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而为人

  “咚——咚——咚——”

  钟声杳远,音色极沉,将一夜的浮华与疲倦涤清。

  南潇从熟睡中醒来,发现床边摆着一双绣着银叶的黑色布鞋以及衣服。

  而梅鹿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湿漉漉的眼睛满是雀跃。

  连忙穿上白色的衣衫和布鞋,在梅鹿的带路下,南潇朝着学堂方向一路小跑。

  仙山缥缈,雄峰高险。

  在缓坡上,有梯田葱郁。

  高处有亭台楼宇点缀,幽谷内则屋舍俨然。

  蓝袍修者站在渠埂上,腹部明亮,挥着大蒲扇,吹动禾苗。

  初阳东照,神虹在空。

  南潇抬头远望,竟然看到有清泉如同绸缎般在天上舒展。

  有身穿紫裙的仙女,秀发如瀑,在半空驱使流泉灌溉。

  流水自天上来,随风四散。

  南潇心驰神往,她没想到修行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人力,因此放慢了奔跑速度,认真欣赏着。

  不多时,仙女御虹远去。

  风渐停,水波不兴。

  身穿灰袍的人们自幽谷中走来,有的牵着牛,有的扛着犁,打着哈欠,开始了又一日的劳作。

  或许之后还会有修者前来松土与除草。

  这次倒是没看到鹿群。

  南潇追着梅,绕着山路,竟然跑了小半个时辰。

  面前是一座碧玉楼,约有三层。

  楼梯在外,阶前苔藓浓厚青翠。

  南潇听到二层楼上有书声琅琅,但门前台阶上并没有足迹,因此犯了难。

  “梅,我好像来晚了,应该怎么进去呢?”

  南潇揉了揉头,还有些气喘的她,并没有着急踩着台阶前往二楼,而是擦了擦额前的细汗,对着极通人性的梅药鹿询问。

  她的声音很低,语气温柔。

  梅鹿摇了摇头,而后盯着台阶上的青苔双眼放光,四蹄齐动,就要上前啃食。

  “啪!”

  自上方传来清脆的拍打声。

  二层楼的读书顿时停止。

  而梅鹿呜呜低鸣,脖颈上出现一个银色项圈,将它束缚在原地。

  南潇站在旁边,没有伸手解救,而是抬头寻找一切怪事的根源。

  果然!

  在碧玉辉煌的二层楼上,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凭栏俯视。

  南潇身子微躬,双手捧着圆月玉佩,道:“弟子南潇,紫鹿长老之徒,拜见上人。”

  “既是长老之子,为何不懂规矩?第一天就迟到,错过晨餐时间,还放纵药鹿,用于警诫后辈不可懒惰的苔藓都险些被毁!”

  老人的语气很严肃,很不客气,直接点出南潇的问题。

  南潇没有否认,而是保持着姿势,静静听着老人的教诲。

  “念你初犯,且你的师尊是我的师兄,所以只罚三戒尺。”

  见南潇态度还算端正,老人背过身去。

  上头书声重新琅琅。

  南潇站直身子,发现梅鹿脖子上的项圈已经消失了。

  碧玉楼第一层的铜门也缓缓打开。

  “梅,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说完这些,南潇跨过门槛,进入碧玉楼。

  内里并不黑暗,甚至比之外面初晨天光还要明亮。

  除了头顶高挂的九盏青铜悬灯和最中心的旋转木梯外,再无一物。

  在大致扫视整体布局后,南潇就顺着内层的楼梯,快步走上了二楼。

  二楼的布局与书桌摆放,跟南潇在半月坡学堂私塾看到的布局大致相同。

  不苟言笑的老人青衫罩体,单手持着一根青玉戒尺,检查着白袍学徒们的课业。

  “弟子南潇,紫鹿长老之徒,拜见上人。”

  见老人不搭理自己,南潇只得再一次拱手。

  突然,南潇掌心的圆月玉佩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突起,稳稳落回南潇的怀中。

  随后老人手中持着的青玉戒尺化作青光,对着南潇的掌心就是拍打三下。

  “啪!啪!啪!”

  一声比一声清脆。

  南潇忍住钻心的疼痛,她不吭一声,但眼中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

  本就因为攀登而长出血茧的手掌,竟被青光震碎,表皮上的硬肉直接跟着污血掉在地上。

  这一切就发生在楼梯口。

  除了南潇之外,还有八位身穿白袍的男孩女孩坐在不远处的竹凳上。

  共有十张书桌,两两一排。

  前四排已经坐满,还剩最后两个书桌还有空余。

  那群与南潇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一个个都精雕玉琢,或白白净净,或圆圆胖胖,像是瓷娃娃。

  此时这些瓷娃娃们大都捏着鼻子,眼中满是埋怨。

  大概老人也没想到南潇的手掌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眉头紧皱,从怀中取出一盏手掌大小的铜灯,对着那摊污秽,轻吹烛火。

  火舌席卷硬肉与污血,在焦香味还没弥漫开的时候,就将污浊焚烧干净,原地只留下一摊黑色灰烬。

  收起铜灯,老人挥动宽大的袖子,卷动的风与丝丝缕缕的水,将地上的焦黑清除。

  碧玉地板再次恢复纤尘不染。

  “找个空位置坐吧。”

  “谢师叔!”

