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千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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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苏锦和白琢寒从沐月国回到锦都之后没几天,月后即将临盆这个被锦都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电光火石间就被傅府抄家这个惊天雷给轰得烟消云散。没有一点点征兆,忽然有一日清晨白城便亲自带了人马到了傅府,昭告了傅长轩私召军队,通敌叛国的罪名,这写在锦帛之上的笔画条条都是足以流放蛮荒的大罪,只是国主念及傅家多年来辅佐朝政的劳苦功高,不忍处以极刑,只将傅长轩流放空虚城为苦力,傅家男丁充军,女眷则为奴为婢。白城将军行事也是雷厉风行,估计心中也是憋着当年的恨意,他上午宣了旨意,拿了人犯,下午便抄了家,据说搬出来的金银财宝,书画瓷器一直运到深夜都没有运完。

民间对于傅府被抄家也是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因为傅长轩和白城不睦,被白城连参数本才有了这下场;还有人说,傅府私底下搜刮民脂民膏,国主早就想办他了;当然更多的说法便是,傅长轩私自组建了军队,勾结妖族想要攻入锦都,不管是何种说法,终究都是傅长轩行为失德,咎由自取,这个富甲一方的三代名门终究是在傅长轩这一代达到了顶峰,又坠入深渊。昔日里门庭若市的傅府,如今被贴上了封条,空空落落,凄凄凉凉,让人不胜唏嘘。

锦都王城内,进了宫门往东南方向走,有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阳光正好,而里面来往的人脸上却总是不见得半点灿烂,这里便是这王城中最僻静的一处,堪称侍女们的“冷宫”——净衣池。王城里犯了错处的宫女都会被贬到这里浣衣,称之为净心。有的人在这里带上几天,反省了错处便被主子召回去;有的人在这里一呆便是数年,若是错过了年满二十五出宫的日子,那便是得待上一辈子。于是这里的人情比其他地方都显得单薄了些许,谁也不知道明日谁会来,谁会走,只不过自顾自做好事情平安度日罢了。

这日,一群新来的宫女照例又是在管事的带领下,埋着头走了进来,院落里的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往常都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至多抬头斜眼瞄上一眼,不过今日新来的宫女里却有一人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她不似其他人低头走路,而是挺胸抬头,傲视一切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倒是比那领头的管事嬷嬷更像管事的。但见她十指纤纤,指甲宛若桃花一般的水红色,虽然未施粉黛,但是肤若琼脂,好一副美人面孔,怪不得周遭的人都要埋着头走路,任谁都没有颜面和这样的佳人并肩。只是这美人眼里寒气逼人,没有半点生气,似是有些辜负了这一双美目。

领头的管事叫做琼云,年纪约莫四十出头,模样还算得上标致,在这王城中也算的上是位老人了,她略带威严的声音止住了宫女的窃窃私语:“若是有功夫闲聊的话,我便让各宫各院将床帏坐垫都送来洗一遍,你们要记住,在这王城中不养闲人。”宫女们受了呵斥,都匆匆行了一礼,便四散开去忙乎自己手上的活了。

琼云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新来的宫女说道:“这话也是对你们说的,我不管你们来自哪里?从前是谁?到了这里就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别错了规矩,差了分寸,安安分分地等着你们的出头之日。”说道这里,她瞪了一眼那位从进门开始便是满脸嫌弃的美人儿,不料那美人儿杏眼圆睁,竟也狠狠地瞪了回来:“我从不等,我要的东西我自己拿便是。”

“那便试试,别到时候反倒丢了自己的性命便好。”琼云认得她,这位被贬的千金,真如传闻中的一般骄纵,琼云笑笑,傅梅音也并非是她见过的第一个被贬来净衣池的贵族,她知道这些人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无法经受打击或死或疯,要么便是在岁月的磨砺下逐渐地安定下来,等待着被赦免的那一天。这位云瑛郡主,不对,眼下她已经被夺了封号,乃是寻常人一个,该直接叫她的本名,傅梅音,她又会有怎样的结局,琼云却也有几分好奇。

