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第 11 章

小说:只有春知处 作者:风歌且行 更新时间:2024-09-27 16:14:09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纪云蘅坐在门边,小狗在她脚边蹭着,时不时扑一下她垂在地上的青色裙摆,趴上去玩乐。

  她看着院中被摔碎的碗和洒了一地的汤汤水水叹气。

  纪云蘅手里是有银钱的,平日里去给薛久记账能赚不少,加上每次去找苏漪,她都要硬塞给纪云蘅几两银子,不多,但足够纪云蘅平日的开销。

  只是她手里不能有太多的银钱,这小院虽然平日里无人造访,但藏不住什么奢贵东西。

  前两年纪云蘅及笄的时候,苏漪曾送了她一根金簪。

  是纯金打造的,簪头以雪白的羊脂玉雕了两朵小巧的栀子花,精致无比,看起来就十分奢华。

  纪云蘅也极是喜欢,可惜只在头上戴了两日,就被纪盈盈给抢走了。

  直到现在,纪云蘅都没能力要回来。

  苏漪知道此事后上门讨说法,也被纪家给请了出去,说到底她并不是纪云蘅亲姨母,甚至连表亲都算不上,她不过是年少时与纪云蘅的母亲相识,关系交好罢了。

  她更没有资格将纪云蘅从纪家接出来,只能每年送进纪家一大笔银两,以此来希望纪家别苛待纪云蘅。

  如此多年,纪家倒没有对纪云蘅非打即骂,每日三餐照常供应,天冷了也会让人送炭裁衣,多的就不再过问了。

  纪云蘅也不觉得自己过得有多苦,就算是在纪家吃不饱,她也能偷溜出去,在街上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而今小院来了个莫名其妙的人,不仅胡言乱语,还将她的饭碗给摔了,让她在这等着,说是去吩咐人买饭。

  纪云蘅乖乖坐着,用手撑着脸颊侧头看,目光落在小院的高墙上,百思不得其解。

  这么高的墙,他是怎么翻进来的呢?

  若是头着地,会摔死吧?

  许君赫并不知道纪云蘅在思考这些,他去了后院的侧门处,隔着一条一人宽的缝隙跟殷琅说话。

  他这次出行从简,是骑马来的,只带了殷琅和贺尧两人。

  殷琅不习武,身子骨不强健,骑马小半时辰就让他累得半死,脚程也不快。

  这会儿许君赫喊人买饭,却不见贺尧的踪影,皱着眉道:“他人去哪里了?”

  殷琅低着头,双手奉上断成两半的羽箭,道:“殿下,方才你进去之后,忽而有支箭朝我射来,幸而被贺尧砍断,他便是去追那射箭之人了。”

  许君赫听后眸光一沉,将手探出去拿了箭头的半截进来,只看了一眼,他就扔回殷琅手中,满不在乎道,“这箭是自己磨的,做工粗糙,朝你射箭的不是官家人。”

  箭头磨得粗粝,并不是杀人所用之器,更不会是出自官家的手笔。

  那就表明许君赫来此处的行踪并未让他人察觉,这一箭要射的也不是他皇太孙,而是出现在纪云蘅屋外的人。

  许君赫心说难怪这小傻子动辄偷跑出去玩,又是去给卖猪肉的记账,又是跑去涟漪楼,来来回回都是自己却也没出过危险,原来是有人暗中盯着。

  他就刚来这小院没一会儿,警告的箭就射来了。

  正想着,贺尧就赶回来了。

  他用力地喘着气,肋骨处多了一道伤痕,血淌了半边衣裳,模样有些狼狈。

  许君赫见状,也觉得很意外,眉梢轻挑,“何人伤你至此?”

