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

  埃文缄默不言,过了一会,那张少年老成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松动:“放你出去,以你的繁衍速度,翠微平原很快就会沦陷。”

  pa的声音染上笑意:“我既是父,也是母。”

  那张扭曲的脸孔贴近,抖落些许眼球:“不过我不可能无休无止的繁衍,孩子们太多,我会控制不住,它们会反过来吞噬我。”

  “如同现在,我反而依赖你的精神力,控住孩子们的数量。”

  埃文捏爆了掉落在地的眼球,平淡道:“优生优育好。”

  pa庞大的身形微微一顿,血红色的眼球绕到了正面,它道:“你考虑得怎么样?”

  “释放我,我们可以合理共赢,我甚至可以帮助你改变虫族的政/治/局/面。”

  “多年来,死在这里的只有雄虫而已,你知道第一代的冕下是如何来的吗?你们的雌虫囚禁他,强迫他,让他像饲养的家畜一样,不停诞育高精神力的虫蛋,再让他的后代结合。”

  “在这地宫建立之初,他们用铁链束缚雄虫,强迫他们使用精神力,而不管他们像蝼蚁一样丧生。”

  “我不能离开这里,是因为这座孤岛的每一寸土地,都掩埋着高精神力雄虫的尸骸。”

  “我不曾夸大言辞,西塞尔。”

  “我甚至为他们感到惋惜,明明我也只是想要延续我的文明而已。”

  “西塞尔,这里从未有过改变。”

  “你讨厌雌虫当政吗?你想要雄虫不再受到驱使和压迫吗?”

  “你们的精神力是扼制我本体的唯一武器,我可以让你们摆脱雌虫的控制,建立一个更加有秩序的新世界。”

  “[污染区]将不复存在,而我永远不会侵害你的利益。”

  “西塞尔,帮助我,你将会获得永远的自由。”

  雄虫素来平淡的脸色变得深沉阴暗,他似乎在那一瞬间沉思了许多。

  但pa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雄虫脸色冷然,淡淡道:“我需要时间考虑。”

  触手微微扭曲,发出叹息般的低语:“好吧,西塞尔。”

  眼球蠕动着淹没了巨大的触手,阴影从头顶掠过,沉默的深渊依然沉默,只有埃文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踩上青石台阶。

  发出清脆的一声。

  啪嗒。

  崖壁上的眼球纷纷后涌,整个悬崖如同空荡荡的蜂巢,遍布无数个或大或小的窟窿。

  埃文无意杀死它们,它们像扫不干净的灰尘,一层又一层。

  慢慢走到阶梯尽头,埃文推开那扇门。

  雌虫还在呼呼沉睡,因为夜晚过低的体温,模样瑟缩。

  屋子里的蜡烛快要燃烧殆尽,温暖的烛火散发出明亮的橙黄色光线。

  埃文脱下长袍,衣服上沾染了污血,他打开柜子,轻轻放好翅膀,然后从柜子里翻了一件新的,把脏掉的长袍随手扔向角落。

  埃文揉了揉眉心,让自己放松一些。

  但他的脑海里并没有头绪,即使隔着这么远,他也能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了pa的存在。

  它在深渊之下翘首以盼,假如它有脑袋的话。

  从床榻上拿了毯子,扔在雌虫身上,埃文实在太疲惫了,他抱着枕头,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地宫里很安静,也没有窗户,厚重的石墙阻隔了声响,和少将的房间一点也不同。

  如果是在外面,埃文会闻到麦奈花的味道,它们从花田里飘过来。

  夏天的夜晚,田野上有蟋蟀和青蛙,月亮垂下轻纱。

  雌虫会把埃文抱在怀里,他的体温微凉,皮肤和陶瓷茶杯一样光滑细腻。

  不会想到要离开,没有期限,可以做任何事。

  如果没有pa,如果没有污染源。

  埃文伸开五指,触碰到墙面,黑暗中,茶绿色的双瞳亮如两点冰晶。

  半晌,他忽然掀开被子,重新点燃了烛火。

  埃文从手提箱里取出前任冕下的日记,又从书架上拿了几本文献。

  他坐在桌前,再一次翻开了前任冕下的日记,这一次,他决定要全部读完。

  槐里森迷迷糊糊醒过来时,蜡烛快要燃尽。

  或许已经过去了一整夜。

  他睁开眼,橙黄光线里,雄虫坐在桌案前,侧颜如细腻的玉石,冷淡沉默。

  他沾了沾墨水,眉梢眼角都写满了困意,但还是不知疲倦,慢慢的提笔写下一行又一行的小字。

  听到声音,他抬头,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

  槐里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慢慢的,他嘴角浮起温柔的笑容:“早上好,冕下。”

