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数日伏案书写关于落实科试的奏章,书房内灯火通明,夜以继日,让王政希深感劳累,脑子嗡嗡的,实在是一个字都下不下去了。

  拉开书房房门,院子里的阳光照耀在身上,扫去了这几日的疲惫。站在廊下,王政希自顾自地活动筋骨,顺便看着院中下人们的一举一动。

  正值午后,天干物燥。下人们见主子走出书房,这才挨个连珠似的走进屋内,将书架上的书籍全部拿出来,在院中空地晾晒。

  ”你过来,我问你,是谁吩咐你们这么干的?“王政希唤过来一名下人问道。

  “回老爷的话,是夫人吩咐的,说这书籍最是金贵之物,要定时拿出来晾晒。前些日子老爷在房中忙碌,夫人便吩咐我等见老爷何时出来了,再进去拿书。”

  “夫人在何处?”

  “夫人在老夫人房中伺候着呢。”

  “没事了,你忙去吧。”

  这位三公主倒真不像是皇宫里娇生惯养的贵人。成亲之后,内心因为放不下婉灵,王政希就没怎么正眼翘过自己的夫人。可公主半点也不觉得委屈,现在想想,他觉得有些过于轻视夫人了。

  穿过院内,扫视四周,房间都收拾的干净整洁。下人们举止泰然自若,不像是战战兢兢的奴仆。徐徐徒步走在花园里,空气清新,隐约透着熏香的气味。王政希闭目抬头,深吸一口气,胸中的郁闷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来到老夫人台阶前,便听到屋内传出轻微的说话声。站在寝室门口,王政希眼神复杂地向内望去,心中想道:“若她是灵儿,该有多好。”

  几屡日光从窗外渗透进来,落在兰惠头上,发髻上的珠钗环佩反射得星星点点。她一手拖着汤碗,一手轻启汤勺,将汤药送入老夫人嘴里,时不时地用手中丝帕擦拭着老夫人嘴角处的水迹。

  老夫人被吓得作病后,得了中风半身不遂,无法下床走动。多亏兰惠每日悉心照料,这精神才有所好转。

  “惠儿,你是个好孩子,希儿能得你相伴,此生足矣,我也就放心了。”

  “母亲说的哪里话,能嫁给政希,才是媳妇的幸运。”

  “自从宫里出了那件事,老太爷就不怎么说话。我们王家也不像从前那般潇洒了,只是苦了你,在这个时候嫁进王家。”

  “兰惠自小便没了母亲,既然进了王家,公公婆婆自然就是我的父母,怎会嫌贫爱富。”

  “都怪我那不懂事的儿子,放着这么好的媳妇不要,偏偏要娶什么周家小姐,简直事狼心狗肺。”

  王政希犹豫再三,还是离开了老夫人卧室,免得被母亲当面数落,自找不快。回想刚才画面,王政希心里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尽管三公主比不上灵儿的聪明睿智,但真的是足够贤惠矜持,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理由去伤害一位善良的女人。

  来到大街上,王政希觉得总要有所表示,暗自选了一家饰品铺,打算为夫人买一样礼物。

  原先跟灵儿在一起时,她从来都不讲究女儿家的打扮,他还就喜欢这种大方得体,压根没送过什么珠宝首饰。这会儿脑子里一时空白,挑了整整一下午,也没找到看得上眼的宝贝。

  掌柜的见王大人如此为难,笑着迎上来道:“王大人,您可是要送东西给夫人?”

  王家与皇室的联姻,早就闹得满城皆知,掌柜猜想八成是买来送给新婚夫人的。

  “啊,掌柜的,是送给夫人,您可有什么好的推荐吗?”

  “推荐不敢当,只是一点小小建议,大人可愿了解?”

