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
“那我愿意。”
册旺张开左手:“君子一言。”
罗成和他握住:“驷马难追。”
册旺正色:“罗兄暂且休息,我的兄弟正为我四处打点,不多久我们就能出去,出去之后大家共商大计。”
罗成兴奋地直点头。
子时。
册旺起身走到牢房仅有的一个巴掌大窗口边,侧耳倾听,外面传来缓慢脚步声,这脚步声越来越远,伴随着频频哈欠和一两句听不太清的嘟囔。
他心里默默记数,一,二,三,四……二十。
“走,我们出去。”
册旺说毕走到牢门口。除去杀人犯和需要递交给上面的特殊人物,大多牢房都是木栏门或者木板门,以铁条嵌入榫卯结构,既保证抗击打能力,又不乏柔韧。加之缠上铁索,想要出去不开锁是不可能的。
罗成还睡得迷迷糊糊:“有人来提我们了么?”
册旺抬起脚,从布鞋底里抽出一根铁丝,他将铁丝捋直了往锁孔里插入,来回两次,而后拧了三下,只听咔哒一声锁扣开了。于是册旺将锁小心解开,推门出去,示意罗成跟上。
罗成看得睡意全无,小声道:“这是越狱啊……不是说有人接我们么?”
“当然有人,就在外面。”
册旺道:“我们提前出去,后面有人打理。”
说罢他径直沿着通道往前走去,罗成只好跟在身后。一路上两旁灯火明亮,册旺走得又快又稳,余光瞄着路过的牢房,心里默默记数。
一,二,三,四,五,就是这里。
他停下脚步,以铁丝再度打开左手边牢门,脑袋朝里张望:“是四川的白公子么?”
里头瓮声瓮气:“老子姓朱,滚。”
“抱歉。”
册旺关上门,又打开了右手边。
再度一模一样的说辞问了一遍,这回里头传来一个犹豫的声音:“你是谁?”
“萍水相逢,我只是一个路人。”册旺道:“受人所托,带白公子离开,船就在外面,有人托我带话‘白家换了家主,牢狱之灾皆由于此,公子当去南洋,以待机会,重返执掌白家’。”
白公子脸色顿时煞白:“二叔竟然,竟然想我死……”
册旺招呼:“别长吁短叹,再不走就真走不掉了。”
白公子这才赶紧出来。
册旺轻车熟路在前面带路,左右拐弯,总能够躲开巡逻的狱卒,末了在一个箱子下找了个东西揣入怀里,大摇大摆走向前面两道大门。
三个犯人大模大样迎面走来,几个正在瞌睡的狱卒都揉了揉眼,用手里刀指过来:“大胆狂徒!竟敢越狱!”
册旺淡淡一笑,从怀里摸出一面铁牌:“嘘,不要声张。”
其中一名狱卒喝了点酒,晕乎乎道:“呔,摸个牌子就想要吓唬老子,老子砍了你狗头,纳命来!”
旁边另一人赶紧抓住他,低声道:“别找死,看清楚上面的字。”
狱头慎重地接过铁牌,小心翼翼端详辨认了一番,椭圆铁牌顶部有云纹饰边,上刻“凡遇直宿者懸帶此牌出皇城四門不用校尉”。
太熟悉的锦衣卫腰牌,卫所之中,锦衣卫做事上奉皇命,不需对其他州府汇报,行事无忌,到牢狱拿人也是稀疏平常。
狱头恭恭敬敬将铁牌还给册旺,陪着笑脸:“辛苦大人。”
“好说,多谢,不要声张。”册旺拱手,收回腰牌带人继续往前。
如此连过两关,最末抵达门口,许典史再三打量了一番,神色犹豫,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双手奉还腰牌。
册旺带人出了大牢,伸了个懒腰,抬头看向门口上的石狴犴:“我就说,少了一只眼睛,不祥之兆。”
他脚踏暮色领着俩人抵达泉州港口,带白公子上了一艘船,目送离去。
“你看,我就说,这里有人会接应嘛。”册旺拍了拍罗成肩膀:“重获自由,咱们大干一场,海上无主,赚钱多多。”
码头上,一个手持白灯笼的少女走了过来,她目光空灵,穿一身黑,脚步轻得听不到声音,如雾中女鬼。灯笼光晕下,少女一头黑发系在脑后编成环状发辫,更显出面容清雅,她眼睛大而圆,嘴唇小而润,目光好奇又清澈。
“这是宝珠,郑宝珠。”册旺介绍说:“我的……保镖。”
罗成心想,保镖?这册旺真当我是傻子吗?明明就是他的暖床侍女。这少女清纯温顺,大方得体,也不知道是册旺这个骗子书生从哪个大户人家拐来的,真是罪恶。
他当即拱手:“郑姑娘好。”
“我饿了,王策。”郑宝珠却说。
册旺脸一僵:“不是给你准备了一袋子包子么?”
“吃完了。”
“整整五十个……都?”
“我等得无聊,就隔一会儿吃一个,到现在还是饿。”少女摸了摸平坦的小腹,眼神里都是饥饿。
册旺脸皮抽了抽,调整了一下呼吸:“你怎么那么能吃!”
郑宝珠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在我们的矿坑里,人人都很能吃,不然怎么挖矿?”
“吃那么多,谁养得起!改天就把你丢海里去,给船上省一点口粮。”
“你不会的。”郑宝珠一脸笃定:“你是好人。”
罗成脸皮也微微抽搐——好人会被扭送到泉州大牢里么?好人会从里头轻车熟路越狱么?当然,自己肯定是好人,册旺就很难讲。
“哦对了。”年轻人扭头对罗成道:“我真名王策,天地人象征的王,算无遗策的策,之前为了方便,没用真名……不然估计要把我给关到重犯里去。”
说着他抹了把脸,顿时仿佛眉眼之间那股青涩书生气消失无踪,同样的眼睛鼻子,整个人却明亮了许多,少了羞怯腼腆,多了一份洒脱肆意。
罗成惊讶:“王兄化妆真是技艺高绝,厉害厉害。”
王策正要谦虚两句,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冷冷声音:“广府四二。”
他笑脸一僵,扭过头,只见一个手撑大伞的人站在岸边一盏红灯笼下,此人一袭白衣,宽大伞边遮住了容貌,他身体笔直,犹如一柄未出鞘的利剑。
王策走了过去,对方伸手递来一封信。
他瞥到白衣人腰间双剑——以及这多年不变的刻板站姿,是那个男人无疑了。王策还想打个招呼,对方已消失在夜色里。
他只得展开信纸,上写:务使七杀贪狼决裂。
看罢他将纸塞回信封里,用郑宝珠的灯笼火点燃,转瞬就变成了灰烬。
罗成有些惴惴不安:“王兄……不,王老大……这个……你该不会也是……也是……海盗吧?”
王策打了哈哈,拍胸口:“放心,我是大明正规海盗,海上做生意只为赚钱,讲义气,不杀人,不像三佛齐的海盗。”
罗成一脸闷闷。
王策搂着这个新招揽的人才:“罗兄,做人呢,最重要是有的吃,要开心。我恰好有一个计划,南洋香料脂粉生意有没有兴趣?这笔生意原本是一个叫做七杀的厉害女人在经营,我准备如此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