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三连问：“你怎么了？嗓子哑成这样？遇上什么事了？”林葵清在电话这头，苦笑着，净净嗓子，本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顺口道：“没事啊，就是感冒，咳嗽了几天，就这样了。”母亲似乎信了，语气由急促变得舒缓，声调也低了下来，叮嘱道：“得吃药，硬抗不行的。这个季节，忽冷忽热的，衣裳该加加，别嫌麻烦。饭要好好吃，别糊弄。你自个儿在外边，自个不疼自个，谁又疼呢？我们离着这么远……”
林葵清点头应着，不知不觉间泪水又涌了上来，赶紧拿手背抹掉，屏住呼吸，唯恐泄漏了真相。母亲说完，她以为可以挂电话了，也是真的不能多聊了，要在以往，她会陪着母亲多闲话几句，可此时此刻，她只想赶紧挂断电话，于是说：“娘，没事的话，我先挂了。”母亲却阻止道：“等等，你真没事？有事说话，别憋着！我还是那句话，没有过不去的，就算天掉下来，还有大个儿的顶着呢。”
听到这里，林葵清突然笑了，虽然笑声粗哑，但笑意是真真切切的，从心间涌起，越过热辣的喉咙，漾上唇角，散开在脸颊，很快，眼角眉梢也弯成了新月，清清亮亮的新月。她笑道：“真没事，也不看看我是谁的闺女。”母亲也笑了，说：“这就是了。行吧，早点儿睡觉，泡脚啊记得。”
林葵清应着，刚要挂电话，又听见母亲说：“等等，忘了说了。下个礼拜，你爹的生日，别忘了。”林葵清立时惊了，不是母亲提醒，真忘了，不孝女，她一边暗骂自己，一边回答：“嗯嗯，一早打电话。”说着，另外的念头却突然冒了出来，自己要远行，归期待定，何不趁此机会回家看看呢。想到这里，话就出了口：“娘，我看看，行的话，我家去一趟。”母亲惊喜道：“好啊，回来，一块热闹热闹。定下票后说一声，我，或者你爹去接你。”林葵清认真应着，挂了电话，立刻登录12306官网，查询车次。想着自己的模样，她订了三天后的车票。那时，嗓子好了，肿也消了，才有颜面见家人亲友。
订好票，林葵清联系房东，讲好交钥匙拿押金的时间。房东却改了口，说是继续租，可以不涨房租。林葵清说了要回老家的话，房东不再勉强，但语气中的不满是压不住的。林葵清顿时感觉不妙。
果不其然，退房那天，房东各种挑刺找茬，什么地板不干净啦，墙上多了钉子啦，冰箱没有清理啦，等等。林葵清明白，对方不想退押金，仗着当地人的优势，欺负外来户，又见自己是个姑娘，只身一人，更加明目张胆。林葵清的气涌上又压下，不是置气的时候，也不想跟小人纠缠，早走早利索，横竖一个月的租金，但要把损失降到最低，她退了一步，慢慢道：“叔，我住的这几年，多亏您照顾了。这房子也是真好，要不是回家，我肯定继续住的。这样，保洁费我出，您就不用操心了，直接出租即可。我提前退房，余出的时间，很快租出去的，您亏不着。要是我住到期满，您还得等呢。”
满面油光的房东，听着，眼珠转了转，笑起来，说：“不错，就这么办吧。保洁费我可就从押金中扣下了。”说着，打开垢污污的腰包，捻出几张大红边，递给林葵清，口中叹道：“现在什么都涨价，人工贵着呢。”
林葵清充耳不闻，接过钱，交还钥匙，说声“拜拜”，背起双肩包，拖着行李箱，拎着碧玉花，快步离开。
上了高铁，林葵清给母亲打电话，说了到家的时间。母亲让她注意安全，到家吃午饭，有什么话，回家说。合上手机，她调整座椅的角度，以便开车后好好睡一觉。长途车，补觉才过得快。
安顿利落，还不到发车时间，她抱起胳膊，靠在椅子上，视线随意地越过玻璃，落在站台上的往来人群中。看着看着，一个问题从愈来愈暗的天色中冒起，直击心房：“匆匆忙忙，步履不停，何时才得终点，何乡才是归处？”答案影影绰绰，如次第飘零的雨珠，她不由地支起胳膊，将身体靠近玻璃，仿佛贪恋那微弱明光的飞蛾，振翅欲飞。
