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希等了好几天,不见陛下有处理的旨意下来,心下思忖道:“莫非陛下没有认出仇复的真实身份来?不行,我得进宫一趟,问个清楚明白。”

  打定主意,政希便驾车前往皇宫,拜见皇帝陛下。

  陛下大眼瞪小眼地听完政希的陈词,双手抱在胸前,回头撇了一眼韦公公,不由苦笑几声。

  “丞相说完了?”

  “陛下若是就此放过仇复,臣的话就没说完。”

  陛下抬手用力在案台上就是一拍,吓得政希肩膀一耸,不知所措地看着阴晴不定的龙颜。

  “丞相大人,你还有完没完?朕现在不仅需要周家军的扶持,更需要团结皇室宗亲,来支持朕的革新除弊。一个小小的仇复算什么,且不说他身世可疑,就算他真是信王后代,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朕自登基以来,不敢说鞠躬尽瘁,却也是勤政不怠,谁敢借此蛊惑人心,与朕作对?”

  “可是陛下,若不斩草除根,恐后患无穷啊。”政希噗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额头磕在地板上,发出阵阵声响。

  “够了!若真要斩草除根,朕是不是该先将你这个王氏余孽给斩草除根啊——”

  陛下是真的生气了,他没见过这么不体察上意的大臣,比起他的父亲,王政希的确还是太嫩了。听陛下撂出这样一句狠话,政希跪坐在地板上,面色苍白,呆若木鸡。

  “亏了婉灵当初极力保下你一条小名,没想到一招得势,竟是这般的不知图报。成天只知道争风吃醋,枉费朕栽培你的心思。看来你现在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丞相一职了,回家好好陪自己的夫人生孩子去吧。”

  陛下大手一挥,韦公公便走下台阶,收回政希头上的官帽,宦官们脱下了他身上的朝服,叠好放在了木质托盘上。

  韦公公看那王政希呆若木鸡,在一旁提醒道:“王公子,交出印鉴吧。”

  政希眼神呆滞,双手缓缓从怀中掏出那枚宰相印鉴,颤抖地递给递给韦公公,神情瞬间转为落寞潦寂,发丝无精打采地散落在鬓边。

  走出资政殿,王政希神情恍惚,恍如做梦。出了玄门,他没有上马车,而是独自缓慢地走在甬道中,脚步变得无比沉重。

  双脚好似漫无目的地拖沓在街市上,脑海中反复回档着陛下的话语。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政希自言自语道,双手毫无力气地在身躯两侧胡乱地来回摆动着,活像行尸走肉一般。

  “原来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了。呵呵…呵呵…原来我就是个笑话。”

  行至回至府中,政希幽魂般独步回房,默默地关上了房门。兰惠见相公回来了,正要上前询问,但看见政希面如灰土,身着打底素衣,连官帽也不见了,垂丧如野犬。

  兰惠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没有当即发问,而是给政希以思考缓和的时间和空间,便没做打扰,径自去厨房吩咐厨子做些好吃的,又翻出地窖里珍藏的海棠花酒,想着晚上让相公好好放松释放一下心情。

  兰惠的肚子有六个月大了,再有三个月就要临盆了。婉灵担心她自己下厨累着身子,特意请来一名厨子住在府上,专门为她烹制膳食,以食养胎。

  仇复回到江陵水寨,就一头扎进了婉灵所住的营帐中。

  “你说这王政希为何要处处针对我?”

  “我最了解他了,他总是过于在意自己的感受,平时看着温文尔雅,可有些时候却过于鲁莽,不够大度。他心悦于我,我打小就知道。”

  “那你为什么没有答应他呢?”仇复非但没有吃醋,反而来了兴致,追问道。

  “因为他总是口惠而实不至。我说过不需要俗世的礼物,走心就好,但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完全没有表示,连一点心意都不愿意花费,除了送我书看,只知道问我可愿嫁与他。后来好不容易他愿意找家父提亲了,因为两家关系不怎么亲近,就想着在春猎宴会上稍适展示,以示亲善,给王氏留下好印象,他也能得到家父的认可。”

  “然后再趁机私下提亲,两家则可顺理成章地议亲了,我猜得对吧。”仇复打断抢先说出了婉灵的想法,倒还真是默契。

  “不错。再加上先皇暗中有意无意地撮合,即使两家有人不乐意,碍于先皇旨意,自然不敢明着反对。我于宴会上献舞一曲,很快就在京中传开,足以向王家证明,我不只是个粗俗的武人,王家也就没有理由背地里反对了。等成亲之后,再想办法慢慢修复两家的矛盾。”

  “好一个布局周密,照这样看来,你们俩最后没走在一起,还真是可惜了呢。”

  “这都要怪含章哥哥自己不够沉稳,竟然在宴会上当着众人的面求先皇赐婚,我当时都快要被气吐血了。”