  雄虫似乎困得太迷糊了,连睁开眼睛都很费力。

  只是随意嗯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

  精神力高度运转带来的副作用,埃文并不是不想站起来,但他太累了,每一个念头背后都夹杂着不如睡过去的念头。

  在他还在因为那些文献信息头痛的时候,手中的羽毛笔被轻轻抽走。

  接着被不由分说的从桌案前抱起来。

  埃文冷下脸孔,但控制不住,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放我下来。”

  “当然。”

  槐里森说完,把困到不行的雄虫放到床上,雄虫自发的拱进被子。

  “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雄虫的声音又闷又沉,好像很难受似的。

  槐里没有动,他忍不住出声提醒:“冕下,您会闷着的,不要藏在被子里。”

  槐里看了一会,在他忍不住上手的时候,被子里缓缓露出一个乱发绒绒的后脑勺。

  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但却没有留下的必要。

  槐里放好毯子,打开门准备离开,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缩在床上的小雄虫没有因为槐里的离开有任何反应,似乎睡得很沉。

  这幅画面给了槐里强烈的孤单感。

  那之后不久,给埃文送水和食物,打理生活的虫就变成了槐里,他差不多成了助理,还要在雄虫头发长长的时候充当理发师。

  以后的无数次,他都习惯在天亮后离开,雄虫背对着他躺在床上。

  蜡烛,滴漏,总是很忙很疲惫的冷淡冕下。

  他似乎和书卷,羽毛笔无法分开,也和这座灰白色的地宫融为了一体。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夏天变成冬天,第二年的春花开过,夏天又接踵而至。

  这次给冕下送麦奈花和酒的人变成了槐里,雄虫难得从书本里抬头,问:“是夏日盛典到了吗?”

  槐里说:“是的,您要歇一会儿吗?”

  雄虫接过整整一瓶麦奈花,这些花都是从孤岛外送来的,岛上不生麦奈花。

  “您喜欢吗?”

  “嗯。”

  不知道是不是槐里的错觉,他总感觉刚才冕下似乎在发呆。

  “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冕下的语气温和,槐里只好离开,夏日盛典之后,雄虫的话语更少,气息越来越深沉。

  原来肉肉的脸颊慢慢长开,钝圆的线条逐渐锋利,冷峻,目光不怒自威。

  他让耀祭司减少了槐里探望的次数,耀祭司和冕下有过一次长长的交谈,不再催促他要虫蛋。

  槐里乐的轻松,他只是会有一丝小小的遗憾。

  冕下似乎对曾经表露过厌恶之意的自己,没有半分兴趣。

  但冕下并不是有表达障碍,或者情感缺失,他完全明白爱的意义。

  他只是没有时间,槐里能看的出来。

  冕下从地宫深处的图书室拿来了很多书,似乎每一任冕下的遗留他都要事无巨细的翻阅。

  静修和苦读,从未间断。

  炎炎夏日很快变成了秋天。

  叶子落下的时候,冕下可以离开地宫,在地上的宫殿休憩两个月。

  槐里因此也看到了不同于静修室时的冕下,他并不总是冷淡,偶尔笨拙温情,只是那些感情都不曾托付在槐里身上。

  这原本没有什么,槐里的家族因为选任雌君攥取了足够多的利益。

  他没有什么不平衡,只是有些微妙的不甘心。

  冕下过分宠爱那只胖嘟嘟的猫猫虫,偷偷喂给它能量蔬菜,结果那只猫猫虫理所当然的膨胀,长得和小猪一样大。

  耀祭司十分生气,把猫猫虫关到房间里,但由于不运动,它更胖了。

  整个岛上没有猫猫虫的天敌,而它又这么肥,祭司大人只好让随侍溜猫,整天撵着猫在巨枫林跑。

  冕下则坐在廊下,面色淡淡。

  终于有一天,槐里忍不住问他:“您从第一次见面,就讨厌我了吗?”

  雄虫诧异的抬了抬眉毛,脸色依旧漠然。但眼睛里却没有恶意或者嘲讽:“我并没有这么想过。”

  槐里忍不住低下头,额头触碰地面,无比温顺:“那么您为什么不肯接受我呢。”

  这次冕下沉默了很久,手掌拍了拍槐里的肩膀。

  槐里抬头,雄虫说:“如果可以离开这里,你想做什么?”

  槐里怔了怔,他不可能离开这里,冕下也一样。

  雄虫似乎是知道他的想法,没有说话,又恢复了安静沉默的样子。

  红色的枫叶林中,猫猫虫抖了抖浑身蓬松的绒毛,迈着小短腿凑到埃文身边喵咪喵咪的撒娇。

  槐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肯定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对。

  这样乏味又无聊的日子,一共过了五年。

  槐里越来越觉得这样的生活难以忍耐,他有些焦躁,又无可奈何,整个虫的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

  直到五年后的夏天来临。

  雄虫第一次在夏天的时候走出了地宫。

  地宫的大门,也头一次在运送给养之外的日子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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