“嘭”的一声，额头撞上窗框，乱沓沓的思绪一收，注意力集中到了火辣辣的痛处。她好笑又好气地揉着，心中念道：“临别一击，半点儿念想也不留，看来，缘分是真的尽了。也好，了无挂牵，大步向前。”
这时，响起了关闭车厢的提示音。“哐哐”声中，车身缓缓向前移动，渐次提速，等她放下手，再抬眼的时候，窗外闪过的是青蔓杂草乱花，火车早已驶离了站台。
一路上，睡睡醒醒，睡时如磕头虫，醒时如懵懂顽童，直到一丛丛的大棚白漫漫地逼近视野，林葵清才彻底醒了。她挺身坐好，欣喜地点数，自然是数不清的。忽然，一簇粉红飘出，定睛望去，是怒放的碧桃，灼灼耀耀，如霞胜锦，闻者欣喜。看到的不止她一个，靠窗的旅客一声接一声地评论起来，原本沉默的车厢，如掷入石子的湖面，涟漪荡起，声喧沸腾。林葵清微笑着竖起耳朵，乡音亲切，虽然邻座无人，但此刻却是热烈得很。
这份欢喜，直至出站，依旧挂在脸上，并且因为脚踩故土，更加深切。林葵清停在站前广场上，深深吸了一口沾满阳光雀鸣的空气，双肩立时松了下来。三线城市，节奏是缓慢的，如老牛拉的大车，不疾不徐，一步一步稳健向前。坐在上面的人，不急不躁，安乐得很。不自觉地，林葵清也放慢了脚步，拉着行李，穿过马路，慢慢走进对面的汽车站，去买回“梨树台”的车票。
不巧，刚走了一班。下一趟得两个小时以后。归家心切的她不想等，遂走到车站外面，叫了出租车。司机师傅很热心，告诉她扫码领优惠券，下次打车可以抵扣。林葵清拿出手机，想了想，没有扫，下次太远了，用不到。她问了师傅达到的时间，然后告诉了母亲。
司机师傅听她换了家乡话，知道是本地人，立刻开了话匣子，说些趣事新闻。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视线却被窗外的漾漾花海所吸引。连翘灿黄，流苏雪白，桃花粉俏，垂柳吐翠，铺天盖地的盎然春意，引得她摇下车窗，看个不够。司机师傅自豪道：“咱这儿真不错，绿化没的说，之前说要建什么花园城市，这不，几年的工夫，还真成了。房价也不高，物价更不用说，就算工资低点儿也能活得不错，可比外头强多了。外头大城市，说着好听，一点儿也不实惠，累死累活挣几个钱，全填房子里了，人不受用，那哪儿成。人活着，怎么舒服怎么来，千亏万亏，不能亏了自个儿，反正带不来，拿不走的，不受用受用，心眼可缺大了。”林葵清笑着点了点头。师傅说得更来劲了，告诉她新开的楼盘，购房的优惠，末了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林葵清早料到了，可真眼看到明晃晃的销售热线时，还是止不住地大笑起来：难得，老司机也有走眼的时候。
谈笑间，车子下了高速，拐上乡间马路。风的味道变得厚重，它越过高高的银白杨，如调皮的孩童，扯起田地里农人的衣角，仿佛在说“快来陪我耍呀”，但农人顾不上，撒肥，锄草，浇水，忙个不停，连头都不肯抬。那风闹了一会儿，自觉无趣，撒开手，一头扎进碧波倾倾的麦海里，化作朵朵浪花，荡去了天际。
林葵清看着，眼角微微发红：“一年之计在于春，自己却成了无业游民。人，总的做点儿什么才是。之前准备的远行，此刻想来，更像逃避。逃避思考，逃避寻找，是一种惰性，期待玩耍时出路自动献身，孩子话。路在哪里？脚下，不走，怎么会有路。”想到这里，欢喜之情顿消，她摇上车窗，收回视线，闭目养神。
忽然，“嘭”的一声巨响，她睁开了眼睛，就在同时，车子急刹，她猛地往前甩去，幸好有安全带揽住了。她抬起头，就见司机师傅已下了车，跑到车头的斜前方。“坏了，撞车了。”林葵清反应过来，也跟着下了车。
