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壹 有姑苏亲眷投奔,席上正谈南国事(1 / 1)

醉花阴·流年 几度斜晖 2651 字 2022-01-09

点击一下,更多精彩

话不多叙,季湫与季浅兄妹二人与裴少卿、萧琛告了辞,自打道回了季府。

晚间,季浅让紫菀卸了钗环,一旁岑嬷嬷看着,慨道:“小姐生得与夫人愈发肖像了,若是老爷晓得了,定会很高兴的。小姐可还记得老爷?”季浅微微一笑,道:“我当然记得外祖父母。岑妈妈,我上京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再恁得怎会记不得外祖家?”岑嬷嬷笑道:“是了,有小姐这般孝顺啊,老爷别提会有多高兴了。”季浅笑道:“岑妈妈,我前些日子去请安时见老太太也在给外祖家写书,劳烦岑妈妈多去瞧瞧娘写回去不成?”岑嬷嬷道:“这小姐便放心罢,妈妈上回便瞧见夫人读姑苏寄来的回信呢。若夫人不写过去,哪里来的回复?”季浅笑道:“这便是了。只眼下我也定了亲了,甚么时候该回姑苏瞧瞧老人家,嗯,还要瞧瞧舅舅与姨母……岑妈妈,去年听说大表姊要嫁人了,是不是?”岑嬷嬷笑道:“是,前月听讲已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娃,老爷与老太太都很高兴呢。”季浅笑道:“啊哟,娘也不告诉我。”岑嬷嬷笑道:“小姐这话可就不对了,上个月份小姐因了萧四公子缘故,夫人见小姐似有重忧,犹恐小姐身子不适意,这才不让人知会了。”季浅“哦”了一声,也不言语。

翠柳过来给她递了一盏茶水,见她面前还放着半掩的书卷,忧道:“小姐,早些歇下罢,不是翠柳胡说,近日天凉了,好容易才没病着,莫要再犯了咳疾才是。”季浅微微颔首,淡淡道:“我自晓得的,不只你讲,近来却是觉得身子不大爽利,也不知甚么缘故。”岑嬷嬷探了探她额,叹道:“小姐莫说丧气话,小姐还要同萧四公子……”岑嬷嬷不说下去,紫菀倒是笑道:“是啊,小姐可要养好了身子,嗯,往后可会有许多小公子、小小姐呢……小姐若是这样,姑爷指不定该多心疼了。”岑嬷嬷笑着,脸上掬成一朵花儿一般,却仍是啐了一口,斥道:“怎地现下便唤起‘姑爷’来了?老没规矩!”季浅淡淡一笑,道:“罢了,左右总要唤他姑爷的,现下唤得惯了,子珺也自高兴了。岑妈妈,我要歇下了,熄了灯罢。”

次日,季浅一早便听闻洛清婉与洛清兮被放出来了,遂教人收拾了些细软,自请她二人到茶馆吃茶去了。回来时已近午时,却见厅堂中立了一个面生的少女,正同许氏讲话儿。那少女约莫十八九年纪,容色颇为秀丽,眸若点漆,身姿窈窕,倒与许氏有些些肖像。那少女亦向她看去,见季浅一双明眸善睐,顾盼生姿,眉宇间淡淡书卷清气,生得文秀貌美,明丽盈婉,心下已自欢喜了几分。许氏坐在一旁,拉过那少女的手,向季浅笑道:“浅儿来见过表姊。”季浅稍愣,顿了一顿,随即欢喜道:“那是好极。昨个儿还与岑妈妈提起表姊呢。表姊好!”许氏笑着斥道:“你又来胡说不道了,你哪里认得她!”季浅偎到许氏身边,仰起脸撒娇道:“可不是,但浅儿见着表姊,便觉着亲切,像是见过一般。想来是表姊面善,似是认得的。”许氏笑道:“就你嘴甜。缇儿,这是你四表妹,单名一个浅字。”许缇笑道:“表妹好。”季浅站起身,一双大眼骨碌碌一转,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周,笑道:“表姊的名儿,可是一个‘缇’字?”许缇道:“是。表妹的名儿却很是好听。”季浅抿嘴笑道:“我方才便要讲表姊的名儿好听得紧呢,不想竟被表姊先一步讲了。”许缇听她这般说,慌忙道:“表妹勿怪,表姊无心之过,这……”季浅杏眸半阖,又打量她一番,旋即笑道:“这有甚么错不错的?你是我表姊,我才不好怪你呢。”许氏笑道:“缇儿初来,往后可有的是时候讲话呢。浅儿便带了缇儿去西次间罢。缇儿便先将就一下儿,过些时日姑姑给你安排院子住。”许缇“哎”了一声,许氏续道:“你上京来,我瞧左右也没捎几个仆妇丫鬟,只怕兄长讲我待你不周了,这会子便先让缟袂与绡裳侍候你罢。”许缇慌忙道:“姑姑劳心劳力为侄女安排住所,本就不该坦然消受了,这会子将最亲的两个丫鬟暂与了侄女,这……这侄女怎生担得起?”许氏笑道:“缇儿从姑苏来,怎能不这般接待?缇儿若是不愿,那汝便自寻几个适意的好了。绡裳,且去安排下。”绡裳应一声是,退了下去,不时便领了一干婢女来,笑道:“表小姐请自行挑罢。”

