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过了春分,万物复舒,满园春景。皇帝正与丞相在宫中商议今年的祭祀仪典和春围狩猎。

  “王丞相,你看今年宫中祭祀和猎场春围,选谁来协助礼部和兵部料理?”老皇帝站在御花园的池塘边,手中撵起一小撮鱼食,撒进池塘里。

  “回禀陛下,政儿已经成年,可以委以重任。”老丞相躬身道。他提到的政儿,是他的长子王政希,字含章。

  “这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间,他都成年了。朕记得他15岁就写得一手好行书,少年倜傥,行云流水,为人却温润如玉,是个难得的君子。”

  “陛下谬赞,臣惶恐。”

  “既然已经举荐你儿子做了尚书仆射,是时候锻炼他的能力了,就让他跟着户部和兵部多学学吧。”

  不到两三日,户部尚书拿着谕旨来到王府宣旨。王氏乃是朝中第一大士族,素来有王儒大家风范,人才辈出。可惜王氏一向偏重诗书礼乐,并不擅长武事。

  “中夏而厥,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特令:王政希协领礼部兵部办理皇家祭祀、三月春猎之事,望勤勉慎终,以保国祚永福,沐浴天恩。雍睿三十八年,二月二十四日。“

  “臣,领旨谢恩。”

  王氏族人正在疑惑之计,礼部尚书一脸笑意,走上前来,掺起王政希,将诏书放在他手中。

  “有劳尚书大人。”王政希恭敬道。

  “公子客气了,能与王氏才子同为陛下效力,是臣之荣幸。”

  祭祀仪典好办,王政希跟着户部尚书学了三日,大致情况已了然于胸。王政希不愧是王氏一族难得的人才,礼部祭祀典礼条规甚多,短短三日,他竟统统记下,这过目不忘的本事,恐怕朝中无人能及。

  唯独这三月春猎,王政希拿不准主意。以往都是由周氏大族负责,他自己也只是参加过围猎而已,当时只顾着看挺热闹,其中细节不得而知。

  他自然明白父亲此次向陛下举荐自己的目的。王氏与周氏都是世家大族,王氏只专文事,周氏独揽武事,文臣武将泾渭分明,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皇家围猎,从来都是由周氏一族安排举办,兵部更是唯周氏马首是瞻。可是周氏传至父亲这一辈,却出了个天才武将,那就是现任大将军周蒙生。

  此人不仅通晓兵法战阵,而且书法造诣颇深,笔下隶书,苍劲有力,如虬龙卧楚。故而王氏才肯破例,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当侧夫人。两家自此结为姻亲,得以进一步巩固王氏一族在朝中的地位。

  “正好,围猎的事情我可以去请教灵儿,她懂得多又聪明,一定能给个好建议。”拿上几本古籍,王政希匆匆走出府门。

  王政希心中挂念的这个灵儿,是周蒙生的二女儿,名叫周婉灵,字仟舒。虽是女儿身,但将门虎女,政希对她自是与众不同。

  婉灵跟她父亲相似,除了武人专擅的武功兵法谋略,也喜爱读书习字。从小到大,政希每次见婉灵,都会带上几本古籍过去,若非这样,婉灵是不愿意跟他玩的。

  此时,婉灵正在院中抄经,见王政希从侧门进来,便起身将政希迎进书房中,奉茶说话。

  “政希哥哥,今日前来,可是有事找我?”婉灵问道。

  “确实有一事相求。陛下命我协助礼部兵部安排祭祀典礼和三月春猎事宜,祭祀典礼自是不在话下,家父本就与礼部相熟,可这春猎之事......”