只见路旁停着一辆电瓶三轮车，座位上歪着一个男人，他身旁的女人正在哭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一边喊，一边掐男人的人中，男人没有反应。司机愣在旁边，伸着两手，想帮忙却使不上劲。
林葵清见状，立刻打了120，然后上前，三个人一起把男人抬到路旁，躺好。林葵清跪到男人身边，一边喊“师傅能听见吗？”一边查看男人的口中是否有异物，又动手解男人的上衣。女人立刻抓住她的手，喊道：“你干什么？”林葵清说：“心肺复苏。”女人不信，哭道：“你是医生吗？你会吗？你要是弄坏了，怎么办？”林葵清来不及解释，只说：“黄金四分钟，耽搁不起。”女人犹是不依，林葵清急了，甩开女人，右手叠上左手，刚要按压，就听见一个沉稳清亮的声音响起：“让我来。”
三个人同时回头，一个高高瘦瘦、身穿藏青色衣裤、脚踩黑色千层底的老人快步走了过来。女人登时哭喊道：“神仙，神仙，救命啊。”
老人没有说话，蹲到男人身边，将灰色褂子、秋衣掀起，露出微鼓的肚皮，嶙峋的胸骨，然后拿出口袋里的布袋，取出一根银针，扎在肚脐下方。很快，男人苍白的脸上泛起红色，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神中一片茫然。女人见状，绕到男人头侧，笑哭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你晕了刚刚，多亏了神仙。”
林葵清松了口气，起身退后，却又好奇，目光随着老人的手游走。老人又取一根针，扎在胸口下方。这次，男人抬了抬手，开口道谢，完全好人一个。林葵清看得目瞪口呆，司机更是佩服地五体投地，赶着老人要联系方式。老人摆了摆手，停了片刻，取针。男人轻松地起身。刚站起来，救护车赶到了。医生护士抬着担架下来，见男人无事的样子，有些愣，有些恼，喊道：“谁打的电话？”林葵清站了出来。一看是个姑娘，医生的火气压下一半，问道：“还有事吗？还用不用车？”林葵清扭头看着男人女人。女人拉了拉男人袖子，说道：“不去了，没事去什么医院。”医生一副了然的口气，继续道：“车费结一下。”女人瞪大了眼睛，提高嗓门道：“又没用车，凭什么付钱？”不等医生解释，林葵清上前一步，拿出手机，低声道：“我来，我打的电话。”医生瞥了女人一眼，注意到三轮车上的菜筐，明白了林葵清的意思，人艰不拆，于是让护士开收据，只收了起步费。
送走救护车，男人女人开起三轮车，要送老人回家，老人不用，指了指路旁的自行车，道：“我还有事。”说完，径直离开。男人女人对视一眼，调转车头，也走了。林葵清愣了愣，坐回车里，就听司机笑道：“这叫什么事！”语气中夹了不满与嘲讽。林葵清倒没觉得什么，无所谓，人救回来了，才是最重要的。见她不说话，司机也不再絮叨，起动车子，匀速前进。很快，村志石出现在左手边。“梨树台”三个楷体大字，鲜红夺目。司机将车稳稳停在路边。
付款下车，林葵清注意到时间，“糟了，娘该等急了。”她急急往家奔去，只是拖着箱子，走不快。等看到黑漆家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四点。大门敞开，“福”字影壁前的葡萄架上，藤缠叶茂，荫凉中，穗穗青籽垂挂，如待开的小灯笼。尚未走近，就听见“汪”声大起，越近越密越急。等她一脚踏进大门的时候，一个黑影“嗖”地射了过来。林葵清笑着，立定，大喊一声：“二黑”。如收到军令，二黑立刻收声，戒备解除，替以欢天喜地的“嗷嗷”声，围在脚边，大尾巴摇来摇去。林葵清小心护着手中的碧玉花，放下箱子，腾出手，拍拍二黑脑袋，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好了，好了，让我进去，我好饿的。”二黑似乎听懂了，绕到前面，颠颠跑到堂屋门前，竖起前爪，勾住把手上的挂绳，脑袋一劲儿顶上门扇。门开了，母亲笑着迎出来。
