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杨说的话,陆敦义人都傻了。

  当日陆德明下葬,杨说早就前来凭吊过了。如今再次前往,还非要在罗彦要回来的那天,如果说不是刻意去看罗彦的,陆敦义觉得不相信。

  但是这位发话,加上也是一番好意,他如何能拒绝。

  只能是不住地点头罢了。

  陆敦义失魂落魄地回去了。今天的见闻委实让他大半辈子修身养气的功夫破功了。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概括今天的一切,那他一定会说,小的是奇葩,老的也奇葩。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语言比这个更有力了。

  回到陆府之后,一干陆家小辈便围了上来。今天陆敦义一个人去见杨说,大家心里都捏着一把汗呢。一个不好,不仅是罗彦,连同陆家,在江南的地位都要收到冲击。

  见陆敦义这般魂不守舍,陆家子弟心里都有些慌了。

  看样子,今天陆敦义去宋家没有捞到好啊。

  倒是陆正明有些担当,待跟着陆敦义走到正堂的时候,鼓足了勇气问道:“阿爷,今日前去……”

  话还没说完,便看到陆敦义一脸的欣喜。那个变脸的速度,让陆正明狠狠地眨巴了几下眼睛,这才继续追问:“阿爷,今日你去,没出什么事情吧?”

  “放心,能出什么事情。往后再有人前来投名帖,你一概告诉他们,一切等到三个月后再说。”

  忽然间变得理直气壮的陆敦义,给了陆正明莫大的信心。看来,今天这趟,杨说老爷子并没有生气。既然这样,那就自己阿爷怎么说就怎么做了。至于原因,没看到杨公都没有怪罪么。

  点点头,陆正明便向着自己的父亲一拜,随后走出正堂,安抚那些心中惶恐的年轻人去了。

  陆家的人心安定,同时门前逐渐开始冷落。不过城东的宋家却开始了新一轮的热闹。

  不同于陆家的拒绝,杨说并没有拒绝年轻士子的拜访。提携后学的事情,这位老先生一直都很乐意。

  “杨公,据说前天你老人家的拜帖也被陆府给拒绝了?”等一干士子和杨说都聊得熟悉了,一位年轻人便很是直接地问起了这个问题。

  毕竟是这段时间苏州最大的热门,问题甫一提出来,便场的所有人支棱起耳朵。只等着杨说一个回答,便会有很多人跟着口诛笔伐。

  “不错,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看到罗彦本人呢。”杨说也有些惋惜。那般的文采,他恨不得尽早渐渐这个后辈。奈何还需要等待三个月。

  无意中的一声感慨,却让在场的不少士子觉得,这是杨说对于罗彦产生了不满。

  “是啊,罗彦虽然身为国公,但他也毕竟是士林晚辈。这般拒绝杨公美意,着实有些骄狂的过分了。”

  口诛笔伐随着这一声议论,便彻底拉开了帷幕。

  “先前只觉得,能够在长安举荐不少文士,定然是个平易近人的。不想来到江南,这位就摆上了他国公的架子。这些天前前后后有接近两百份名帖投到了陆府,居然全都被拒绝了。”

  “正是,我看啊,这位是位高权重,也有些看不起我江南士子了。他还是我江南出去的人呢,不想这么快就忘本了。”

  ……如此这般的议论,一面倒的全都是对罗彦的抨击。

  没办法,所有人都被拒绝,谁能没有一点火气呢。文人大都自傲,能够这般主动前来拜访,都是冲着罗彦举荐贤才的美名。可是如今好处没有捞到,怎么让他们不抱怨。

  杨说一声感慨之后,陷入了沉思,还没注意到现场的话题已经逐渐被带歪。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赫然发现这会儿都开始抨击起罗彦来。

  经历了昨天的书信,老先生对罗彦是万分的好感。怎么容得这些什么都不知道,就会趋炎附势的后辈这般诋毁。因此很是不快地说了一句:“你等知道什么。一无所知,怎么有资格说他。”

  宋家正堂之上,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谁都没有想到,老先生居然会忽然间发这么大的火。以是各个都噤若寒蝉,原本还想着乘势各种说坏话,此时也只能憋在心里。

  缓了口气,老先生这才说道:“昨日罗小友让陆主事捎来一封书信,我觉得,我江南浮躁的年轻士子们,也是该好好看看了。”

