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雨声，在耳边回响。
沈光落的意识渐渐回笼。
手指动了动，他微微睁开眼，最先入眼的是一片黑暗的夜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无尽的雨点从天上落下来。
冰凉雨点一点点的打在沈光落的脸上，沈光落眼睛眨了眨，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却是沉甸甸的。
沈光落用手撑着地坐了起来，后脖颈酸疼的厉害，他揉了揉肩膀，环顾了一下四周。
他正坐在一个山丘下面，周围全是草地，横杂的杂草将他掩盖在其中。
沈光落不记得自己来过这个地方。
于是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出这个山丘，看见了站在两步之外的柏文童，正背对着他，目光看向半山腰的一个山庄。
沈光落随着他的目光向下看，目光触及到那个熟悉的建筑后，浑身一抖，步子向后退了两步。
脚踩在杂草上发出声响，柏文童回过身，目光幽寂：“你醒了。”
“谢衍呢……”沈光落抖着声音问道。
柏文童沉着眼睛看向沈光落，没有说话。
幽暗的夜里，两个人站在山丘上，遥遥相望。
沈光落一下就明白柏文童的意思，他慌乱的四处往了一圈。
这时候有个东西从沈光落的身上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叮咚的一声响。
一个又黑又亮的小东西，滚落在杂草旁。
沈光落低头看着那个东西，眼眶一下就红了，他蹲下身子，将那个小东西捡了起来。
是谢衍手上的戒指……
他每天都带在身上的那枚戒指。
沈光落将戒指握在手心里，握成拳头。
他转过身就往山下跑，雨点打在沈光落的脸上，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眼泪还是雨水。
“沈光落！”柏文童叫了一身，两步冲到沈光落身后，拉住了沈光落的手胳膊，他厉声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沈光落的头发被水淋的透彻，紧紧的贴在头上，唯独眼睛红的厉害，他哑着声音说：“我要去找谢衍。”
“你现在去找他有什么用！”柏文童也急了，他死死的拧住了沈光落的手腕：“你现在进去不光救不了他，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那要怎么办！那你要我怎么办！”沈光落甩开柏文童的手，他手指着山庄激动的说着：“他就关在那里面，你要我站在外面看着，然后迎接他的尸体吗……”
说着沈光落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他的嘴唇都在颤抖。
柏文童的手悬在空中，缩了缩手，他低声的说：“你现在进去就是送死……不会改变任何的结果……”
沈光落转过头向前走了两步，声音低沉的说：“我死过那么多次，早就不在乎了……”
说完沈光落就跑下了山。
雨水不断的浇在沈光落的耳畔。
沈光落一直向下跑，心脏都快要掉了出来。
时到今日，沈光落才彻彻底底的明白了李伦清对他说的那句话。
——沈光落，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谢衍的死活？你会不会后悔？
沈光落当初避而不答。
他放不下谢衍之前对他的冷漠，放不下谢衍对他的嘲讽。
可是今天当谢衍将沈光落抱在怀里那一刻，抵挡外界所有的伤害时。
沈光落得出了答案。
他会！
他会！
他会！
那是他叫了十几年的哥哥，也是他喜欢了十几年的人。
所有的恩怨在生死的面前都显得太微不足道。
沈光落突然理解了当初他为谢衍挡枪，挡在谢衍前面时候。
沈光落死了之后谢衍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为什么会变得每天都要看见他，为什么要时时刻刻都确定沈光落的存在。
在沈光落和谢衍之间，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死一个人活着。
那么一定是活着的人更痛苦。
沈光落很自私，他不愿意做那个活着的人。
柏文童站在原地，看着沈光落的背影，他恼怒的低声骂了一句，快速追上了沈光落的身影。
他一把抓住了沈光落的手腕，用一股蛮力将沈光落抵在身后的山壁上。
沈光落的后背狠狠的撞在了山壁上，山壁凸凹不平，硌得他后背生疼，沈光落咬着牙看向柏文童。
柏文童发火了。
他一改之前温文尔雅的仪态，而是赤红的眼睛，将沈光落固定上山壁上，气的胸膛都在起伏不定。
雨水隔绝在二人之间，柏文童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怒视着沈光落说：“沈光落，你爱谢衍吗……”
沈光落的手捏成拳头，没有说话。
柏文童说：“你爱他对吗？那我呢……我冒着生命危险把你背了出来！你真的要让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吗！你真的以为谢衍看见你回去，他就会开心吗！”
沈光落的手背在身后，他的手指拼命的挠着身后的山壁，他低声的问道：“所以，当初我死的时候……谢衍有面临这样的选择吗……”
活着还是死，这个选择。
活着自己痛苦，死了对不起其他人。
柏文童听不懂沈光落这句话的意思，他皱着眉头：“什么？”
沈光落抬起头，看着柏文童说：“文童，我对不起你，但是我真的做不到让谢衍一个人呆在那里……我只能做出和谢衍一样的选择……”
说完沈光落猛地推开了柏文童的手向山下跑。
当初沈光落死后，谢衍的选择是死亡。
如果轮到沈光落了，他也会做出和谢衍一样的决定。
这次柏文童没有再阻拦，他站在原地看着沈光落的背影苦笑了两声。
沈光落所在的山丘距离庄园不近，山路崎岖，沈光落不停的跑，脚都崴了很多次，才跑到了半山腰。
快了……
快了……
眼看就可以进庄园门口了……
一个高大人影窜了出来，拦在了沈光落的前面。
是朱明光。
朱明光身上和脸上也带着伤痕，他站在沈光落身前说：“沈少爷，您不能进去。”
沈光落跑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看见朱明光就像是看见了一个救命稻草。
沈光落拽着朱明光的衣袖朝庄园指了指。
朱明光明白沈光落的意思，他说：“沈少爷放心，我们的人早就已经潜入庄园了，全部都安排好了，为的是活抓陆明，我们一定可以救出谢总，您现在进去帮不了任何的忙。”
朱明光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的将沈光落拽到一个隐藏在树影下的车上。