林葵清眼中一热，几乎要流出泪来，却只能生生憋回去，笑道：“我又回来了。”母亲拉过行李箱，笑道：“回来好，回来好。车又晚点？这么晚。”林葵清顺口应着，跟在母亲身后进屋，没见到爹，于是问道：“俺爹呢？”母亲说：“在铺子里，等着接你。你没走前街？对了，你打的车，走不到。我叫他回来。饭在锅里，洗洗手，先喝水，杯里有。”说着，母亲把箱子放进东边女儿的卧房，然后去西间客厅里打电话。林葵清放下背包、碧玉花，换下风衣，踩上拖鞋，去洗脸洗手，盛饭。
父亲回来时，林葵清已经吃完了饭，换好了家常衣服，坐在茶几前啃黄瓜。父亲笑道：“饭吃了？”林葵清点点头，说：“带鱼好吃，爹煎的。”父亲的笑容更灿，说了会儿闲话，就站起来，道：“没事儿，睡一觉。坐车累人。”林葵清笑道：“不困，路上睡了一路。”见父亲拿起手套，于是问道：“要做什么？我和你一块。”父亲摆摆手，说：“不用，我去送饽饽，不麻烦。你好生待着。”说完，出了堂屋，开着电动三轮车走了。林葵清送出大门，回来进厨房，见母亲正在给地瓜削皮，旁边的铁盆里泡着红小豆。不用说，要煮地瓜饭。这是她的最爱，天天喝也愿意。她走过去，抱住母亲，把脸埋在母亲背上，轻轻喊了一声“娘。”母亲笑道：“又放赖，多大的人儿了。”林葵清不语，好半天才侧起脸，笑道：“俺是宝宝，三岁半，就要赖就要赖。”说着，拿脸蹭母亲的后背。母亲笑道：“行了，行了，衣裳不用洗了，都蹭干净了。小心你的脸。”林葵清不管，依旧赖在背上。又等了会子，母亲只好笑道：“再不起，地瓜饭不用喝了。你去，把锅里添上水。”林葵清知道不能再赖了，慢慢起身，说一声“遵命”，快手快脚地去了。母亲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声。
吃完晚饭，困劲上来，林葵清紧着洗完锅碗碟筷，泡了脚，一头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一觉到天亮，听见喜鹊“喳喳”叫的时候，她有些茫然，左看右看，才记起已经回到了家中。她爬起来，隔着窗户往外看，父亲正在给菜畦子浇水，二黑鞍前马后地跑来跑去，母亲在院墙跟下采香椿。
“的确是在家里。”她放心地缩回被子中，欠欠懒腰，舒展开手脚，笑道：“真是太好了。”
林葵清点头应着，不知不觉间泪水又涌了上来，赶紧拿手背抹掉，屏住呼吸，唯恐泄漏了真相。母亲说完，她以为可以挂电话了，也是真的不能多聊了，要在以往，她会陪着母亲多闲话几句，可此时此刻，她只想赶紧挂断电话，于是说：“娘，没事的话，我先挂了。”母亲却阻止道：“等等，你真没事？有事说话，别憋着！我还是那句话，没有过不去的，就算天掉下来，还有大个儿的顶着呢。”
听到这里，林葵清突然笑了，虽然笑声粗哑，但笑意是真真切切的，从心间涌起，越过热辣的喉咙，漾上唇角，散开在脸颊，很快，眼角眉梢也弯成了新月，清清亮亮的新月。她笑道：“真没事，也不看看我是谁的闺女。”母亲也笑了，说：“这就是了。行吧，早点儿睡觉，泡脚啊记得。”
林葵清应着，刚要挂电话，又听见母亲说：“等等，忘了说了。下个礼拜，你爹的生日，别忘了。”林葵清立时惊了，不是母亲提醒，真忘了，不孝女，她一边暗骂自己，一边回答：“嗯嗯，一早打电话。”说着，另外的念头却突然冒了出来，自己要远行，归期待定，何不趁此机会回家看看呢。想到这里，话就出了口：“娘，我看看，行的话，我家去一趟。”母亲惊喜道：“好啊，回来，一块热闹热闹。定下票后说一声，我，或者你爹去接你。”林葵清认真应着，挂了电话，立刻登录12306官网，查询车次。想着自己的模样，她订了三天后的车票。