  “嗯,说来听听。”

  “这送礼,最讲究的是‘走心’二字。王大人何不想想夫人素日里都有什么喜好、爱好,投之所好,夫人自然欣喜。”

  “多谢掌柜的提点,此话在理。”

  离开首饰铺,王政希就打道回府了。要想送对礼物,自然要先了解对方的秉性嗜好。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回去好好用心深入体悟自己的夫人。

  七公主得到陛下的旨意,坐车前往皇宫。越是走近宫廷,兰瑾越是伤心落泪,往事不禁历历在目。向老皇帝行过礼,公主默默地坐在一旁,低头不语,也不愿多看那御花园中的景致。

  “朕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对赐婚一事的想法,你可是真心喜欢那周家公子?”

  “回父皇,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女儿如今有孝在身,还是任凭陛下做主吧。”公主触景生情,不免有些哀怨,更是无心考虑儿女私情。

  “你这是在怨父皇对你母亲冷漠无情吗?”

  “儿臣不敢。”

  “罢了,既然你并不反对,那这件事情,就有朕来做主吧。”

  “是,儿臣告退。”

  老皇帝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女儿思念母亲,可自己又没必要为了罪妇去哄她,干脆不再多问。

  其实老皇帝心里早就有了打算,为遏制朝中士族继续扩张,绝对不能坐视周王两家结成党羽。对王氏一族的打压,很可能将他们逼到周氏一方。唯有皇室联姻,掌控王周两族,才能为寒门一脉开辟出一条道路来,皇权集中才能顺利实现。

  当然,下嫁公主还要周家首肯,于是老皇帝接着又宣了大将军进宫面见。

  听到陛下提出此事,周蒙生证实了之前的担忧。他深知皇帝有意打压豪门士族,但没想到老皇帝连一丝一毫的牵连都不打算放过。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小儿有幸能得到公主的青睐,已是三世修来的福份。只不过桓贞早已娶妻,公主殿下若是嫁进周家,那夫人的位置该如何安排?请陛下明示。”

  “这个好办,公主贵为皇亲血脉,理应为正夫人之位。那王家小姐,要么做侧夫人,要么休掉退还王家,至于到底该怎么做,这就要看大将军的选择了。”

  大将军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这是个两难的选择,拒绝皇室,周氏一族很有可能担着杀头的风险;得罪王家,他日朝堂相见,不免怨恨。周王两家反目,陛下正好从中制衡,真可谓一石二鸟。

  “陛下,不如这样吧,我回府与小儿商量一下,三日后再来回复陛下,您看可否?”

  “可以,朕等着大将军的好消息哈哈哈......”

  陪着老皇帝在御花园走了一圈,看太阳快要下山了,才肯放大将军出宫。大将军不敢推辞老皇帝的盛情,额头上沾着一层薄雾,背上的朝服湿了大半,不得不忍耐着。

  然而周蒙生回府后,没有直接进府,而是其上一匹快马,出城向北而去。

  “贞儿,为父有一事要告知于你,你且先有个心理准备。”周蒙生来不及喝口水解渴,一进营帐便拉着儿子说道。

  “父亲,这是怎么了,有事您直说。”

  “今日下午陛下宣我进宫,提及七公主有意下嫁于你之事,让为父好生为难呀。”

  “什么?且不说我是否愿意迎娶公主殿下,单说这如云该怎么办?”

  “陛下的意思是,公主必须是正室,王如云不是做侧室,就是发配回王家,这分明是就是命令,只不过陛下希望我周家能迎合圣意。”

  “父亲!此事万万不可呀,为了迎合盛意,便要将发妻抛弃,这等不仁不义的事情孩儿绝对不能做。一旦传将出去,我周家的声名何在?”

  “可是违背圣意,下场难道还能比王氏更好?如今陛下刻意打压周王两家,大家都心知肚明。在此风口浪尖上,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委屈我儿了。”

  “不,让如云做侧室,这不可能!孩儿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如云的,父亲莫要逼孩儿,孩儿就是死,也不会接受公主的!”周桓贞撂下狠话,转身离开营帐。

  周蒙生无奈长叹一声,用手按压着太阳穴,独自在营帐中苦苦思虑。儿子的激烈反映,都在意料之中,他烦恼的是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既不得罪陛下,有能保全儿子的幸福。

