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镇。

  一年又一年.

  宋延肉铺周边邻居换了又换,他及时雨的名声颇为响亮,再加上被“赤炎郡主”称为义父,更是使得正邪两道、江湖游侠、朝堂官员不时往他这边跑。

  而每年,无论多忙,赤炎郡主总会抽空来陪他几天。

  期间赤炎郡主也试过给义父找个伴儿,却失败了;她又尝试给义父安排一些美婢,依然失败。

  然而,这位郡主却是真真正正把义父的话听了进去,她不再拜火,也不再给手下安排火种修炼

  火停歇的时候,她感到了虚弱,难受,不适。

  可数月之后就恢复了。

  这一恢复,她就感到心中戾气、烦躁都在褪去。

  一股软弱感,恐惧感随着升起。

  于是,赤炎郡主又裹上遮面斗篷,变成了铁妞来到了寒烟镇。

  镇上几个孩子正苦兮兮地蹲在逼仄墙角,今年天气反常,大批牛羊染上奇怪的“热疾”,死了许多,所以这些孩子的口粮自然也少了。

  赤炎郡主看着那些孩子,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了一丝悲悯,她上前耐心询问这些孩子的状况,普通百姓的生活,然后从兜里掏出几块糖给了孩子。

  孩子们接了糖,欢天喜地去了。

  赤炎郡主起身,叹息,一侧头,却看到了不远处肉铺前的义父。

  饭依然是面条。

  肉丝不少。

  可从前铁妞铁牛争着抢着吃的肉丝,对于如今的赤炎郡主来说只是最最普通的菜肴。

  饭后,赤炎郡主熟练地烧水,端了个小矮凳坐下,为义父洗脚。

  洗着洗着,她一抬头,就看到了男子两鬓黑发中的几缕斑白。

  赤炎郡主低下头,轻声道:“认识义父也有十五年了。”

  宋延道:“你年年来,难得孝心。今日,我更是看到了善心。”

  赤炎郡主双手掬水,连续泼洒在宋延小腿上,又认真抹着,同时叹息道:“萧宜之没死前,我天天做梦,梦里不是他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他。现在他死了,我的梦也不做了。”

  说罢,她又道:“义父说的没错,那火果然有问题,自不用之后,我觉得心性也在变得正常.”

  宋延道:“是想做点什么吗?”

  赤炎郡主点点头,道:“西骧王乃石原国西地的王爷,名为王爷,实为君王,只因这石原国早就名存实亡,天子形同虚设。我若想做,就一定能做。”

  宋延道:“你和铁牛关系怎么样?”

  赤炎郡主道:“他太过耿直,恨也直,爱也直。易受奸人蒙蔽。不过我有心腹在他身边,一直保护着他。”

  宋延闻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许久只道一句:“若是倦了,早早把自己嫁出去,或者来寒烟镇住下吧。”

  赤炎郡主苦笑着摇摇头,道:“不过联姻而已,我若离去,小诚必定出事,西骧王大权也定然旁落。

  至于来寒烟镇长伴义父身侧,确是我所愿,可江湖朝堂,又哪里能由得一个赤炎郡主去任性呢?

  既入此局,身在此局,唯死.方能解脱。”

  宋延忽的安静下来。

  他在赤炎郡主身上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同样进退两难,同样心存善念,可这善念却因为身不由己而不得不变为恶念。

  郡主如此?

  他岂不是也如此?

  寂静的小屋里,只剩下哗啦啦的水声。

  许久,宋延抬手轻轻揉了下赤炎郡主的头发,道了声:“好孩子。”

  赤炎郡主道:“水凉了,我给义父擦脚。”

  宋延道:“过不下去了,就来我这儿,记住了。”

  赤炎郡主从这话里听到了纯粹的疼爱之意,那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很真,并不掺杂别的。

  虽然义父一介凡人,除了点杀猪练出的力气,以及两手庄家把式之外,再无别的,更别说权势了,但这感情却让赤炎郡主心中微暖。

  她笑了笑道:“一定!”