那时，嗓子好了，肿也消了，才有颜面见家人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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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葵清充耳不闻，接过钱，交还钥匙，说声“拜拜”，背起双肩包，拖着行李箱，拎着碧玉花，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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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嘭”的一声巨响，她睁开了眼睛，就在同时，车子急刹，她猛地往前甩去，幸好有安全带揽住了。她抬起头，就见司机师傅已下了车，跑到车头的斜前方。“坏了，撞车了。”林葵清反应过来，也跟着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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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葵清见状，立刻打了120，然后上前，三个人一起把男人抬到路旁，躺好。林葵清跪到男人身边，一边喊“师傅能听见吗？”一边查看男人的口中是否有异物，又动手解男人的上衣。女人立刻抓住她的手，喊道：“你干什么？”林葵清说：“心肺复苏。”女人不信，哭道：“你是医生吗？你会吗？你要是弄坏了，怎么办？”林葵清来不及解释，只说：“黄金四分钟，耽搁不起。”女人犹是不依，林葵清急了，甩开女人，右手叠上左手，刚要按压，就听见一个沉稳清亮的声音响起：“让我来。”
三个人同时回头，一个高高瘦瘦、身穿藏青色衣裤、脚踩黑色千层底的老人快步走了过来。女人登时哭喊道：“神仙，神仙，救命啊。”
老人没有说话，蹲到男人身边，将灰色褂子、秋衣掀起，露出微鼓的肚皮，嶙峋的胸骨，然后拿出口袋里的布袋，取出一根银针，扎在肚脐下方。很快，男人苍白的脸上泛起红色，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神中一片茫然。女人见状，绕到男人头侧，笑哭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你晕了刚刚，多亏了神仙。”
林葵清松了口气，起身退后，却又好奇，目光随着老人的手游走。老人又取一根针，扎在胸口下方。这次，男人抬了抬手，开口道谢，完全好人一个。林葵清看得目瞪口呆，司机更是佩服地五体投地，赶着老人要联系方式。老人摆了摆手，停了片刻，取针。男人轻松地起身。刚站起来，救护车赶到了。医生护士抬着担架下来，见男人无事的样子，有些愣，有些恼，喊道：“谁打的电话？”林葵清站了出来。一看是个姑娘，医生的火气压下一半，问道：“还有事吗？还用不用车？”林葵清扭头看着男人女人。女人拉了拉男人袖子，说道：“不去了，没事去什么医院。”医生一副了然的口气，继续道：“车费结一下。”女人瞪大了眼睛，提高嗓门道：“又没用车，凭什么付钱？”不等医生解释，林葵清上前一步，拿出手机，低声道：“我来，我打的电话。”医生瞥了女人一眼，注意到三轮车上的菜筐，明白了林葵清的意思，人艰不拆，于是让护士开收据，只收了起步费。
