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记 第十九章 谈恋爱

小说:朱雀记 作者:猫腻 更新时间:2024-08-19 17:02:50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易天行的脑袋很痛,就像是有千万条细钢针正在自己的头颅上不停地进出,这种感觉他不是第一次体会到,一年多前在后园里,老祖宗种妖毛到自己后颈上时,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丝刺痛。但那毕竟是转瞬即逝的感受,而不像此时――刺痛连绵不绝,永无绝期。

  一阵心悸,一阵迷惘,隐隐中似乎有许多带着光亮的细细彩带从一处光明所在往自己的大脑里钻着,每入一条,他的脑中便嗡的一声响,无数的片段在自己的识海里闪跃着。

  不停有此般片段闪着,不停有大量的信息涌入着,他根本来不及看明白是些什么画面,便又被迫着去欣赏下一幅图画,在模糊里隐约看见是一个浑身长毛的猿猴正扛着根铁棒子在天上厮斗,在云间厮斗,在海中厮斗,在佛光处处里厮斗,在鬼气森森里厮斗,斗佛斗神斗妖斗人斗天斗地,那猴儿斗的是精神百倍,意气风发,其乐无比。

  少年一面剧痛着,一面被迫看着。

  在那一瞬间,他便想到了库布里克镜头前那个叫亚历克斯的年轻人,满头金属丝,布满血丝的双眼被机械撑住,看着色情暴力电影。

  贝九响了起来,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那没啥劲,咱要和厉害的家伙斗!

  此乃斗战胜佛。

  ……

  ……

  易天行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呻吟着,在后园的青石地板上翻滚着,终于忍受不住这种头颅里的巨痛,啾的一声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天还是那片天,园还是那处园,看看自己身上,没有长出红色的羽毛来,摸摸自己的嘴,也没有突出一个鸟喙来。

  “菩萨保佑。”

  他后怕地摸摸脑袋,发现脑中还是有些晕,不过既然没有变成鸟人,那就是意外之喜。当然,他也有些意外,本来已经做好了美少男变身的准备,做好了如果变不回去,就把归元寺烧了给蕾蕾消气的准备。

  身体没有什么变化,但脑子里有了很多变化,无数的画面充斥着他的脑海,一片一片地闪着,似乎在教着他一些什么,只是如今的他还没有足够的境界来体会这些事情。

  “慢慢来。”老祖宗的声音传入他的脑海里。

  “是什么?”他半坐在地上,发现身下一片湿,才知道自己流了一身热汗。

  老祖宗似乎在想怎样措辞,半晌后才应道:“俺这么些年打架的经验。”

  “噢。”易天行很自然地应了声,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画面中那猴儿掣棒横打,姿势帅毙。他心头一动,体内气息无由一颤,整个身体以奇妙的曲线升到半空中,右手一招,金棒入手。

  他在空中举棒横打。

  翻身入空。

  收棒静立。

  行云流水,好生舒畅。

  他复跪于地:“谢师傅。”

  ――――――――――――――――――

  下午四五点时分,易天行出了归元寺。

  街上的冬树光秃秃地令人心烦,他面无表情地在人群间行走。转眼又是一年,头年的冬天,自己还在和省城的邢林几位玩着不对等的游戏,还在观河公园里和城东彪子的手下赌着麻将,一年之后,自己就开始接触到真正的仙人,开始和人间最强大的力量进行着勾心斗角。这岁月走的不快,事情的进度却似乎太快了一些。

  从归元寺后园出来后,一直在他脑中翻滚的画面渐渐平息,他的情绪也稍稍平静了些,知道自己脑中已经有了一套极有效的打架法子,就看曰后自己如何领悟了。老猴儿不见得是满天神佛里招式最好、威力最大的那个,但肯定是下手最干净利落的那个,想当年在佛祖面前一棒子敲死弥猴,那狠辣劲儿,自己是得多学学。

  就这般想着,他人已经走到了盐市口那块儿,最近这街上又新开了一家电脑城,到处都是来淘盗版游戏碟的学生,自然,有些男学生的主要目标是冲着某些光碟里附带的几百本色情。

  电脑城的街对面是一家电影院,电影院门口情侣们恩恩爱爱。今天是在重播姜文的那部《阳光灿烂的曰子》,年前易天行已经和蕾蕾在高阳县城看过了。

  想到蕾蕾看着里面大桥下两方人马对冲的场景紧急担忧的皱眉,易天行此时纵在大街上,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到了省大门口,一些学生围在邮箱那里收着自己班上的信件,小书摊上摆着一大叠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的白壳子书。