  婉灵听他提到春猎一事,已经知道他所求之事必与家父有关,莹莹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你只需亲自向家父请教,我最多在必要时帮你劝说家父。”

  “我直接去找令尊,他会不会为难我?你也知道我们两家关系不甚亲密。”政希面露难色。

  “于公,你是陛下钦点的主持司仪,家父怎敢有意为难。于私,你若是遮遮掩掩,反倒让家父心生不悦。既然是请教,就该正大光明地去拜见家父,给足他老人家面子。只要你不摆架子,虚心请教,家父自然不会为难于你。”

  “那好,我这就堂堂正正地登门拜访令尊大人。多谢灵儿的指点,这是给你的书。”政希心中顿时豁然开朗,拿出带来的书,递与婉灵。

  “还是你对我好,知道我在府中无书可读,每次来看我,都必定会带上几本好书给我看,真是多谢含章哥哥了。”婉灵急忙还礼道。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敢问,为何你在府中无书可读?难道令尊会苛责到不让你读书?”

  “此事说来话长,我娘当年生我的时候,本就有些难产。好不容易生下来了,生辰八字却过于比劫林立,都说我是克夫克父克子的命,将来会给家族带来灾祸,所以族人都不待见我。家父懒得管我,见我整日不是舞刀弄枪,就是翻墙出去胡闹,也就没打算给我请先生,只是仍几本兵书给我,让我自生自灭罢了。”

  “这也过于苛刻了,再这么说也是亲生女儿呀,怎么能因为生辰八字这种东西,就不让人读书识字呢。孔夫子都主张‘有教无类’,何况堂堂大将军的女儿,真是难为你了。”政希有些心疼,他自小就知道婉灵不受宠,却不知是这个原因。

  “好在兄长对我宽厚,准许我偷偷拿他书房的书回来看。再就是含章哥哥你了,这些年我倒不曾荒废学识。对于父亲,我并不怨恨,毕竟他没有将我逐出府去,也没有对我打骂苛责,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只可惜我一介女流,即便是征战沙场,怕也是轮不到我的。”婉灵却是心平气和,对于这些不公,似乎早已看开。

  “怎会?以你的聪明才智,他日必定有出头之日。昔日北有木兰替父从军,你曾说过,女子于男儿没有什么不同,连字号都能自己取,还有什么是你做不了的?”

  “哈哈,含章哥哥就不怕我将来无人敢娶吗?”

  “无人敢娶最好,留给我来娶就好啦。”

  “就算是我愿意,家父也未必同意,你可有把握说服家父?”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政希激动地握住婉灵的手腕。

  “同意什么了?我可不想天天跟你这个呆子处在一起。”婉灵挣脱政希的手,转身走出书房。政希跟在身后,两人缓步来到庭院中。

  “等办完这回的差事,我就去向令尊提亲。”

  “估计这事难办。”婉灵坐在石桌前,提起毛笔,继续抄经。

  “你在抄什么?这...这是...心经?你抄它作甚?”政希忽然看见她在抄写佛经,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多抄抄佛经,能够宁心静气,敛去心中情欲。”

  “莫非你要出家不成?你若出家,我怎么办?”政希忧心道。

  “凉拌呗。”

  “你、我......唉~罢了罢了,我不与你在这里糊闹了。”政希怅然所失地离开了周府。

  婉灵抬眼看向王政希的背影,噗呲一声笑了。她最喜欢逗这位含章哥哥了,总觉得他太过温柔,总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下。

  “含章哥哥,我怎会不知你的心意、待你完成这次的差事,在我父亲面前有了交情,父亲自会同意你我的婚事。说到底,我对于周家,本来就无足轻重,周家犯不着为了我,而得罪王家。”婉灵想罢,便低头静心抄经,不再多想。

  从周府出来,王政希有些惴惴不安,每次跟婉灵提起婚事,不是云里雾里,就是拿别的事情来气他。

  “灵儿说得对,只要能说服大将军,我跟灵儿的婚事就事半功倍了。”

  回府沐浴更衣后,换上朝服,王政希驾车前往周府,从正门递上拜帖,郑重拜见大将军。

  周蒙生捋着胡子,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贵公子。他早就听闻这个年轻人跟自己的女儿来往密切,从小一起玩大的,自然知道他的心思。

  对于自己的这个女儿,周蒙生没打算望女成凤,只要能寻个好人家嫁出去,自己也省去不少心事。如今王公子既然有求于自己,自然要好好观察一番。

  王政希恭敬地向周蒙生行礼,言谈举止确有书香门第的韵味。周蒙生不动声色,继续试探这位年轻人的心性。

  “既然是陛下旨意,我自然尽力而为。明日早上辰时,准时到周府门前等候,我们一起去北郊大营。”

  “是!多谢大将军!”