  婉灵晃头晃脑地走进营帐,忽见哥哥带着怒气走了出来,又见父亲低头冥思,笑着说道:“哟,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跟小娘子似的。”

  “就你成天老不正经,你过来,为父有话问你。”

  “您说。”婉灵毫不客气地往凳子上一坐,岔开双腿,一副男子气概。

  “皇帝要将七公主许配给你哥哥,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婉灵机灵地转了转眼珠子,回答道:“父亲就此告老还乡,卸去大将军一职,举家返回祖屋,陛下就不会再逼哥哥娶公主了。”

  “嘶......这办法也就只有你能想得出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这军权成了烫手山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走为上策。”

  “父亲英明。”

  “这样吧,我带着你哥哥辞官归隐,军中事务就交给你打理了。你好歹也是朝中四品大员,官职仅次于我这个大将军,应付这点军务应该没有问题。”

  “父亲您这话说的,好像我觊觎您的职位似的。”

  “哼,也不知是福是祸,你年纪轻轻,就能将武职与女官同时包揽,这在众多闺阁女子之中,简直就是异类。周家因你能得保世代平安,希望将来能有个好的归宿。”

  “父亲,言重了。我既被视为不祥,自该守护家国。父亲放心,孩儿这辈子都不会抛下族人不管的。”

  “好啦,去将你哥哥叫回来吧,他刚才都气坏了。”

  “能把哥哥惹成这样,恐怕也就只有嫂子这一条红线了。”

  周桓贞认为妹妹的这个建议再合适不过了,辞官归隐,家里还有祖上的荫封和产业,乐得个逍遥自在,这样他就能和如云多生几个孩子,享受夫妻的二人世界了。这么多年,自己因军务缠身,一直都没能好好补偿妻子,内心早就愧疚不已。

  没等到三日期限过去,周蒙生就上书一封,自请辞官归隐,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老皇帝看完奏折,哈哈哈大笑道:“看来是朕逼周爱卿逼得太紧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奸巨猾起来。罢了,既然能收回兵权,目的已然达到,公主就没必要跟着一起过去受苦了。”

  信王从宦官那里,打听到陛下突然打消了联姻的念头,当下就坐不住了。他还指望着妹妹嫁进周家,好在自己起事的时候,在周家心上扎上一刀。

  “不应该呀,陛下明明忌惮周王两家结为亲眷的。妹妹嫁过去,既能拆散两家逐个打击,又能彰显陛下威权,这完全符合压制士族的策略呀。”

  自从决定复仇开始,平日里只知纵情淫乐的信王,终于把目光投向了朝局政事。在留意到陛下和宁王正在谋划设立中书掌典一职,经过一番分析推论,信王觉得有机可乘,这才动了联姻的念头。

  “怎么办?怎么办......有了!要是生米煮成熟饭,陛下看重皇家颜面,周家为了保全名声,不娶也得娶了,哈哈哈哈......”

  信王觉得自己想出来的这条妙计,真是太英明了,看来自己是非常有垂治天下的才能的。

  打定主意,信王将一旁的下人叫到跟前,吩咐道:“去,把公主殿下和周桓贞给我请到王府里来,就说本王要好好宴请一番。”

  月色中,兰瑾收到了他哥哥传来的口信,答应第二天傍晚准时到府中参加宴饮。与此同时,周桓贞也收到了信王的请柬。因对方是皇族王爷,周桓贞不敢怠慢,没有事先通报大将军,就收下了送来的请柬。

  江陵城中,有一只夜鸦飞临皇宫上空,降落在信王府中的围墙上。国师睁着双眼,瞳孔泛着朦胧的绿光,用自己的神思来控制夜鸦,遥视信王的一举一动。那夜鸦,是国师以血蛊豢养的特殊工具,通过鸟禽的飞行能力,可以远距离透过夜鸦的眼睛,来观看面前的事物。

  “寒儿,你即刻动身进入唐宛境内,伺机协助信王殿下。”

  “是,弟子得令。”