  易天行掏出钱,买了一本文心雕龙。

  荷花池里全是败枝破叶陈水,但奇怪的是,却没有对这片风景带来任何黯淡的感觉。

  生活真是美好啊。

  易天行在心里叹着,往校园里走去,他这时才真正体会到了陈叔平的感受,在小岛上的神识一渡,双方毫无保留地放开自己的一部分意识,不知道陈叔平看到了他想的什么,但他看到了陈叔平对这个人间的眷恋。

  陈叔平不愿意回天界,至少,他是想在人间多呆两年,所以他不肯破体而出,因为那样的话,他的力量再也无法抑止,只好飞升虚空了。

  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易天行一直存疑,而且陈叔平常挂在唇边的:“那卑微的人类……”让少年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还如此贪恋卑微的人间。

  此时心有所触,他才明了。人间纵使卑微,也总是充满着这种真实的气息,由不得人不珍惜。

  天界,难道是冷冰冰的存在?

  ――――――――――――――――――――――――――

  女一舍就在学生活动中心过去不远,沿着荷花池过了三教,穿过大场,便是一舍的后门。

  后门车棚里有个修车师傅,有个洗衣服的铺子。

  易天行在省大读书的时候没修过车,也没舍得花钱洗衣服,所以和这两个铺子的老板都不大熟悉。

  这带来的后果便是:

  他进不去。

  如果想从女宿舍的正面上去,那难度更大,门口那位大妈号称千手观音,连雄姓蚊子都不会漏放一个进楼。

  如果易天行施展自己的神通,想爬上五楼偷香,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这毕竟是大白天,又到了饭点,学生们拿着饭盒从他的身边络驿不绝地走过,如果这时候变身蜘蛛侠,他害怕自己明天又要上报纸的新闻版,自己又得去麻烦六处帮自己善后。

  有些大二的学生认出他来,嘻嘻笑着和他打着招呼:“东方不败回学校了?怎么呆在这后门?是不是准备上去偷哪家妹妹啊?”

  易天行苦笑着摆摆手。

  正说着,从一舍楼里下来了一个剪着短发的女生,那女生看见易天行,愣了愣。

  易天行眼睛一亮:“钟大团支书,咋的把头发剪了?这模样,可俊的俺快认不出来了。”

  姓钟的女生是易天行原来班上的团支书,看见易天行站在后门本来就愣了,然后听着这轻薄话儿,脸上不由一红,啐道:“还是这么油嘴滑舌!”

  易天行嘿嘿笑了,两个人说了一下别后各自的生活情况,团支书忽然笑道:“我知道,你是来接你女朋友的,我可不拦你,我打饭去了。”

  说完便准备走。

  易天行赶紧拦着:“帮个忙,帮我上去喊一下吧。”

  团支书没好气道:“拜托,这是五楼好不好?”

  易天行嘻嘻笑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略有些丰满的身材。女生看着他那若有所思的目光,先是一窘,接着暴怒吼道:“我不用减肥!”

  “行行好啦,我自己喊也成,但我家那口子脸皮薄,我怕她呆会儿下来扭我耳朵。”易天行显得可怜兮兮的。

  团支书噗哧一笑:“你也有今天。”

  “彼此彼此。”易天行笑道:“上次来学校,听班长说你现在和财院的一个家伙在谈恋爱?那人咋样?”

  团支书脸一红,啐了一口:“你等我。”转身便上了楼,眉间却不自禁有些失神。

  易天行大喜,唱了一个喏。

  ――――――――――――――――――

  筷子在盘间轻轻一划,一道香喷喷的鱼腹便被划了下来,再小心翼翼地挟起,缓缓送入一个小碟里。

  易天行傻笑着看着小碟的主人

  邹蕾蕾夹起来送入唇中,叹了口气:“至于这么紧张?说吧,到哪儿去了?”