  “回殿下,是从未见过的野路子,怕是个民间屠宰场里的老手。”贺尧撩袍跪下来,请罪,“属下无能,让人跑了。”

  屠宰场是他们暗卫阁里的黑话。

  御前暗卫都要经过一轮轮的厮杀并且取胜,所以阁中将每一轮厮杀称作屠宰场。

  “你在他手里没讨到一点便宜?”许君赫面色平静,让人难以捉摸。

  自幼在皇帝身边长大的许君赫,可不是什么被宠坏了的孩子,君王之威与心计他学了八分。

  不动声色时更是让人心惊胆战。

  殷琅见此,也不敢多说话,垂着头站在一旁。

  “属下伤了他左臂。”贺尧回道。

  许君赫道:“你处理了伤势后去街上买些热饭送来,再回山上领罚二十鞭。”

  “谢殿下。”贺尧应了声。

  待许君赫走后,殷琅帮他上药,低叹一声。

  贺尧便笑,乐呵呵道:“是我自己轻敌失手,二十鞭已经算是不重的惩罚了。”

  殷琅道:“你既知道,下次就该仔细些。”

  许君赫平日里不会待下那么严苛,今日不知为何,张口就罚了贺尧二十鞭。

  正所谓君心难测,许君赫还不是君,且又是弱冠年少,就已经让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殷琅都觉得难以揣度。

  上好了药后,贺尧换上殷琅的外衣骑马去买饭。

  许君赫空着手回了院中,见纪云蘅坐在门槛处缩成小小一团发呆,而那只小白狗正不知道叼着什么东西在她身边玩。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提起小狗,将它嘴里的东西拿出来,发现竟然是纪云蘅先前一直拿在他面前晃的沙球,于是扔到空中一脚给踢飞了,再将小狗放下,骂道:“蠢狗,别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咬。”

  小狗汪汪两声,甩着尾巴去捡。

  许君赫刚想跟上去,纪云蘅就一下站起来,将他拦住:“我的饭呢!”

  “在路上了,马上给你买来。”

  “等来了我就饿死了。”

  “饿不死。”许君赫就道:“这种猪食你都吃得下去,一看就是扛饿的人。”

  纪云蘅小声与他争执,“就算是猪食那也有的吃啊。”

  许君赫抓住了小狗,提溜着脖子去了树下,用绳子将它拴起来,再将沙球扔得远远的。

  这小狗比许君赫安静,被拴住了也不叫。

  他朝纪云蘅投了个眼神,“若是让你外祖父知道你吃这些,当心气得从坟地里爬出来,半夜站你爹床头索命。”

  纪云蘅许是被吓到,又坐下来,缩起了脑袋。

  见她这模样,许君赫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与她的视线对上,问:“你恨你爹吗?”

  织金的衣摆与青色的衣裙叠在一起,许君赫单手扶在门槛上,小金冠被阳光一照,折射进了纪云蘅的眼睛里。

  盛夏的小院里,怯弱温吞的少女与意气张扬的少年相对而望。

  纪云蘅从未与同龄的男子靠那么近过,只刚往许君赫的眼睛一看,她就莫名有些脸热,像是发自本能的生理反应。

  她微微偏头,很没出息地避其锋芒,语速慢慢,“不恨。”

  “他这样对你,你都不恨?”许君赫十分诧异。

  纪云蘅没有解释,或许她心中自有一番理论,只是没有说出来。

  “那纪家的其他人呢?你爹娶的继室,还有她的那些孩子,你也都不恨?”

  许君赫望着她的脸,很想出言嘲笑她。

  说句难听的,性子软弱无能到这份上,被欺负也是活该。

  若是纪云蘅心中有恨,只是迫于无奈而无法反抗,那到情有可原,可若是她心里都不恨那些伤害她欺负她的人,那她受到的欺负就不值得怜惜。

  可是纪云蘅偏又生得讨巧,一双猫儿一样的眼睛,连带着眼瞳里的墨都是澄澈的,直直地看着人时,一汪赤诚。

  许君赫不知道他这能不能叫做心软,先前说些恶劣的话玩闹就罢了,那些真正伤人的,尖锐的话,他对着纪云蘅的眼睛时,反而说不出口。

  仿佛一句难听的话,就能让她那双漂亮的眼睛落下泪来。

  许君赫心想,没必要。

  “我讨厌他们。”

  纪云蘅提及了那些人,脸上出现不明显的厌烦情绪。

  他没有追问,将话题一转,“你那刚及笄的妹妹手里,是不是有一块碧绿的玉佩?”