宣布完了房间和职务的分配,这些新来的宫女便各自带着包袱去到自己的房间整理衣物。傅梅音一只脚探进屋子里,一手遮住了口鼻,这屋子里新刷的灰浆混着皂角粉的味道,虽谈不上难闻,但是对于傅梅音这般从小便只能闻得熏香的贵族小姐来说,简直呛人得可以。她将包袱放在床铺上,那里已经整齐地放着一套宫女的服饰,傅梅音将自己的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套自己往日里最爱穿的华服,她过世母亲的一支陪嫁金簪,以及今年生辰上父亲送她的一对白玉手镯。傅梅音抚摸着那套金银织锦做成的华服,余光扫到一旁的布衣宫服,想到以后自己只能穿这样低贱的衣服,便觉得仿佛连手中的华服都在嘲笑自己,心中便是一阵怒火,她将包袱一团塞进自己的置物柜里,不想再看第二眼。

回想那日,傅梅音坐在观礼台上,看着苏锦那个贱人被一步步拉上占星台,她内心充满了将敌人踩在脚底下的快意,苏锦,你抢走了我的如意郎君,现在却要嫁做他人为夫为奴,你此刻心疼得怕是要比我昨天赏你那几鞭子疼上百倍吧。还有你,我的寒哥哥,我既然得不到你,你也不会得到你心爱之人,你且在牢笼里好好悔恨去吧。她开心得几乎想要放声大笑,却强行掩饰成了嘴边一抹优雅的千金式微笑,又引得周围的人一阵称赞。

一切都如她所料进行得格外顺利,哪知瞬间便天翻地覆,炎沉率军闯宫,她随着人群逃入长生殿,回过神来时,仇夜长老被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竟是苏承英!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一副冰凉的镣铐便戴到了她的手上,随后便被人塞进马车里,一路颠簸着回到都城。好在苏承英仁慈,即使心中生气傅家和仇夜勾结,有害锦都和苏锦之心,但还是留了傅梅音一命,安排她和即将被流放的傅长轩见了最后一面,甚至允许她带走几件物品好留个念想。等到傅梅音从悲伤和震惊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净衣池的门口,手中捧着她仅有的一些财物,亦是她过去身份的象征,然而时至今日,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倒像是讽刺。

粗制的布衣穿在身上膈着慌,傅梅音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她无比厌恶地抓挠着自己,坐着的床铺也是她厌恶的硬板床,没有了那些柔软的垫子,别说是躺在上面,就连坐着都如同是上刑一般。

“换好衣裳的都到院子里去。”一个宫女跑进来通知了一嗓子,新来的宫女们都三三两两结伴走到了院子里,那位千金小姐看上便是一副脾气不好的样子,宫里的人大多信奉明哲保身这四个字,自然也没有人愿意随便亲近这个总是阴沉着脸的大小姐了。

傅梅音没好气地把东西收拾了一番,等她踏进院子时,其他人的活儿都已经分配好了,琼云见她走过来,随手指了指桌上半人多高的床褥说道:“你,今天把这些洗了。”

但凡是在净衣池里待了有一些日子的宫女都知道,这里不光人分三六九等,就连活儿也分三六九等,清洗丝织品或是晾晒是最简单轻松的,而床单被褥这样大件的便是最费时费力的活计了,若是有新人来,便必定会派给新人去做。

傅梅音扭头看看其他新人,只见他们手中也无非捧着一些衣服,桌布,都没有自己面前的这一堆庞然大物的一半多,刚刚聚集的委屈加上这会儿的火气便一同爆发出来,冲着琼云姑姑便吼道:“你知道本郡主是谁么?凭什么本郡主要洗这些物件,你们这些人给本郡主洗衣服都不配,还想差遣我做事,你们怎么……”

“啪!”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傅梅音的怒斥,方才还熙熙攘攘的庭院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众人齐齐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傅梅音愣愣地待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她那白皙的脸上,一个巴掌印清晰可见,衬得她的皮肤更白了,也不知是不是那巴掌印愈发鲜红了。