  王政希不敢有丝毫怠慢,第二天早上卯时一到,便起身洗漱更衣,驱车来到周府门前候着。

  早春的清晨,更深露重。静悄悄的街道上,只有更夫的声音隐隐约约。

  “公子也太小心翼翼了吧,不就是见大将军嘛,用得着这么早起来在这里候着,王家可从来没这么对待过别人。”身边的书童瘪嘴道。

  “不可无礼!既然有求于人,就该礼仪周全,真心诚意。何况这起得并不算早,比起父亲日夜操劳,每日工作至深夜,四更便起身准备上朝,我这做儿子的实在羞愧难当。”

  “是,公子您是孝子,自然不觉得苦累,我就是看不惯周家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好啦,休再多言。等哪天有空,我带你去爬山看日出可好。”

  “好!谢谢公子!”

  天刚蒙蒙亮,周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周蒙生走出府门,信步登上王政希的马车,马车便缓缓驶向城外。

  “大将军,怎么不见周大哥?”

  “桓贞最近一直住在军营里,去年年底刚刚拿下建宁要塞,正是不可大意的时候。”

  “大将军为国事夙夜辛劳,晚辈敬服。”

  “无妨,都是职责所在。只是苦了如云这孩子,嫁进我周家三年,与我儿子聚少离多,至今都膝下无子。”

  “如云虽是庶出,我也该叫她一声表姐。等我有空,定要约她出来游玩一番,好让她解解闷。”

  “你倒是宅心仁厚,不似那些个书呆子,道貌岸然,一副伪君子的做派。如云嫁进周家之后,王家就甚少与她来往。”

  “额......大将军此话不妥,王家最是重礼守正,不可一概而论。”

  “哼,不可一概而论?这话听着就别扭,到底是承认还是不承认?”

  “这......大将军,您就别为难我了,总之我会多来看望如云表姐的。”

  “好啦好啦,我们到了,下车吧。”

  郊外北大营,是唐宛国境内最大的一处军营,主要防范西蜀之敌。东边原来曾有一处大营,自从与东越联盟后,便渐渐裁减取消,只留下这座江陵大营。

  一名身材魁梧、身姿挺拔的青年将军从军帐中走出,向周蒙生行礼道:“拜见大将军、王公子。”

  “见过周大哥。”

  “许久不见,政希都长这么高了。你和灵儿现如今相处得如何?”

  “甚好,甚好。”王政希与周桓贞相识一笑。

  “好啦好啦,来到军营,就该严明军纪,不可思虑儿女私情。”周蒙生正襟危坐道。

  王政希和周桓贞赶紧收回刚才那副嬉皮笑脸,乖乖站立两侧,等候大将军的命令。

  “今日由桓贞带你熟悉军中基础事宜,先混个脸熟,明日再研看猎宫和象山地形图,第三日进行实地模拟和沙盘推演,最后才是狩猎仪式的预演。记住,这几日务必准时到府门外等候,若有差池,军法处置!”

  “父亲,政希是第一次进军营,不必按照军法管束吧。”

  “少废话,即入军营,不论身份地位如何,皆要遵受军令!”