  转眼又是数年过去。

  宋延安安稳稳,优哉游哉地住在这小镇上。

  他的心也随着时光而安定下来。

  他自己做了一个藤椅,一到晴天就躺上,摇摇晃晃,听着“吱嘎吱嘎”声响,以及风吹叶海的簌簌声,闻着四季皆异的花香,安度流年。

  寒烟肉铺周边也早种下了一棵棵树,杏树,桃树,柳树犹多。

  春日胜景,造景自以单色为上,再以“君臣相佐”。可肉铺周边,却是大红大绿庸俗不堪,这自不抵文士风流,却有市井红尘气息。

  常有顽童嬉戏树下,绕着他那藤椅喊着“叔叔”,慢慢儿又有人开始喊“爷爷”。

  而往年受了他恩惠的人,有不少回来了,他们也许并不顺路,可经过寒烟镇时,总会绕来。有给他送金银的,送美酒的,送美食的,送丹药的,林林总总,什么都有。

  更离谱的是,还有人当了杀手,专门跑来问他“要不要杀谁,可以帮他免费杀一次”;还有人跑来,说他在周边威望颇高,又是赤炎郡主义父,何不暗中组建势力,定然一呼百应。

  又一寻常清晨。

  宋延在两个雇佣小伙子的帮助下,宰了猪,如往常般开始卖肉。

  远远儿,就有一老人跑来,笑着道:“李老板,两斤排骨!”

  宋延认出那老人,笑道:“今儿发财了?”

  老人欢天喜地道:“吾儿脱了奴籍了!是西骧王下的令!除了这个,还有好多哩。就连灵田的租息也明码标价地公布出来了!”

  宋延笑道:“那确是好消息。”

  西骧王治下奴籍和别处并不同,此处奴籍之人便如牲畜,甚至可以被人宰杀进行祭祀。之前没那么多奴籍,权贵就会寻衅滋事,让些人担上事儿,然后把他变成奴籍。

  至于灵田租种,以往一直是黑幕满满,因为不透明。过去人们有牛羊牧放那还好,可最近这些年,牲畜的热疾越来越严重,想要治疗需要花费大价钱,转种灵田已经变成了更好的选择。

  此间田土以沙田居多,根本不宜种植,但灵田却是例外。

  但灵田多在权贵和官府手中,租金一田一价,一人一议,没钱可借,利息极高,如今能够规范价格和利息,简直是天大的喜事。难怪这老人开心,这是看到了活下去、日子好起来的希望了。

  “魔女!赤炎魔女!她要我们怎么活下去?!她怎么可以给灵田标价?她凭什么?”

  “是啊,大哥,她当初还是我们扶上位的,现在呢?这是翅膀硬了,根本看不起我们。这哪是废除奴籍啊,这是在打您的脸啊。”

  “大哥!”

  “大哥!”

  奢华的屋子里,一群权贵围绕着个将军,你一言我一语。

  那将军威武雄壮,正是对西骧王有“从龙之功”的大将——丁光赞。他也是如今西骧国大将军。

  丁光赞听着老兄弟们唠叨,皱眉道:“标个价?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吧?少纳一房小妾不就是了?”

  旁边人哭诉道:“哪是一个标价,哪还有许多配套的手段呢,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啊。”

  “大哥,她不让我们人祭,可我们例来都是祭惯了的。老祖宗在地下还等着奴仆呢?现在没人祭,老祖宗也没人陪了。这这不是不孝嘛!”

  “是啊,大哥!”

  丁光赞听得烦躁,道:“别吵了!赤炎郡主还是颇有几分雄才大略风范的,她变法之事有找我聊过。我说你们,哪个家里没钱没粮?至于老祖宗,以后用纸人替代便是。”

  空气安静了下。

  一部分人默默地退了出去,眼神彼此交触。

  待到僻静处,一人冷冷道:“丁将军被那魔女蛊惑了。”

  另一人道:“如今怎么办?”

  再一人道:“你们还不知道吧?那魔女背弃了圣火教。”

  “背弃又如何?如今她大权在握,手握兵权。”

  “嘿兵权?真打起来,兵多有什么用?遇上凶悍的,那就是一触即溃,再多也没用。”一名神色阴鸷的男子招了招手。

  几人围去。

  那男子道:“我在外寻到了圣火教使者,那赤炎魔女背弃了,我们.可以加入啊。”

  几人眼珠咕噜噜转了起来,气氛有些凝固,直到一人拈须笑道:“妙!”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个个称赞。

  圣火虽然有些可怕,但为了自己的利益,可怕一些又怎样呢?

  数年后.

