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琰收整车队,与老孙头商量一番,现下古城也未必是安全之地,但这伙贼人如此嚣张,必有所恃,天色已黑,只得先行入城寻一处栖身之所再做打算,于是便叫众人四下警戒,自己在队尾压阵,驱车进入古城。

  车队行至城内一处荒僻院落,众人解鞍下马,收拾场地,很快便布置了一处歇息的营地。顾琰吩咐众人警惕四周,轮流值守,自己则带着一名贴身护卫去周边巡视。老孙头不敢怠慢,指挥镖师趟子手各司其职,很快便控制了院落。远兴镖局位于云河西畔,因地处三江汇流,与洛水十分相近,和铁马铸行也只是隔河相望,再加上镖局不同铸行,镖师须得时常走动,顾镖队众人对于附近方圆数十里都是十分熟悉,这古城的布局也略知一二。如今选择落脚这一处院落,也是因其地处偏僻,只有一条巷道直通城中主路,把守起来要省力不少。

  “宾客”已至,却不来投店,那么二人也再无缘由饮茶闲坐,茶馆的油灯依然点着,只是门前已空无一人,王柏风和正阳真人都已不知去处。奈何二人都对彼此有所顾忌,一时也摸不清对方打算,因此倒也没人急于前去小院打扰镖局众人,想必都在不远处守着巷口远远观望。

  古城现有的居民大多都聚集在城中心的集市或是城东北,西南角则少有人烟,是以顾琰二人巡视一圈,入眼多是一些残垣断壁,并无一户人家。行过一处拐角,二人眼看四下无人,但见顾琰对那护卫耳语几句,便转身向众人驻扎的院落而去,那护卫却是一路绕道,重又回到了古城的南门,也是众人方才入城之处。

  城门外此刻已是寂静无声,除了破败的板桥上一些遗落的断箭和少许血污,根本看不出这里刚刚才经历了一场袭杀。张承枫看了看古城破旧的门楼,又看了看四下杂草丛生的密林,心想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家总不能如山野村夫一般穿山入林吧,便要进入城去,却看到板桥上散落的断箭,又听得“铛”一声轻响从城内传来,想起刚才遥遥望见城外的攒动人影,心下生疑,这古城向来人烟稀少,今时场景,莫不是有周围山头强人出没?一时不敢贸然进城,只在城外寻得一处外墙残缺之所,背上机关匣运转,飞索射中城头,一路向上攀去。

  那护卫镖师眼看四下无人,驾马正要向城外而去,突见面前一道黑影立在城门中央拦住去路,心下一惊,心想,这人倒是从哪儿来,悄无声息出现在面前我却丝毫都未察觉,功力定然不浅,刚才劫道的一伙强人莫非还未离去?只是一番交手下来,也未见实力如此强劲之人。

  “阁下倒是骑得一匹好马。”西风倒是并未在意来人,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其座下的良驹。

  镖师眉头一紧,听这人言语似乎知晓一些镖货的秘密。这趟镖局中上下都十分重视,总镖头安排了最为精锐的一队镖师,还叫上了资历最老的老孙头和亲儿子顾琰压阵,由此可见一斑。而更为隐秘的是,这趟镖货实际只是一个小小的木盒,为此镖局还虚设了三辆镖车用以运些普通财物作为明镖,而真正的暗镖则就藏在他座下马匹上的褡裢内,从未离开,这一秘密此行只有他与老孙头两人知晓。镖师心中警铃大作,死死盯着眼前西风,伸手去摸那鞍侧铜棍。

  “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西风懒洋洋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威胁。

  镖师毫不理会,猛然抽出铜棍一招千军辟易向前挥去,随即勒转马头,直奔众人驻扎的院落而去。

  原来马上之人正是少镖头顾琰,适才二人于街巷巡视,已是偷偷互换衣装,回去之人其实是他的贴身护卫。顾琰本打算趁夜色改道一路直奔江畔,如此重要的行程江边早已安排镖局人手相候,等待护卫车队过江。顾琰一人先行过江,寻得远兴在长江北岸的布置,而大部队则留在此地以吸引黑夜中那些蠢蠢欲动的眼睛,待明日一早再开拔。若是不出意外,必然不会有人想到此招,劫镖的强人此刻应该盯着车队才是,但很明显已经有人知晓了暗镖的秘密,顾琰一人独行已成不可能,眼下只有先返回院落与众人会和。

  西风哪里会给顾琰机会,躲过其马上一棍,身形已动,一剑飞刺而去,毫无花招,却是凌厉无比,好似一支离弦利箭。

  竟是江湖已经失传十数年的风雷剑法!林羽惊风!

