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几篇用来宣扬人民公社成立之后,给农村的面貌带来翻天覆地的新变化方面的广播稿。”

  袁海棠直直看着韩晓康,嘴里说话的语气,就像在牲畜交易市场上,正准备和对方讨价还价的经纪人,“至少需要三篇。”

  韩晓康反问,“那你不可以去找陈老师,请她代笔捉刀?”

  “不行,陈晓端老师的遣词用句倒是不错,能看得出来,她在古文以及文学功底方面的素养,还是非常深厚的只不过她写出来的东西,匠气太重。

  像是作文培训班里,那种优等生写出来的作文范本,缺少了几分灵气,更是缺少了几分地气我需要的是那股泥土味,懂了吗?”

  韩晓康点头,“那我给她说说,这次由陈晓端老师的哥,也就是陈伟老师来主笔.毕竟她们家里,陈伟陈老师在负责打理日常生活、管人情往来之类的琐事。

  我想如果有陈伟老师来主笔的话,他写出来的东西,就更有那种市井烟火气、更为贴近生活了。”

  “不行,我不要。”

  袁海棠还挺执拗,“我现在是在和你谈这件事情,而不是和他们姓陈的谈我拿你前面交给我的广播稿,和这次《喜迎人民公社成立》的广播稿一做对比,哪一个写的好?高下立判。”

  既然对方很执拗、很倔。

  那自己也没必要去惯着她的公主病,所以韩晓康摇头拒绝,“可以的,陈老师写出来的东西,虽然说不是特别特别的接地气,但是用来糊弄一下场面,还是没问题的。”

  袁海棠寸步不让,“不行,我不要陈老师,我就要你!”

  韩晓康皱眉,“其实陈老师写的真的可以。

  如果她再侧重于刻画几位生产队的老农,他们在人民公社成立之后,所展示出来的那种期盼已久之情,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喜悦。

  我相信陈老师写出来的广播稿,已经足够拿在一个小小的公社广播站播出了,绝对镇的住场面。”

  袁海棠伸手捂住韩晓康的嘴巴。

  她两个大问题,在韩晓康的眼中不停的晃悠,挺养眼的,“不要!我不听,我不听,简直就是王八念经。

  你不要在我面前提陈晓端老师,我不想提起这个人.你要知道,我,现在是在和你.韩晓康同志!是我们之间在谈事情,你老是扯别人干嘛?”

  韩晓康叹口气,“那好吧现在我严重怀疑你,是不是在妒忌陈晓端老师,嫉妒人家长得比你更漂亮?”

  袁海棠噘嘴,“嘁她什么成份,我又是什么成分哪天小河里来个不大不小的浪,都足够把她卷进漩涡里、随时都面临着灭顶之灾。

  我妒忌她?”

  袁海棠满脸不服气,越说越来劲。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想通过这种自言自语,来给她自己鼓劲?

  “一个破幼儿园老师,职业生涯一眼都能望得到头,无非就是辛辛苦苦干上30年,等着退休拿那点退休工资.而我呢?就像枝上的枝头上的鸟儿,我可以随时展翅高飞。

  袁海棠很是骄傲的挺起胸脯,满脸嘚瑟,“再过上两个月,我会被调到县里去工作,这事情基本上已经定了,说不定以后我还能调到市广播局,甚至是宣传部工作.嘁,轮得到我去嫉妒她陈晓端?”

  “要大!眼光要放长远些。”

  袁海棠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拥抱天地的姿势,也不知道她是在显摆她自个儿的大,。

  还是真的说,做人呢,心胸要开阔些?

  韩晓康嘿嘿一笑,“你刚才是想说,你是站在金枝上的凤凰吧?

  算了,你和陈晓端老师之间的狗屁倒灶的事,咱也不掺和。不过你要是让我帮你写的话,这个价钱方便么.”

  “我没钱!”

  袁海棠颇有一点豁出去了、准备耍无赖的样子,“我已经被你连续敲诈了好几回你当我家里有金山,还是有宝库?

  我的工资虽然高,可你要知道我平时买雪膏、珍珠粉,洗发香波,买肥皂,买香皂,牙膏,牙刷。

  还要买衣服,吃饭、买点零食什么的,我不要钱呐?