  “为何生气?他这么做也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什么惊喜,简直就是惊吓好嘛。周王两家本就不和,先皇一直未加制止,分明就是希望两家相互掣肘,平衡朝局,好从中安抚各方势力。与清宁嫂子不同,我可是有兵权的女子,哪个皇帝敢赐婚我跟王家。也就是先皇仁厚,没有计较罢了。可话又说回来,先皇当时稳住氏族人心,何尝不是为了太子未来铺路。就情势而言,陛下的确离不开周家的武力,也离不开王氏的治理,就只能促进将相和睦了。”

  “也是,王家在朝中已是权势熏天,再与周家联姻,就给了陛下以想反就反的错觉。如此看来,你与那王政希倒是有缘无分了。”

  “后来他娶了公主殿下,我就更不能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一个不小心让皇室颜面扫地,周家岂不是要被连累?更何况新皇登基后,设立掌典一职独立于九卿之外,直接听命于陛下,难道这还看不出来,陛下有削权之意么。”

  “嘶……照你这么说,他王政希现在拿我的身份做文章,无异于自掘坟墓,自毁前程啊。陛下若没认出我的真实身份,他这就算诬告朝廷大臣,陛下不免要治他个滥用弹劾之罪。若是认出了我的身份,为了稳固皇权,陛下断不会明着残害皇室兄弟子嗣了,那不是给自己后世名声抹黑嘛。他这一步,真是走进死胡同里,不脱一层皮,根本别想全身而退。”

  婉灵连连点头,仇复都想得明白的道理,王政希却傻呵呵地进了自己给自己设的圈套。婉灵叹了一口气,觉得是时候跟他做个了断了。

  “带我去拜见含章哥哥吧,再不断绝与他的关系,之后会害得他家破人亡的。”

  “你不打扰算缓和周王两家的关系了?”

  “哼,王家已然凋零。陛下既已存了削权的心思,周家还能置身事外吗?早晚的事罢了。”

  “……”

  仇复听了,似乎有些忧心。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相信婉灵命大,一定会想到办法,化解这个命中注定的危局。

  听得门外有人扣门,管家嵌开一条门缝,借着府门前悬挂的灯笼烛光,探头查看何人造访。管家看见一眼盲女子坐于轮椅上,身后站着个年轻后生,眯缝着眼睛半天没认出来者何人。

  “您是那位?”

  “周婉灵拜见丞相大人。”

  管家一听,原来是周家小姐,赶紧打开府门,让进两人。

  “先生,丞相大人可好?”

  “嗨,哪儿还有什么丞相大人。今日不知因何触怒了陛下,老爷就被罢官免职了。这不,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连夫人叫老爷吃饭都不愿意出来。可怜夫人身怀六甲,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门外劝他,真怕老爷想不开做出什么啥事来。”

  “多谢先生告知,我自有办法开导于他。”

  “小姐您客气了,老爷与小姐本就私交甚切,但愿老爷能听得进小姐的话。”

  来到房门外,兰惠见周家小姐亲自过来,心下过意不去。她已知晓婉灵眼睛受伤,心疼地走到她面前,柔声道:“灵儿,你怎么过来了?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劳烦嫂夫人挂心,我一切安好。含章哥哥还在里面吗?”

  “是呀,从回来就这样,不说话,也不见人,真是急死我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就因为陛下免了他的官职?”

  “我倒没指望他做多大的官,只希望他能多陪陪我,做个普通人也挺好的。”

  “还是嫂夫人想得开。既然他还是这么固执己见,那就让我来行个激将法吧。”

  “你要如何激他?”

  婉灵清了清嗓子,随后高声冲里面喊道:“王政希!你个没用的家伙,有本事冲本将军来!干嘛藏着掖着拐弯抹角地!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出来说话!”

  兰惠和身后的管家都吓坏了,没想到婉灵会破口大骂。可是他们好劝歹劝,就是没有效果,也只好让婉灵试试这个激将法到底管不管用了。

  见里面还是没动静,婉灵继续伸着脖子放开了骂道:“王政希,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智商情商都让狗吃了,脑子糊涂到竟然陷害我的手下?!你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是谁让你苟延残喘至今?又是何人费尽心思保你安全太平。你却反咬一口,陷自己于不仁不义的境地,能有如此下场,活该!”

  兰惠听得心惊肉跳,觉得婉灵骂得有些过火,忙不迭地上前小声央求婉灵消消火,别把人给骂死了。可是婉灵不依不饶,仍旧开嗓大骂,骂声响彻整坐府邸,直抵人心。

  “哈哈哈哈哈哈……骂得好!”

  忽然里面传出了王政希的声音,兰惠马上扑到门上听里面的动静,笑着跟婉灵说:“相公回应了。”

  听到里面有回应,婉灵索性趁热打铁,继续言道:“我怎么就骂得好了?”

  房门呼啦一声被拉开,露出了披头散发的王政希。他一身白衣,形状疯癫,嘴里止不住地骇声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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