朱明光的话就像是给沈光落吃了一剂定心丸。
他说，我们一定可以救出谢总。
有谢衍安排的人潜进去，总比沈光落现在这个样子进去添麻烦的好。
沈光落趴在车窗上，看着前方那个幽暗的庄园，心里跳的砰砰作响。
下午沈光落来的时候，只觉得庄园很美，很大，可现在他却觉得那个庄园像是会吃人的恶魔，将所有的东西都吞入腹中。
沈光落心里不住的在想，谢衍会不会有事情，刚刚沈光落被带出来的时候，谢衍伤的非常的重，尤其是他的头，一直在流血，那种伤口如果放任不管，要不了多久也会要人的命。
如果那些人去而复返，又回来杀了谢衍怎么办……
柏文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下了山，来到朱明光的身边，两个人站在外面看向庄园的位置，商量事情。
中间还有几个黑衣保镖走过来给二人汇报情况。
沈光落看见他们这副样子，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时前方的庄园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枪响！
砰！
响彻了整个山腰。
沈光落刚刚松懈下来的身子，顿时崩了起来，他看见庄园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朱明光和柏文童望着庄园的方向，愣了一下，接着朱明光大喊了一声，朝庄园的方向狂奔。
与此同时，前面的路上黑寂的路上，同时刷刷的亮起来了十几盏车灯，照亮半边的夜空。
每个车里面都冲出来几个黑衣保镖，随着朱明光朝庄园的方向跑去。
沈光落心里燃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手指扶在车门开关处，掰着车把手，想要下车去看一看。
车门被反锁住了，不管沈光落怎么的用力都打不开。
砰！
砰！
砰！
……
庄园里开始响起激烈的枪声，还伴随着人群的吵闹尖叫喧哗声。
沈光落坐在车里，疯狂的拍打着车窗，车外只站着柏文童一个人，他站在黑暗处回过头看着沈光落。
“柏文童！柏文童！开门啊！你把车门打开！”沈光落一只手掰着车门，另一只手打着车窗敲击的手通红。
柏文童只是站在远处看着沈光落，一言不发，最后他侧过头，索性不去看沈光落。
沈光落知道柏文童不会给他打开车门，他转过身在车里面寻找能够敲打车窗的利器。
还没等他找到，前方的山路响起了警笛声。
由远到近，短短的十几秒警车就停在了庄园门口。
警察手里持枪，冲进了庄园里，警车后面还跟着几辆救护车。
一时间前方人影纷乱，沈光落双手垂在身侧，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目光定定的看向远方。
没一会，沈光落看见警察和医生从庄园里推出来好几个担架。
担架上的人都是血淋淋的，距离太远，即便是沈光落脸贴在车窗上，也看不清那些伤者的脸。
接着一群保镖从庄园里跑了出来，有些人的身上还挂了彩，搀扶着坐进了黑车里。
沈光落双手扒着车窗向外面看，他心里期盼着能在出来的那一群人看见谢衍的身影。
可是没有……
前方的救护车开走了，警察逮捕了一堆人从庄园里走了出来，为首的就是陆明。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浴袍，即便是被逮捕了依旧面带微笑。
沈光落还看见朱明光走到柏文童身侧。
两个人站在车外沉着声音商量着什么，最后柏文童回过头深深的看了沈光落一眼，坐进了前方的一个轿车里。
朱明光走到沈光落的车前，打开了前车门，坐了进来，发动了车。
朱明光身上穿着黑西装，看不出任何的颜色，可等他坐进车里沈光落还是闻见了一股呛人的血腥气。
所有的车都在往山下开，朱明光开着车跟在那些车身后，将灯火辉煌的庄园甩在了身后。
沈光落的手捏紧了座椅，他挺直脊背坐在座椅上，目光如鹰一般紧紧盯着朱明光的脸，他想要问……
想要问一问谢衍的情况。
可是没有想到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沈光落居然连问都不敢问。
他的手几乎快要把座椅捏烂了，才艰难的脱口出两个字：“谢衍……”
朱明光似乎就在等着沈光落开口，他沿着山路打了一圈方向盘，没等沈光落问完直接说：“谢总伤势很重，他现在在前面的救护车里，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沈光落的食指用力，抠破了车的座椅，他的手用力的发抖，咬着牙低下了头，再也没有说过话。
山脚下就有一个大医院。
沈光落和朱明光是最后一辆车。
等到沈光落他们到的时候，救护车里早就已经没人了。
车一到医院门口，沈光落立刻打开门口，下车的速度太着急，还差点跌了一跤，他摇摇晃晃的站直了身子，就朝医院里面冲。
前台的小护士刚刚接受完病人，正在忙着整理数据。
沈光落砰的一声就扑到了前台上，将小护士吓了一跳。
小护士抬起头，看向沈光落问道：“先生，您有什么……”
“谢衍……谢衍……”沈光落喘着粗气打断了小护士的话。
朱明光这个时候走过来，对护士说：“请问一下有没有送过来一个头上受了棍伤的男人。”
那个护士对所有的病人都记得很清楚，她低头翻着手上的页子说：“那个病人送到了四楼的急救室。”
沈光落和朱明光急忙赶了过去。
急救室的大门紧闭，上面的灯还在亮着，柏文童还有几个保镖坐在门外，身上都被雨淋的湿漉漉。
沈光落和朱明光甚至连电梯都没有坐，二人一路跑上来。
沈光落站在楼梯处，他的手捏成拳头，脚步如同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急救室上的红灯晃的沈光落眼晕。
他迷迷糊糊的被人拽到了柏文童身旁坐着，又迷迷糊糊的坐在外面等着，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在急救室外面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从凌晨一直等到了天蒙蒙亮，急救室的大门才被打开。
所有的人都围了上前，沈光落跟在柏文童的身后，甚至需要捏住柏文童的袖角才能勉勉强强稳住身子。
一个年轻的男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面露疲态，脱下一边的口罩说：“病人受过强力的击打，内脏出血严重，头上的伤是最棘手的，脑血管破裂……”
沈光落身子抖了抖，咬住下唇等着医生后面的话。
男医生继续说：“目前身上的问题都不大，最关键就是头部，血是止住了，但是脑部的血块能不能散就只能看个人了，危险期是三天，在此期间很有可能会发生意外。”
医生快速说完这些就走了。
接着谢衍被转进了重症监护室。
沈光落站在监护室的玻璃窗外面看着他。
