个发现让宋从心瞬间意识到,九婴早已是强弩末矢,一旦那些魔气彻底溢散,这被幕后之人强行与魔气拧和在一起的远古凶兽也将彻底死去。

  “哈。”这个发现让宋从心即便是在狼狈奔逃的过程中都忍不住惨笑出声,“天意!”

  这实在是太过可笑了,那个算计了一切的幕后之人是否有预料到这个由众多不被他放在眼底的弱小弟子共同缔造的奇迹?

  宋从心眼下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争取时间,直到御使九婴躯体的魔气彻底散去,或是直到应如是带回后援。

  但是——宋从心从粟米珠中掏出自己积攒的丹药,大把大把地塞进自己的嘴里。

  丹田经脉因过度充盈的灵气而隐隐作痛,四肢百骸因那附着于魂灵之上的寒意而不住地颤抖。宋从心眼眶微红,强忍着囫囵吞咽丹药后的干涩与作呕欲,不顾一切地牵引着九婴朝着远离桐冠城的北荒山深处而去。

  天边乌云逐渐汇聚,厚重的云层间隐约有雷光闪耀,为这深沉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赋予了一丝危险的锋芒。

  九婴庞大的蛇躯再次撵上了宋从心渺小的身影,俯冲而下的蛇颅扫塌了大片树木,在泥泞的林间犁出一道深深的沟渠。然而,九婴疯狂且无条理的攻势未能命中自己的目标。浮土扬起的烟尘中,宋从心踏着燕步高高飞起,腰肢如柳般向下一折,如归巢的燕子般轻盈落地。

  正如宋从心先前判断的那般,渺小的人类想要战胜九婴无异于蚂蚁吞象,但九婴想要攻击一个渺小的人类也好比伸手去抓空中飘飞浮动的柳絮。

  宋从心落地后片刻都不敢多停,再次提气朝前方飞去。她像一只被人逼入绝境还不被允许嚎啕的兔子般,通红的眼里似有一丝决绝的孤意。

  归程队不知道何时才能抵达宗门,更不知期间会发生什么变故,她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后援上!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幕后之人不知道还有什么手段,她不能静待他人出招,这无异于坐以待毙!

  她只能自救,她必须自救。她只能赌上自己的全部,试着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斩杀九婴!

  ……

  另一边厢,在包括梁修与纳兰清辞在内的两百多名弟子千里奔袭赶回桐冠城时,只能看见坍塌破败的城墙、遍地狼藉的战场以及九婴隐于夜色、逐渐远去的身影。他们以为自己迟来了一步,骇得肝胆俱裂,却不想冲进了城内,只看见塌陷了大半的要塞以及十数名伤重的弟子。

  城池内的凡人将士们被保护得很好,仅存的几名弟子伤的伤,昏的昏。但将士们愣是一个没少地全被关在飞行法器内,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

  鹤吟率领的医疗组一来就接手了这些倒霉的伤员,梁修扶起一位被碎石砸得头破血流但还勉强维持着神智的弟子,语气焦急地道:“其他人呢?其他人都去哪了?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九婴为何突然转向离开了?”

  那名被问话的弟子意识昏沉,却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能断断续续地道:“其他人,带着石炮……除魔火符礌石炮……追出去了。九婴毁了十几辆炮车……但还有几辆幸存。齐道友说……不能让宋道友一个人。对、对了,宋道友,宋道友她——”

  “宋道友独自一人引走了九婴。”一位在鹤吟的治疗下将将醒来的弟子接话,喉咙却像被塞了一团棉花般哽塞难咽,“我们手里已经没有飞行法器了,仅剩的唯一一架飞行法器被用来保护凡人。其他人都推着礌石炮追上去了,我们试过了,纹有除魔火符的礌石炮是唯一能对九婴造成伤害的。九婴实力突然暴涨,且不知为何不再畏惧穿透符文的伤害。护城大阵碎了,我们险些护不住其他人。”

  “那个时候……是、是宋道友突然出现,引开了九婴。齐道友带着人追上去了,但九婴和宋道友的速度太快,可能来不及了……”

  守城弟子的话音未落,先锋队与陷落队的弟子们便已哗然一片。梁修、纳兰清辞以及控场组的几名弟子毫不犹豫地冲出了桐冠城,朝着九婴离去的方向追去。其他弟子一时间也仿佛失去了主心骨般,乱成了一锅粥。

  “安静!”正在为众弟子疗伤的鹤吟低喝一声,她抬头,眼中冷然一片,“宋道友并非鲁莽冒进之人,她必定是心里有底,才会这么做的!”

