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

  凄切的惨叫撕裂了夜空下的宁静,所有人的心脏同时漏跳了一拍。但出乎意料的是,在他们眼前上映的不是陆鸢鸢开膛破肚、血溅当场的画面。反倒是那妖物长嚎一声,节节后退,嘴里伸出一条长长的红舌,嘶嘶喘息。没了皮囊包裹,眼眶附近的腐肉流泻而下,衣裳前襟一片污浊,红的红,白的白,已经称不上是一张人脸了,十分骇人。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附近所有御林军都赶来了。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地包围着它。混乱中,一个宫人瞥见什么,狂喜大叫:“是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来了!”

  “那东西肯定就是剥皮妖!别让它跑了!”

  负伤的妖物缩在宫墙的阴影下,不住喘气,血盆大口里密密麻麻的都是牙齿。似是知道今夜大势已去,它怨毒地剜了陆鸢鸢一眼,就倏然翻身,灵活地攀到宫墙上方,往夜色浓重的深宫逃去。

  国师一甩麈尾,喝令手下跟上道“都随我来!此妖必诛!”

  总算惊险地混过了死劫。陆鸢鸢心口卜卜狂跳,冷汗淋漓,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紧绷到发痛的神经一松,身体晃了晃。

  越鸿眼明手快,迅速地上前接住她,一手揽住她的肩,低头看向她,目光怔怔,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似的。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一个姑娘保护,心中的震动和复杂,难以用言语描绘。

  这家伙……明明平时是那么胆小的一个人,他完全没想到,在生死关头,她居然会不顾一切地冲出来,以自己柔弱的身躯为盾,挡在他前方保护他。

  她难道不怕妖怪吗?

  不,一只老鼠都能吓得她丢盔弃甲,她怎么可能不怕妖怪?

  所以,是因为……他吗?

  陌生的悸动穿透胸膛,周身血液一刹那流动加快,越鸿的喉结上下一滑,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揽住她纤弱肩膀的手。

  陆鸢鸢还眩晕着,并不知道这人的脑补已经发散到这么远的地方了。这时,她突然感觉到掌心一热,传来一声金属脆响——那面抄满朱砂经文的铜镜背面,云雷纹“咔嚓”崩出一道狭长的裂隙。

  下一秒,它就毫无预兆地碎成齑粉,于夜风中飘飘洒洒地一扬。

  随着镜子碎裂,一种让人汗毛倒竖的无形煞气直冲面门,陆鸢鸢胸口闷痛,像是当场表演了一场胸口碎大石,身子一歪,失去了意识。

  ……

  醒来时,陆鸢鸢已经瘫在自己寝宫的床上了。

  躺得太久,她有些糊涂。视线还未恢复清明,舌头就先尝到了一股浓烈苦涩、直冲天灵盖的药味。

  什么东西这么难喝……呕。

  这时,一道俏丽的人影激动地扑向床边,喜极而泣:“公主!太好了,您终于醒了,您这都昏了一天一夜了!御医刚给您施完针……我马上就去叫人回来!”

  是银屏的声音。

  陆鸢鸢连说话都费力,干脆闭上嘴,任银屏去了。待寝殿安静下来,她才在脑海里询问系统:“国师捉到那只妖怪了吗?铛儿怎么样了?”

  系统:“没有捉到。铛儿在被妖物蚕食的时候已经死去,尸首在宫外暗渠里被发现。和之前的御林军一样,都被剥了皮。”

  陆鸢鸢沉默须臾:“怪不得说我是副本的NPC,原来它之前一直附身在我的宫女身上。”

  系统:“正解。如果按照副本的原剧情来发展,它前天晚上的目标另有其人。因为你阴气太足,它才会盯上你,找你下手。”