  纪云蘅极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许君赫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你只说是与不是。”

  纪云蘅答道:“是。”

  许君赫又问:“纪家只有她一人有此玉吗?”

  纪云蘅道:“她兄长也有一块,我就见过一回,他戴在脖子上,平日藏衣服里,瞧不见。”

  许君赫:“你第一次在他们身上看见那东西是在什么时候?”

  这问题就得让纪云蘅好好想一想了,她眼眸转动,落在院中的栀子花上,开始出神。

  许君赫难得调用了性子里所剩无几的耐心,也不催促,自己在旁边的门槛处坐下来。

  库房的门槛做得宽,也结实,当个小板凳正正好。

  两人并排坐着,许君赫等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耐心不足,歪着头去看她,“用得着想那么久?”

  纪云蘅慢慢将头转过来,回道:“两年前,七月。”

  “时间准确吗?”

  纪云蘅就突然说:“我及笄那年,苏姨母送了我一根簪子,不知道怎么被纪盈盈知道了,她带着人来我的小院抢。”

  许君赫满眼疑问,“我问你时间可准确,你说起这旧事作何?”

  纪云蘅没理他,继续道:“我不愿给她,她便让下人打我。”

  许君赫沉默了一下,“然后呢?”

  “然后她娘身边的大丫鬟来了,叫秋娟。”纪云蘅说话很慢,徐徐道:“她见纪盈盈大哭,便给她擦眼泪,劝她时说了一句话。”

  许君赫道:“是什么话?”

  纪云蘅似乎将那日的情形记得很清楚,即使隔了两年,她仍旧能学着秋娟当时的语气说话:“小姐,老爷前两日不是给了你一块玉佩吗?听说这满绿的玉价值千金呢,可比这一根小小的簪子宝贵多了,何须为此闹得不开心?”

  “就是两年前的七月。”纪云蘅由此得出结论,“时间准确。”

  许君赫将眸色一敛,伸手往她脑袋上按了一下,“小傻子,你放心,那簪子会回到你手里的。”

  纪云蘅垂下眼帘,并未回应。

  被抢走了两年的东西,说不定已经被记盈盈扔掉或是毁坏,纪云蘅早就不指望能要回来了。

  许君赫说完这句话后,贺尧就买了热饭回来,在外面轻叩门。

  许君赫去将饭接进来,放在纪云蘅平日吃饭的桌子上。

  贺尧去的是北城区有名的酒楼,距离不远所以就算是步行也回来得很快。

  买的是千丝鸡汤,面拉得极细,根根分明,再以菌子和葱花姜片撒盐清炖,鸡肉取得是鸡身上最嫩的地方,食盒一打开,鲜香味扑鼻而来。

  纪云蘅正饿着,只闻了一下就口水直流。

  许君赫也没有久留,将面给了她之后就离开了,等纪云蘅吃完了面去院中一看,已不见他的踪影。

  只余下被扔在地上的碎碗和拴在树下的小狗。

  今日是给薛久记账的日子。

  幸而纪云蘅今日起得早,与突然到来的许君赫折腾了一番还有闲余时间,于是换上外出的衣装从侧门的门缝钻出去,快步赶去东城。

  一路小跑过去,正赶上薛久也刚到店铺,开门往外搬桌椅和肉架。

  还不等纪云蘅开口,他就转头看来,见纪云蘅跑出了一脸的汗,笑道:“看来佑佑今日拿不到那十文钱了,是因何事来晚了?”

  纪云蘅慢步过去,将汗擦净,“与人说了会儿话。”

  薛久将肉架抬出来,状似无意,“是你朋友吗?”

  “不算是。”纪云蘅沾了水,低着头开始磨墨,又答道:“但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就好。”薛久站在她边上磨刀,说:“若是有坏人,你可要告诉薛叔,薛叔一刀剁了他。”

  纪云蘅闻言笑了笑,抬起头看向薛久,忽而瞥见他左手臂的位置处有血色,便一下有些紧张,指着那处问:“薛叔,你这里怎么有血?是受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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