许缇家是许家二房,许二爷在姑苏挂了个不足挂齿的小职务,在当地只好算是小户人家,家中除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仆役,也就没了别他下人。许缇虽是嫡女,却只算是小家碧玉,不曾见过这般多仆役,登时有些手足无措的。许氏察觉了,笑道:“表姊莫要拘束,在季家只管放开了,可没有人会亏待你了。”许缇低声道:“姑姑教训的是。”

季湫在外头与几个同僚应酬回来了,见了许缇,奇道:“这一位是……”许缇慌忙起身行礼,季浅笑道:“二哥,这是二表姊,今个儿才来了的。”季湫回了一礼,起身将她细细打量一番,许缇原是不敢看的,这时却不经意间抬眸,瞥见他剑眉星目,生得甚是俊朗,忙不迭重又低下头去。季湫复又看了一会儿,笑道:“表妹好。”许缇也低低地应了一句:“表……表哥好……”

季湫向许氏请过安,便要回房去更衣。许缇待他走了,这才抬头重看向那些个儿婢女,只觉她们身上的料子比自己的还要好,也不敢多花时间挑,省得被许氏等觉着挑剔,只怯怯地扫了一眼,估摸着挑了两个婢女,轻声回道:“姑姑,侄女挑好了。”许氏笑道:“嗯,缟袂,你引表小姐到西次间去罢,教丫鬟们好生服侍表小姐歇下。绡裳,过会儿将绣娘请过来一趟,给表小姐裁几套衣裳。”绡裳福了福身,道:“是,奴婢这便安排下了。”

当晚许缇自与季端义等一处用膳,自不在话下。

季浅晚间往许氏处去,季端义在书斋用功,此时不在厢房。许氏方洗漱了,正要绡裳绞干头发。许氏见了她,笑道:“快坐下。浅儿怎生来了?”季浅道:“娘,二表姊怎生过来了?从姑苏来少也要三四个月份,舅家不曾来书么?”许氏道:“有的,只是寄过来时却不曾告诉你,你也莫要多心,不好这么说长辈。”季浅奇道:“为甚么不告诉我?”许氏秀眉微蹙,道:“你心思细着呢,保不定便想得多了,又要瞎担忧。我原想着缓些时日再与你讲,不想这件事也就被我忘掉了。你二舅舅家后来又没有寄书来,你表姊今个儿倒是来了,我实也是不曾想到的。”季浅撇了撇嘴,道:“娘总讲我多疑虑,但这事儿娘也从不曾与我讲过,浅儿当然要担忧了。”许氏叹道:“缇儿从姑苏迢迢而至,又是你亲表姊,再讲了,人家是来投奔我们的,多少要关怀着些。你立时也要嫁人了,小姑娘家儿脾性收敛些,往后到了夫家更要这般。”季浅道:“浅儿晓得啦。”许缇一事,却暂不提了。