  睡梦中,一块湿布陡然蒙在了大将军丁光赞脸上。

  丁光赞“呜呜”叫着,可他感到有许多人压在他身上,让他无法喘息。

  慢慢的,他不再挣扎,临死前他听到熟悉的声音。

  “大哥,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被那魔女蛊惑了。”

  于西骧王所在国度而言,大将军之死算是个大消息,诸多仵作皆去检查,证实了大将军乃是梦中自然死亡,想来是历来征战旧疾所致。

  国主扶棺,郡主相行,送至郊外风水宝地厚葬

  但棺椁才下葬,赤炎郡主就察觉了不对,她目光转过四周,看到山野里探出了一道道黑影,那是一个个黑袍蒙面人。

  那些人纵然蒙面,却也眼神狰狞,而周身更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赤炎郡主自有极多护卫,她镇定自若地发号施令。

  然.兵败如山倒。

  寒烟镇,再次迎来了一匹快马。

  骑士敲锣打鼓,吆喝着:“魔女被捕,七日后行刑!灵田妖法,逆天而行,从此废除!”

  “魔女被捕,七日后行刑!灵田妖法,逆天而行,从此废除!”

  镇上,百姓们懵了,有血气方刚的少年冲出去,怒吼道:“灵田法不是妖法!!”

  官兵顿时上前镇压。

  可紧接着,更多百姓冲上了街头。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当街头出现不少百姓时,更多的甲士也出现在了远处。

  铁甲在阳光下刺目生寒,令人胆寒!

  为首将军正是这些年驻扎在此间保护赤炎郡主义父的将军,那将军怒吼道:“莫要惹事,莫要惹事!!”

  他挥舞着刀,人群顿时吓得散开。

  而这将军则是领队一路来到了寒烟肉铺前,看着还在铺前挥刀剁骨的老者,停下脚步,行了个礼,道:“李老先生名为屠夫,却是个敞亮人讲究人,现在本将来做什么,您应该知道吧?”

  宋延放下刀具,平静道:“知道。”

  将军道:“您知道就好,这些年我们也算认识。对您,我私人还是很佩服的。既然如此,就都体面一点吧。”

  宋延淡淡道:“你想怎么做?”

  将军道:“上面有令,押送至晴阳城,七日后,随魔女一并处死。”

  宋延道:“七日?那时间还挺赶的。”

  “可不是嘛,现在就得走了。”将军无奈挥挥手。

  他身后士兵端来一壶美酒。

  将军道:“给您壮行。”

  宋延摆了摆手。

  将军也不勉强。

  士兵将美酒端回,又有人拿着镣铐上来,看了看将军。

  将军叹了口气,旋即挥手。

  那镣铐,很快就锁在了宋延双腕。

  宋延也走入了囚车。

  他靠在囚车的栏杆上,仰头看着悠悠浮云,似乎在思索什么。

  路两畔,百姓有哭送,有怒骂,善念恶念交织一处,覆笼他身,变幻莫测。

  赤炎郡主因善而得恶,这是善有恶报么?

  他做了这许多善事,得了许多善报,可却也得了恶报,这算是什么?

  这将军,又有得选么?他若不锁自己,他就得死。那他是助纣为虐,满心恶念么?

  孰善?孰恶?

  有心为善却为恶,那便不是恶么?无心作恶亦为恶,那自然也是恶。有心无心,和善恶并无关系,皆是身不由己。可身不由己,又岂是善恶的推托之词?

  善有善报亦有恶报,恶有恶报亦有善报,以善因索善果实是天大笑话。

  其实吧.

  善也纯粹。

  恶也纯粹。

  心随念动,境由心生。

  善念生时,便是佛;恶念生时,便为魔。

  但你看我左脸右脸,一边善一边恶,那我到底是佛还是魔呢?

  七情六欲总随身,善恶不定由心动。

  皆不是。

  不过真我而已。

  赤炎郡主动了善念,遭了恶念,这将军起了善念,又起了恶念,善念并未引来恶念,善念也并未变成恶念,一切皆因世事变幻人心莫测,如是而已。

  “蠢货.”

  囚车里的老者忽的哼唧出一句话,继而喃喃道,“让你不拜火,你怎么连手下也不让拜了呢?让你多行善,可没让你不作恶啊?该利用的力量不利用,反倒是让给了敌人,束手束脚,否则何以至此?”

  “真是.真是哼哼哼,桀桀桀,哈哈哈哈哈!!!”