  陆鸢鸢动了动,感觉右手似乎被裹住了,微微疑惑,将右手从被窝里抽出来,发现手掌被纱布包扎着,里面飘出一阵淡淡的药草香味。

  对了,她昏迷前,手里的铜镜好像碎了,应该是那个时候划伤她手心了吧。

  不过,碎了也正常。说到底,那只是一面普通镜子,被邪煞之气冲撞那么多次,还能完好无缺就奇怪了。

  凡是能和邪祟硬碰硬的仙家法器,都要用修仙界的天材地宝炼制。以凡人界的制造水平,再厉害的工匠,也造不出这样的神兵利器。

  还好这只是初级副本。如果BOSS厉害点儿,那面铜镜九成撑不到她跑到御花园,就会碎掉。

  寝殿内烛火长明,夜风一拂,光影摇晃。因为身体虚又撞邪,陆鸢鸢比之前还怕冷,默默往指尖呵了口暖气,就将手缩回被中,整个人往被窝深处钻了钻。

  等了一会儿,银屏就带着女医匆匆赶到。最居然还跟着张公公,以及几个有点儿面生的宫人。

  女医跪在软垫上,为陆鸢鸢把脉,再嘱她侧躺,半褪她的衣裳,为她施针,动作很轻柔。完事后,在屏风外等候已久的张公公迎上来,压低声音道:“公主如何了?”

  女医回答:“请张公公放心,公主受邪气冲撞,身子有些虚弱,但并无大碍。只要调养一段时间,一定能好起来。”

  张公公悬起的心落回原处:“那就好,那就好。”

  前夜的事闹得很大,连皇帝和谢贵妃都被惊动了。当时,很多人都看到燕国公主是为了保护三皇子才晕倒的。

  毕竟是燕国送来的和亲公主,若是因此有个什么好歹,皇帝怕是要责难。好在人无事,谢贵妃也能松一口气了。

  .

  女医离开后,陆鸢鸢喝了碗小米粥果腹,就又躺下歇息了。然而,这一觉没睡多久,她就被一阵笼罩在发肤上的寒意叫醒了,系统的警报声在耳朵里哔哔狂响。

  原来,在她昏睡期间,她的生命值已经跌到4/100了!

  “公主,该喝药了。”银屏以小木碟端着一碗药,走到床边,看到陆鸢鸢弓着身,趴在床沿发抖,大吃一惊:“公主,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陆鸢鸢止不住地打哆嗦,被银屏扶起来,面青唇白的小脸藏在一头青丝中:“好冷……衣服……快给我衣服。”

  银屏连忙放下药碗,把屏风上的外衣拿来,给她披上,又示意另一个调来顶替铛儿位置的宫人放下窗户挡风的厚帘,却是杯水车薪。

  陆鸢鸢双臂环抱自己,牙关磕磕打颤。她的体温中枢好像坏掉了,冷意从骨缝里透出来,仿佛身处于冰湖中。

  “公主稍等,我马上去拿冬天的衣裳过来!”银屏着急地扯起被子,将她裹成粽子,对后方的宫人说:“你快去请女医过来!”

  那宫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心慌一点点头,赶紧去了。

  这么做,估计还是治标不治本。陆鸢鸢从被子里探出手,紧紧抓住银屏的胳膊,凭着最后一丝清醒,说:“不用这么麻烦,你帮我去叫……”

  话未说完,一道影子忽然投落到她们身上。

  银屏一愣,扭头看去,立即跪下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我听说公主醒了,来探望公主。宫门外为何没人守着?”越歧踏上台阶,看见陆鸢鸢这副模样,一怔:“怎么脸色这么差?”

  银屏不敢欺瞒:“奴婢方才准备喂公主喝药,公主说她很冷,奴婢已经让人去请女医了,现在正要去给公主找几件冬天的衣裳……”

  越歧扫了一旁的瓷碗一眼,缓步走来,拿起碗:“药凉了不好,我来喂吧。你去拿冬衣来。”

  银屏一怔。

  公主现在只穿了软薄的绸缎寝衣。而且,为了方便医师施针,里头甚至连小衣也没穿,只松松地系了带子,春光极易外泄。太子虽然是她未来的夫君,可两人如今还没行礼。衣冠不整地在床边单独相处,是不符合礼节的。