  “是!谨遵将军令!”政希示意桓贞不用担心自己,他一定能适应这军中的规矩。

  桓贞带着政希在军营中转了一大圈,小到何时造饭、武器粮草物资运输分配,大到令行禁止、演练兵法布阵,桓贞都耐心地介绍给政希听。

  “周大哥,这不进军营不知道,原来行军打仗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潇洒刺激,要操心的事情竟这般琐粹繁杂。看我军将士军纪严明、气势如虹,军营整肃划一、有条不紊,难怪大将军屡战屡胜。有大将军在,真是国之大幸,请受小弟一拜。”政希向周桓贞躬身行一大礼。

  “政希言重了,周氏上受皇恩浩荡,下承黎民百姓,自该不计生死。况且兵者大凶,若是不能做到这些,害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恐怕还要祸及无辜百姓,自然是分毫都不能有所差池。”周桓贞赶紧还礼道。

  “可惜,我家族里的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每天享受着金风玉露、纸醉金迷的生活,全然不知也不顾沙场将士的甘苦,甚至瞧不上军人。我虽是王家的公子,但今后愿尽我绵薄之力,和睦两家恩怨,同保太平盛世。”

  “你能有此见解,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周桓贞欣慰地拍着政希的肩膀,两位年轻人的身影,倒映在日落长河之中,闪着点点红晕。

  两人相谈甚欢,至晚方归。王政希拖着少许困倦的身子,但精神却十分充实,回到王府中,提笔记下了今日所见所想,才满足地回房就寝。

  翌日,王政希正与周桓贞在军帐中,研究猎宫和象山的地形图。

  “大哥,含章哥哥,你们在看什么?”婉灵这时翩然走进军帐中。

  “哟,灵儿今天怎么有空跑到我这里来,某不是思念某人,忍不住过来看看?”周桓贞打趣道。

  “我过来看看含章哥哥学习得怎么样了,好监督他。”

  王政希第一次见婉灵着戎装,竟一时看愣了。婉灵原本就长得比寻常官宦女子要英气许多,此时穿上戎装,英气中带着些许俏皮和男孩子气,别有一番风味。

  注视了好一会儿,王政希才尴尬地回过神来,婉灵一时倒也察觉不出他神色异样。

  “嗯...这图都看八百回了,眼睛都起茧子了。”婉灵扫了一眼那副不大不小的地图,好不耐烦道。

  “你年年看,当然看腻了,人家政希可是头一回看好不。”

  “光看地图可不行,最重要的是实地勘察,再回忆脑子里的地图,很快就能烂熟于胸,实地比地图更加立体详细得多。”

  “这个自然,今天只是先看图,等地图记熟了,就能下场了。”

  “放心,周大哥,我已经记好了,可以开始实地勘察了。”

  “什么?这才一个时辰,你这么快就全部记住了?”

  “大哥,你不知道他过目不忘啊。”

  “哦,对对对,我差点儿忘了。那行,咱们一起走着。”

  三个人到猎宫和猎场现场,实地踏勘今年围猎所需人力、位置和细节。回到军帐中,王政希突发奇想,觉得今年的围猎可以改改规则。

  往年三月春围,都是由周氏一族策划举办,武人气息浓厚,讲究的是比谁打的猎物多,意在炫耀皇家君威和实力,沟通联合各军种之间的配合,犹如实战一般。

  在王政希看来,若想让文人也喜欢上围猎,摆脱慵懒奢靡之风,围猎的规则就该适当变通。

  桓贞和婉灵都对王政希的这个提议抱有很大的期待,但不知道是否能过得了大将军那一关,毕竟最后的呈现结果,还需要大由将军批阅才行。

  婉灵手扶下巴,思忖许久,建议道:”围猎规则含章哥哥先拟个大致条陈,可着重强调陛下的赏赐,周家尚武善战,毕竟往年可是没有这个殊荣的。而王氏的风头,可以留到围猎之后的宴会上。这样既能照顾到两家颜面,又能正面突显两家特长。如此一来,家父应该不会轻易反对。届时呈报给陛下,眼前一亮,这个差事,含章哥哥自然也就交得漂亮、圆满了。”

  “好主意!还是灵儿办法多,我这就动手拟写。”

  一盏茶的功夫,王政希便将拟好的内容拿给婉灵。来到父将的军帐中,婉灵收敛起往日的乖张,恭敬向父亲行李问安。

  “是灵儿呀,今日有何指教呀?”