  “真是蠢的一塌糊涂!”

  宋延长舒一口气,随意扯开手上的枷锁,撕开囚笼,华发变黑,苍老面容回少年,然后在周边士兵,百姓震惊骇然的目光里,将视线投向了将军,淡淡道了句:“萧明蓉有我撑腰,将军想要改旗易帜,还是再等等吧。”

  他负手而起,如虹化光,激射远处。

  很显然,西骧国也有修士和传讯石。

  当宋延来到晴阳城前时,城外早就聚集了精兵,最前则是些身上散发着强大气息的黑袍人,高空竟还有修士浮空而立,周身火光微扬。

  后方权贵则是仰头看着天边孤身前来的一人,彼此交头接耳,似乎是做最后的商议,商议着由谁去和这修士说。

  他们是真没想到那在寒烟镇一待数十年的屠子,竟然是修士。

  可那又如何?

  纵是修士,却也抵不过他这边的诸多军队,拜火使徒,以及圣火教使者。

  宋延扫了一眼黑压压的众人,无意多言,随意抬起一根手指。

  手指按下。

  天地按下。

  数千的甲士,拜火的使徒,圣火教的使者,始作俑者的权贵,皆如蝼蚁被一瞬碾爆。

  死!!!

  月余后.

  西骧国血雨腥风,一众权贵被连根拔起,灵田法,废奴制再无阻碍。

  一切只因神秘修士。

  赤炎郡主得了那修士帮助,从原本的死囚一举变成了真正的无冕之王,权力再无掣肘,一言可定生死。

  然这样恍如女王般的赤炎郡主却正在发呆。

  她今年已然三十九岁,然保养得当,依然是风姿绝伦的美妇。

  但这美妇却呆呆看着眼前少年郎,许久喊出一声:“义父。”

  她其实已经喊了许多遍,可每一次喊都忍不住呆一下,想到自己为其洗脚许多次,又孤室同住,实是心情复杂无比。

  宋延道:“此非我本来模样。”

  赤炎郡主又是一愣,然后轻声道:“那义父本来模样如何?”

  宋延道:“你若看到,知道,便是沾了天大因果,此后怕是西骧国忽有一日就遭了灭顶之灾。”

  赤炎郡主沉默了下,道:“女儿知道了,女儿不问。”

  宋延道:“我本悟道而来,如今已然悟得,你求复国变法,亦是求有所得,皆大欢喜。你我情缘也该断了。”

  赤炎郡主咬着嘴唇,她心底很想说一句“我愿追随义父身侧”,可是西骧国的变法还需要她去推动,旧的权贵已然死去,未来完全在她掌控之中。她若一走,西骧国必然陷入更大的战乱。她不能走。

  “义父!”

  赤炎郡主忽的忘情地扑入少年怀中,脸颊死死贴紧少年胸膛,闭目,两行泪水自然地流落。

  宋延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一如当年抚着那跌落在雨中护着弟弟抱着头的女孩。

  “我舍不得你!”

  赤炎郡主哭着道。

  她虽然在哭,但是这话却并非挽留。

  她知道,义父一定会走,就如她一定不会走。

  她只是情难自禁罢了。

  “世上哪有不散的宴席呢?不过早晚罢了。此时分别,正是刚好。蠢姑娘,别哭了。”

  宋延宠溺地抱了抱她。

  赤炎郡主松开手,抬手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下一刹她已面容冷峻,恢复了上位者的威严。

  她退后两步,道:“恭送义父。”

  下一刹,她面前少年已化虹光去远。

  赤炎郡主闭目站立良久,这才转身走出由阵罩覆笼、玄玉催动的院子。

  院外,一行行死士正站立着,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燃烧着火,神色都颇为狰狞。

  “郡主!”

  “郡主!”

  死士拜首。

  赤炎郡主挥手冷冷道:“清查反变法余孽,一旦寻到,格杀勿论!今后我乃拜火教圣女,余下妄言拜火者,死!”

  “是!”

  死士们往各处散去。

  朝阳的光才投落这座经历了血洗的城市,然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晴阳城将迎来更好的未来。

  月余后.

  一处无相古族玄气充沛之地。

  被选中的三名天才,乃至是一名无相古族少年皆是面露绝望。

  “不行!真的不行!”

  “学不会,这法术根本不可能学会!都三十年了,没有丝毫进展!”