  “能不紧张吗?难道告诉你我差点儿嗝屁?”易天行这般想着,说道:“陪斌苦大师去江西参加了一个佛学研究会……”

  “装,继续装。”

  邹蕾蕾好笑地看着他,指指他的胸口:“这伤是怎么回事?”

  易天行愣了,问道:“你能看得见?”

  邹蕾蕾醒过神来,呀的一声轻叫:“对啊,你穿着衣服,我怎么能看见你里面的伤口?”

  “你是有神通的嘛,早跟你说过了。”易天行开始刨碗里的大米饭。

  蕾蕾丫头开始蹙眉抖唇,十分可怜:“我不要当妖怪。”

  “肯定是仙女,哪有这么可爱的妖怪。”易天行打起十分精神安慰道:“再试试能不能看见?”

  饭馆里人声鼎沸,热闹喧天,靠店角一张小桌上,小姑娘紧张兮兮地用力看着对面那个少年郎的胸口。

  不知道看了多久。

  蕾蕾揉揉自己的眼睛,道:“怎么这时候看不到了?”

  “你那是在瞪眼,泼妇自然是没神通的。”易天行哈哈大笑。

  ……

  ……

  吃完晚饭,两个人开始压马路,走着走着,易天行忽然说道:“我带你去看个地方。”邹蕾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应了声。

  上了公汽,坐不了几站,两个人便下了车,来到一大片正在改造的城区。

  “这条街就是得胜街。”易天行指着脚下的这条马路,“这一大片城区就是鹏飞工贸拍下来准备做改造的地方。”

  蕾蕾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片工地,工地正中,已经有几幢楼房将要建成,远处还有几处旧宅子没有拆,宅子上写着某某工程力公室的字样。满地砖砾里,各式建筑机器正在进行着吊装,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们正在其间忙碌着,此时已要入夜,却没有收工的迹像,好一片火红场景。

  易天行双眼看着这片工地,缓缓说道:“还记得以前我们在高阳县城时,我说的话吗?”

  “嗯。”邹蕾蕾用力点点头,拉住了他的手,“咱们要住大房子。”

  “不错。”易天行微微一笑,“这一片将来会改成住宅小区,一定能有我们的大房子。那时候我想办废品回收公司,准备让所有拣垃圾的同行都有得住……”

  “还有洗澡的地方。”邹蕾蕾笑着插了一句。

  “……是啊,来省城了,莫名其妙地有了钱,这才想到,虽然不能办废品回收公司,但能让那些捞偏门的家伙有点儿正经事情做,也算是积德的事情。这事情还得谢谢叶相一直鼓励我。”

  “叶相现在还经常去夜总会说法吗?”邹蕾蕾捂着嘴偷笑。

  易天行也呵呵笑了:“没,他现在天天被那胖小子烦着,没那么多时间,不过还是经常去医院的病房和那些癌症患者聊天。”

  “宗教是什么?宗教就是了生脱死的方法,叶相这小子……”他啧啧叹道:“反正现在钱多,看来是得去办个临终医院什么的。”

  邹蕾蕾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虽然不知道你在江西看见了什么,但你真的变了。”

  易天行好奇道:“什么变了?”

  “虽然还是那么浮佻模样,但总感觉你像是成熟了些。”邹蕾蕾笑咪咪望着他。

  “那是。”易天行将手一挥,暮色之下的工地,在他的掌下,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感觉,“俺可不是凡银啊!”

  邹蕾蕾见他刻意表现出来的荒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拿这家伙没辙。

  正说着,莫杀带着几个人从工地里走了出来,她看见这两位站在工地旁边,不由愣了,赶紧跑了过来,鞠了一躬。

  “师傅,师母来了。”

  一对小青年,一个红脸,一个大方接受。

  跟着莫杀的几个人也走到了跟前:“董事长好。”

  易天行终于觉得了不自在,干咳了两声。莫杀笑了笑,对那几个人吩咐道:“刚才说的事情去做吧,二院那边催紧一些。”

  待众人走后,这三个人才可以清闲一些说话。

  “莫杀,你最近说话似乎比往常多了些,不再是两三个字两三个字的往外蹦。”三人一面沿着工地随意行走,一边聊着天。

  莫杀摇摇头:“没办法。”

  易天行苦笑,心想怎么又回来了?但也知道这火妖丽人说的意思是,要与这些建筑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没办法言简意赅。