  慕容寒也化作一只夜鸦,展翅向东飞去,留下一阵毛骨悚然的鸣叫声。

  话说宁王初步草拟了开设科试的上层架构之后,韩掌典和王丞相相继加班加点地逐一完善,不到五天时间,一套完整的科试制度便浮出水面。

  老皇帝钦点韩子文坐镇吏部尚书,主持第一次全国汇试,由王丞相负责评判考生成绩优劣。士子们有半年的时间进行复习备考,所涉科目及重点内容均张榜公示,凡是符合选拔条件的人,都可报名参加,不收任何费用,由官府出资督办。

  告示墙前,挤满了围观的群众。大家都兴致高涨,不到一天时间,吏部门前就排起了长队。消息一经层层传达,各地寒门士子纷纷慕名而来,京城的饭馆酒店,一时间生意红火。

  宁王站在对面的酒楼上,俯眼看着楼下热闹非凡的场面,回头与王丞相、韩掌典频频交谈。

  “除了吏部的公告,各士族的庄园私宅内,也该贴上同样的告示,这样才是真正的‘晓喻天下’。”

  “殿下说的是,家奴子弟一旦得知,能有机会得到陛下垂青,将是莫大的荣幸啊。”

  “那就先从王家开始吧,本相带头推广,让更多的有识之士,都积极参加进来。”

  “很好,有二位鼎力相助,本王相信,第一次汇试,定能圆满完成。”

  入夜时分,周桓贞骑着一匹骏马来到信王府前,管家速度将他迎进内院,说信王出府未归,让他稍坐片刻。此时公主的车驾,也停在了府门前,被管家引着走入院内。

  看见坐在房中的周桓贞,三公主不由自主地移步到门外,饱含深情注视着他。周桓贞见来者竟然是公主殿下,急速起身行礼。公主款步进来将他扶起,有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公主殿下,在下失礼。看公主这身打扮,尚在孝中,还请公主节哀,莫要伤了自己。”

  周桓贞这一番话,本是客套,但在公主耳中,恰如久旱逢甘霖,心绪不免有些激动。

  “谢谢周公子的心意,你说的话,我记住了。”说完,兰瑾挤出一丝微笑,颔首还礼。

  “哈哈哈哈.......”人还未到,先闻其声。信王回到府上,听到管家说客人都到齐了,发出一阵大笑声。

  次日清晨,人们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五月初五。民间到处都在庆祝端午佳节,宫中同样忙碌着太子的加冕仪式。

  文臣武将分班位列在大殿两侧,宁王身着太子朝服,一步一步登上殿前的台阶。他等待这一日,足足等了十年之久。抬眼看向台阶尽头,等待他的不仅仅是老皇帝手中的印玺,还有社稷万民的责任和使命。

  “中夏而厥,应天顺时,受兹明命。皇四子宏暄,勤勉克己,贤德聪慧,仁孝厚行。今册立宁王为太子,更冕旒,授太子印鉴,即日起着入东宫。雍睿三十九年,五月初五日。”

  宁王跪在殿上,老皇帝为他更换上太子的冕旒,将太子印鉴交到宁王手中。

  “从现在开始,朕将这治国重担分与你手,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儿臣,谨记在心。”

  然后太子随众臣来到宗庙祠堂,焚香祭拜列祖列宗,行三跪九叩之礼。礼毕,太子最后回到兰陵宫,拜见丽嫔娘娘。

  经受宫中‘灵鬼’一案,老皇帝似乎有所顾忌,没再令立新皇后,也没想把丽嫔扶正,只是升为贵妃娘娘。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对于太子而言,他最大的心愿现在已经达成,母妃上位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忽然有宦官慌张地跑进来通报:“贵妃娘娘不好啦,太子殿下,七公主她出事了!”