谢衍额头被包扎的像一个粽子，脸色很白，几乎和头上的纱布是一个颜色，眼睛微闭，他眉角处还挂了彩，留下了一道疤痕，脸上挂着氧气面罩。
旁边心跳监控仪曲线起伏，昭示着谢衍还活着的这个事实。
“我在这里守着，你先回去休息吧。”柏文童站在沈光落身边，目光也望向病房里的谢衍，对沈光落说道。
沈光落没有回头，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响低声的说：“你说，当初我死的时候，谢衍是什么反应啊……”
之前李伦清告诉过沈光落，沈光落死后谢衍很痛苦，然后他也死了。
或许是沈光落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他只是在听李伦清说。
只有震惊，没有同感。
可是现在，沈光落好像明白了。
柏文童站在沈光落旁边，皱了皱眉头没有答话。
沈光落知道柏文童不记得当初发生的事情了，他也只是心里乱，想要和旁边的人说说话。
沈光落定了定神继续问：“你一直都知道外面有保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一开始不让那些人进来，或许谢衍就不会有危险了……”
“一开始没有。”柏文童顿了顿说：“发现你出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我和谢衍还有朱明光三个人最先赶到了山庄，本来可以等所有的人来，但是谢衍不愿意等，于是我们三个人就先潜了进去，山庄外有人把手，又不知道到你具体的位置，我们只能分头找，事实证明谢衍当时的决定是对了，如果他晚去一点，你就会有生命危险，后来的事情就是你知道的。”
柏文童用几句话便概括了当时的情景。
沈光落低头沉默了一下，对柏文童说：“所以，你一开始在山上制止我冲下去，只是为了试探我……”
柏文童转过身看着沈光落说：“光落，我一直对你说只要你有了选择你可以告诉我，可现在看来你早就有了选择。”
沈光落抬头看着柏文童没有说话。
说完柏文童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坐在了靠墙的座椅上。
过了一会方则于也得到了消息，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医院。
往后的三天，沈光落除了吃饭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医院里昏昏沉沉。
李伦清也过来看过他，瞧着沈光落状态不佳，李伦清就坐在沈光落身边一言不发，话少的可怜。
网上关于沈光落被绑架和谢衍受伤的事情都传疯了，沈光落也没心思看。
三天过后，谢衍在此期间没有出现危险的情况，由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
医生对谢衍身体检查了一遍之后，出来给方则于汇报情况。
“谢总身体内部出血基本止住了，唯一的问题就是脑部的血块，现在病人能不能清醒，甚至是会不会留下后遗症都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医生说完在本子上记录了两下，转身走到下一间病房。
方则于听完医生的嘱托叹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沈光落一眼，目光疲惫。
以往方则于总是生龙活虎，可在医院里待得这些天就已经挂上了疲态。
方则于站在病房门口欠了欠身子，问沈光落说：“你要进去看看吗？”
沈光落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好。”
病房的大门关上，沈光落一步步的向里面走。
谢衍脸上的氧气面罩已经摘了下来，脸上的轮廓更加的清晰。
沈光落歪着头坐在谢衍旁边，只是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病房里灯光昏暗，谢衍的面色也变得柔和不少。
沈光落从衣兜里将谢衍的戒指拿了出来，套在他的食指上。
这个戒指从谢衍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带着，从未离过他的食指。
沈光落小时候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一直要带着这个黑乎乎的戒指。
他总是好奇谢衍那个戒指有什么奥秘，有一次沈光落趁谢衍睡着的时候，趴在谢衍的身侧，掰着谢衍的手指头眼巴巴的想要摸一摸那个戒指。
谢爷爷正好从旁边路过，连忙把沈光落从谢衍身边拉开了。
谢爷爷告诉沈光落说：“那个东西不能碰，里面沾着谢衍的福气。”
沈光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谢爷爷侧过头，看着谢衍叹了一口气，自顾自的说：“谢衍这个孩子苦啊，当初他也是侥幸才从家里的纷乱中活了下来，这个戒指也是我从别人的手里求来的，保佑他以后平平安安，高人说了这个戒指里面藏着谢衍的福气，如果被人摘了下来，他的福气就会传给别人，那你的哥哥就会没有福气了。”
沈光落很听话，以后再也没有碰过那个戒指。
可是谢衍却将那个戒指主动塞到他手里。
沈光落不想要谢衍的福气。
现在沈光落将戒指再次带在谢衍的手上，希望谢衍可以快快醒过来。
往后的一周里，沈光落，方则于，还有其他的人轮流看着谢衍。
到了周六的晚上，沈光落正在和医院的食堂里吃饭，朱明光打了一通电话给沈光落。
沈光落接通了电话，朱明光在那边说：“喂，沈先生，谢总醒了，他想要见你。”
沈光落手里的筷子砰的一声掉在了汤碗里，他拿着电话站起身向医院楼上跑，跑的心脏都在扑通扑通的乱跳。
等到快要到谢衍病房门前时，沈光落慢下了步伐。
他压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一步步的挪到病房门前，推开了大门。
大门推开，谢衍躺在病床上，床被微微抬高。
他的头上包着白纱布，手上还吊着点滴，样子有些憔悴。
谢衍一直侧着头看着病房的大门处，看见沈光落的时候谢衍的眼睛亮了亮，朝沈光落伸出了手。
朱明光站在谢衍身边，很识趣的点了一下头说：“谢总，我先出去了。”
说完绕过沈光落大踏步的走出房间。
大门被关上，沈光落吸了一口气，走到了病床前，没有前进。
谢衍很久没有喝过水，嗓子很哑，他艰难出声对沈光落说：“光落……坐……”
手拍了拍自己病床空出来的一点位置。
沈光落眼眸闪了闪，没有动，谢衍眼里的光暗淡了一些，他艰难的扬起身子想要拉着沈光落的手，抬起的手背上还挂着吊针，眼看就要回血了。
沈光落一把按住谢衍的肩膀，将他按回病床上，面无表情的将谢衍身上的被子盖好。
