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边际 第五昼 小良的牙

小说:昼夜边际 作者:灯中萤火 更新时间:2024-08-06 17:03:49 源网站:顶点小说
  白石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躯体。

  他一丝不挂,赤着脚站在广阔的草原中。

  这是哪里?

  他努力地回忆着。

  对,他不是死了么?

  难道这里就是死后的那个世界?

  他抬起头。

  天空中有一片云,光彩夺目的云。

  好高的云。

  白石不禁眯起了眼睛。

  一阵寒风吹过,在白石的身上居然凝起一层霜。

  薄薄的寒霜。

  可是白石一点也不觉得冷。

  突然,他觉得身上有些潮湿。

  他伸手一抹。

  薄霜化成了水。

  他抬起头。

  那片云也无影无踪。

  也许是因为云散烟消,太阳在不停地膨胀。

  白石的额角开始流下了豆大的汗滴。

  他舔了舔嘴唇。

  嘴唇居然已开始干裂。

  不知从何方,响起了铃声。

  这铃声,仿佛是在招魂,围绕着白石,无止无息。

  白石的头目又是一阵晕眩。

  在恍惚之中,他仿佛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呢喃。

  缠绵而诱惑。

  那是魔女的喘息。

  他仿佛感觉到,一个冰凉而柔滑的东西钻进了他的衣衫。

  就像是一条蛇,愈来愈紧,和白石的每一个毛孔紧紧结合在一起,让白石难以呼吸。

  他猛地睁开眼睛。

  那又是一场梦。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怀中,真的有一具身体。

  女人的身体。

  单薄而洁白的身体。

  原始的冲动让白石的身体瞬间燥热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久得自己都忘记了该做什么。

  女人的手顺着白石的胸口移到了白石的咽喉。

  柔顺的触感刺激着白石的每一寸神经。

  突然,她猛地一口咬在了白石的肩头。

  鲜血,顺着白石的肩膀渗进了女人的贝齿。

  鲜红与洁白,毫无保留的展示着自己那血腥而异样的魅力。

  白石竟发出了意想不到的呻吟。

  女人笑了。

  咯咯的笑了。

  她抬起了头。

  那竟是叶子。

  她是沉默的少女。

  也是冷酷的杀手。

  可是更是叶子。

  随风飘落的叶子。

  她的双眼微闭,双手在白石身上不停地探索。

  叶子的声音仿佛微风的呢喃,细不可闻,却又连绵不断。

  “带我走。”

  “快带我走。”

  “只要带我走,我都给你。”

  “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是魔女的勾引。

  那是原始的诱惑。

  那是男人的死穴。

  可是,那是叶子的脸。

  而不是荷影。

  突然,白石的耳边传来了了荷影温存的声音。

  他猛然睁开了眼。

  他更猛然地,一把推开了叶子。

  叶子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惊诧。

  可是紧接着,那份惊诧变了。

  变得恐惧而涣散。

  就仿佛在那地洞里一般。

  她抽搐。

  她颤抖。

  她歇斯底里。

  她声嘶力竭。

  她的嘴边流出了涎液。

  她的眼角涌出了泪水。

  她拼命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她尽力地划着自己的肉体。

  她在地上翻滚着,扑腾着,留下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白石。

  直到,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

  “看样子,她是毒发了。”

  白石猛然惊觉,在这里,不只有他和叶子。

  一个男人,一直坐在不远处的篝火旁,笑吟吟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从头至尾,未离开过。

  那是萧落木。

  “毒发?”

  “一种奇怪的毒。”萧落木眯起眼睛端详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叶子,“一种能上瘾的毒。”

  “你认识这种毒?”

  “当然认识。”

  “那你能帮她?”

  “你要帮她?”

  “当然要。”

  萧落木笑了:“既然你要帮她,那我就帮她。”

  萧落木的身影刹那间闪到了叶子身旁。

  他的指头轻轻地点在了叶子的后颈,闪过一阵蓝光。

  叶子的喘息逐渐平静,四肢逐渐松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昏睡过去,至少一个时辰不会发作了。”

  白石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脸色一变:“刚刚...你都看见了?”

  萧落木笑道:“你指的是她那样对你,还是你那样对她?”

  白石脸色又是一沉:“既然你都看见了,为什么不阻止她?”

  萧落木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你会喜欢的。早知你不喜欢,快剑三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是快剑三救了她?”