  “何事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太子责训道。

  “回禀太子殿下,七公主昨夜在信王府上饮酒,不幸被周家公子轻薄,陛下已经将周家父子捆绑上殿,正在等候发落。”

  “你说什么?是谁轻薄了七妹?”太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以便。

  “是周家周桓贞。”

  “这怎么可能?”太子匆忙向贵妃行礼辞别,快步跑出了兰陵宫。

  太子刚刚继位,周家就出了这种事情,纵使跟太子没有关系,可毕竟是太子势力的核心人物,在没有顺利登基之前,他绝对不能失去周家这个靠山。

  周桓贞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养居殿中,衣衫不整,发丝混乱,神情惊惧。周蒙生无声地跪在他旁边,信王则站立一侧,故意用衣袖遮住半张脸,一副掩面泣涕的可怜状。

  老皇帝看着地上的周桓贞,老脸气得又红又紫。抓起案台上的镇子,用力拍下,发出一阵‘啪’的清脆声响,周家父子身体都随之颤了一下。

  “周桓贞!你是如何醉酒,又是如何玷污公主殿下的,一一从实招来!”

  “臣冤枉啊,不是臣故意的......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就和公主躺在一张床上,求陛下明察呀。”周桓贞以头抢地,磕得‘咣咣’响。

  “你还敢狡辩,若不是你醉酒失态,不顾人伦,皇妹怎会失了贞操?以后该如何见人,简直是皇家不幸啊~”信王假装心疼,将事情越说越大。

  “陛下,臣向来家教极严,贞儿也不是好色贪酒之徒,怎会轻易醉酒,对公主不敬,还请陛下明察。”

  “好啦,都别说话!聒噪。周桓贞,你好好回忆整件事情的经过,别说朕没给你申辩的机会。”大将军的话倒是提醒了老皇帝,他没听说过周家大公子有什么不好的名声,有必要听听当事人的说词。

  “是,回陛下,前一天臣在军营中收到了信王殿下的请柬,邀请臣到府上赴宴,说有要事相商。臣不敢耽搁,第二天傍晚准时来到王府等候。没想到公主殿下也来了,可信王的请柬里没说请了公主,臣不好拒绝,只好跟公主坐下叙话。后来信王殿下回府了,随即请出府中舞姬乐师伴奏,三人便开宴饮食......“

  信王走到主人上位处,伸手请两位客人就坐。

  “本王有幸请到周公子到府,真是蓬荜生辉呀。我和公主早就仰慕周公子风采,今日得见,果真是仪表不凡、器宇轩昂呀。”

  “谢王爷抬爱,在下平日只专武事,与皇室贵族少有接触。蒙王爷邀请,说有要事相谈,岂敢造次。”

  “哈哈公子不必拘束,就当是自家人。来,妹妹,还不快敬公子一杯。”

  “不敢当,应该由在下敬王爷和公主。”

  “好好好,那就一同饮满此杯!哈哈哈......”

  “不知王爷请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不满你说,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整个王府就像凋敝了的花朵一样,没精打采、死气沉沉的。本王终日纵情于声色犬马之中,只为排遣心中苦涩。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本王的妹妹。之前听说皇妹有心事,所以才将公子请来,为皇妹排忧解难。”

  “不知公主忧心何事,需要在下效劳?”

  兰瑾听了此话,不由低头不语,手中的酒杯不停地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信王扫了一眼妹妹那纠结是表情,干脆自己替她说出心事:“我这妹妹呀,从小娇惯坏了,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可唯独有一样,妹妹始终得不到,你猜是何物?”

  “究竟是何物,会难倒公主殿下?”周桓贞直男地问道。

  “妹妹不知从何时起,喜欢上了周公子。以她的个性,难道公子不曾察觉?”

  这点信王说的一点不错,以兰瑾的性情,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从来不藏着掖着。

  “王爷说笑了,在下怎敢夤缘公主殿下。公主身份尊贵,在下不过一个粗人,哪儿配得上公主金贵之躯。”

  “周公子可是嫌弃我家妹妹?”