却说再过些时日便是除夕,宫里头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除夕前五日要去山上冬猎,直要待到小年前一日,女眷们便在山脚下御山庄房舍里头歇息。季端义与季湫忙活着打点行装,许氏则忙着核查过年要置办的物事,季浅绣嫁衣裳,不时去搭一把手,转眼便到了冬猎的一天。

季浅早上起来,穿戴好了,见外头已然雪霁,笑道:“今载初雪却落得早。昨个儿瞧着还落大雪呢,今个儿却已放晴了。”紫菀给她披一件貂皮裘,笑道:“那是圣上功德,小姐不见每年冬猎可都是大好天?”季浅笑道:“可不是……”她看一眼外头,续道:“姑苏断不会落这般大雪的。”翠柳在一旁端茶,听进几句,亦向窗外看了一眼,这时道:“姑苏可比汴京暖和哩——”

三人又讲了一阵,听得外头婢女催着了,这才出了苑,上了宫里派下的车。

因季渟嫁出去了,季家只有季浅一人待字闺中,现下虽是又来了许缇,但许缇毕竟是外戚,原是不够格了,季浅于是独乘了一辆车,教翠柳带了几卷《庄子》打发些时辰。季浅实则不大欢喜读《论语》,却欢喜读道家的书,尤其是这一部《庄子》。

过了一会儿,便到了猎场。季浅在软垫上坐下来,打量了一番台面上吃食,便拈了几块精致的糕点来吃,随后又摸了一把瓜子。萧筱这时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笑道:“季妹妹,往后我唤你甚么啊?”季浅不曾察觉她来,这时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直摇头道:“啊哟,汝吓我乎?”萧筱见她正读到《惠子相梁》一篇,笑着打趣:“人家鹓鶵都不怕鸱鸮呢,你竟怕起我来了?”季浅笑道:“那有甚么办法?我毕竟不是鹓鶵啊,你瞧,只有庄子这等人方能把自己比作是鹓鶵,我哪能比得上啊?”萧筱吐了吐舌,到底没了话。季浅向四下看了看,轻声问道:“萧姊姊,你既来了,令尊令堂来了么?”萧筱见她面上微红,侃道:“我看啊,你是想你未来夫君了罢?四哥在呢,方才吃了酒,这会子已去换打猎的衣裳了。”季浅面上倏地晕红一片,小声斥道:“轻点儿声!我……我……”季浅不说下去,面上却愈发红了。萧筱想了一想,正色道:“季妹妹,我倒是有个问题。”季浅奇道:“甚么问题?”萧筱忧道:“季妹妹,你明明比我小了三个月份,可是你往后过了门,你倒成了我姊姊,我要唤你‘四嫂嫂’,你却要唤我作‘二妹’了。”季浅秀眉一扬,想了一想,笑道:“那我便唤你‘阿筱’,你四哥也这么唤你呢。”萧筱道:“那也要唤你‘四嫂嫂’,倒把你喊得老了。”季浅笑道:“不打紧的……”

“季六妹子——”不待季浅讲完话儿,便听得有人唤她。季浅偏过头去看,却是洛清婉与洛清兮。洛清婉莞尔笑着,款款走过来,妆容精致,额间一朵粉白的花钿,俨然是一朵桃花模样,她身着大红莲纹齐胸襦裙,内衬同色中衣,领口处绣了莲花暗纹;再观她手指,却只有淡淡几道血痕。洛清兮的裙上则用金线绣了鹧鸪,面上亦挂着笑意,化了淡淡的梅花妆。季浅笑意浅浅,起身迎接,微微颔首道:“洛大小姐,洛二小姐。”萧筱亦笑着起身相迎。洛清婉在另一方软垫上坐下,洛清兮却是站着。季浅没与二人客套,只斯斯文文地斟了两盏清茶与她二人,却不言语。萧筱这时也坐下来了,抬手吃了一口茶。

洛清婉打量一周,蹙着眉头问道:“你五姊姊呢?”季浅道:“已出嫁了,前些日子便嫁去了临安,洛大小姐不晓得,却也算不得稀奇。”洛清婉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不就重又舒展开来,笑道:“瞧季妹子这话说的,倒像是生分了不少,前些天可不还请了我与清兮吃茶么?”季浅但笑不语。洛清婉续道:“好妹子,听说你要嫁人了,姊姊却还不曾送贺礼,若是这贺礼迟了,可莫要见怪。”季浅笑道:“自然不敢!姊姊心下实诚,我哪能见怪!”