  南潇因困苦的童年,少儿早慧,在一众鄙夷的目光中,坦然选择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我的名号是青轩上人,神桥修者,今后三个月,将指引你们修行、炼药以及驯兽的入门。之前我已经将《道经》的苦海篇口诀告知你们,现在有什么问题可以提。”

  青轩上人端坐在最前方的竹椅上,手中已经没有了戒尺。

  “上人,我是蓝于桉仙苗的族弟,名为于覃。我想问的是,在枯寂的苦海之中,真的都是无尽死气吗?为何修行第一步就是求死呢?”

  坐在最前头的男孩于覃第一个询问。他的衣服虽然与南潇等人都是白色,但在其领口能看到一片金色叶子。

  青轩上人点了点头,对于覃很是欣赏,肯定道:“是的,人的修行,就是在死地中修出生路,苦海为死,自然全都是无尽死气。不过人体生命之轮的精气为因修行而逸散,最终浮在苦海的表面。只要进一步修行,就可以充分利用生命之轮溢出的精气,在苦海中开辟出命泉,从而为之后的塑神桥登彼岸奠定基础。”

  与于覃共坐第一排的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表,嘟囔着嘴,她刚才明明想第一个发提问,却被抢了先。

  此时不等于覃继续发问,女孩连忙高声喊道:“上人,该我了!我是包菲,我的亲哥哥是包万,就是跟青澄仙子是青梅竹马的那个,我们家就在青崖福地蜀道西门下的望仙市集,专门为仙人们提供凡间珍宝的商贾之家!”

  青轩上人薄唇轻启,打断道:“说问题。”

  “我想问你的是,那些仙苗是什么体质?为什么会被封为仙苗?”包菲小脸红润,一看就知道是富养长大,满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神气。

  在听到这个问题后,青轩上人微微坐直身子,郑重道:“天空属于飞鸟,是因为飞鸟拥有翅膀,适合飞行。鳞鱼归于河海,是因为鳞鱼的呼吸方式适合在水中生存。猛虎用利齿捕食,蛇虫拥有毒素……”

  “人类也是一样,有些人,天生就适合修行。这一类人,无论是对于天地精气的提炼与运转,还是对道与理的理解与演绎、对四时与运势的推演与挪用,都超出常人一截。而这一类人中的佼佼者,体质更是天成,凭借着先辈打出的辉煌战绩,被赋予了专有的名字。如中洲的羽化体、东荒的神体、南岭的天妖体等等,还有能够挥洒大道的先天道胎、异象连接地府的冥王体、太阴体与太阳体古来罕有、混沌体万世难遇。古往今来,除了传说中的混沌体之外,荒古圣体可以算是最强体质之一了,相传,他们是……”

  南潇在听到荒古圣体时,身子一震,努力向前坐,想要听清楚之后的内容,但青轩上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是微不可闻。

  青轩上人似乎不愿意就这个问题继续延伸,所以不再阐述那些比之仙苗还要厉害的特殊体质。

  “上人,荒古圣体我知道!”

  包菲拍案而起,而后回头瞥了一眼南潇,又转过头对着青轩上人甜声笑道:“我家就在望仙市集,刚才流血的脏丫头,是个乞丐,天生的贱胚子!他哥哥就算是圣体又如何?还不是死了!”

  青轩上人没有制止,像是纵容包菲一般,轻声说道:“我久不下山,对这些不太了解,你们为我讲讲?”

  这话一出,本来还算矜持的包菲,如同打了鸡血,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将在望仙市集听到的故事,不断地往外抖。

  “他哥哥就是荒古圣体,被羽化神朝发现,给带走了!结果命贱,比凡人士兵都没用,没几年就死了!半月坡转行卖肉包子的王家老二亲口说的!”包菲很激动,简明扼要,一针见血。

  南潇坐在最角落,有些茫然无措。

  愤怒,但她不敢反抗,毕竟实力相差甚远。

  无视,但她不愿意自己的哥哥被别人嘲笑诋毁。

  想要握拳,但本来用白袍绑好的手,还在沁出淋漓鲜血。

  南潇只能坐在原地,紧咬牙关,面色苍白,竭力保持着理智。

  坐在第二排,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笑出声,问道:“王家老二?这是什么鬼名字?”

  “嗨!王家老大被野猪拱死了,所以王家老二怕了,不再做屠夫,现在专门买现成的肉,改行卖包子了!”包菲朗声回答,她很享受被众人拥护的感觉。

  为了将气氛鼓动起来,包菲继续绘声绘色描绘着南潇哥哥死时的惨状,似乎想把在青轩上人口中那个高不可攀的圣体给拽下神坛。

  她嘴角咧得很大,牙齿还没长齐,说话有些漏风。

  外表犹如晨露般晶莹剔透的包菲,内里跋扈乖张。

  人之初,本性难分。

  后天的培养只是一部分决定因素。

  有些还没学会伪装的孩童,生来就是恶人。

  此时,忍耐许久的南潇愤怒到了极点。

  她要忍不住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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