  “没有,是在下不敢妄想。公主金枝玉叶,美貌天仙,自该许给有权势地位之人,不该插在我这坨牛粪上。”

  “哈哈哈,周公子莫要妄自菲薄,来来来,我敬公子一杯。”

  兰瑾见周桓贞自比牛粪,噗呲一声破涕为笑。信王见妹妹笑了,顺势示意妹妹继续向桓贞敬酒。

  这么一来二去,推杯换盏的,周桓贞感觉喝得有些过多了,便不再举杯。再看对面的兰瑾,早就醉得不醒人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信王此时已面露红晕,微醺地倚靠在隐几上,打着酒咯。

  周桓贞见王爷和公主都醉了,于是起身行礼道:“王爷,已是深夜,还是扶公主回屋歇息吧,在下也该告辞了。”

  “哎~天色已晚,此时回营,让大将军知道了,不免一顿责骂。公子若是看得起本王,今夜就在此地睡下,等休息好了,明日早上再回去。”

  说着,信王便推搡着周桓贞到西厢房就寝。被信王这么一说,周桓贞还真担心起来,只好半推半就地就答应了。却把兰瑾留在了原处,信王自己转回后院去了。

  夜半子时,趁周桓贞熟睡,有人悄悄地潜入西厢房,将兰瑾背进房间,悄悄地放在了周桓贞身上。早在周桓贞进入房间之前,在床脚地上,一支香就已经悄然冒着屡屡青烟。当然,对于这一切,周桓贞没有半点记忆。

  因喝了不少酒,加之迷香作用,昏迷中周桓贞以为躺在自家床上,怀中抱的是妻子如云。难得与妻子同床共眠,心跳不由得加快,身体肌肤隐隐躁动,不免要云雨一番。

  等再醒来时,已经是午时了。周桓贞揉着胀痛的双鬓,后悔前一天不该喝得太多。正要坐起身来,发现身旁竟还睡着一个人,桓贞心下不妙。扭头看时,早就吓得从床上蹿将起来,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

  周桓贞的脑子当时就炸了,盯着床上一丝不挂的公主,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就在这时,信王殿下恰巧进来,看见屋内这一幕,立即怒发冲冠,拽住周桓贞就嚷嚷着要进宫告御状。

  “.......就这样,信王爷死活不听臣的解释,非说是臣酒醉轻薄公主。可臣睡着时明明是一人在屋内,何时多了公主一人,臣实在不知,还望陛下明鉴。”

  “陛下,听贞儿此话,在他睡着之后,无人能证明有谁进过西厢房,也无人能证明是贞儿将公主抬至西厢房进而轻辱的,这其中必有蹊跷,恳请陛下明察!”周蒙生一听就知道儿子被人下药了,急忙向老皇帝求情。

  “陛下,您不可听信他一面之词。本王好心宴请周公子,为公主撮合,怎会在自家王府陷害他?公主是儿臣胞妹,我岂能害她?还望陛下为公主秉公做主。”信王毫不相让,步步紧逼。

  老皇帝正在犹豫间,太子殿下总算赶到了殿外。

  “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吧。正好,你来看看此案该如何断?”

  “回父皇,既然两相争执,不如命王丞相密查此案,等有了凭证,父皇再处置更为公允。”

  “好,就依太子之言,速传丞相觐见。周桓贞和信王暂压刑部天牢,待丞相审结理清,再做处置!”

  “谢陛下隆恩。”

  “父皇,儿臣冤枉啊!冤枉啊!”信王一听自己也要陪进天牢,哭爹喊娘地喊冤,但还是被禁军拖了出去。

  太子见老皇帝暂缓处置,心中一块儿大石才从嗓子眼儿回到了肚子里。

  搀扶起大将军,二人退出殿外,才开始交谈。

  “多谢太子殿下替老臣做主。”

  “大将军不必客气,桓贞一定是冤枉的,本宫相信王丞相会还他公道的。”

  “也不知何处得罪了信王殿下,要这般编排贞儿。原本臣也知道七公主对贞儿有意,早知如此,我就该提醒贞儿,远离公主便是。”

  “既是皇妹真心喜欢,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事情已经发生,为皇妹终身计,大将军还是再劝劝桓贞吧。”

  “是,老臣谢过太子殿下。”