沈光落就势就坐在了谢衍的身旁。
谢衍的眼睛一直看着沈光落，他的嘴唇干裂，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住了沈光落的手，问：“你没事吧……”
谢衍的第一句问话就是在问沈光落有没有事情。
沈光落的头低着，摇了摇头了说：“我没事，比起我来说还是你的事情比较大。”
谢衍看着沈光落，笑了笑说：“我也没事，我刚刚听朱明光说，我脑袋是伤的最严重的，里面有个血块，很有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谢衍很虚弱，说上一句完整的话，都要喘半天的气，可他依旧笑着在对沈光落说话。
“当时我就在想，当年你挡在我身前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那时候，你才多大啊……你才七岁，就经历了这些事情……”
谢衍说这些话的时候，沈光落的头压的很低很低，肩膀抖了抖，没有应声。
当年所有的事情，都是谢衍和沈光落最不愿想起的噩梦，可是今天谢衍却用最平淡的语气对沈光落说。
谢衍：“我昏迷的这一段时间，我做了一场梦……我梦见我回到了当年……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我和你都还在爷爷家……你依旧喜欢黏在我的身后……”
“我当时看着你站在我身后的样子，我很后悔……十岁的你是多么的可爱，为什么我曾经没有好好的对待你……可我又很惊喜，这是老天又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这次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再也不放开手。”
谢衍说着说着，眼角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光落，对不起……之前的我，很不是人……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谢衍的最后一句几乎是抖着声音说出口的。
他克制自己用最平静，最安静的语调对沈光落说出这句请求。
虽然他之前求过沈光落无数次，或激烈或恼怒。
可唯独这一次谢衍用了最虔诚的问句。
谢衍想要听见沈光落的答案，却又畏惧听到沈光落的答案。
谢衍无法想象到，如果这一次他又听到沈光落拒绝的答案会怎么样。
那是真的给谢衍判处了死刑。
“谢衍，你我两清了。”沈光落沉默了一下，轻声的说：“我们两个人之间大大小小的事情太多了，算也算不清了。大的事情也不过就那几件，爆炸时我救过你一次，绑架的时候，我替你挡了一次抢，救了你第二次。之前在山洞里，你救了我一次，一周前，在酒窖里你救了我第二次。就凭这些，你我两清了，谁都不欠谁的。”
两清这种话在谢衍的心里扬起漫天的恐惧感。
他捏紧了沈光落的手，极力的想要直起身子，却因为脱力再次的跌回病床上。
“光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衍慌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沈光落离开过他太多次，拒绝过他太多次。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挽回眼前这个人。
沈光落说：“我想过了，既然我们俩两清了，或许我可以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
沈光落说的话很轻很轻，轻的让谢衍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谢衍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光落，你刚刚说了什么……你再说一次好不好！你再说一次！”
谢衍眼睛瞬间变得通红，他死死的拉住沈光落的手，不肯放开，生怕一旦放开手刚刚沈光落说出来的话就是一场梦。
沈光落仰起头，目光直视着谢衍说：“我说，我愿意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次沈光落的语气坚定很多，他一字一句的说出口，落地有声。
两个人对视着，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谢衍的眼泪漫了上来，他的眼眶红的厉害，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
他艰难的伸出双手环抱住了沈光落的腰，一点点的挪动着身子，头紧紧的贴在沈光落的腹部，像个孩子一样抱住了沈光落。
谢衍一口又一口粗喘着气，眼泪浸湿了沈光落腹部的衣衫。
他的声音带着浓烈的哭腔，低哑的唤着沈光落的名字。
“光落……光落……”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要我了……”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有多后悔……”
“谢谢你……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次一定……我一定……”
……
谢衍语无伦次的声音环绕在屋间，听得令人心碎。
沈光落没有说话，他抿着下唇，抬起手一下又一下摸着谢衍的脑袋，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和谢衍纠纠缠缠了那么多年，又有什么用。
十几年了，沈光落对谢衍始终是有感情的。
之前沈光落或许可以将那一份感情埋藏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喜欢谢衍。
可是经过谢衍生死未定的这几天，沈光落再也不可能骗自己了。
他十几年喜欢过这一个人，以后也不可能再喜欢别人。
沈光落决定放过谢衍，也放过自己。
让一切的恩恩怨怨都过去吧。
……
这时候大门砰的一声推开了。
方则于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叫着：“哥！哥！你醒了……”
在看见屋内的情景之后，方则于的声音渐渐变小，他的身后还站着提着礼品的柏文童。
周围的空气一时间凝固住。
方则于定在原地，左右看了两眼，表情十分尴尬。
最后他向后倒退了两步，弓着身子对沈光落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砰的一声，大门又关上了。
沈光落的意识渐渐回笼。