  “孩儿不敢,只是今日含章哥哥已经将围猎仪式和具体事项明列详细,还请父亲过目。”婉灵躬身双手敬奉。

  “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周婉灵也有敬为父的时候,稀奇,真是稀奇。他王政希有什么魔力,能让你为他办事操心?还有,这才第三日,这么快就拟好细则了?”周蒙生从未见过女儿如此做派,不由心生疑惑。

  “父亲说笑了,这是大事,灵儿自然不敢玩笑。”

  周蒙生拿过女儿手中的文章,心中大为好奇。他知道自己女儿从小就与王政希十分亲近,但没想到王政希在女儿心中竟有如此分量。

  边看,心中暗道:“看来,这王政希是娶定我家婉灵了。”

  读完文章片刻,周蒙生一直犹豫再三,半晌说不出话来。对于王政希的这个大胆计划,他并不完全赞同,却又找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

  周王两家虽然之前一直不和,但他自己却是实实在在地娶了王家女子做侧室,就连儿子同样迎娶了王家庶出的王如云,两家实则已有联系,周家不该再与他们发生龃龉。

  可说到底,这只是周蒙生个人的一厢情愿,希望通过联姻与王氏大族达成某种联合,确保在朝局动荡时,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在这茫茫乱世,再高的权力地位,再大的实力势力,都很难说能永生永世,不会遭逢突变。周蒙生反复看着纸上的字句,再三斟酌。

  婉灵见父亲心存疑虑,明白父亲所思虑为何。便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父亲,孩儿有一言,不知父亲可愿接纳?”

  “但说无妨。”周蒙生放下文章,正想听听女儿的高见。

  “父亲,可是在担心周氏族人对此安排会心生不满?”

  “是呀,为父自己能看得明白,可族人和王家能否理解,不得而知。”

  “父亲,陛下如今已有了废除现在的人才选拔制度,他日寒门士子得以上位,周王两家如仍旧抱着偏见不放,该如何应对这局面?再说,我周家先拿出诚意,摆出姿态,不论王家是否接纳,于已而言,并无损伤。况且围猎结束后的宴会表演,意在表达周王两家和睦相处。当着陛下的面,王家是不会拒绝的。到那时,我周氏族人还会阻拦吗?”

  周蒙生在军帐中来回踱步,时而用手捋着胡须。觉得婉灵说的话不无道理,便决定同意王政希的提议,最后呈交陛下定夺。

  陛下看完王政希的奏折,仰面哈哈哈大笑起来。一旁的王丞相不明所以,问老皇帝为何发笑。

  “王丞相,你儿子将来前途无量啊。朕一直苦恼于世家大族之间相互倾轧不断,人才日渐凋零,势力板结固执,危害朝政久矣。你儿子却敢借着皇家围猎,试图撮合两大家族和睦共处,这格局,真是不小呀。”

  “陛下过誉,小儿只是卖弄些小聪明罢了,不敢有如此大的妄想。”

  “你不用如此谦虚,这孩子能有此等心胸见识,实乃国之栋梁,家门之幸。传朕口谕,擢升王政希为中书令。”

  “臣,谢陛下隆恩!”

  “没想到陛下不仅同意了政希的建议,还升了官儿,真是可喜可贺呀!”周桓贞兴奋地拾过谕旨,赞不绝口。

  “这都要感谢周大哥和灵儿的鼎力相助,我一人怎能独占这奖赏。”政希再三推却道。

  “你就别谦虚了,既然陛下已经同意,咱们还是赶紧着手准备吧。”婉灵催促道。

  转眼间,已是三月。

  老皇帝和群臣一同前往先祖宗庙,举行祭祀典礼。王政希身穿典礼朝服,于祭台前宣读由他执笔、经陛下过目的祭文,侍立在皇帝身侧,主持典礼仪程。

  台下跪在外围的皇室宗亲中,有一位女子,频频侧目凝视着台上的王政希,眉目含情。这名女子仪态端庄,性情温婉贤淑,姿容气质在众女眷中格外显眼,艳压群芳。

  午时,在宗庙举行完祭祀仪式,皇室成员与文武百官一同在陵园附近的行宫用膳。午膳过后,老皇帝在众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向猎宫行进。