  “之前比不上的师弟师妹都已经突破绛宫境了,快一点的都快到绛宫中期了,我我是荒废了数十年时光!”

  唐啸平皱眉看着远处的四名天才。

  这些年,他用尽各种手段,海量资源,言传身教,却怎么都无法让这四人学会法术。

  不!

  也不能说没有进展。

  只能说进展极慢,这四名天才花费了三十年时间,只将《玄山三叠》的起手式给学会了,而“三叠”也能完成一叠。

  按照这速度,其实再花个三十年,定能学会。

  可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法术没练完,人已将死,寿元将尽。

  这是白白耽误了时间啊。

  远处

  唐啸空道:“老四,你这天地不容的法子,终究还是奇巧淫技啊。”

  唐啸平长叹道:“三哥,不是奇巧淫技,只是悟性不够。”

  唐啸空笑道:“那古代修士悟性就很强了?这不过是哪个和你一样的老修士闲来无事,钻研出的法子。威力强虽强,可其实也就那样。耗费时间多,还不如绛宫某一宫的血脉法术。”

  唐啸平忽道:“寒儿呢?”

  唐啸空道:“寒儿那是模仿。”

  唐啸平道:“你真觉得是模仿?”

  唐啸空沉默了,许久道:“只能说模仿的比真的还真。”

  唐啸平道:“他不是模仿,他已经会了,有人一炷香能悟,有人三十年悟不得,苍天予人之悟性,差异何其之大!真是大如云泥之别!”

  老者仰天长叹,感慨万千。

  《玄山三叠》、《沉艮连山法》、《三步叩天》这些天地不容的法子,小寒能练,古修士也能练,可偏偏如今的天才练不得,这是什么道理嘛!

  想到这里,唐啸平忽道:“小寒最近在做什么?在姑射山修炼吗?”

  他不是真的想知道宋延下落,只是很好奇那样的天才日常会做些什么。

  唐啸空面露古怪之色道:“他他在凡间小国当屠子。”

  唐啸平愕然半晌,然后几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要炸起来,他几乎是咆哮起来:“暴殄天物!暴殄天物!!三哥,这你也不管?那么厉害一个天骄,他怎么能.”

  老者还没说完,就已被唐啸空打断了。

  “老四,你觉不觉得,在凡间小国当屠子这种行为,有点儿像我们突破过程中的某一步?”

  唐啸平愣了下来,然后连连摆手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

  唐啸空道:“宁心老祖让我们莫问他事,这已经足以说明许多了。”

  唐啸平道:“夺舍重生,还是老祖!

  风城子,还是枯竹老人?

  总不会是寒星姑奶奶吧?”

  唐啸空道:“如果是这样,他完全可以和我说,和任何人说.”

  唐啸平道:“无论风城子,枯竹老人,还是寒星,他们都已失踪,他们的经历我们也无法理解。可魂阈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那还只是我们遇到的。若是在更恐怖的地界失了记忆,也并不奇怪。”

  唐啸空道:“若他真是,那.那他辈分这么高,下一次聚会,给他找谁当道侣?”

  两人面面相觑,忽的唐啸空似有所感,幽幽道了声:“他回姑射山,坐到玄心去了.另外,他还提醒我,说那献祭之火危险越来越大,范围越来越广。”

  唐啸平:

  须臾。

  念头传递.

  如今无相古族族长唐啸宣再一次得到了有关宋延的信息。

  唐啸空道:“族长,要不要去雪国看看?”

  唐啸宣淡淡道:“不就是献祭魔婴么?苦海魔婴,平日里想遇都遇不到,我这是在等它出世,以祭炼煞器。”

  身为无相古族族长,怎么可能对下面的事不知道?

  每一样灾祸扩大的同时,必然伴随着某个大人物的默许。

  唐啸宣早就知道了。

  所以在上一次宋延传达信息时,他才无动于衷。

  如今,也是无动于衷。

  不过,在听到宋延已然坐在姑射山玄心,可能是族中老祖时,他还是有了些新的想法。

  他可以不在乎一个天才的提醒,但不能不在乎一个“可能老祖”的提醒。

  想到这里,他又闭目一念,将信息传递给了另一边。

  宁心老祖,唐宁心。

  一袭青衣如洗,娇容平静似神女,气质恍如百年静封的古池,纵是世事如风,也吹不起她心头的一丝波澜。

  此时,她正盘膝在祖脉天池,手掌拨水,眸光和池中阴阳玄龙彼此而对,似在辨别着那来自遥远先祖的“神谕”。

  水天交汇,人与水汇,她好似彻彻底底地容于这方天地,而这方天地也因她的气质而变得彷如静止。

  她是如今坐镇无相古族前辈中,除族长外唯二的神婴老祖。

  因其与阴阳玄龙存在着默契,纵是所有神婴老祖都已离去,她依然会坐镇族中。

  在听完唐啸宣所言的有关“雪国献祭魔婴”以及“有关那小家伙的猜想”后,唐宁心回应道:“他身上有风城子的气息。”

