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上意(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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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大伴因命其余人等下去,只他与玉容留在宜安居内。

待人都走得干净,安大伴方将那张犹自润着湿气的诗稿拿起,念着上面的句子:

“苍鹰翅湿难飞,百草根烂凭风。

来人去路不见,泾浊渭清难明。

九霄天河一倾,玉宇寰尘洗清。”

安大伴择着最让他触动的诗句,颇是动意地念诵下来,望月不由惊异地望着他,奇声说道:“向来不知,大伴念起诗来,竟然沉郁慷慨,俨然像个诗翁了——”

说着竟呵呵地笑,似乎觉得有趣。

而安大伴无心理会她的说笑,更加正色庄容,向她说道:

“奴婢是粗鲁的人,往前只略识得几个字,经殿下身边耳濡目染,也知道甚么春秋笔法,借物隐志。奴婢念得几句,不知这些鹰啊,草啊,到底隐喻的是谁?殿下,可能为奴婢解惑?”

不说这区区武通县公府中,便是皇帝崇德殿中与皇后昭明宫中,也鲜有人敢以这等质问声气同嘉善公主说话。

正因安大伴将嘉善公主自幼抚养长大,几十年来从未稍离她的身侧,道是奴婢,其实与父兄何异?

因此,他才天经地义有责备劝诫公主的权利。

面临这看似恭顺实则锋锐的诘问,望月其实并不生气。

不但无法生气,还要苦口婆心向在场除她之外唯二之人解说用意:

“大伴休急——”说着微微一叹:“大伴以为,我会触怒那些豪横的大族,叫他们对我怀恨在心吗?”

安大伴只是默认,并不反驳。

望月继续说道:“大伴当知,我一身荣华皆赖父母,那班盛气凌人的豪族,即便不开罪他们,他们也难高看我一眼,甚至像对十五弟那样,只当我是无依无靠的孤儿,随意便能欺侮践踏,甚至抹杀。——我即便再是曲意讨好,在他们眼中只是可笑可鄙,徒劳无益——”

安大伴与玉容都只肃容听着,并不插言。

“当下,京下形格势禁,风雨欲来,姜、李在劫难逃时,似乎其他姓族亦将有所牵连,想来这一遭,他们总不能撇得干净。

“看似父皇借此拿住了豪族把柄,其实,对皇父来说,那些遮天蔽日、阻隔道路的大树,并未被真正撼动根基。

“父皇心中苦恼,无人替他排解倒罢了,偏偏有人总在御前为恶人张目,动辄‘先帝有言’,拿着开国时的故事名为劝诫,实是危言耸听,阻挠君意,挟迫天子……

“父皇越发喜怒无定,对我,还有母后,态度也叫人捉摸不透。

“我总在思量,正是世人叫他感到自己是孤家寡人。他方热心与那广来子谈玄论道,研习起道家玄虚之术——若我与你们托庇其下的天子,有朝一日变成只知访道求仙的空壳。

“请大伴慎思,广来子心意难测,若异日真被这帮道人摆控,难道不苦于今日受制于这帮豪门吗?

“我这一诗虽然看似直白,也许倒可稍和皇父之心。皇父一旦高兴,许要福泽世人,倒未见得是坏事了。”

安大伴大致明白她言中之意,即便还要劝诫公主谨言慎行,保重自身,却也知,他并无有力说辞能够劝她回心转意。——毕竟她的道理并非异想天开。

说起来,望月本来有意践行前诺,救一救前刑部尚书姜中言一家——尤其救一救与她渊源最深的姜贞娘。

然而江阴姜氏祸殃已深,且这姜容眼下又被传成刺伤五皇子面颊的罪魁祸首。严淑妃一家步步紧逼,连沈贵妃与四皇子都因此自危,一时不敢太大动弹。

江阴姜氏自然是罪上加罪,罪无可恕。

到底要不要救那姜中言与姜贞娘一家,自从姜容之事被传扬出来,望月难免更加犹疑。

早前,她命人探察姜中言与此番姜氏谋叛的干系,发现此人并非全然无辜,心中便生退却之意。

而且,近来圣德皇帝又是言行莫测,她几回入宫,求见他时他皆不大理会,往往又与那道人广来子混在一起。

由不得她不生迟疑。

当事人姜中言是否值得一救,这是一桩考虑。同时,她也犹疑皇帝会否年真的渐渐年老昏聩了,当她向他请求姜中言之事,他会有一些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举动。

然而今日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剑舞,像是通开了她心窍里的茅草。

她借着淋漓尽致的剑器舞的余韵,又作了这首心志不凡的闲诗。心里就更想得透彻了。

皇帝即便要性情大变,也定会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月余之前,皇帝倒还赐下三百禁军,待她甚是亲善。

而且,自仲秋以来,江北之地一直淫雨不断,正值秋收时节,即便朝臣再擅遮掩,也遮不住秋收减产的事实。

秋粮既然歉收,眼看不能毕功于一役的西北边战又时时在掏空国库。

国库空虚,皇帝如今被消耗得精穷,想来还是圈钱为国之大事。

既如此,她何不抛砖引玉,先挑头给皇帝思虑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至于姜容之事节外生枝,对她来说,虽有小弊,毕竟还是颇有益处的——

九皇子沈漳与他表兄沈澋已经盯上她,流犯姜容谋刺五皇子疑案一出,他们一家立刻被推在风口浪尖,这时候皆是□□无暇,自然不能时刻紧盯着她了。

两雄纠斗,置身事外的看客,既可选择坐壁上观,也可选择火上浇油。

虽说姜容之事稍令她出乎意料,但严淑妃一家行动如此利落,叫沈贵妃一家的鬼蜮伎俩又乍然显了形,当真叫人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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