  草长鹰飞,旌旗列列。猎宫前的平原上,皇帝倚仗、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一字排开。老皇帝一身戎装,手持宝雕弓,搭上一箭,射中十丈开外摆放着的一只草编老虎。随着宦官敲响金钟,围猎活动正式开始。

  王政希走到老皇帝面前,施礼一拜,转身面向文臣武将,公布此次围猎的新规则:“诸位,今日狩猎,是为祭祀先祖,祈求国泰民安。故而臣提出建议,此次要将武猎改为文猎。”

  文武百官顿时议论纷纷,疑惑到底什么是文猎。王氏族人听到文猎二字,登时来了兴趣,都认真听王政希介绍规则。往年围猎,都是周氏一族出尽风头,王氏一族根本就没赢过。这次见有赢的希望,铆足劲地跃跃欲试。

  “围猎比赛分为三队,皇室为一队,诸位贵公子各自组成两队。所用箭支的箭头为木制圆箭头,涉猎者只有射中猎物身上的这块圆形木板,才算射中。而山林之中散布的猎物,也不是真的活兽,而是由人装扮而成的假野兽。”

  周氏一族见不是真野兽,顿觉扫兴,一副不屑于参加的表情。

  “野兽分为三个等级,下等包括:兔子、豪猪、山鸡、山羊,中等为熊、狼、飞禽、犀牛,上等则是虎、豹、孔雀、狮子。射中上等得10分,中等得5分,下等得1分。在假扮的野兽身上,会标记有这三个等级野兽的名字。最后累计得分最高的一队,可得到陛下赏赐。排名第二的队伍,可得到王氏一族提供的墨宝一副、周氏一族提供的宝剑一柄。”

  周氏族人听到能有机会得到陛下赏赐,觉得还是值得一玩儿。至于王氏墨宝,周氏无人感兴趣,倒是更关心最后谁能得到自家的宝剑。

  “三支队伍的箭头上,均有不同颜色的香料作为标记得分。皇室一队是黄色,其余两队为白色和黑色。当然,那些假扮的野兽同样有机会得到赏赐。假扮者都是从各大士族奴隶中挑选出来的精英,他们手中也有同样的箭支,如能射中一名捕猎者,可得5分,以红色香料为标记。若是能存活到最后,那么就有机会得到陛下的恩赏。”

  此话一出,朝野哗然。向来只有主人支配下人的,怎么能让下人反过来对付主人呢?更何况是奴隶!一片反对声中,唯独宁王不动声色,注视着台上的王政希,频频点头。

  见众臣反映激烈,老皇帝出面安抚道:“此举,意在从各大士族中挑选人才,为我所用,别无他意,请大家遵照配合啊。”

  群臣看陛下并没有要反对的意思,只好暂且隐忍压制下来。

  “假扮者中优秀者,由皇室亲自采纳录用。中等潜力者,留待丞相考察定夺。下等有待培养者,可由各士族安排归处。比赛时间为一个时辰,请各青年才俊开始自由组队吧。”

  很快,三支队伍人员就位。皇室一队,为首的是信王。另外两队,一队以王氏为首,领队的是青王。一队以周氏为首,领头的是宁王。

  婉灵看着这三支队伍,朝中势力派系一目了然。信王生母乃大梁公主,背后有萧家支撑,一向骄纵纨绔、性情残暴。青王由皇后王氏所生,王氏一族自然是支持他的。而宁王,多年前娶了周蒙生的妹妹为侧室,与周家来往过甚,周家自然成了他的得力臂膀。

  烟尘滚滚中,三支队伍各自骑马冲进象山,去追赶那些早已埋伏在各处的‘野兽’们。

  冲在最前面的是信王,他一进林子,就与队员们大张旗鼓地赶逐猎物。不曾想,被躲在暗处的猎物放冷箭射中,提前淘汰了出来。信王气急败坏,大吼着将弓箭折断,随后被禁军围裹着走出了山林。不甘之情,布满胸中。