  “不止她,还有你和我。”

  白石环顾四周。

  这里仿佛是镇边那终年被浓雾包绕的山谷。

  “那快剑三呢?”

  “不知道。”萧落木摇了摇头,“那是他自己的事。”

  白石叹了口气。

  昨夜的一切,仿佛依然历历在目。

  就像是一个噩梦。

  然而却是最真实的噩梦。

  白石甚至以为那真的只不过是一个噩梦。

  可是,他的身前,却又分明睡着一个叶子。

  噩梦里最恐怖的叶子。

  白石紧紧皱着眉头。

  他突然想到了,是谁让他经历的这个噩梦。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你迟迟不见醒转,我怎能弃你而去?”萧落木的笑容异常的和煦,“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同生共死的朋友。”

  白石猛然一颤:“我记得上一次你说这话,似乎是为了骗我吃怨憎会的拳头。”

  “这次不一样。”萧落木的表情渐渐严肃,“这次,我们真的是最好的朋友,同生共死的朋友。”

  白石凝视着萧落木的眼睛。

  那双眼里,有的是白石在这个镇子从未见到过的赤诚。

  白石叹了口气:“我相信你。”

  “哦?”

  “毕竟,我们昨天真的同生共死过,是不是?”

  萧落木摇了摇头:“只是同生,未曾共死,毕竟我们也还都活着,是不是?”

  白石和萧落木都不禁哈哈大笑。

  毕竟,活下来是最值得庆幸的,是不是?

  白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做梦也想不到,在这个奇怪的镇子,居然能找得到你这样一个朋友。”

  萧落木的笑容却停止了。

  他的眼睛里闪耀出了一种犹豫而疑惑的光芒。

  白石不禁一颤。

  萧落木的眼神让他浑身发毛。

  萧落木却叹了口气。

  “难道你真的不明白?”

  “明白什么?”

  “在这个镇子里,最奇怪的,甚至唯一奇怪的,是你。”

  “是我?”白石皱起了眉,“这个镇子那么奇怪,你居然说奇怪的是我?”

  萧落木没有再说话。

  他低下了头,静静地望着面前噼啪燃烧的篝火,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终于,他缓缓道:“白兄,你觉得,究竟什么才是奇怪?”

  “这个镇子,每天都在出现奇怪的人;这些奇怪的人每天都在做着奇怪的事;最后他们每天又都在奇怪地死去;最可怕的是,居然没有人觉得这一切是奇怪的。你说,这难道不叫奇怪?”

  萧落木又叹了口气。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奇怪,还是不奇怪,其实都在一线之间。”

  “哦?”

  “关键的问题在于,”萧落木抬起了眼睛,“这些奇怪的人,做这些奇怪的事,究竟有没有一个不奇怪的理由。”

  “难道有?”

  萧落木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当然有。”

  “哦?什么理由?”

  “据说,这个小镇,埋藏着二十三年前天下第一大盗‘飞天狐狸’留下的宝藏。”萧落木的声音轻快而随意,望着白石的双眼却蕴含着一份凝重,“所以,一切都不奇怪了。”

  白石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是为了宝藏而来?”

  “十有八九。”

  白石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究竟是一笔什么样的宝藏?”

  萧落木眯起了眼睛,仿佛在努力地拼凑着记忆:“你有没有听说过曾经的‘大冶’?”

  白石摇了摇头。

  萧落木口中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新鲜而陌生。

  萧落木便接着说道:“那是天朝边陲的一个小国,二十三年前在一场足以令其灭亡的战争中,向天朝求援。为此,他们派出了十二个高手护送,献上了国家最贵重的珍宝。”

  “结果呢?”

  “没了。”

  “什么没了?”

  “财宝没了,人没了,国也没了。”萧落木叹了口气,“财宝被‘飞天狐狸’夺走了,护卫全死光了,国家得不到救援,也就灭亡了。”

  白石沉默了许久。

  终于他咬着牙道:“那飞天狐狸呢?”

  “从那以后,就没有人再听过这四个字了。”萧落木挑了挑眉毛,“如果不是一年前江湖上传说飞天狐狸已经死在这里,也许永远不会有人再回忆起来了。”

  白石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你呢?这也是你来这个镇子的理由?”

  “不是,不过也是。”萧落木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那宝藏我毫不在意,可是我要找一个人,一个为了宝藏来到这个镇子的人。”

  “那究竟是什么人?”

