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绍风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疼痛难当,内息更如千百条毒蛇在经脉中纠结噬咬。头昏昏沉沉的,喉咙中似有团火在灼烧。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剑,剑还在,心中稍安。

  吃力地撑开眼皮,他向四周望去,只见自己躺在一间小屋内。屋内家具极少,除了他躺着的床外,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桌靠在床边。小屋的中央有个火盆,正突突地冒着火。火盆上吊着铁锅,锅内传来阵阵香气。

  他咬紧牙,左手扶住床边,用力撑坐而起。岂料身体刚一直起,头脑“翁”地一晕,他不由闭起双目,拿剑的右手快速撑在侧旁,这才没有倒下。

  不过是失血过多引起的头晕,他并不在意,这种头晕他经历得多了。只是,此次重伤他却需诈死才逃过一劫,可谓他出道以来最惨的一次,实是平生奇耻。

  他压抑着怒火,慢慢调息。过了些时候,内息终于逐渐平稳下来。

  一阵脚步声自门外响起,接着一人开门而入,随即一声清亮的话语飘入耳中:“你醒了?”语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

  来人看来不带敌意,也不会武功。徐绍风睁开眼睛,头晕未去,看到的人影有些模糊,不过可以看出来人是个小姑娘。小姑娘轻快地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摸向他的面门,他下意识地长剑出鞘,挡在面前。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烧退了没有。”路小花委屈地缩回手。他怎么又来这招!就差一点点,她的手就要撞上剑尖了。

  “我不喜欢有人碰我。”徐绍风收回长剑,合起双眼,继续调息。

  “为什么?”路小花心中不快。本来看到昏睡了三天的他终于醒来,她很是高兴,不想一醒来就这样对她,真是气不过!自己好歹也救了他一命吧!

  徐绍风有些不耐烦,“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一说话刚调好的内息又乱了。他本就纡郁难释,实在不想跟她讲话。

  “你昏睡的时候,不知道碰过多少次了。要是不碰,你早就变成死人了!”路小花气哼哼地挥挥拳。气死人了!他这是什么态度嘛!睡着的时候就可爱多了。

  经她这一说,徐绍风才注意到胸口上被裹了一层层的白布。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微微变色,手中的长剑“噌”地一响。

  路小花见他死死地瞪着自己,手中长剑还奇怪地发出声音,她不禁有些害怕,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了吗?她心中害怕口中仍是不服气地说道:“难道因为我碰过你了,你还想杀了我不成?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哎!”

  没想到身体像蠢猪一样死沉死沉的,连内里也是狼心狗肺。这些不讲道理不懂感恩的江湖人哟!后面的话,她自以为声小,不料徐绍风耳尖,听了个清清楚楚。

  “你!”徐绍风气得脸色通红。想他堂堂寒剑何曾被人这样当面辱骂过!而且骂他的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山姑!他正欲说话,不想气往上窜,喉咙一甜,咳出一大口血来。

  好大的气性!路小花看他这个样子,吓得不敢再多说话了。为了救他,自己可是花费了好大的精力。可别好不容易救活了,又让自己的几句话给气死了。

  看他别过头费力地喘息,路小花好心地想上前帮他拍背。刚一抬手,却又害怕他生气,手就僵在了那里。

  一时间,屋内静悄悄的。

  站在侧旁,路小花看他皱眉生气的样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镇上阿婆在哄的小宝宝。这个人这么地爱生气又不讲道理,可不就和不懂事的小宝宝一个样嘛。想着想着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才不要和小宝宝一般计较。

  徐绍风听她忽然笑了起来,觉得她一会儿说气话,一会儿又一个人偷偷笑,真是不知所谓。不过是个山野村姑罢了,他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收好剑,他闭上眼睛,继续调息。

  将淤血咳出后,徐绍风胸中反而舒畅了不少。路小花见他渐渐安稳下来,便从铁锅里盛了一碗肉汤递给他,“要喝么?”

  徐绍风口中正渴,见有汤来,“嗯”了一声,伸手去接。哪知全身无力,手一滑,碗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哎呀,我的小花碗!”路小花立刻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徐绍风被她尖叫得内息又是一窜,头上青筋乱蹦,烦燥地说:“不就是一只碗吗?”

  “什么叫‘不就是一只碗’啊。这可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是一对的呢。”路小花含着眼泪,蹲下身去拾起地上的瓷片,试图把它们再拼回去。

  徐绍风实在看不下去她这种样子,闭眼忍耐道:“我的钱袋里的钱都给你,够买一只碗了吧!”

  路小花想起他给的钱袋,这才不再难过。她又取来一只碗给他盛了一碗肉汤,口中还连连念着:“小心啊,这可是我最后的一只小花碗了。”

  徐绍风接过碗,手还是用不上力气,碗一斜,一些汤水泼到了床上。路小花急忙上前帮他扶住碗,手自然而然地握着他的手。徐绍风不喜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关切地看着碗,怕再被她魔音穿脑,也就没再说什么。

  端着碗,徐绍风皱眉轻尝一口。谁知这汤入口极鲜,竟是他以前从未吃过的美味,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汤?”

  路小花眼睛闪动着期盼,忽闪闪地望着他,“蘑菇兔肉汤啊。好喝吗?”