  皇室一队虽然没了队长,但收获依旧不少,屈居第二。而青王和宁王,不像信王那么骄傲放肆,青王在众人的包围下,谨小慎微地行进在丛林间。这个办法虽然能够保证青王不被猎物们斩首,可所得猎物甚少,队伍很快被肢解分散,排在了最后一名。

  宁王时常与大将军接触,深谙兵法,知道在敌暗我明之际,不可轻易出击,也不可过于保守。

  在宁王身边围了一圈队员来保护自己,外围一圈的队员们负责提前扫清障碍。遇有袭击,可提前警示身边队友做好防范。身手好的队员,则占领制高点,向下俯视观察,暗中袭击猎物。如此一来,进可内外夹击,退可相互协防守护,甚得兵法要领。

  老皇帝在猎宫的看台上,远望三位皇子的表现,歪着身子与王丞相议论道:“我这三个儿子中,最适合接替皇位的要数青王和宁王。青王虽然仁孝,却过于文弱。唯有宁王进退有度,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陛下,青王虽文弱,却能以仁政治国。宁王心性城府颇深,将来一旦掌权,未必能永葆太平呀。”

  “环顾四周,强敌林立。若无雷霆手段、铁胆坚毅,怎能独善其身?仁德仁政可以留待太平之世再施展,如今唯有强国强军,不被外敌侵扰,方能存活下去。”

  “陛下...“

  ”好了,我意已决,丞相休要再劝!“老皇帝面露愠色。

  王丞相不敢再多言,只得作罢。三位皇子夺嫡之事由来已久,皇帝身体尚算健康。那宁王只是庶出,非嫡非长,他相信青王才是皇位继承的最佳人选。

  周蒙生无意中看出了皇帝与王丞相的不欢而散,目眺远方,一丝忧虑涌上心头。他知道这次多半还是宁王夺得第一,王氏一族脸上无光,事先准备的奖品,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些倒也无妨,更为重要的是,太子之位尚未确定,周王两大家族各有支持的皇子,将来一旦引发动乱,难保不会殃及周家。周蒙生希望婉灵与政希联姻,何尝不是考虑到今后两家,能看在亲眷的份上,不至于那样你死我活。

  王丞相心中未必是这样想的。他愿意与周家联姻,不过是想将周氏一族渐渐收为已用。周氏这柄利剑,只能握在王氏手中,这样才是真正确保太平的唯一途径。

  春日黄昏,三月围猎落下帷幕。宁王果然拔得头筹,获得陛下赏赐的黄金千两、锦缎百匹、珍珠一壶。信王一队挑了周氏的那把青铜宝剑,爱不释手。剩下的青王没得选,只好拿回自家墨宝挂在王府里赏玩。

  老皇帝将余下未被猎到的奴隶们都召集到猎宫殿前,其中有四名成功逃脱了围猎的追捕,另外一人射中了信王。

  老皇帝逐个问明来历,原来那四人当中有两人是猎户出身,最清楚捕猎的心思,所以隐藏得极好,箭法也毫不逊色于这些贵族子弟。另外两人则是生长在深山密林处,伸手灵活敏捷,脚力强健,故而能轻松摆脱追捕。