  这不,前两天又刚刚买了辆女式自行车.一下子就掉我186块钱,哪还有多少钱给你付稿酬?”

  这下子,

  轮到韩晓康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的瞪着对方:“怪我喽?你钱大手大脚的,以至于兜里没多少钱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有关系!”

  袁海棠娇嗔一声,“当初要不是你给我拿过来那两篇广播稿,让我拓展了思维,开阔了视野,我哪还知道原来广播稿,居然还可以这样写?”

  眼前这个情绪忽起忽落的女人,她是科班出身,不要小看中专,在这个时期能上中专的都已经是高学历了。

  在大西南地区,能上大学的人更是凤毛麟角,一个县里恐怕都找不出几个。

  所以拥有中专播音专业,后来又去某川大学,挂名委了2年的袁海棠。

  她写起广播稿来,难免还是书本气息太重、笔力还是稍显幼稚,就像袁海棠她自己说陈晓端老师的作品一样:还是不够贴近广大劳动群众啊。

  写出来的东西,总是少了那股子泥土味道。

  这个致命伤,是很难改变的。

  主要还是由于袁海棠的出身,和她所交往的人群所决定了的:她的焦点,永远都是往上看。

  袁海棠并不擅长于把视角转向向芸芸众生、以那些最底层的劳动群众的角度,去作为写稿的切入点。

  而韩晓康写出来的广播稿,风格与袁海棠和陈老师她们,则完全不同:

  毕竟韩晓康写的广播稿,绝大部分开篇、立意、切入点,都是抄自后世.不是,是借鉴的后世那些,已经经过了几十年反复检阅的标准范文:

  立意高远,词藻华丽。

  各种高大上的口号震天响,无数这个时期的人听都没听说过的新名词,时不时的掺杂其间。

  让人不明觉厉。

  这种广播稿,其实都是些废话连篇的口水稿,别看它洋洋洒洒几千字,好像说了很多很多东西,让人听的激情澎湃,热血汹涌。

  但其实回过头一咀嚼,其实就会发现韩晓康的广播稿里面,什么实际内容都没说。

  尤其是在涉及到基本方向、根本路线,和上级的大政策,大方针方面。

  在韩晓康所写下的广播稿里,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立场。

  总是在那里夸夸其谈、避重就轻。

  反正可劲儿的光往好的方面夸、写的都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正面词藻,或者是例子。

  等着要扒开皮、仔细去看看这篇广播搞的真实内容吧,却总是让人感觉云山雾罩,像雾,像云,又像风。

  总是让人抓不住把柄,看不见撰稿人的真实立场.

  而且韩晓康写的广播稿,通常只会在两个方向上浓墨重彩:1,但凡出来一个什么新规定,新政策,新号,管它有没有经过实践检验。

  在韩晓康的广播稿里面,都能见到一大堆华丽的词藻,把这个事情给吹的天乱坠。

  反正总是让人感觉这些都是英明的,伟大的,正确的,大家喜闻乐见的。

  比如:“一是要统一组织,落实分工负责;二是必须统筹兼顾,坚决突出重点。

  啊.这个,三是我们要通盘谋划,分类实施;四是查纠结合,务求实效,坚决杜绝形式主义啊,这个等等。

  另外一点就是,在韩晓康举的例子当中,绝对全是那种无关痛痒的例子:某某生产队某某大爷,激动的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感动的那才叫个热泪盈眶,一张皱皱巴巴的脸舒展开来,恨不得描绘的比18岁的姑娘的脸蛋儿,还要动人。

  但真要仔细去深究吧,这个大爷是谁?他究竟有没有那么激动?

  ——那就不能问啦!

  一问,保准会被韩晓康信誓旦旦的说,就是那谁谁谁

  如果继续往下深究的话.那就没意思啦!难得糊涂,难得糊涂懂不懂?

  文学作品嘛,源于生活,但又要高于生活,对不对?不通过艺术加工,那能叫文学?

  嘁.