“你!”话音未落,“啪”脸上又干净利落地多了一个巴掌印,两边对称,白里透着红,倒还挺好看的。琼云姑姑揉了揉打得有些麻的手,语气里半是威胁半是鄙夷:“我知道你,傅家的大小姐,曾经的云瑛郡主。可是那又如何?你如今只是这净衣池的婢女,方才这第一个巴掌是打你不知尊卑,敢顶撞姑姑;第二巴掌是罚你不熟宫规,在这王城中,你只能称呼自己奴婢,这郡主的名号,我看你还是留着梦里面用吧。”

琼云捧起床褥,往傅梅音怀里一塞,在她耳边说道:“比你身份尊贵的人被贬到这里也不敢造次,更何况你的族人是犯了掉脑袋的大罪的,国主宽恕于你,才得以免于流放,你自应当好自为之,若还敢胡闹,我琼云也不是吃素的!”罢了,当着众人面宣布道:“傅梅音顶撞管事,罚今日不得用晚膳,这里的被褥统统都要洗完才可以睡,你们不许帮她!”

夜已深,飘来的朵朵乌云遮盖住了月光,净衣池的院子里只有一点烛火在暗中散着光亮,恍恍惚惚中有一个人影还在井边忙碌着。手指猛地被木桶上的木刺扎了一下,傅梅音手一松,好不容易提上来的木桶便又直直地掉进井里。傅梅音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才一个下午,自己的手就被井水皂角折腾得又红又肿,宛若一个村妇,而就在不久以前,这双手还是以琴艺名扬锦都的。想着想着,泪水便滴落在手背上,暖暖的,总算是给这双浸泡在冰冷井水的手带来了一些心酸的温度。

我都已经这般辛苦,父亲那里该如何是好?傅家三代经商,锦衣玉食,父亲自小自然也是娇生惯养着的,那空虚城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漠中,父亲怎么可能经受得住?想着傅家满门的不幸,看着一旁依旧堆积如山的被褥,傅梅音终于生平头一次嚎啕大哭起来。一场大雨恰如其分地落下,将这哭号声遮盖得密丝合缝,上天怜悯,雨声阵阵,好让这个绝望的女子好好痛苦一场,不过,上天的怜悯心似乎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傅梅音下午刚洗好的被褥眼下又泡在了雨水中,这一下午的辛苦注定是白费的了。

这样下去,我不是被累死在这里就是被折磨死,与其这样,还不如……夜深人静,净衣池的门悄悄开了一条缝,从里面挤出一个窈窕的身影,在夜色和雨声的掩护下,贴着宫墙偷摸着往宫门口而去。

“昨晚下了好大的雨。”玄武在阁中点起碳炉,好去去湿气,亏得他昨晚将殿外的紫阳花搬了进来,不然这一晚上的风吹雨打,怕是又要辛苦溪宁进来送一趟了。苏承英已经起了,自沐月国回来以来,他便又回归了往日的作息,不如前几日那么贪睡,玄武的这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苏承英随意披了件衣服便横在卧榻上喝茶,虽然是起身了,但总觉得身子懒懒得不想动弹,大概是被反噬的亏空还没有完全补回来吧。无言安静地推门进来,依旧是不卑不亢的声音回荡在阁中:“启禀国主,东门的侍卫昨夜捉到一个出逃的侍女,因为是戴罪之身,所以还需请国主定夺。”

“不就是个侍女吗?按照宫规处置了便是,何必要来惊扰国主,莫非那人是……?”玄武原本想替主子打发这一大早的叨扰,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带着正在倒茶的手也跟着一滞。

“是,玄武公子,正如你所料,出逃的是云瑛郡主傅梅音。”无言垂下身子,轻声道:“国主之前嘱咐要盯紧郡主,所以……”

苏承英闻言从卧榻上支起身子,如墨般黑亮的头发散在软垫上,“她父亲的事情也与她无关,她只是错在了过于骄纵任性,原本打算让她去净衣池历练历练也好挫挫她的戾气。罢了,把她送回净衣池,该如何处置,相信琼云姑姑知道的比我更清楚。”苏承英摆摆手,无言便行了一礼,转而退下传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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