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个多小时地颠簸，客车喘着粗气爬进县城客运站，车还没停稳，便“轰”的一声拥上一群人，把车门处堵得严严实实，车上每下来一个人，面前都会立刻挤出好几张脸：
“去哪？”
“用车吗？
“送送啊？”
见到有拿包裹的，二话不说抢过来扭头就跑，等远离人群后，才回头和匆忙赶上来的物主讨价还价。
陆遥一直等到最后才下车，车门口那些倒骑驴、摩的们大都抢到猎物走了，只剩下一个身材瘦弱、剃着草坪头的年轻人，还在眼巴巴望着车上。
这种发型，在九十年代中期流行过一阵子，现在已经过时了。头顶修得平直，很像草坪，陆遥记得《中南海保镖》里主角阿正就是这个发型，不过人家剪这发型的气质，明显不是眼前这货能比的。
见陆遥从货箱里拖出个半人高的麻袋，草坪头眼睛一亮，抢上来帮陆遥抬着袋子，热情地问道：“兄弟去哪？我送送吧，便宜。”
陆遥看了他一眼：“有个专门卖中药的药店，叫什么来着？”
“方达中药，你要说专门卖中药的，整个县城就他们一家，送送吧，便宜，五块钱给你送到门口。”
陆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套过时的，的确良衣服，还有脚上那双黄布胶鞋，心想这是拿我当头次进城的二杆子了。
指了指停在一边的出租车，陆遥眼皮一翻：“那个烧油的才五块钱。”
草坪头面不改色地指指自己的倒骑驴：“兄弟，他那个就是烧点油，我这个可是烧血的。”
陆遥拎起袋子扭头就走：“算了，这一个袋子五六十斤呢，再把你烧贫血就不好意思了。”
草坪头急了，一把拉住袋子：“哥，哥，三块钱，三块钱送到门口行不？”
倒骑驴，是一种车厢在前，骑车人在后的三轮车，县城里用这种车干出租的人不少，胜在经济实用，人和货一车就拉了，大街小巷哪都能去。
1998年，县城打工的月工资大都在三百到五百之间，而这些出租倒骑驴的，干得好的一个月能挣一千多，每个月的收入可以在县城买两平米的房子。
不过也分人，体格差的抢不上活，不能吃苦的更不用说了，眼前这个草坪头明显就是抢不上活那一类，却还琢磨着坑一坑别人，属于那种又熊又不老实的。
方达中药离得并不远，没用上十分钟就到了。离店门还有点距离，陆遥让草坪头停车：“另外给你两块钱帮我办点事行吗？”
“什么事？”草坪头的三角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进去帮我问问，苦参多少钱一斤。”
“得嘞。”
一会功夫，草坪头颠颠地跑回来了：“哥，问过了，三块钱。”
陆遥点点头，心说这物价也差得太离谱了，2017年的时候他买过苦参，切片的，十二块钱一斤呢。
掏出五块钱把草坪头打发走，看着手里仅剩的十七块钱，陆遥心里直犯嘀咕：千万别出差错，不然自己所有计划都泡汤了。
前世，他并不知道方达中药这个名字，只知道是县城唯一一家专营中药饮片的。
1998年，一场特大洪水牵动了无数人的心，全国受灾面积达到了3.18亿亩，辽海地区也是连降暴雨，前不久桃树沟的道路也被冲毁了。
不知道是因为药材产地受灾，还是别的原因，陆遥记得，这个方达中药在七月份去桃树沟那边设点收购过苦参，也就是当地人说的山槐根，自己还卖了二百多块钱，希望一切都在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吧。
拎起麻袋，陆遥朝店里走去。
……
方达中药经理办公室里，张海涛皱着眉头，手指下意识摩挲着面前的茶杯。
就在今天，大区经理下了通知：
鉴于药材产地受灾严重，未来两到三年内，公司药材储备会出现严重不足，现因采购部人员紧张，特要求下面各门店，立刻着手在当地收购药材，务必抢在竞争对手前面开展工作，此项工作成绩，将并入各门店经理绩效考核内容。
产地受灾，多年生的药材毁于一旦，新种植的药材，没有两三年时间是长不成的，各家药材公司都开始出来收购零散的野生药材应急，商场就是战场，这时候就比谁下手快。