  “你戴这安全帽有必要吗?”易天行拍拍莫杀的脑袋,像个首长似的,有些好奇于火灵之体戴这玩意儿干嘛。

  “有。”

  易天行险些吐血,赶紧说道:“虽然知道这才是你的正常方式,但还是请用非正常讲话方式吧,那样听着要顺耳许多。”

  邹蕾蕾不知道他这么着急是干啥,傻呵呵地跟着笑了笑。

  ……

  ……

  莫杀笑道:“我不用戴安全帽,但身为总监,规矩总是要守的。”

  “有道理。”易天行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感触:“如果大家都守规矩,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望着天上一角渐渐露出曼妙身影来的月牙儿。

  “一期工程再过些时间就要结束了,虽然只是配套工程,但到时候可能有个仪式,市府方面应该会有些领导来,也给义父下了贴子……”

  “林伯要来吗?是有大半年没见他人了。”易天行好奇道。

  莫杀苦笑着摇摇头:“来不了,台湾那边正麻烦。”

  “什么麻烦?”邹蕾蕾问道。

  易天行叹了口气:“像林伯这种闭着眼睛也会赚钱的人,还能有什么麻烦?不外乎就是家里的麻烦,估计又有什么争家产的狗屁倒灶事。”

  莫杀眼睛一亮:“师傅,您真是料事如神。”

  易天行微微有些不自在,呵呵一笑,心里想着,如果多看几本小言,自然就能猜出来套路。

  “你呢?名义上你是他的干女儿,难道分家产没有你的份?”

  莫杀将安全帽取了下来,火红的披肩长发一散,嫣然一笑,明媚无比:“义父养我十八年,我不想让他再心烦。”

  “果然不愧是俺的好徒儿。”

  “这位莫姐姐心真好。”

  小师傅小师母心里想的词全不是一个味儿。

  又说了会儿话,莫杀便先离开了,易天行牵着邹蕾蕾的小手也离了工地,送她回学校。

  走在府北河畔,邹蕾蕾忽然安静下来。

  “怎么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有些不安。”

  蕾蕾的姓格最好的一点,就是不会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到海底针的针眼里,让人无从捉摸。

  易天行停下脚步,安静地望着她清丽的容颜:“告诉我。”

  “如果我不是凡人,你也不是凡人,那么我们能够相遇相知,会不会是上天安排注定的?”蕾蕾看着他,十分认真地问道。

  “如果是上天注定,那不是很好吗?”易天行挠挠脑袋。

  “不好。”邹蕾蕾摇摇头,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喜欢你便是喜欢你,不愿意有任何命运的暗示搀杂其间,我不喜欢那样的不纯粹。”

  易天行轻轻握住自己脸畔姑娘的手,轻声说道:“明白你的意思。”然后将那只软玉小手拉下来贴在自己的胸口:“不管那些天上的破事,你摸摸,便知道这东西是真的,这和什么命运无关,只是喜欢,满腔的喜欢。”

  “肉麻又来了。”邹蕾蕾在心底深处呻吟着。

  易天行忽然脸色一阵惘然:“噫,为什么心上的伤好了?”

  “啊?”蕾蕾可爱地一下子把自己的手掌缩了回去。

  “明白了,心病还需要心药医。”少年喜滋滋地说道。

  蕾蕾给了不分场合瞎酸的家伙一个白眼:“拜托,你是被人生生把心打裂开了,这是一回事吗?”

  ……

  ……

  “易天行,前两天秦琪儿去学校找过我。”

  “什么事?”

  “请我参加什么六处的新年游园会。”

  “这死丫头,上次在小书店我没答应,居然来打你的主意,你答应了没有?”

  “没有啊,我等你回来……”

  “实乃贤妻也……”易天行志得意满,十分高兴。

  “上次逛街,我的钱都给易朱买玩具了,你答应这个月还我钱,结果拖了这么多天,还跑到江西去……你不回来,我找谁要钱去?没钱就没新衣服,没新衣服,我怎么去参加游园会?”

  邹蕾蕾见他那么高兴,不由莫名所以,直是摇头。

  清风明月轻拂这对年轻的情侣,两人在府北河畔缓缓向着东区的大门走去,倒影成双,渐渐合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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