送走救护车，男人女人开起三轮车，要送老人回家，老人不用，指了指路旁的自行车，道：“我还有事。”说完，径直离开。男人女人对视一眼，调转车头，也走了。林葵清愣了愣，坐回车里，就听司机笑道：“这叫什么事！”语气中夹了不满与嘲讽。林葵清倒没觉得什么，无所谓，人救回来了，才是最重要的。见她不说话，司机也不再絮叨，起动车子，匀速前进。很快，村志石出现在左手边。“梨树台”三个楷体大字，鲜红夺目。司机将车稳稳停在路边。
付款下车，林葵清注意到时间，“糟了，娘该等急了。”她急急往家奔去，只是拖着箱子，走不快。等看到黑漆家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四点。大门敞开，“福”字影壁前的葡萄架上，藤缠叶茂，荫凉中，穗穗青籽垂挂，如待开的小灯笼。尚未走近，就听见“汪”声大起，越近越密越急。等她一脚踏进大门的时候，一个黑影“嗖”地射了过来。林葵清笑着，立定，大喊一声：“二黑”。如收到军令，二黑立刻收声，戒备解除，替以欢天喜地的“嗷嗷”声，围在脚边，大尾巴摇来摇去。林葵清小心护着手中的碧玉花，放下箱子，腾出手，拍拍二黑脑袋，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好了，好了，让我进去，我好饿的。”二黑似乎听懂了，绕到前面，颠颠跑到堂屋门前，竖起前爪，勾住把手上的挂绳，脑袋一劲儿顶上门扇。门开了，母亲笑着迎出来。
林葵清眼中一热，几乎要流出泪来，却只能生生憋回去，笑道：“我又回来了。”母亲拉过行李箱，笑道：“回来好，回来好。车又晚点？这么晚。”林葵清顺口应着，跟在母亲身后进屋，没见到爹，于是问道：“俺爹呢？”母亲说：“在铺子里，等着接你。你没走前街？对了，你打的车，走不到。我叫他回来。饭在锅里，洗洗手，先喝水，杯里有。”说着，母亲把箱子放进东边女儿的卧房，然后去西间客厅里打电话。林葵清放下背包、碧玉花，换下风衣，踩上拖鞋，去洗脸洗手，盛饭。
父亲回来时，林葵清已经吃完了饭，换好了家常衣服，坐在茶几前啃黄瓜。父亲笑道：“饭吃了？”林葵清点点头，说：“带鱼好吃，爹煎的。”父亲的笑容更灿，说了会儿闲话，就站起来，道：“没事儿，睡一觉。坐车累人。”林葵清笑道：“不困，路上睡了一路。”见父亲拿起手套，于是问道：“要做什么？我和你一块。”父亲摆摆手，说：“不用，我去送饽饽，不麻烦。你好生待着。”说完，出了堂屋，开着电动三轮车走了。林葵清送出大门，回来进厨房，见母亲正在给地瓜削皮，旁边的铁盆里泡着红小豆。不用说，要煮地瓜饭。这是她的最爱，天天喝也愿意。她走过去，抱住母亲，把脸埋在母亲背上，轻轻喊了一声“娘。”母亲笑道：“又放赖，多大的人儿了。”林葵清不语，好半天才侧起脸，笑道：“俺是宝宝，三岁半，就要赖就要赖。”说着，拿脸蹭母亲的后背。母亲笑道：“行了，行了，衣裳不用洗了，都蹭干净了。小心你的脸。”林葵清不管，依旧赖在背上。又等了会子，母亲只好笑道：“再不起，地瓜饭不用喝了。你去，把锅里添上水。”林葵清知道不能再赖了，慢慢起身，说一声“遵命”，快手快脚地去了。母亲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声。
吃完晚饭，困劲上来，林葵清紧着洗完锅碗碟筷，泡了脚，一头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一觉到天亮，听见喜鹊“喳喳”叫的时候，她有些茫然，左看右看，才记起已经回到了家中。她爬起来，隔着窗户往外看，父亲正在给菜畦子浇水，二黑鞍前马后地跑来跑去，母亲在院墙跟下采香椿。
“的确是在家里。”她放心地缩回被子中，欠欠懒腰，舒展开手脚，笑道：“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