  王政希下午领了圣命,便到信王府中探查线索。床铺上确有湿迹斑斑,褥单上染着一小滩血迹,证明公主殿下和周桓贞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可是从整个宴饮到周桓贞睡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也没有发现除信王和周桓贞两人以外的脚印,这西厢房,就是个密室呀。

  王政希苦笑着走出了信王府,往周府而来。他实在是不擅长处理侦查破案这样的事情,若不是陛下为维护皇家声名,密令他暗中调查,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接触案发现场。看了半点,简直是一头雾水。

  婉灵在军中掌管斥候营,时常参与军情刺探,想必对于侦查这类工作,再熟悉不过了。想到这里,王政希不得不请婉灵出面相帮。

  “嗯......我需要亲自到现场察看,信王要想陷害朝中大臣,肯定不会轻易留下破绽,需要从细微处做文章。”

  于是,王政希带着婉灵再次来到信王府中。

  婉灵打开房门,先是闻到了一股独特的味道。走进房间,四下张望,没有丝毫杂乱的痕迹,唯独只有床上乱得很。这说明公主并未与周桓贞起争执,可以排除强暴的可能,但房中那股独特的香味,不能排除**的可能性。

  婉灵摇摇头,感慨一声道:“唉~哥哥的一世英名啊......”

  围着床铺转了一圈,屋顶没发现任何异样。低头看时,瞧见床脚地面上,似乎散落着些许细小的粉末。

  婉灵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那粉末,在手中搓了几下,辨认出应该是香灰之类的粉末。

  “含章哥哥,给我一张纸,还有一支笔。”

  王政希喊下人拿了纸张毛笔过来,婉灵将那张纸折叠后撕成一张小的四方形,微微对折,让中间略凹。将纸边贴在地上,用笔将粉末轻轻扫入纸中包好。

  “含章哥哥稍等,我去去就回。”

  婉灵出了信王府,快马直奔北郊大营,找军中的军医来诊断。

  “这是合欢香,有催情的效果。富贵人家为享受床笫之欢,常点上一支以作愉悦。京中风月场所也有使用,放心,没有毒性。”

  “多谢老沈。”

  “将军,你用这药作甚?莫非是看上哪家公子,想要用强的?”老沈笑眯眯地问道。

  “去你的,老子用强,用得着这玩意儿?”婉灵一把抢过老沈手中的那包药粉,不屑地走远了。

  “这小子......”老沈无奈地摇摇头,自行返回军帐之中。

  回到信王府,根据军医的描述,两人推断应该是有人对周桓贞下药,然后将公主殿下扶进房间,放在床上。在催情香的药效下,周桓贞和公主殿下很难不发生些什么。

  “这样一来,周大哥的嫌疑就洗清了。可终究周大哥没有主动欺辱公主,公主也没有主动投怀送抱,那这合欢香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放在房中?”

  “嘘——此事自然跟信王有关,试问谁能在堂堂王府中偷人行窃,而满府上下却无人知晓?”

  “这.......既是牵扯到皇子,我只能上奏陛下,由陛下定夺了。”

  直到月上枝头,兰瑾才清醒过来。宫女们赶紧伺候公主沐浴更衣,煎药奉汤。

  坐在浴盆中,兰瑾回忆着昨夜的情景,约莫记得自己醉酒睡过去了。可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身体发烫,心绪难平。再往下想,就是与周桓贞亲亲我我、恩爱缠绵的画面。

  兰瑾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任凭水花溅在脸上,一手捂着心口,胸口微微起伏,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在一夜之间,与桓贞有了肌肤之亲。可兰瑾内心并不感到羞耻,索性是自己心爱之人,即使不能正大光明地嫁给他,能有这一夜的露水情缘,便是死也心甘情愿。

  “公主,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信王爷死活不让我进府,真是极坏奴婢了。”贴身宫女一边为公主舀水,一边关心道。

  “你说什么?王爷不让你进府,为什么?”