手指动了动，他微微睁开眼，最先入眼的是一片黑暗的夜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无尽的雨点从天上落下来。
冰凉雨点一点点的打在沈光落的脸上，沈光落眼睛眨了眨，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却是沉甸甸的。
沈光落用手撑着地坐了起来，后脖颈酸疼的厉害，他揉了揉肩膀，环顾了一下四周。
他正坐在一个山丘下面，周围全是草地，横杂的杂草将他掩盖在其中。
沈光落不记得自己来过这个地方。
于是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出这个山丘，看见了站在两步之外的柏文童，正背对着他，目光看向半山腰的一个山庄。
沈光落随着他的目光向下看，目光触及到那个熟悉的建筑后，浑身一抖，步子向后退了两步。
脚踩在杂草上发出声响，柏文童回过身，目光幽寂：“你醒了。”
“谢衍呢……”沈光落抖着声音问道。
柏文童沉着眼睛看向沈光落，没有说话。
幽暗的夜里，两个人站在山丘上，遥遥相望。
沈光落一下就明白柏文童的意思，他慌乱的四处往了一圈。
这时候有个东西从沈光落的身上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叮咚的一声响。
一个又黑又亮的小东西，滚落在杂草旁。
沈光落低头看着那个东西，眼眶一下就红了，他蹲下身子，将那个小东西捡了起来。
是谢衍手上的戒指……
他每天都带在身上的那枚戒指。
沈光落将戒指握在手心里，握成拳头。
他转过身就往山下跑，雨点打在沈光落的脸上，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眼泪还是雨水。
“沈光落！”柏文童叫了一身，两步冲到沈光落身后，拉住了沈光落的手胳膊，他厉声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沈光落的头发被水淋的透彻，紧紧的贴在头上，唯独眼睛红的厉害，他哑着声音说：“我要去找谢衍。”
“你现在去找他有什么用！”柏文童也急了，他死死的拧住了沈光落的手腕：“你现在进去不光救不了他，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那要怎么办！那你要我怎么办！”沈光落甩开柏文童的手，他手指着山庄激动的说着：“他就关在那里面，你要我站在外面看着，然后迎接他的尸体吗……”
说着沈光落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他的嘴唇都在颤抖。
柏文童的手悬在空中，缩了缩手，他低声的说：“你现在进去就是送死……不会改变任何的结果……”
沈光落转过头向前走了两步，声音低沉的说：“我死过那么多次，早就不在乎了……”
说完沈光落就跑下了山。
雨水不断的浇在沈光落的耳畔。
沈光落一直向下跑，心脏都快要掉了出来。
时到今日，沈光落才彻彻底底的明白了李伦清对他说的那句话。
——沈光落，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谢衍的死活？你会不会后悔？
沈光落当初避而不答。
他放不下谢衍之前对他的冷漠，放不下谢衍对他的嘲讽。
可是今天当谢衍将沈光落抱在怀里那一刻，抵挡外界所有的伤害时。
沈光落得出了答案。
他会！
他会！
他会！
那是他叫了十几年的哥哥，也是他喜欢了十几年的人。
所有的恩怨在生死的面前都显得太微不足道。
沈光落突然理解了当初他为谢衍挡枪，挡在谢衍前面时候。
沈光落死了之后谢衍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为什么会变得每天都要看见他，为什么要时时刻刻都确定沈光落的存在。
在沈光落和谢衍之间，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死一个人活着。
那么一定是活着的人更痛苦。
沈光落很自私，他不愿意做那个活着的人。
柏文童站在原地，看着沈光落的背影，他恼怒的低声骂了一句，快速追上了沈光落的身影。
他一把抓住了沈光落的手腕，用一股蛮力将沈光落抵在身后的山壁上。
沈光落的后背狠狠的撞在了山壁上，山壁凸凹不平，硌得他后背生疼，沈光落咬着牙看向柏文童。
柏文童发火了。
他一改之前温文尔雅的仪态，而是赤红的眼睛，将沈光落固定上山壁上，气的胸膛都在起伏不定。
雨水隔绝在二人之间，柏文童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怒视着沈光落说：“沈光落，你爱谢衍吗……”
沈光落的手捏成拳头，没有说话。
柏文童说：“你爱他对吗？那我呢……我冒着生命危险把你背了出来！你真的要让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吗！你真的以为谢衍看见你回去，他就会开心吗！”
沈光落的手背在身后，他的手指拼命的挠着身后的山壁，他低声的问道：“所以，当初我死的时候……谢衍有面临这样的选择吗……”
活着还是死，这个选择。
活着自己痛苦，死了对不起其他人。
柏文童听不懂沈光落这句话的意思，他皱着眉头：“什么？”
沈光落抬起头，看着柏文童说：“文童，我对不起你，但是我真的做不到让谢衍一个人呆在那里……我只能做出和谢衍一样的选择……”
说完沈光落猛地推开了柏文童的手向山下跑。
当初沈光落死后，谢衍的选择是死亡。
如果轮到沈光落了，他也会做出和谢衍一样的决定。
这次柏文童没有再阻拦，他站在原地看着沈光落的背影苦笑了两声。
沈光落所在的山丘距离庄园不近，山路崎岖，沈光落不停的跑，脚都崴了很多次，才跑到了半山腰。
快了……
快了……
眼看就可以进庄园门口了……
一个高大人影窜了出来，拦在了沈光落的前面。
是朱明光。
朱明光身上和脸上也带着伤痕，他站在沈光落身前说：“沈少爷，您不能进去。”
沈光落跑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看见朱明光就像是看见了一个救命稻草。
沈光落拽着朱明光的衣袖朝庄园指了指。
朱明光明白沈光落的意思，他说：“沈少爷放心，我们的人早就已经潜入庄园了，全部都安排好了，为的是活抓陆明，我们一定可以救出谢总，您现在进去帮不了任何的忙。”
朱明光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的将沈光落拽到一个隐藏在树影下的车上。
朱明光的话就像是给沈光落吃了一剂定心丸。
他说，我们一定可以救出谢总。
有谢衍安排的人潜进去，总比沈光落现在这个样子进去添麻烦的好。