  萧落木突然抬起了头。

  他望着茫茫的浓雾,眼中也映射出了同样的迷离。

  那眼神里,露出了一种复杂之极的感情。

  那感情,比期待更加兴奋,比不甘更加痛苦,却又比敬畏更加虔诚,就像萧落木自己一样,神秘得让白石头痛不已。

  “相思剑客!”

  “相思剑客?”白石满面疑惑。

  萧落木的眼中缓缓泛起一抹蓝光,他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有人说他其实就是武当双剑之一,也有人说他的真实身份就是寒霜剑客杜白霜,可是没有人真的知道他究竟是谁,也没有人真的看到过他的脸。江湖上只知道,凡是有名剑出世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他的身影,而只要有他的身影,那把剑就一定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而他,就在这镇子里?”

  “我一路追寻他,从江南去到漠北,从关外又来到岭西,直到他来到这镇子百里之内,才失去他的踪迹。”萧落木道,“自此之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可是他又有什么理由来到这个镇子?”

  “人相思,剑亦相思,人剑之间,更是相思。而据说那笔宝藏,里面刚好有‘大冶’的镇国宝剑。你说,他是不是一定会在这里?”

  “那只怕也未必。”

  “那么,岭南三剑的死呢?”

  “难道他们三人是死在剑下?”

  “不。”萧落木摇了摇头,“要杀死这样三个一流的剑手,未必有更可怕的剑;可是要在这样可怕的剑阵下活下来,一定要比他们更加懂剑。”

  白石叹了口气:“就算他真的在这里,可是没有人知道他是谁,那又怎能找到他?”

  萧落木的嘴角时而紧绷,时而抽搐,眼中露出森然的幽光:“只要让我看到他的剑,他的剑法,甚至只是留下的剑痕,无论如何遮掩,我也能一定看出他的影子。”

  “你为什么要找他?他是你的仇人?”

  萧落木眼中的蓝光渐渐黯淡,仿佛被什么往事占据,变得深邃而戒备:“这,是我的事。就算是生死与共的朋友,也总有些自己的事。”

  白石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我说的话,你都明白了?”

  “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明白。”白石摇了摇头,“可是我却明白另一件事。”

  “什么事?”

  “你要找的人,就是我要找的人。”白石望向萧落木,眼神坚定不移,“从今天起,在这个镇子里,你就多了一双眼睛。”

  萧落木笑了。

  他本该笑的。

  这世上没有比拥有一个朋友更值得开心的事。

  可是萧落木的笑却异常诡异,笑的让白石头皮发麻。

  白石不禁皱紧了眉头。

  萧落木指着白石笑道:“帮我之前,你是不是该先解决自己的事?”

  “我的事?”白石愈加疑惑。

  然而,疑惑在下一瞬间化为了惊惧。

  因为白石分明的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扯住了他的脚踝。

  白石猛然低头。

  那只手臂,纤细而苍白,仿佛是墓园中的枯骨,却又蔓延着片片瘀痕,宛如腐躯上的尸斑。

  那是叶子的手。

  叶子不知何时已然醒转。

  她混沌的大脑似乎仍未清醒,她只是死死拉住白石,口中发出断续的低语。

  “带我...走...”

  白石慌乱得不知所措。

  他只得又望向了萧落木。

  萧落木的笑早已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他的表情,渐渐变的凝重而警惕。

  白石不禁叫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朋友?”

  萧落木道:“当然是。”

  “那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萧落木叹了口气,抄起一大片树枝,丢进了篝火里。

  “她中毒实在太深了,我也无能为力了。”

  白石又叫道:“那你至少也得帮我一把。”

  “我就是在帮你。”萧落木的脸色愈加阴沉。

  “哦?”

  “我把这把火烧旺,那就已经是救了你的命了。”

  “为什么?”

  萧落木伸出了一个指头,指向了白石的身后。

  “你看。”

  白石没有回头。

  因为,他不敢回头。

  他分明的从萧落木的眼睛中,看出了掩饰不住的凛然。

  那是一种绝不该在萧落木身上出现的感情。

  面对人间八苦,他从容无惧。

  面对快剑三,他挥洒自如。

  甚至面对自己的死亡,他也只不过一笑置之。

  可是如今,他的眼中竟然一片凛然。

  那他的身后会是什么?