  说完走出了正堂,不久之后,折身回来,手上却多了一封书信。

  没有人代劳,老先生依旧是一副铿锵有力的雅言,将罗彦的书信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

  “如果你们也能有这般的心态,何愁不能在儒学上有大成就。就这一篇文章,只怕有些人一辈子也写不出来。”说完了这些话,老先生生者闷气离开了。

  留下一堂傻了眼的士子,静静在哪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宋家正堂的事情不胫而走。那句“你们没资格说他”,也随着这件事情传遍了吴县。不少人只能感慨还好自己当初没有跟着一起前往拜访杨说。不然,今天茶楼酒肆的那些闲汉说的故事里头,便有自己的一份了。

  当然,最为热门的并不是这两件事情。因为那都是茶余饭后的调侃。

  让所有人震惊的罗彦那封简短的书信。

  当吴县的教谕很是感慨地说了一句:“此文颇有《报任安书》之遗风。”更是将这篇文章炒得越发火热。

  《报任安书》为何物?那可是史家圣人司马迁流传最广的文章。虽然《史记》一书足见司马迁之笔力,但这份书信也是士林颇为尊崇的。

  虽然吴县教谕不过是前朝一个中第的进士,但有人说出这个评价,就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宋府,宋好问和杨说正在一起饮茶。杨说大骂年轻士子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而三天时间,已经足够将很多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了。

  “杨公,你这样,真的不怕揠苗助长么?那罗彦虽然这些年在士林确实一直遥领同辈,但是也当不得你这般夸赞吧。”宋好问将憋了他三天的问题说出来,让杨说一阵大笑。

  “傻孩子,你可知道,我之所以这样说,那是因为罗彦他当得我这样的赞誉。流言总有不攻自破的一天,但如果事情是真的,我这般做法,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和长安很多大儒的看法一致,杨说也认为,士林下一辈的希望,大部分要寄托在罗彦身上。单是一个墨香居,如果要较真的话,足够将罗彦衬托为半个大儒。

  所以他现在就是希望罗彦能够尽快成长起来。

  亲眼看着一位大儒的诞生,这是他们这些前辈最大的心愿。那代表着,儒家后继有人了。

  宋好问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杨说已经摆了摆手:“你比我年轻,罗彦的所有事情,你会慢慢看在眼中。到了我这个年纪,没有什么,比看到一个杰出的后辈更加值得开心的了。”

  随后,宋家便陷入了一阵寂静。

  但是,外界却并没有因此而寂静下来。反而越发的热闹了。

  消息如同是一枚石子,投入水中,便会随着时间,让越来越远的地方泛起涟漪。这段时间,苏州城已经足够热闹了。因为墨香居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江南。

  不少士子不远百里赶来,正是为了能够亲身参与到这件幸事中来。

  松鹤楼中,整整一层二楼,这会儿全都是四面八方赶来的士子。

  前几天因为吴县传出罗彦不见外客的消息,以至于让不少向前往吴县的士子都再次停留。偏生又不甘就这么离开的士子们,便找地方住下。

  只等有罗彦的消息,便即刻赶赴吴县。

  忽然闯进的一个士子,让二楼的人心里都是一紧。他们认得,这位便是不信邪,亲自前往吴县的士子之一。如今回来,也不知道带了什么样的消息。

  “兄台,吴县那边如何了?诚国公可有消息?”

  不同于吴县那里的谩骂,这边反而更为关注罗彦到底如何。

  “唉,别提了。小弟我前去,不仅未曾见到诚国公,还被杨公被骂了一顿。若非小弟如今依然恍然大悟,只怕都不好意思说这些事情。”

  “却是如何?”

  既然此人敢说,自然是愿意说出详情的,士子们急忙追问。

  “诚国公要两个多月之后才会回见外客。同时,给杨公的书信诸位不妨听听,杨公便是因为如此,这才将原本谩骂诚国公的我等给狠狠训斥了一番。”

  掏出早就抄录好的书信,这位士子洋溢顿挫地念了起来。

  念完之后,士子很是感慨地说道:“就因为这个,杨公说我等有什么资格说人家。老实说,这心里是真的有些不快。可是,比不过就是比不过。吴县那个教谕甚至说,此文颇有史圣风骨。唉,三个月后,我是没有颜面前去吴县了。只求到时候墨香居开业,诸位兄台能够带我购买一些书籍。回去之后,我便闭门读书,什么时候自觉能够有人家的文章好,再出来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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