沈光落趴在车窗上，看着前方那个幽暗的庄园，心里跳的砰砰作响。
下午沈光落来的时候，只觉得庄园很美，很大，可现在他却觉得那个庄园像是会吃人的恶魔，将所有的东西都吞入腹中。
沈光落心里不住的在想，谢衍会不会有事情，刚刚沈光落被带出来的时候，谢衍伤的非常的重，尤其是他的头，一直在流血，那种伤口如果放任不管，要不了多久也会要人的命。
如果那些人去而复返，又回来杀了谢衍怎么办……
柏文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下了山，来到朱明光的身边，两个人站在外面看向庄园的位置，商量事情。
中间还有几个黑衣保镖走过来给二人汇报情况。
沈光落看见他们这副样子，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时前方的庄园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枪响！
砰！
响彻了整个山腰。
沈光落刚刚松懈下来的身子，顿时崩了起来，他看见庄园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朱明光和柏文童望着庄园的方向，愣了一下，接着朱明光大喊了一声，朝庄园的方向狂奔。
与此同时，前面的路上黑寂的路上，同时刷刷的亮起来了十几盏车灯，照亮半边的夜空。
每个车里面都冲出来几个黑衣保镖，随着朱明光朝庄园的方向跑去。
沈光落心里燃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手指扶在车门开关处，掰着车把手，想要下车去看一看。
车门被反锁住了，不管沈光落怎么的用力都打不开。
砰！
砰！
砰！
……
庄园里开始响起激烈的枪声，还伴随着人群的吵闹尖叫喧哗声。
沈光落坐在车里，疯狂的拍打着车窗，车外只站着柏文童一个人，他站在黑暗处回过头看着沈光落。
“柏文童！柏文童！开门啊！你把车门打开！”沈光落一只手掰着车门，另一只手打着车窗敲击的手通红。
柏文童只是站在远处看着沈光落，一言不发，最后他侧过头，索性不去看沈光落。
沈光落知道柏文童不会给他打开车门，他转过身在车里面寻找能够敲打车窗的利器。
还没等他找到，前方的山路响起了警笛声。
由远到近，短短的十几秒警车就停在了庄园门口。
警察手里持枪，冲进了庄园里，警车后面还跟着几辆救护车。
一时间前方人影纷乱，沈光落双手垂在身侧，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目光定定的看向远方。
没一会，沈光落看见警察和医生从庄园里推出来好几个担架。
担架上的人都是血淋淋的，距离太远，即便是沈光落脸贴在车窗上，也看不清那些伤者的脸。
接着一群保镖从庄园里跑了出来，有些人的身上还挂了彩，搀扶着坐进了黑车里。
沈光落双手扒着车窗向外面看，他心里期盼着能在出来的那一群人看见谢衍的身影。
可是没有……
前方的救护车开走了，警察逮捕了一堆人从庄园里走了出来，为首的就是陆明。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浴袍，即便是被逮捕了依旧面带微笑。
沈光落还看见朱明光走到柏文童身侧。
两个人站在车外沉着声音商量着什么，最后柏文童回过头深深的看了沈光落一眼，坐进了前方的一个轿车里。
朱明光走到沈光落的车前，打开了前车门，坐了进来，发动了车。
朱明光身上穿着黑西装，看不出任何的颜色，可等他坐进车里沈光落还是闻见了一股呛人的血腥气。
所有的车都在往山下开，朱明光开着车跟在那些车身后，将灯火辉煌的庄园甩在了身后。
沈光落的手捏紧了座椅，他挺直脊背坐在座椅上，目光如鹰一般紧紧盯着朱明光的脸，他想要问……
想要问一问谢衍的情况。
可是没有想到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沈光落居然连问都不敢问。
他的手几乎快要把座椅捏烂了，才艰难的脱口出两个字：“谢衍……”
朱明光似乎就在等着沈光落开口，他沿着山路打了一圈方向盘，没等沈光落问完直接说：“谢总伤势很重，他现在在前面的救护车里，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沈光落的食指用力，抠破了车的座椅，他的手用力的发抖，咬着牙低下了头，再也没有说过话。
山脚下就有一个大医院。
沈光落和朱明光是最后一辆车。
等到沈光落他们到的时候，救护车里早就已经没人了。
车一到医院门口，沈光落立刻打开门口，下车的速度太着急，还差点跌了一跤，他摇摇晃晃的站直了身子，就朝医院里面冲。
前台的小护士刚刚接受完病人，正在忙着整理数据。
沈光落砰的一声就扑到了前台上，将小护士吓了一跳。
小护士抬起头，看向沈光落问道：“先生，您有什么……”
“谢衍……谢衍……”沈光落喘着粗气打断了小护士的话。
朱明光这个时候走过来，对护士说：“请问一下有没有送过来一个头上受了棍伤的男人。”
那个护士对所有的病人都记得很清楚，她低头翻着手上的页子说：“那个病人送到了四楼的急救室。”
沈光落和朱明光急忙赶了过去。
急救室的大门紧闭，上面的灯还在亮着，柏文童还有几个保镖坐在门外，身上都被雨淋的湿漉漉。
沈光落和朱明光甚至连电梯都没有坐，二人一路跑上来。
沈光落站在楼梯处，他的手捏成拳头，脚步如同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急救室上的红灯晃的沈光落眼晕。
他迷迷糊糊的被人拽到了柏文童身旁坐着，又迷迷糊糊的坐在外面等着，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在急救室外面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从凌晨一直等到了天蒙蒙亮，急救室的大门才被打开。
所有的人都围了上前，沈光落跟在柏文童的身后，甚至需要捏住柏文童的袖角才能勉勉强强稳住身子。
一个年轻的男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面露疲态，脱下一边的口罩说：“病人受过强力的击打，内脏出血严重，头上的伤是最棘手的，脑血管破裂……”
沈光落身子抖了抖，咬住下唇等着医生后面的话。
男医生继续说：“目前身上的问题都不大，最关键就是头部，血是止住了，但是脑部的血块能不能散就只能看个人了，危险期是三天，在此期间很有可能会发生意外。”
医生快速说完这些就走了。
接着谢衍被转进了重症监护室。
沈光落站在监护室的玻璃窗外面看着他。
谢衍额头被包扎的像一个粽子，脸色很白，几乎和头上的纱布是一个颜色，眼睛微闭，他眉角处还挂了彩，留下了一道疤痕，脸上挂着氧气面罩。