  顾琰只觉得背后一阵凉意直射而来,来不及回棍相迎,赶忙闪身躲避,可一点寒芒已至,只听“嗤”一声轻响,长剑撕开皮甲直直地穿入肉中。

  嘶!顾琰顿感腰下一凉,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如此迅捷精准之剑法,自己断然不是对手,眼下唯有先赶回院落,传信众人才是。

  西风怎会放过此等良机,见顾琰忍着负伤还想逃命,忽然抬起左手断掌,手腕一翻,无根飞花指劲裹挟着一粒碎石向马腿疾射而去,马儿登时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连同背上的顾琰也被掀翻了出去。

  西风并不理会尚在地上翻滚的镖师,径直走向马儿,他的目标只是镖货,并不想给自己增加工作。

  顾琰见此情形,更加确定镖货机密泄露,顾不得腰腹伤痛,支起身子,三步并作两步朝马儿跑来。

  怎么会!他怎么会知道!莫非是老孙头?!

  铛的一声,铜棍立在身前,顾琰厉声喝道:“阁下可是要与我远兴作对!你可知这是行司地界!”

  西风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地说道:“让开,今天我不想杀人。”

  眼看毫无回旋余地,顾琰也不废话,铜棍一横,排浪连身棍法连绵而出,但此棍多需武人身步相应,扭转身躯,眼下顾琰腰腹受伤,敌人又实力不明,只得先出了几式虚招,伺机而动。

  西风对顾琰的招数是看也未看,随手挥出两剑,一招风雷起式烟岚云岫荡开长棍,对顾琰胸口又是唰的一剑,剑气直将皮甲自下而上完全割裂,露出里面破碎的衣衫和渗血的肌肤。

  好强!顾琰大惊失色,自己习武多年,还未曾碰到如此敌手,仅仅一个照面便伤了自己两次。兵器交锋,本是一寸长一寸强,这铜棍自是要比长剑长上几分,但这剑客却在他的攻击范围内未受丝毫影响,反而随手两剑又是击伤了自己,这分明是在警告自己收手,若不是他及时收劲,怕是这一剑已经将自己重创。

  “要么逃命,要么搏命,若是不拿出点压箱底的绝招来,你撑不过我三剑。”西风也不趁势进攻,只是看着顾琰道,“我只要镖货。”

  顾琰知道这绝非虚言,但毕竟这镖货关乎着镖局的名声,走镖乃是镖局赖以生存的饭碗,怎能轻易丢弃?顾不得许多,顾琰大喝一声,一招直捣黄龙逼退西风,全力舞动铜棍,排浪棍势连绵而出,好似江海潮生,去势汹涌,威力远胜刚才城外的一战。

  西风摇了摇头,步伐左右闪躲,剑招鲜出,一旦出剑,却能一针见血,封住铜棍路数,或是抵挡隐藏在如潮棍势中的杀招。棍势凶狠,技艺娴熟,确实不错,只可惜实力的差距并不是棍法和气势能够弥补的。

  看来,今天要取这镖,非得杀你不可了。西风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顾琰连番猛攻却毫无建树,一时急切,却也知道寻常路数对付这等强敌必是无果,只能兵行险招,剑走偏锋。连身棍法多以劈、拨、盖、抡、扫等架势为主,力求以少打多,招式也是大开大合,在单打独斗上气势虽足,却少了些许精妙。俗话说枪似游龙棍似雨,这似雨之处便是在连绵棍势中的一戳一顶之间。顾琰铜棍横扫,忽地变招,一式铁画银钩冲开对方守势,突然倒握棍头,使一招顶心肘的姿势将铜棍向西风胸间击去。

  成了!顾琰心下一喜。此棍去势甚急,瞬息便至,眼看就要戳中,西风忽然抬起断掌,两指轻轻放上棍身,无根指力别开棍尾,顺势转身出剑。

  风雷四式,银瓶乍破。

  啪!

  长剑剑身砸中头部,顾琰只觉得脑中轰然巨响,霎时天昏地暗,手中铜棒摔落在地,昏死过去。

  “住手!”城头忽传来一声怒喝,西风早知有人观瞧,也不理会,径直取了马背上褡裢便要离开。

  原来张承枫攀上城头,正瞧见下方二人相斗,本想着暂避锋芒,却借着昏暗月光看出那位使棍镖师似乎是远兴之人。想着行司三派自属一家,少年侠义心气,想要为其助阵,谁成想还未来得及出声,那镖师已是败下阵来,生死难料,心下不由有些懊悔。这镖师棍法了得,尚不是敌人对手,自己如今暴露,岂不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一时十分惶恐。奈何话已出口,张承枫只得硬着头皮一路踉跄地奔下城墙,张皇地拔出城外捡的一柄镖局配备的环首刀护在胸前。

  呵!西风见状,不由轻笑一声,还以为是哪伙山贼江匪在这坐山观虎斗想渔翁得利,原来是个刀都拿不稳的小毛孩,转身就要离开。

  “别跑!”张承枫嘴上说着别跑,心里却巴不得这人赶紧离开,我只想救个镖局兄弟,可不是来以卵击石的。怎料心下过于紧张,两手不禁微微用力,一拽麻绳,背上飞索弹出,朝着西风飞射而去。

  ……

  “西风临小窗,夜半复疏狂……哈哈,有趣有趣。”

  一缕酒香飘散于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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