  至于射中信王那人,祖上世代从军,此人虽未得入军营,然家中对于男孩子,从小都是按照军中规矩调教的,知道些许粗浅的排兵布阵。

  宁王立马将此人要了过去,作为自己王府的贴身护卫。信王原本是想将此人要回去,好好折磨报复,没成想被宁王抢先一步,心中不免义愤填膺。

  其余那四人,老皇帝赦免奴籍,全部交给王丞相处置。奴隶们得以恢复自由身,无不感恩戴德,俯首谢恩。

  自此,老皇帝开了赦免奴籍的先河。消息在京城中传开,奴隶们都盼望着能被选中参加皇家围猎。那些寒门士子们,更是希望能够借此走上仕途,施展抱负。

  “大家都累了吧,下面由王周两家献上一曲一舞,请各位欣赏。”王政希走到中央,依礼报幕道。

  只见宦官们在舞台上布置了一张古琴,两张席垫。王政希扶着王如云缓步走到席垫处跪坐,王政希抚琴,王如云吹箫,二人合奏一曲《广陵散》。

  琴声悠扬,萧声呜咽,众人正沉浸其中。却见一仙衣少女莞尔进入眼帘,舞姿曼妙,沁入心脾。

  忽而琴声炸裂,急转直下,萧声阵阵,似有雷霆万钧之势。周桓贞拔出自己腰间的宝剑,抛与婉灵。婉灵顺势接下宝剑,舞姿由婉约转为苍劲,宝剑在空中呼啸而过,声雷阵阵。

  婉灵尤善轻功,飞身舒展于案台之上,宛如飞燕掌上舞,傲然挺立。羽衣丝襟翻飞风动,剑气步法灵动潇洒,众人竟看得如痴如醉,一时忘记了杯中美酒,盘中佳肴。

  结尾处,萧声如泣如诉,琴声清明宇内。婉灵舞动着宝剑,恰似虞姬泣自啼哭,百转千回,忧思怅惘,叫人不免心生愁绪。

  婉灵望着政希,政希看着婉灵,四目相对,无限柔情随着琴声舞姿,化入心神。宁王在台下,凝望着这一对璧人,想起了自己与清宁,此情此景,难分彼此。人群中那个对王政希念念不忘的女子,此刻默默地听着看着,既不悲伤,也不气恼。

  一曲舞罢,台下寂静片刻,随即掌声雷动,叫好声不断。老皇帝龙颜大悦,离开龙椅,起身走到三人面前。

  “这是周家大公子的夫人吧,一把竹萧吹得动人心弦。政希的琴声自不用说,没有哪家闺阁女子能受得了这个的。让我意外的是,堂堂大将军的女儿,舞姿竟比朕宫中的教坊舞姬还要更胜一筹啊,哈哈哈哈......”

  众人愕然,以为是哪家小姐呢,没想到是周蒙生的女儿周婉灵,不禁刮目相看。王氏更是为之侧目,不少公子哥开始打起婉灵的主意。

  连信王都不停地咽口水道:“这等姿色,可比宫中的美人有趣多了。不仅秀色可餐,还会跳剑舞,不知道这位周家小姐,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本事。”

  “臣女惶恐,能为陛下及众位一舞,是婉灵的福份。”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请陛下恩准。”王政希普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

  “爱卿请讲,只要是朕能办到的,一定准奏。”

  “臣请陛下赐婚,允准周婉灵嫁给我王政希为妻,望陛下恩准!”

  “含章哥哥,你怎么......”婉灵没想到王政希会在这个场合提亲,心中掀起层层浪花。

  王丞相更是没想到,儿子会在此时提出婚事。担心老皇帝真的应允,赶紧跑到皇帝面前,欲阻拦陛下赐婚。

  谁知老皇帝直接抬手制止了王丞相,面带笑意答道:“好!郎才女貌,朕答应这门亲事了。待你们两家商议好良辰吉日,朕便亲自为你们主持婚礼。”

  王政希高兴地忘记了谢恩,起身抱着婉灵在原地转了一圈。婉灵急忙提醒政希向陛下谢恩,两人行过跪礼后,政希拉着婉灵的手,浓情蜜意跃然纸上。

  原本想要追求婉灵的那些公子哥们,见名花有主了,都大失所望。王丞相直接当场愣住,没好气地瞪了王政希一眼。可惜现在的王政希,眼里只有婉灵一人,早就把身边人抛在脑后了。

  信王再次不甘地撇嘴道:“怎么总是有人跟本王抢东西啊?”

  “好啦好啦,你们就别在这撒狗粮了,赶紧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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