旁边心跳监控仪曲线起伏，昭示着谢衍还活着的这个事实。
“我在这里守着，你先回去休息吧。”柏文童站在沈光落身边，目光也望向病房里的谢衍，对沈光落说道。
沈光落没有回头，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响低声的说：“你说，当初我死的时候，谢衍是什么反应啊……”
之前李伦清告诉过沈光落，沈光落死后谢衍很痛苦，然后他也死了。
或许是沈光落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他只是在听李伦清说。
只有震惊，没有同感。
可是现在，沈光落好像明白了。
柏文童站在沈光落旁边，皱了皱眉头没有答话。
沈光落知道柏文童不记得当初发生的事情了，他也只是心里乱，想要和旁边的人说说话。
沈光落定了定神继续问：“你一直都知道外面有保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一开始不让那些人进来，或许谢衍就不会有危险了……”
“一开始没有。”柏文童顿了顿说：“发现你出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我和谢衍还有朱明光三个人最先赶到了山庄，本来可以等所有的人来，但是谢衍不愿意等，于是我们三个人就先潜了进去，山庄外有人把手，又不知道到你具体的位置，我们只能分头找，事实证明谢衍当时的决定是对了，如果他晚去一点，你就会有生命危险，后来的事情就是你知道的。”
柏文童用几句话便概括了当时的情景。
沈光落低头沉默了一下，对柏文童说：“所以，你一开始在山上制止我冲下去，只是为了试探我……”
柏文童转过身看着沈光落说：“光落，我一直对你说只要你有了选择你可以告诉我，可现在看来你早就有了选择。”
沈光落抬头看着柏文童没有说话。
说完柏文童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坐在了靠墙的座椅上。
过了一会方则于也得到了消息，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医院。
往后的三天，沈光落除了吃饭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医院里昏昏沉沉。
李伦清也过来看过他，瞧着沈光落状态不佳，李伦清就坐在沈光落身边一言不发，话少的可怜。
网上关于沈光落被绑架和谢衍受伤的事情都传疯了，沈光落也没心思看。
三天过后，谢衍在此期间没有出现危险的情况，由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
医生对谢衍身体检查了一遍之后，出来给方则于汇报情况。
“谢总身体内部出血基本止住了，唯一的问题就是脑部的血块，现在病人能不能清醒，甚至是会不会留下后遗症都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医生说完在本子上记录了两下，转身走到下一间病房。
方则于听完医生的嘱托叹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沈光落一眼，目光疲惫。
以往方则于总是生龙活虎，可在医院里待得这些天就已经挂上了疲态。
方则于站在病房门口欠了欠身子，问沈光落说：“你要进去看看吗？”
沈光落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好。”
病房的大门关上，沈光落一步步的向里面走。
谢衍脸上的氧气面罩已经摘了下来，脸上的轮廓更加的清晰。
沈光落歪着头坐在谢衍旁边，只是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病房里灯光昏暗，谢衍的面色也变得柔和不少。
沈光落从衣兜里将谢衍的戒指拿了出来，套在他的食指上。
这个戒指从谢衍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带着，从未离过他的食指。
沈光落小时候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一直要带着这个黑乎乎的戒指。
他总是好奇谢衍那个戒指有什么奥秘，有一次沈光落趁谢衍睡着的时候，趴在谢衍的身侧，掰着谢衍的手指头眼巴巴的想要摸一摸那个戒指。
谢爷爷正好从旁边路过，连忙把沈光落从谢衍身边拉开了。
谢爷爷告诉沈光落说：“那个东西不能碰，里面沾着谢衍的福气。”
沈光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谢爷爷侧过头，看着谢衍叹了一口气，自顾自的说：“谢衍这个孩子苦啊，当初他也是侥幸才从家里的纷乱中活了下来，这个戒指也是我从别人的手里求来的，保佑他以后平平安安，高人说了这个戒指里面藏着谢衍的福气，如果被人摘了下来，他的福气就会传给别人，那你的哥哥就会没有福气了。”
沈光落很听话，以后再也没有碰过那个戒指。
可是谢衍却将那个戒指主动塞到他手里。
沈光落不想要谢衍的福气。
现在沈光落将戒指再次带在谢衍的手上，希望谢衍可以快快醒过来。
往后的一周里，沈光落，方则于，还有其他的人轮流看着谢衍。
到了周六的晚上，沈光落正在和医院的食堂里吃饭，朱明光打了一通电话给沈光落。
沈光落接通了电话，朱明光在那边说：“喂，沈先生，谢总醒了，他想要见你。”
沈光落手里的筷子砰的一声掉在了汤碗里，他拿着电话站起身向医院楼上跑，跑的心脏都在扑通扑通的乱跳。
等到快要到谢衍病房门前时，沈光落慢下了步伐。
他压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一步步的挪到病房门前，推开了大门。
大门推开，谢衍躺在病床上，床被微微抬高。
他的头上包着白纱布，手上还吊着点滴，样子有些憔悴。
谢衍一直侧着头看着病房的大门处，看见沈光落的时候谢衍的眼睛亮了亮，朝沈光落伸出了手。
朱明光站在谢衍身边，很识趣的点了一下头说：“谢总，我先出去了。”
说完绕过沈光落大踏步的走出房间。
大门被关上，沈光落吸了一口气，走到了病床前，没有前进。
谢衍很久没有喝过水，嗓子很哑，他艰难出声对沈光落说：“光落……坐……”
手拍了拍自己病床空出来的一点位置。
沈光落眼眸闪了闪，没有动，谢衍眼里的光暗淡了一些，他艰难的扬起身子想要拉着沈光落的手，抬起的手背上还挂着吊针，眼看就要回血了。
沈光落一把按住谢衍的肩膀，将他按回病床上，面无表情的将谢衍身上的被子盖好。
沈光落就势就坐在了谢衍的身旁。
谢衍的眼睛一直看着沈光落，他的嘴唇干裂，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住了沈光落的手，问：“你没事吧……”