  唐啸宣念头传来:“那就对了,风城老祖最擅魂术,他死里逃生再行夺舍然后归来的可能最大。记忆丢了,也属寻常。想来他还有不少奇遇,所以算是因祸得福,夺舍之后,悟性天资,更上层楼。”

  两人都没提“无相面具”的事。

  “无相面具”是极其特殊的存在,能够留下神婴念头的无相面具也就那么几个,风城子那一脉的自然是其中之一。

  而在他们看来,风城子极可能是在自家一脉的无相面具中动了手脚,然后在生死关头,不知怎么利用血脉神魂联系,逃回了无相面具,从而夺舍了自家后辈。

  这事儿,实在是不厚道的很。

  唐宁心道:“他是不是风城子,并不重要,我已卜卦,他的存在对我无相族乃是吉。”

  唐啸宣道:“你反噬若过,为我测一测雪国魔婴一事.”

  唐宁心道:“此卦不小,需再等待。更何况,近些日子冰镜荒原魂阈似又要开启了,我需得先卜算一番适宜的摘宝人,然后提前准备起来,此番不能再错失摘取煞宝的良机了。”

  唐啸宣道:“你一旦卜出,我立刻让人去将适合的摘宝人全部抓来。”

  说罢,他忽的又停顿了下,道:“之前我没想法,可如今我忽然觉得献祭魔婴和这冰镜荒原魂阈会否存在什么联系?”

  唐宁心道:“莫急,待我卜后再说。”

  唐啸宣转回话题道:“若那小子真是风城老祖,那下次聚会,他道侣如何安排?”

  唐宁心道:“老东西配老东西,他是风城子,我当他道侣便是。”

  说罢,青衣神女轻叹一声:“故人凋零,难得见到能活着回来的故人,纵是前世无缘,这一世.便让我守着他,看着他。就当守着我无相古族的未来了。”

  唐啸宣沉默了下,道:“也好,看他境界了。他若真是风城老祖,又得了大机缘,坐在玄心上总归要有个说法。

  风城老祖最擅魂爆术,他若是,此番必有所为。如此,我族中藏着的那一杆万魂幡,也可物归原主了。”

  姑射山,玄心。

  此玄心虽非煞地玄心,但宋延也再非单一的鬼玄根。

  地玄根,足以在此处完成紫府境突破。

  不过,他还需要一些东西。

  无相古族规矩,想要从族中拿取东西,要么提供贡献点,要么以物易物。

  宋延哪儿有物?

  不过,喜公主有不少。

  在知道宋延需要的物品乃是囊括五行、煞气、神魂、因果在内所有“白洞晶玉”后,她面露古怪之色,却还是去照做了。

  这些东西极度珍贵,可无相古族的底蕴就在这里体现出来了。

  别处没有,无相古族有。

  安排完这件事,宋延又叫来了汪素素,安莉,鱼玄薇.

  然后,他当着安莉的面,抬手画血奴之符,刻在了汪素素眉心,又刻在了鱼玄薇眉心。

  无论汪素素还是鱼玄薇都已是伪府之境。

  可这两人却完全无法反噬宋延这个绛宫后期。

  “这是血奴古符,以我精血可养身魂,提升修炼速度,可生死也全然操之于我一念。她们会知道我不少秘密,所以我必须用这符进行控制。”

  说罢,宋延微微垂眸,轻声道:“安莉,你认识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安莉淡淡笑了笑,温声道:“师兄认识的那个人,也不在了。”

  她踏步上前,昂起俏脸,道:“既然这血奴古符这么好,我也想要。”

  宋延愣了下,闭目沉吟许久,也终究缓缓地抬起了手指,点在了安莉眉心,点在了曾经脆弱的爱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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