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解诗(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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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的是慈母贤妻的心肠,公爷与琳公子自然是满心的暖意,心里感激她的关怀。

而今日,在李绸看来,她那些温言细语的关怀明显少了,看起来心情也不太明朗。

李绸将碗盏中的饮食,放进口里细嚼慢咽,隐晦地用眼角余光观察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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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刚刚用好午膳,正打算与李绸和阿琳坐下来,歇一歇神,就听见桂圆进来禀报:

皇后娘娘身边的杨中官来了。

这杨中官正是杨索儿,是冯皇后昭明宫掌宫正监苏东吉的徒弟,苏东吉很愿意栽培这个徒弟,

杨索儿在昭明宫也很有份量。

望月连忙出了宜安居,亲自去前面与这杨中官见面。

原来,时气所至,宫中冯皇后犯了咳疾,几日里不见回转,她的亲近们十分忧心,便瞒着冯皇后过来公府,请嘉善公主入宫去望一望。

望月听说,自然是格外牵挂。想到皇后既是犯的咳疾,便将她平日里配的利肺护咽的保养膏丹又封上一些,一道带进宫里去。

待一切理备好了,望月不敢迁延,命人照应好公爷和琳公子午睡,她带着侍从和卫士,连忙坐车往宫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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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嘉善公主入了宫中,如何与冯皇后说话,只说留在公府的李公爷与琳公子二人。

天气晴好,檐前屋后有不少鸟儿聒噪,李公爷睡不稳,没一时便起了榻。

李公爷遣出贴身服侍的小内侍,与武婢大雪、夏至,在他的寝房内低声说话。

外间正厅上面,琳公子正在写他的功课。旁边一个内侍一个婢女服侍着。

望月允许阿琳每隔六日,能够休沐半日,自己安排好自己。这天下午正轮着他休沐。

一两刻钟,武婢大雪、夏至从里面出来。

不一时,李公爷也转着轮椅,“骨碌碌”地开出来了。

他见阿琳在书案前写字,并未多加注意。

沈琳这小公子,虽然人小鬼大,表里不一。但他姑母对他课业要求甚严,这小公子聪明伶俐,学业上并不费事。他姑母禁止他做的事,他也十分乖觉,基本不大违犯。

李绸觉得不必为他多费心。他在坐榻边上停住轮椅,看窗外光阴在竹树上晃悠,一边晒着阳光,思量一些事情。

忽然,听到有人唤着“姑父”,他侧头去看沈琳,见沈琳从坐椅上下来,走到他近前,摆出一副驯良的求教姿态,说道:

“姑父,侄儿今日读了一诗,词句有不解之处,请姑父为我解惑。”

说着,他递与他姑父一张笺纸,上书着“茹婆”二字。

李绸学遍古今,自然知道“茹婆”二字之义,顺便想了想内含“茹婆”二字的诗文。

含有“茹婆”二字的诗文本也没有几篇,不是隐晦艰深的,就是叠唱男女情爱的,并不适宜一个八岁小儿。

李绸便对沈琳说道:“你读这些闲诗,被你姑母发现,如何是好?”

沈琳毕竟是小儿家,听了他家姑父的话,立刻垂目心虚,脸上就微微显出一点紧张的神态。

李绸是多么敏锐之人,立刻感觉出来,便觉得诧异——这位沈小公子可非寻常小儿,胆大心硬着呢。

李绸便向沈琳刚才正在写字的桌上望去,见他日常习诵的功课典籍,整整齐齐码放在一边,显然功课已经做完了。

而那书案正中,则放着一张写了字的笺纸,远远望去,排列整齐,正像是一首诗。

李绸便以眼目示意,命随侍的人将那诗稿取来。

若说刚才,沈琳只是微微地心虚紧张,现下见姑父命人取诗,那可真就慌乱起来了。

他张罗着小手,要向姑父手下的人那里夺来,可那奴婢一两步就将诗稿递在李公爷手上。

李绸看那笺上是一首五言律,写道:

我作碧水绕,为君落红桥。

君为南水遥,吾作北樱桃。

燕奴南来朝,为君宴桃夭。

茹婆何必早,常开亦徒劳。

他看着“燕奴”“桃夭”二字,心中便觉得有些异样。面上却不动声色,敛色对沈琳道:“这等淫词艳曲,你也拿来读,你姑母白白为你费了心。”

沈琳心里生恼,他一向不大喜欢这位姑父,可姑母似乎挺尊重他。眼下见他这般训斥,着实不敢跟他闹僵了。

“姑父太欺我,这若是淫词艳曲,怎么会在姑母的藏书里?”沈琳一向知道,姑母那里有许多别人家没有的书,说不定能把姑父糊弄过去。

李绸捏着笺纸,看着纸上尚未晾干的字迹,正是沈琳这小公子的字迹。他一挑修眉,悠然笑道:“那你必是偷看了你姑母的书。”

沈琳心下暗急,想着若是姑父跟姑母说,他抄写了这么一首诗,两下对证,事情必要暴露。姑母必然生气。

正焦急着,他转一转眼珠儿,计上心来。

沈琳吩咐一声,让他与李绸的近侍纷纷退下。

然后,他扯扯嘴角,说道:“姑父可知,这是谁写给我家姑母的?”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但他人小,坏笑着倒有几分可爱。

李公爷可无心欣赏他这点可爱,他看着手上的诗句,漫不经心地问道:“是谁写的?”