谢衍的第一句问话就是在问沈光落有没有事情。
沈光落的头低着，摇了摇头了说：“我没事，比起我来说还是你的事情比较大。”
谢衍看着沈光落，笑了笑说：“我也没事，我刚刚听朱明光说，我脑袋是伤的最严重的，里面有个血块，很有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谢衍很虚弱，说上一句完整的话，都要喘半天的气，可他依旧笑着在对沈光落说话。
“当时我就在想，当年你挡在我身前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那时候，你才多大啊……你才七岁，就经历了这些事情……”
谢衍说这些话的时候，沈光落的头压的很低很低，肩膀抖了抖，没有应声。
当年所有的事情，都是谢衍和沈光落最不愿想起的噩梦，可是今天谢衍却用最平淡的语气对沈光落说。
谢衍：“我昏迷的这一段时间，我做了一场梦……我梦见我回到了当年……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我和你都还在爷爷家……你依旧喜欢黏在我的身后……”
“我当时看着你站在我身后的样子，我很后悔……十岁的你是多么的可爱，为什么我曾经没有好好的对待你……可我又很惊喜，这是老天又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这次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再也不放开手。”
谢衍说着说着，眼角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光落，对不起……之前的我，很不是人……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谢衍的最后一句几乎是抖着声音说出口的。
他克制自己用最平静，最安静的语调对沈光落说出这句请求。
虽然他之前求过沈光落无数次，或激烈或恼怒。
可唯独这一次谢衍用了最虔诚的问句。
谢衍想要听见沈光落的答案，却又畏惧听到沈光落的答案。
谢衍无法想象到，如果这一次他又听到沈光落拒绝的答案会怎么样。
那是真的给谢衍判处了死刑。
“谢衍，你我两清了。”沈光落沉默了一下，轻声的说：“我们两个人之间大大小小的事情太多了，算也算不清了。大的事情也不过就那几件，爆炸时我救过你一次，绑架的时候，我替你挡了一次抢，救了你第二次。之前在山洞里，你救了我一次，一周前，在酒窖里你救了我第二次。就凭这些，你我两清了，谁都不欠谁的。”
两清这种话在谢衍的心里扬起漫天的恐惧感。
他捏紧了沈光落的手，极力的想要直起身子，却因为脱力再次的跌回病床上。
“光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衍慌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沈光落离开过他太多次，拒绝过他太多次。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挽回眼前这个人。
沈光落说：“我想过了，既然我们俩两清了，或许我可以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
沈光落说的话很轻很轻，轻的让谢衍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谢衍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光落，你刚刚说了什么……你再说一次好不好！你再说一次！”
谢衍眼睛瞬间变得通红，他死死的拉住沈光落的手，不肯放开，生怕一旦放开手刚刚沈光落说出来的话就是一场梦。
沈光落仰起头，目光直视着谢衍说：“我说，我愿意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次沈光落的语气坚定很多，他一字一句的说出口，落地有声。
两个人对视着，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谢衍的眼泪漫了上来，他的眼眶红的厉害，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
他艰难的伸出双手环抱住了沈光落的腰，一点点的挪动着身子，头紧紧的贴在沈光落的腹部，像个孩子一样抱住了沈光落。
谢衍一口又一口粗喘着气，眼泪浸湿了沈光落腹部的衣衫。
他的声音带着浓烈的哭腔，低哑的唤着沈光落的名字。
“光落……光落……”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要我了……”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有多后悔……”
“谢谢你……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次一定……我一定……”
……
谢衍语无伦次的声音环绕在屋间，听得令人心碎。
沈光落没有说话，他抿着下唇，抬起手一下又一下摸着谢衍的脑袋，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和谢衍纠纠缠缠了那么多年，又有什么用。
十几年了，沈光落对谢衍始终是有感情的。
之前沈光落或许可以将那一份感情埋藏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喜欢谢衍。
可是经过谢衍生死未定的这几天，沈光落再也不可能骗自己了。
他十几年喜欢过这一个人，以后也不可能再喜欢别人。
沈光落决定放过谢衍，也放过自己。
让一切的恩恩怨怨都过去吧。
……
这时候大门砰的一声推开了。
方则于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叫着：“哥！哥！你醒了……”
在看见屋内的情景之后，方则于的声音渐渐变小，他的身后还站着提着礼品的柏文童。
周围的空气一时间凝固住。
方则于定在原地，左右看了两眼，表情十分尴尬。
最后他向后倒退了两步，弓着身子对沈光落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砰的一声，大门又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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