  然而,对上越歧淡淡的目光,银屏心脏一颤,不敢说一个“不”字,匆匆点头,找衣服去了。

  越歧一撩衣袍,坐到床沿,右手端起药碗,左手正要将陆鸢鸢搀起来。却没想到,怀里突然挤进了一个娇小的身躯。

  他一顿,低头看去。

  陆鸢鸢青丝凌乱,看着有些迷糊,仿佛是仅凭本能,爬到他怀中,坐在他腿上,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腰,手腕和赤足都白得像堆雪。钻到他怀里后,她长长吁了口气,垂着小脸,一动不动。慢慢地,脸庞逐渐浮现出淡粉的桃色,像是一只依附在人类男子身上吸收精血的妖怪。

  ……

  越鸿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今天,皇帝一大早就唤他过去,问了许多事儿。

  他在父皇宫里待到天黑,才走出来,就听张公公说陆鸢鸢醒了,立即改道过来看她。

  来到她的寝宫外,恰好碰到那个去请女医的宫人。从对方口中得知陆鸢鸢突然情况恶化,越鸿沉下脸,没等宫人进去传话,就不客气地直接走了进去。

  张公公一擦汗,追在后头:“殿下,您慢些……”

  陆鸢鸢的宫人刚才被支走了,并不知太子也在里头,也不敢拦三皇子,只好和女医一起快步追在他后头。

  岂料,一走到内殿,他们会见到这么一幅场景。

  寝殿的帘子全都拉上了,密不透风,宫灯昏黄。床榻上,太子居然也在,他怀里窝着一个用被子包住的人。他端着药碗,在喂她喝药。

  那人似乎怕冷极了,只从厚厚的衣裳被褥中露出一张昏昏欲睡的酡红的小脸。

  越鸿背后,几个人的心脏同时咯噔一跳。在宫里当值这么多年,已经没什么新鲜事是他们没见过的了。但这一幕,却让他们感觉自己偷窥到了不该看的主子闺房里的画面,纷纷脸颊发热,低头不敢再看。

  太子反应倒是淡定,似乎早就隔着屏风看到他们进来了,将空碗放到一旁,才笑了笑,问:“三弟,你怎么要进来也不先派人传话?”

  张公公悄悄以余光扫了眼自己的主子。

  越鸿的背影僵硬:“哦,我打扰你们了吗?”

  “打扰称不上,我只是在喂她喝药。”越歧说着,拍了拍陆鸢鸢的后背,示意她松手。但因为越歧的气运不及他弟弟强,陆鸢鸢这会儿才刚把生命值蹭到20/100,人还有些恍惚,根本没注意到站在自己前方的人是谁,只半眯着眼,将怀里的腰抱得更紧。

  ……

  越鸿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宫殿。

  张公公跟在他身后,偷偷觑了一眼。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殿下这么阴沉、这么难看的脸色。由此,他心里逐渐浮起一个让他心惊的猜想。

  张公公的干儿子也察觉到越鸿心情很差。他联想了下越鸿从前和陆鸢鸢的关系,义愤填膺地说:“这燕国公主真是过分,殿下您屈尊降贵,亲自去探望她,她有那个功夫抱着太子,居然看都不看您一眼!殿下,您千万别气坏身子……”

  张公公额角青筋乱跳,狠狠地拧了干儿子的腰一把:“胡说什么!”

  不会说话就闭嘴吧你!

  .……

  陆鸢鸢对那日的暗涌一无所知。

  在越歧那里吸够40点生命值后,她的体温恢复了正常。之后半个月,她待在寝宫里养病,再也没有发生过这么突然的生命值暴跌事件。

  念在她对越鸿有救命的功劳,谢贵妃得知借书的原委后,并没有和她计较那本被踩脏了的佛经。在她养病期间,还派人送了不少礼物过来。

  加上皇帝的赏赐、还有杂七杂八的人送来的礼物,箱子都快要淹没她这座素来冷清的寝宫了。

  休养数日,等精神好一点了,陆鸢鸢才有功夫在脑海里检查各项数值。

  按她的预想,这个副本已经算完事了。结果一瞧,【副本进度】竟微妙地卡在了99%。

  【遇险概率】和【死亡概率】,则同时飙升至90%!