  鹤吟负责率领后勤队至今,几乎所有参战的弟子都接受过她的辅助与疗愈。她强大到几乎不曾断连的续航能力与稳定及时的治疗早已为她赢得了口碑与威望。听见她这么说,原本有些慌乱的弟子们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鹤吟缓缓吐出一口气:“现在,我们做我们该做的事。先与城中人接洽,尽快将堤防重新建立起来。万一九婴卷土重来,我等还有一战之力。”

  “按照行程推算,归程队已经快要回到宗门了。诸位,我们还没有输。”

  “不要辜负宋道友为我们争取的时间!”鹤吟嗓音早已喑哑,却还竭力喊道,“只要还有余力,我们便战至最后一刻!”

  众弟子心神一震,大声回应道:“是!”

  ……

  神州大陆中原版图,云州。

  应如是看着眼前这双满含憎怒与不敢置信的眼瞳,秀气的眉梢微微一挑,面若好女的容颜便漫上了几分戏谑与轻慢:“真可惜~看来被宋道友信任的人是我啊。怎么?拿到一份错误的路线地图便想让人暗中围剿我们?拜托,这里已经不是能被你们一手遮天的幽州了。”

  应如是的手往后一抽,似鞭子又似铁链的判官笔笔头便缓缓地自修士的血肉之躯中抽出,被强行废掉丹田灵府的中年修士惨叫着、哀嚎着,可面目阴柔的少年却无动于衷。他面不改色地废掉了中年修士的四肢,卸了他的下颚,手中染血的判官笔转了转,星月般的银光一闪而逝。

  “少宗主。”无极道门分宗的长老凌云而来,无需器物便可御气于空,这是一位至少已到炼气化神之境的金丹修士。

  “敌方战意不高,见局势不对便全数撤离,使用的术法十分诡谲,我等没能把人留下。”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应如是皱了皱眉,“本是想来个瓮中捉鳖,多拿几手人证,事后也好抓出幕后黑手。看来这一局的水实在够深,眼下就剩这么一个废物。就算被我锁了魂,想魂飞魄散都难,但想来幕后之人也不会让这种喽啰知道太多事。”

  “少宗主可是仍要上主宗?”

  “嗯,毕竟答应宋道友了。”应如是神情平静,让分宗长老将同行的其余弟子全部带走,他疑心其中仍有内鬼,“帮我递交分宗令。”

  惯来喜爱洁净到了近乎严苛地步的应如是罕见地没去打理自己的仪容。

  他片刻不停,浑身是血地登上了九宸山,向内门弟子递交了非紧急事态不可动用的分宗令,求见主宗的持剑长老。

  然而,当他被内门弟子引入长老内殿,却发现等待在那里的不仅是持剑长老,还有另外一人。

  性情乖僻的应如是看见那人的瞬间,顿时敛去了面上的轻佻之色,他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下一刻,不等应如是开口-交代外门大比的变故,上座那冷若寒川、宛若坚城般的男人便出声问道:“幽州发生了何事?”

  应如是不敢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尽数相告。言简意赅,无半句废话。

  伴随着应如是的诉说,位于上座旁侧的持剑长老面色越发难看,待得应如是阐述完毕,持剑长老立时起身作揖,道:“师兄,此事是我看顾不利。我这便前往幽州——”

  “不,你留守山门。”男人站起身,自台阶之上拾级而下。

  这世间再没有人如他这般,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便如同一柄悬挂山河之上的无上名剑,凌然无匹,却敛而不发。

  “我亲自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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