  白石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他更不敢知道。

  他背后的凉意麻痹了他的神经,甚至让他感觉不到叶子不住的抓挠。

  可是他偏偏不得不去知道。

  因为他明白一件事情。

  一件要命的事情。

  对于恐惧,只有两种选择。

  面对。

  或是死亡。

  他缓缓转头。

  在无边的薄雾中,渐渐浮现了一对眼睛。

  不,不是一对。

  也不是几对。

  而是几十对!

  上百对!

  血红的眼睛!

  在悄无声息中,竟然已经离白石那么近!

  近到白石已经听到那些喉中咕哝的呜咽。

  近到白石已经感到那些鼻中粗重的喘息。

  近到白石已经看到那些眼中残忍的杀意。

  那是狼。

  上百只野狼。

  嗜血无度的野狼。

  不知不觉中,白石已然极寒彻骨。

  他的脚步虽然没有后退,但是他忍不住又转头望向了萧落木。

  不知何时,萧落木仿佛成为了他最可靠,也是最值得信任的臂膀。

  萧落木却只是静静地往篝火里添着干柴,肃穆的神情中却有着一份镇静,安抚了白石那慌乱的心。

  狼群仿佛也和萧落木的眼神一样平静。

  它们只是静静地围着白石和萧落木,伸着猩红的舌头,释放着恶意的气息。

  萧落木随手将最后一根枯枝丢进篝火中,然而那篝火的微光在血一般的目光中那样的微不足道。

  萧落木站起了身,轻轻地拍了拍手上的尘。

  他淡淡道:“我跟了你那么久,早就知根知底了,不如直接见面吧。”

  谁?

  他在和谁说话?

  和狼么?

  白石不懂。

  狼群却懂。

  它们渐渐地让出了一条路,而他们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种野兽才有的恭敬与服从。

  在那条路上,缓缓走出一个影子。

  不是狼。

  而是人。

  一个白石熟悉的人。

  小良。

  他终于明白了,小良那森白的牙齿究竟像什么。

  像极了一头狼。

  小良身上的气势居然和快剑三一般威严,却又比快剑三多了一份苍凉与野蛮。

  仿佛,他就是这群恶狼的王。

  “传言中,这附近的群山之中,有被狼养大的孤儿,”萧落木望着白石愕然的脸缓缓道,“后来,便真的成了狼王。”

  “我...被狼养大,但...不是孤儿...”小良的声音异常生涩,“我有母亲...四岁那年...死的...”

  萧落木深深叹了口气,眼睛却没有离开蠢蠢欲动的狼群。

  他的手轻轻的抚过篝火,五个指头顿时燃满了火焰。

  然而萧落木似乎没有丝毫的痛楚,他炽热的手指猛地指向狼群,吞吐的火焰似乎在高声嘶吼着,几乎压下了狼群的气焰。

  “你是不是孤儿,那是你的事。”萧落木浅浅笑着,“可是你的兄弟们是不是饿着肚子,恐怕就关我们的事了。”

  小良也笑了。

  笑得纯真而血腥。

  他伸出了一个指头,指向了白石脚下的女人。

  “它们不吃...你们...我要她...”

  白石却突然开口了:“不能把她交给你。”

  “为...什么...”

  “因为他是这个镇上凶案的凶手,”白石眉头紧锁,“而我是这个镇子的捕快。”

  “只有...我...才能...救...救她...”小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焦躁。

  他突然呲开了惨白的牙。

  狼群仿佛收到了至高的命令,纷纷伸出了冷酷的舌头,舔舐着贪婪的嘴唇。

  他们的眼中没有畏惧。

  有的,只是对死亡的期待。

  不论是敌人。

  还是自己。

  白石的脸瞬间煞白,他张开的嘴动了动,仿佛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萧落木按住了肩头。

  “你说你能救他?”萧落木脸上按捺不住的好奇。

  “我...能...”

  萧落木拉着白石后退了几步:“这样的话,就带她走吧。”

  白石大惊失色:“可是...她是凶手...”

  “活着的凶手才是凶手,”萧落木摇了摇头,“活着的捕快,也才是捕快,你说对不对?”

  白石叹了口气,又闭上了嘴。

  “谢...谢...”

  小良背起了尚在呓语的叶子,在群狼的簇拥下转过了身。

  “等一下。”

  不知为何,白石又开了口。

  小良微微侧过头,紧锁的眉头仿佛昭示着忍耐的极限。

  “她的身边,有个足够可怕的人。”白石仿佛想起了几个时辰前被恐惧支配的那个夜晚。

  “哦?”小良没有丝毫表情。

  “你打不过他的。”白石摇了摇头。

  “打不过他。”小良笑了笑,“那就...撕碎他好了...”