  “还行吧。”徐绍风低下头答道,一仰头连汤带肉咕嘟嘟地喝了个精光。手一伸,他面无表情地说:“再来一碗。”

  路小花见他喜欢自己做的汤,心中高兴起来,又给他盛了一碗。

  接连喝了三碗汤,徐绍风这才觉得喉咙中的火被浇了下去。

  路小花看他吃得这么香,忽觉自己的肚子也饿得很。第四碗就不再给他,自己盛好了吃起来。稀里呼噜地吃完了一碗后,一抬头,发现徐绍风正皱着眉头看她。

  路小花以为他还要,就又盛了一碗递给他。

  徐绍风却摇头不接,道:“你还有没有碗了?”

  “本来有,现在没了。”路小花白了他一眼。

  “盘子什么的有没有?”

  “没有!”这人事真多,喝汤用什么盘子。

  “那还有什么可用的?”徐绍风不死心。

  路小花有点明白了,他是不是嫌自己脏啊?她不悦地说:“你要不想用碗,就用那只锅吧。”

  徐绍风皱着眉头看着那只柴火上的热锅,突然灵机一动,说:“你还有没有大点的木头?”

  路小花不解,“你是说柴火吗?有倒是有,可现在火挺好,不用再加了。”

  “你去找个大块的木头来。”

  “为什么?”

  “让你去你就去!”徐绍风瞪起眼睛,寒气外涌。

  好好好,去就去!路小花不情不愿地来到屋外。什么人嘛,自己好心好意地救了他,却被他当丫环使唤。好吧,看在他腿不利落的份上就让他一次吧。可是他要木头做什么啊?难不成他不想喝汤想吃木头!想到这里,她坏坏一笑,特地找了块大大的木头回来。

  “够不够大?不够大还有更大的。”路小花把大木头递给徐绍风,心中暗想,看你怎么弄,这块木头没有劈开,根本点不着火。

  谁知徐绍风却似乎很满意。接过木头,比划了一下,突然抽出长剑。

  路小花被他剑上的寒气吓了一跳,不知他要干什么。

  却见他剑光飞舞,不大会儿的功夫一只圆圆的木碗出现在路小花的面前。

  “去,把它洗一下。”

  路小花张大嘴巴接过木碗,左瞧右看,忽然对他灿烂地一笑:“想不到,你还有这门厉害的手艺!你的剑还真挺有用的,难怪你那么宝贝它。”

  徐绍风不屑地白了她一眼:“雕虫小技而已。”

  路小花乐颠颠地接过碗,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又转头叮嘱:“这只木碗可抵不了你弄碎的那只小花碗啊!”

  徐绍风不耐烦地挥挥手,叫她赶紧去。

  一人一碗,两人一声不吭地开吃,连肉带汤地吃了个干干净净。

  收拾好锅碗,路小花见他脸色好了不少,就跟他闲聊道:“你叫徐绍风吧?为什么要跟人打架?”

  徐绍风一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难道自己这么有名,连个山野村姑都听说过名头?

  路小花扁扁嘴说:“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有说过吗?”徐绍风想了想,问:“你叫什么?”

  “路小花。”这人的记性可真够好的!

  “对了,你为什么要跟人打架,还打输了?”路小花又问。

  “谁说我输了?”徐绍风脸色阴沉的像乌云遮日。

  反正你腿坏了,动不了,我才不怕你。路小花多少习惯了他这种冷冰冰的态度,无视地继续问:“都快被打死了还不是输了吗?”

  “不关你的事!”徐绍风强吞下一口气,决定不去理她,闭上眼睛,继续调息。

  什么嘛!就会这招。你不理我还不想理你呢!路小花觉得这人无聊极了,赶快好了让他上路吧!

  她从屋角拿了药罐放在桌上。然后伸手去解徐绍风的胸前的绷带。

  “你要干什么!”徐绍风一惊,反手抓住她的手腕。

  “好痛!”路小花挣扎着,委屈地答道,“给你换药啊。”

  “药?”徐绍风闻了闻,她放在桌上的罐子里确实飘出了药香,这才松开她的手。

  “是啊,要不是有我的草药,你哪能三天就能动弹了。不过这草药要一天换两次才管用。”路小花手脚麻利,边说边干,把他胸前的绷带解了一半。

  “我自己来!”徐绍风再次按住在自己胸前来回乱动的双手,沉声说。

  “你自己怎么来?后面的伤口你根本够不着。”路小花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

  “反正不用你管。”徐绍风觉得脸上有些微热,内息又乱了起来。

  “嗯?”这人在别扭什么?路小花奇怪地看着他。

  “有什么可看的,出去!”徐绍风被她看得莫名地烦燥起来。

  “你不方便弄的,还是我来,反正这几天也都是我……”

  “出去!”路小花一句话未完,被徐绍风一声怒吼截断,“当啷”一声长剑再次出鞘。

  “出去就出去,干嘛总用剑吓唬人。有剑了不起啊!”路小花已经对他的剑见怪不怪了。好吧,你受伤,你老大,让着小狗吃粑粑。“哼”了一声,她甩头出屋。

  徐绍风直盯着她走出去关上门后,才松了口气。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山姑三番两次地嘲笑,这次真是栽到家了,他无力地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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