沈琳压低了声音对他姑父耳语道:“是章家表叔写的。”

沈琳说完退开一步,想看李绸脸上类似于嫉恨、不痛快的神情——可他姑父一派坦然,还突然哂笑起来,道:

“那你章家表叔可是坏人,他在诗中拐弯抹角地骂你姑母呢……”

沈琳听言,蓦然回想起姑母后来烧了信,心情就不大爽快,莫非章表叔果真骂了姑母,把姑母惹生气了?

但这姑父的话也未必能全信,他这位姑父,心眼子多着呢!想着,这小公子便作出恚怒的样子,否认道:“章表叔与姑母最是投契,才不会骂她,姑父肯定是哄我的。”

李绸便将背靠在椅背上,不急不缓地道:“方才,你问我‘茹婆’是何意,我便告诉你,茹婆是一种野草,冬天才过,春天还未来,他就开出许多蓝色小花,几乎与梅花同一时节开放,因此说它开得早。

“然而,它生长在野地里,花小而无姿,白白地在初春早开,一直开到冬天,却无人愿意欣赏它、赞美它。

“你看尾句‘茹婆何必早,常开亦徒劳’,正是借物讽人的。你已学过讽喻诗,这诗句也不生僻,难道会看不明白?”

沈琳心下一想,也不能否认,章表叔诗中这一联不是好话。

但他看看前面几联,分明又在表达爱慕之意,他父亲三皇子,是个舞文弄墨的人,像这种抒情之曲,从前他也见过的,并非全然不懂。

但是他不明白,章表叔为何又向姑母表达爱慕,又要骂得姑母生气。

李绸笑一笑,揽着沈小公子,为他解释诗意:

“首句‘我作碧水绕,为君落红桥’,确实表达男女思慕之情,愿意永远相随——”说着,李绸心里冷笑。

“而次联‘君为南水遥,吾作北樱桃’,意指男女相隔两地,彼此不同,已经是双燕分飞的征兆——

“第三联‘燕奴南来朝,为君宴桃夭’,是说燕子来的时候——不过,燕国已被我陈国覆灭,确实有不少燕国奴隶来到南方国都,也可解作实指,说燕国奴隶南来的时候,女子的父母为她备好了婚宴,婚宴上演奏桃夭之曲,女子与他人成婚了……

“尾联,你已经理解了。是讽刺你姑母早早地嫁给别人,却不能得到夫君怜爱……”

沈琳又生气又伤心,听得都快哭了,他质问道:“那你为何不怜爱姑母?!”

他姑父神情凝滞,讷讷无言。

沈琳怒道:“我想章表叔做我姑父!姑母不喜欢你!姑母若与章表叔结婚,章表叔就不会骂姑母。”

李绸看着愤怒的沈小公子:“你怎知她不喜欢我?”

沈小公子抹抹让他丢人的眼泪花,整理了神情,有理有据地说道:

“姑母和章表叔在一起,写字下棋的时候,又搂又抱的,跟同我一样亲密;姑母与姑父一起,从来不搂抱姑父,就是不喜与姑父亲近。”

李绸心中怒道:谁说的,背着你的时候,她可最喜欢与我搂搂抱抱的!

那小公子还在说:

“章表叔总能让姑母开心,姑母与姑父在一起,总是忧心忡忡,一点儿不开心……”

说完这些,这沈小公子见姑父终于面色不郁,不由暗觉痛快。

李绸面上是四平八稳,不为所动,内里却是怒从心头起,可让他与一个四尺小儿对骂,恐怕会让人笑掉大牙,想着,他将轮椅推到书案前,写下了八个字:

“我为君吾,燕为茹常——”

放下笔,招呼莫名有些得意的沈小公子来看,沈小公子不情愿地过来。

李绸又拿着那张写着五言律诗的笺纸,与这八个字对照着,说道:“此处摘写来的,是律诗每句诗首一个字,你来念一念?”

沈琳试着念一念,觉得不大顺口,他姑父提示他:“试着以谐音之法,换做音近的字,再试一试——”

沈琳又一遍一遍念着找感觉,李绸等他若有所悟,方提笔写下八个字:

我为君呜,焉为汝唱。

这两句话,并不深奥,连沈琳也是明白的,意思是:

我为你的悲惨遭遇呜咽哭泣,哪里是为你的(幸福)婚姻鼓吹歌唱!

沈琳不完全理解这诗中的情致情绪,可也能看出章表叔可不是在祝福姑母,想想他见过母妃身边人与人骂架,感觉这诗像是说他痛恨姑母,要诅咒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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