  然而就在那一刻,小良猛地抬起了头,尚且稚嫩的喉管中,发出嘶哑的吼声。

  群狼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咆哮惊天动地,震得白石心惊胆战。

  许久之后,小良的脸色才渐渐恢复平静,和群狼一同缓缓消失在山涧之中,只留下了惊魂未定的白石。

  还有一言未发的萧落木。

  白石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却又笑了。

  “我们又同生共死了一次,是不是?”

  “也许吧。”

  萧落木也笑了。

  只不过,他这一次,笑的有些许的勉强。

  因为他的嘴角,竟莫名泛出了丝丝血迹。

  白石目瞪口呆。

  萧落木仿佛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他伸出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拭去那一抹殷红,却又抬到眼前,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眼中流溢着复杂的感情。

  那种感情,让白石有一种错觉,他仿佛看到了周围的空气在逐渐地扭曲,一切都慢慢在渐渐淡化、消失,而另一幕景象却又渐渐地展开。

  直到最终,白石仿佛回到了城边的那个酒馆,而萧落木就坐在他的身边,面对着暴躁的怨憎会,脸上露出的笑容,神秘莫测。

  那笑容,预示着不久后白石无法想象的一切。

  可是现在的萧落木,并没有笑。

  甚至在他的脸上,连一丝可以称作笑容的东西都没有。

  可是白石为什么还会有这种错觉?

  为什么?

  白石吃吃道:“萧兄,你...”

  萧落木的视线依然没有变化,可是手指却开始微微的颤抖。

  “不必多虑。”他抬起头施然一笑:“也许我实在太累了吧。”

  白石却依然放不下心。

  他思忖了片刻:“不如,你来敝舍暂住几日如何?”

  “哦?”萧落木轻轻挑了挑眉毛。

  “你难道忘了,你说过我是这个镇子最奇怪的人?”

  “所以呢?”

  “既然我是这个镇子最奇怪的人,那我家一定就是这个镇子最奇怪的地方。”白石笑道,“而这个镇子最奇怪的地方,恰恰就不会发生奇怪的事。”

  白石又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萧落木的肩膀:“更何况,我夫人做的汤,你一定要尝一尝。”

  “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太久了,我早已见怪不怪了。”萧落木哈哈大笑,“不过,尊夫人的汤,我倒的确有兴趣尝一尝。”

  然而在下一刻,萧落木却皱起了眉头。

  不是因为他看到了白石刹那之间改变的脸色。

  而是因为,他也听见了,那一声轻轻的叹息。

  是谁?

  那是谁?

  难道还有谁在这浓雾之中窥视着这一切?

  当然有。

  而这个人,竟然已经渐渐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男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缓缓走来,就如同在三天前的那场大火中一样,手中的扇子轻轻摇动,所到之处,浓雾尽散。

  那是风化柳。

  风化柳一步步走到了萧落木的身边,他的嘴靠近了面无表情的萧落木的耳朵,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白石惊诧的脸:“你要是真是去喝那碗汤,你可能就再也没有喝汤的机会了。”

  白石脸色铁青:“你是什么意思?”

  风化柳笑了。

  “不要在意,我的意思是,”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论是这个破山涧也好,还是你家也好,他现在哪里都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能救他的,只有我,”风化柳一脸淡然,“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跟我走。”

  “救他?为什么要救他?”

  “为什么?”风化柳笑了。

  他转身抓起萧落木的手,鼻翼轻轻的翕动着,仿佛在嗅着什么只有他闻得见的气味:“他不懂,你呢?”

  “我?”萧落木微微闭上了眼睛,笑了笑,“懂不懂,是我的事,可是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帮我,那便是你的事。”

  “把握?”风化柳放开了萧落木的手,“当然没有。不过,我可以赌一赌。”

  “哦?”萧落木愣了愣,随即嘴边露出了一抹嘲弄,“你既然没有把握,我又凭什么要陪你赌?”