  陆鸢鸢:“……进度条最后差的1%是什么?难道后面还有我要出场的地方?”

  系统:“1%代表的是一种可能。这是因为,副本BOSS还未被消灭。当它烟消云散时,进度才会尘埃落定,推至100%。同时,你应该知道,邪祟是最记仇的。基于你和它已经结下梁子,在它死前,我们会将你的遇险概率适当调高。但不必太过担忧,理论上,你后面已经没有和它正面接触的机会了。”

  这会儿的陆鸢鸢,并没有在意“理论上”这三个字,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转而开始查看面板上的各项数据。

  由于在越歧身上狠狠地吸了一波气运,这段时间又没出门,主打的是一个吃完就睡,睡完就吃,还天天被灌苦药和补品,所以,她的【生命值】掉得很慢,如今还有30/100。

  【武力值】和【灵力值】依然是老样子。

  一直没变化的【角色完成度】,倒是从1%升到了5%……这个角色完成度,指的到底是什么?

  系统感知到她的疑问:“当你走完原著剧情,【角色完成度】就会变成100%。”

  陆鸢鸢轻轻“唔”了一声,喝下最后一口苦药,将瓷碗递给旁边的银屏,用帕子擦了擦嘴。说起来,她也与世隔绝大半个月了,便问:“对了,银屏,皇宫最近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那天晚上鸡飞狗跳的,她飞身去挡妖怪,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眼尖地发现铜镜的秘密,宫内会不会已经出现了流言。

  毕竟,按理说,她这个燕国公主,不可能懂得如何除妖。

  事实证明,陆鸢鸢猜对了,近日的确有流言。

  可她猜错了八卦的方向。

  听银屏复述完,陆鸢鸢差点被口水呛到,荒谬地看向她:“……你再说一次?”

  银屏捧着送药的小木碟,认真地说:“外面的人都说,公主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表面弱质纤纤,其实每晚在寝宫苦练十套拳法,神威盖世,力大无穷,一身正气让妖怪看了都怕……公主?您怎么了?”

  陆鸢鸢揉了揉抽搐的眼角:“好了好了,别说了,我大概都知道了。没别的了吧?”

  银屏犹豫了下。

  其实除了这些话,近日,宫中还在暗地里流传着公主和三皇子的一些绯闻……只是,这些话明摆着就是给太子编织绿帽。所以,也没人敢大张旗鼓地嚼舌根,流言蜚语,都局限在小范围内。

  这种话说给公主听,也是污了她的耳,还是别说了。

  银屏摇摇头,换了个话题:“对了,公主,前些日子您身体不好,我便没有打扰您。皇上和谢贵妃娘娘赏赐了很多东西过来,都是名贵的补品和药材。还有,侍郎和尚书家的几位公子也派人送了礼物来,您要看看吗?”

  陆鸢鸢疑道:“尚书和侍郎?”

  这不是以前最爱欺负她,给她送蟾蜍和死蛇的那几个人么?这次无端端的怎么会给她送礼?

  恐怕不会是什么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

  陆鸢鸢挥散脑海里“黄鼠狼给鸡拜年”七个字,委婉地说:“那些东西……能用的话,你们几个就分了。不能用的话就处理掉,不用给我看了。”

  银屏眨眨眼:“谢公主赏赐。”

  公主居然连看都不看……明明都是些好东西呀。

  .

  陆鸢鸢这一养病,就是一个月。等她身体大好,可以跟以前一样到处走动时,时间已来到了八月。

  这段日子,宫中从上至下,人人自危。

  全天下戒备最森严的皇宫竟然混进了妖邪,实在叫人寝食难安。皇帝十分不满,让国师尽快捉住妖怪。然而,整整一个月下来,却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眨眼间,中秋节就要到了。按照惯例,雍国将在登天山举办赏月宴。盛事在即,近日草木皆兵的紧张气氛总算被冲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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