  所以说韩晓康写的这种广播稿,新颖而有趣,安全却又引人入胜。

  作为这个时期的一个区广播员,袁海棠哪见过这些套路啊?

  别说她了,就连袁海棠送到县里去参加评奖的前几篇广播稿,直接把那些评委给看的一愣一愣的!

  最终大家不约而同的举牌:10分!

  这必须得给满分啊。

  如今韩晓康见袁海棠不依不饶的,非得要自己亲自捉刀写稿。

  于是韩晓康开始与对方讨价还价,“我说袁海棠同志,你拿着我的广播稿去冲工作业绩,用我的广播稿,帮你调进县广播站去工作然后回过头来,你还居然不打算给我付点润笔之资?

  咱们的稿子,虽然说不上是名家名作,那好歹也会浪费我一批脑细胞,辛苦费你总不能不给吧?”

  “没钱。”

  袁海棠这种女人,属于河蚌或者是田螺一旦破了她的伪装,在私底下,她就不会再继续装的那么高冷了。

  而是会把她人性中软弱的一面给充分展示出来,并以此来捞取好处,以便用最小的代价去达到她的目的,“好你了,我真的没什么钱呐,这个月我兜里就剩3块多,另外就还有点食堂饭票菜票.要不,我把这些都给你?”

  “豁别个。”

  这娘们的话,半句都信不得,“这样吧,你答应我,以后如果公社里起了什么风浪,要搞什么运动会的话,你能不能提前给我透露点风声?”

  袁海棠皱眉,“怎么?你想让我犯原则性的错误?”

  韩晓康摇摇头,“你恐怕有点想多了!任他风雨飘摇,对于我这个并不追求进步、出身说好不好,说差也不是特别差的猎户来说。

  什么样的风风雨雨,都打不到我的头上咱根本就不沾这些东西的边!

  一辈子就在深山老林里面,兢兢业业的打猎、种点杂粮就好,我怕个毛线啊?”

  袁海棠伸手,看她的架势,估计是想拧韩晓康的耳朵。

  这两个人之间还没惯到那个份上,所以袁海棠缩回手,只是声音很阴冷的问,“那就更不行了,老实说,你是不是想帮陈老师她们?”

  韩晓康点头,“是又怎么样?陈老师她们又不是坏人,比起人畜无害来,至少人家俩兄妹还会时不时的帮助那些困难学生.难道这样的人倒了霉,你心里会很舒服么?”

  “唉”

  袁海棠轻叹一声,“好吧,如果真有那方面的动静,到时候或许我会暗示你,你也别明着问我、让我犯错误就好。”

  韩晓康松了一口气,自己虽然知道大概的后续进程,但是具体到每一个县,每一个公社的具体情况,谁能搞得清楚?

  但身为宣传专业口的袁海棠。

  她在这方面所能接触到的信息,其实很多时候比公社主任,还要来的早、来的及时一些。

  毕竟上面有任何大一点点的动作,从每天的本地新闻稿里面,就能看出一些端倪来因为采取任何行动之前,通常会来一点舆论预热、悄悄透露一点风向。

  除非是那种非常激烈、非常大的动作,保密程度很高,那才是让人无迹可寻,会来个突然袭击。

  “那行,到时候你稍稍往哪个方向点醒一下,我应该就能听得明白。”

  韩晓康站起身来,“这几天我会让人给你把稿子捎过来,关于质量上吧,你倒不用担心。

  保证给你弄得深情并茂,要高度有高度、要内涵有内涵,要感人事迹,绝对也有感人例子那种高质量广播稿。”

  “我要3篇!”

  袁海棠差点贴上来,一团温热弄的人心里面,好像跑进去一只小猫似的,“我打算用3篇讴歌人民公社,描述广大劳动群众欢欣鼓舞、喜笑颜开的广播稿,夯实我的调动之路。

  至于说等我进了县广播站,需要哪方面的采访稿,通讯稿的时候,到时候我会过来找你,咱们重新探讨写稿的着力方向,怎么样?”

  “美得你冒泡泡。”

  韩晓康扒拉开她的手:纯属是个贪得无厌的人!

  给她三分颜色,恨不得立马就想跑去开染坊的家伙.(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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