  “因为我们出身江湖的人,总是喜欢赌上一赌的。”风化柳突然合上了扇子,弯下身把脸凑近了萧落木,“更何况,就算你不陪我赌;你一个人也要赌的。”

  萧落木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犹豫。

  风化柳又笑了笑,直起了腰,扇子在他的手中又突然绽开,就像一朵刹那间盛开的茶花:“你要明白,做一个决定是很简单,也是很难的;我不会等你,毒不会等你,你要找的人,更不会等你。”

  萧落木眯起了眼睛:“看来你知道的的确不少。”

  风化柳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耳朵能像眼睛一样可以闭上,我想我就不必知道太多不想知道的事情。”

  萧落木没有再说话。

  许久之后,他缓缓点了点头。

  风化柳笑了。

  满意的笑了。

  他转向了一脸懵然的白石,却又瞬间满面担忧:“至于你,早些回去休息吧。已经快要晌午了。”

  风化柳顿了一顿。

  “别忘了,你的夫人,还在家里等着你。”

  他的脸上,在不经意的瞬间,似乎闪过了成千上万种感情交织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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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石从来没有想过,在十二个时辰之内,他居然会经历那么多事情。

  简直比他一辈子经历过的还要多。

  他曾在偏僻的酒馆里,尝过致命的铁拳;

  也曾在阴暗的地洞中,面对着最可怕的杀手;

  更曾在尸山血海中,和快剑三一起死里逃生;

  最后在凶残的狼群前,也算是有惊无险。

  他没有尝试挑战命运,可是却一直被命运所挑战。

  他未曾惧怕,也未曾退缩。

  可是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攥住。

  后厨的猪肺汤传出的肉香、荷影身上的清香和窗边袅袅升起的线香混合在一起,竟然发生了微妙的反应,变得喷香扑鼻,浓烈无比。

  可是,冷汗依然顺着他的面颊,沾湿了衣衫。

  因为他分明的看到,一脸苍白的菏影,双眼微微地闭着,静静地伏在桌边。

  荷影是他的夫人。

  夫人,本是没什么可怕的。

  然而,荷影的脸,实在是太白了。

  白得,就像一张薄纸。

  却依然那样的美。

  美得,又像皎洁的月。

  白石疯狂的嗅着,想要探查空气中是否有丝毫的血腥。然而他的嗅觉仿佛已然在那股辛辣的香味中麻痹。

  他只得屏住呼吸。

  他放轻了脚步。

  一步。

  又一步。

  轻轻地靠近。

  他害怕了。

  仿佛是在害怕,打破了什么。

  却又更是害怕,他什么也打不破。

  在他渐渐接近荷影的时候,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这次看的更加分明。

  荷影垂下的右手。

  握着。

  一把刀。

  一把利刀!

  白石的眼睛死死地瞪着。

  他突然一阵眩晕。

  仿佛天地都开始旋转了起来。

  难道...荷影已经...

  等等。

  等等。

  白石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这世上最可怕的刀,并不是最锋利的刀。

  而是染血的刀。

  然而荷影手中的刀,却白得就像她的脸。

  白石猛地抱住了荷影。

  他仔细的检查着荷影的身体。

  没有一丝伤痕。

  而荷影,竟在这时睁开了眼。

  她的气息,虚弱却惊喜:“你回来了?”

  白石望着荷影手中的刀,心有余悸:“你...你这是...”

  荷影的声音有气无力:“你一夜未归,我好担心;若你终不能归,我便随你而去。”

  白石的喉头有些许的哽咽:“我是捕快,这不过是我的分内之事;而你又何苦...”

  “保护镇子,是你的责任,”荷影站起了身,抱过白石的头,手温柔地抚着白石的脸颊,“可是我的责任,就是爱你。”

  白石转过了头,没有让荷影看到他瞬间发红的眼眶。

  荷影却似乎没有在意,只是转身从厨房盛出了一碗汤。

  白石直勾勾盯着香气四溢的热汤,愣愣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你最喜欢的猪肺汤,还不快喝口暖暖身子?”荷影吟吟轻笑。

  “是啊。好久没喝到你的汤了。”白石仿佛从梦中惊醒,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白石似乎喝得太急,呛地猛一阵咳嗽。

  然而荷影没有看到,在白石掩嘴的衣袖下,一股暖流浸湿了大衣的衬里。

  因为不知为何,那碗热腾腾的汤,竟然在他的眼中急剧地扭曲,异化,直到娇嫩的猪肺,破碎得仿佛怨憎会零散的残肢;圆润的杏仁,苍白得就像爱别离孤单的头颅,对着白石不住狞笑;就连那香浓的汤汁,也化作了五阴盛的鲜血,淹没了他的脚踝,又淹没了他的胸口,最后淹没了他的头顶,却还是排山倒海,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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