洛清婉默了一会儿,道:“好妹子,你是聪明人,也晓得这萧四公子原该是我夫君,这事儿传出去,于你名声也多半不好……”萧筱终是沉不住气,喝道:“你、你欺人太甚!你以为你名声便好听了么?季妹妹好生接待你们,你们却、却……”季浅螓首轻摇,唇边笑意不减,一双杏眸微阖,淡淡道:“洛大姊姊此言差矣!子珺与我讲已退了洛家亲事,那便是与您脱开了干系,洛大姊姊何出此言?”洛清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季妹妹真是愈发善辩了。”季浅只作不知,盈盈站起,笑道:“洛大姊姊谬赞了。”

洛清婉吃了一盏茶,站起欠身道:“告辞。”季浅微微颔首,亦站起身来,淡淡道:“如此,小妹便不送了。”

季浅一双水眸微阖,见洛清婉与洛清兮走得远了,这才兀自移回了目光。萧筱仍是兀自气不过,忿忿道:“季妹妹,你说她二人找来作甚么?四哥定不会欢喜她的,她也晓得,那她还来作甚么?你瞧瞧洛大小姐作态,倒像是前些时候的事儿不曾发生了一般。”季浅含笑不语,只给她添了茶,低下头去抿一口茶水。萧筱小嘴一扁,道:“季妹妹,你往前不是这般的,四哥给你灌了甚么迷魂汤?自打你与四哥订了亲,性子倒愈发像四哥啦。”季浅笑道:“与这等人有甚么好说?左右不过耗费自个儿气力,倒不若由着她们去了。《道德经》中讲‘自然之道本无为,若执无为便有为。得意忘言方了彻,泥形执象转昏迷。身心静定包天地,神气冲和会坎离。料想这些真妙诀,几人会得几人知’,此话甚好。”萧筱蹙着眉尖想了一想,笑道:“季妹妹说得不错,倒是我疏忽了。”季浅莞尔,道:“我前些日子听子珺讲,你才学了格律,似是悟得了。”萧筱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没甚么,四哥真是甚么事儿都与你讲了。”季浅笑道:“这有甚么?本就是要多问的才好。”萧筱摇摇头,笑道:“上回讲了杜少陵,这会子又去读了一通,你瞧那‘玉垒浮云变古今’后边就来了‘北极朝廷终不改’,看似无理,合上书想一想,又觉得似乎极是在理的,古今都变了,这朝廷却终不改。”季浅微微颔首,道:“是这个道理,杜少陵不得志,便想着要像卧龙先生一般‘庶竭驽钝,攘除奸凶’,但这在当时却是极难的一桩事儿。”萧筱顿了顿,忽道:“说起吐蕃,我倒是想起来啦,昨个儿我路过四哥院子,正好崔家大哥也在,他二人就坐在院子里头说话儿,也没觉察了我,我偶尔听进几句,好像边塞又打仗了。”季浅秀眉深蹙,道:“边塞?哪个边塞?竟在除夕前发难了。”萧筱不以为然道:“我没听仔细,听来却像是海上一带,大抵又是夷人入侵了,没甚么大不了。”这夷人乃是琼州一带的人,已有几年不曾侵犯了。今载却是过了海,竟是要来入侵了。只这夷人往年头一次来时,没几个月就被打退了,后来倒也不曾闹甚么事儿,圣上安排了使臣送了些些瓜果,又遣了几个美貌嫔妃过去,那边也贡了些珍奇物事来,原以为已是太平了,不想今载又发难了。季浅心下却是隐隐觉得不是萧筱讲的这般小事儿,原已臣服的南国竟来明目张胆地侵犯,连萧琛与崔辑都在议论,只怕非是堪堪小事。

季浅抿了一口茶,微微摇了摇头,不远处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之景。她眯了眯眸子,叹一口气,还是过会儿去问过二哥方晓得了。

点击一下,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