  “奴婢也不知,王爷没说。奴婢见到您时,您赤条条地躺在床上,王爷也不见了。后来听得陛下旨意,下人们将公主接进宫来,说是您病了,差太医过来把脉开药,吩咐奴婢好生伺候。”

  兰瑾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就算喝醉,怎么会与周桓贞睡在一起。周桓贞没有理由也没有胆量在自家哥哥的王府中,对自己行禽兽之事。自己若是私自与周家公子发生了关系,陛下必然要追究周家‘以下犯上’之罪。

  “不好,周公子要出事!”想到这里,兰瑾直接从浴盆中‘呼啦’一声站立起来,喷得宫女一身的水。

  “公主,您怎么了?谁要出事?”

  “快,给我更衣,我要去见父皇。”语速飞快间,兰瑾一脚跨出浴盆,走到屏风前,等待宫女们为她更衣梳妆。

  “陛下,七公主求见。”

  “宣。”

  老皇帝躺在养居殿后的榻上,听闻公主求见,手搭在韦公公掌上,移步到殿前案台处坐下。

  “儿臣见过父皇。”

  “不必多礼,这么晚不多加休息,找朕何事呀?”

  “父皇,儿臣请问,可是要将周公子打入天牢问罪?”

  “哼,他做出这等有辱皇家颜面的事情,朕绝不轻饶他。”

  “父皇,此事不怪周公子,是儿臣喜欢周公子在前,屡次当面挑逗,周公子没有半点亵渎之心,请父皇明察。”

  “朕知道你喜欢他,但他怎么可以未婚先事。之前朕有意将你许配给周家,可周家不但不同意,还以辞官来威胁朕。现在你与他又发生了事实,这分明是背后捅朕一刀!不管那周桓贞是否故意为之,周家都逃不了责罚。”

  “父皇,是儿臣私自给周公子下药的,不怪他,是儿臣自己思念急切,才会如此任性妄为。”

  “什么?!你可要想清楚了,他害你失了清白之身,你当真要为他开脱?”

  “儿臣十分清楚,昨夜的事,儿臣记得分明,不曾犯过糊涂......”

  “好啦,既然你替那小子担保,朕不再做任何声张就是。只是你的终身之事,该如何托付?”老皇帝不想再听下去,直接打断了兰瑾的话。

  “这个好办,儿臣自愿下嫁周公子,不论为正为侧,都甘愿侍奉他一辈子。”

  “好吧,这宫中也只有你敢这般胡闹。过些天,赐婚的圣旨就会下到周家,朕让丽贵妃为你操持婚礼事宜,满意否?”

  “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真是女大不中留呀......”

  第二天一大早,王政希将案情探查的结果呈报给老皇帝,奏折上说周桓贞的确是被下药,有香灰为证,周桓贞是被冤枉的。

  “还真被下药了,看来我那女儿是铁了心要给周桓贞暖被窝呀。罢了,通知吏部把人放出来吧,朕会下旨,让他们二人择日成婚。”

  “陛下圣明。”

  天牢这边,周蒙生带着王如云等在邢狱大牢门外。见周桓贞出来了,王如云快步迎上前去,抱着他就是一阵痛哭。周桓贞安慰的好一会儿,如云才渐渐收起眼泪,三人一同上了马车回府。

  “贞儿,此次你能出来,实属命大。若非太子殿下极力庇护,又有王丞相查明案情,陛下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孩儿明白,是我对不起公主殿下,就怕如云会不高兴。”

  “相公,我知你并非自愿,但能得公主相伴,即便是让我屈居侧室,也并不委屈。你我情份,岂是简单一个名分就能阻隔的?”

  “多谢夫人,是为夫愚钝了。”

  “很快,下嫁的旨意就会下来。你这段时间先把军营里的事情都放一放,让婉灵那丫头去处理就行。赶紧将身子养好,准备迎娶公主殿下。”

  信王也从牢里出来,悻悻然独自回府。刚一坐下,就有下人来报,说陛下已经恩准公主与周公子的婚事。本来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一听公主婚事,信王立马来了精神,高兴地手舞足蹈。

  “哎呀,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呐。想来多日前在城中的准备,终究不会白白浪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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