这些张海涛都明白，可问题是，以前的药材都是总部配送，从来没有在当地收购过，虽然这个地方只出产苦参，可这种中药需求量太大，分配到自己头上的任务额也多，他在乡下连个熟人都没有，让他到哪收去？
再说他只是一个县级市的门店经理，手下只有几个女店员，还要看着门店，总不能自己单枪匹马下乡去吧？
他以前可听朋友说过，有那不怕死的单独一人下乡收水果，结果被几个流氓坑了，把石头装在箱里，硬逼着一起买下，五尺高的汉子，屈辱地当众哭了。
最要命的是，这个事还要作为绩效考核依据，张海涛这个店，销售业绩已经连续好几个月垫底，营运部对他的印象很不好，再出点差错，估计他这个门店经理就当到头了。
张海涛正头疼呢，外面响起敲门声，他不耐烦地应了一声：“谁呀？”
一个女店员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看张海涛的脸色：“经理，外面来了个人，说是给咱们送苦参样品的。”
“苦参样品？”
张海涛疑惑地看了女店员一眼，说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功夫，门开了，一个穿着军绿色的确良衣服的年轻人，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走了进来。
小伙子倒是挺精神，五官长得周正，两条剑眉平添了几分英气，剪了个寸头，一进门就笑着对他行礼道：
“领导好，我是桃树沟来的，您要的苦参药品，我们村长派我给您送过来了。”
“桃树沟？”
没听过这个地方，不过这不重要，张海涛沉吟，看来是有人先下手了，只是不知道中间环节出了什么问题，导致眼前这个糊涂蛋把东西送到自己面前来了，天不亡我啊！
张海涛指指年轻人手里的袋子：“那是样品吧，拿来我看看。”
年轻人解开袋子，随手抓出几根苦参，小心翼翼放在张海涛办公桌上，好像生怕把他的桌子弄脏了。
做了这么多年的药材经理，对最基本的药材识别，张海涛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凑上来，仔细地看了看，又拿起一根用力掰折，放在鼻子下闻闻，一股苦腥味直冲鼻子，不过这个味道对于现在的张海涛来说，却是格外提神醒脑。
一把扯过袋子，把里面的苦参全倒在地上，伸手拨了拨，张海涛心里乐开了花。
都是上等货啊，基本都是三年生以上的，有的比婴儿手臂还粗，最重要的是，这些苦参全是野生的，从药效上来说，比种植的要好太多了，晾干切片后，市场上卖四块钱也不贵。
毕竟是见过些世面的，心中虽窃喜，张海涛面上却不动声色，示意年轻人坐在沙发上，回身给他倒了杯水。
看着这个衣着朴素得有点寒酸，长相很精神的糊涂蛋，张海涛努力摆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脸：“小伙子长得很精神嘛。”
“去哪？”
“用车吗？
“送送啊？”
见到有拿包裹的，二话不说抢过来扭头就跑，等远离人群后，才回头和匆忙赶上来的物主讨价还价。
陆遥一直等到最后才下车，车门口那些倒骑驴、摩的们大都抢到猎物走了，只剩下一个身材瘦弱、剃着草坪头的年轻人，还在眼巴巴望着车上。
这种发型，在九十年代中期流行过一阵子，现在已经过时了。头顶修得平直，很像草坪，陆遥记得《中南海保镖》里主角阿正就是这个发型，不过人家剪这发型的气质，明显不是眼前这货能比的。
见陆遥从货箱里拖出个半人高的麻袋，草坪头眼睛一亮，抢上来帮陆遥抬着袋子，热情地问道：“兄弟去哪？我送送吧，便宜。”
陆遥看了他一眼：“有个专门卖中药的药店，叫什么来着？”
“方达中药，你要说专门卖中药的，整个县城就他们一家，送送吧，便宜，五块钱给你送到门口。”
陆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套过时的，的确良衣服，还有脚上那双黄布胶鞋，心想这是拿我当头次进城的二杆子了。
指了指停在一边的出租车，陆遥眼皮一翻：“那个烧油的才五块钱。”
草坪头面不改色地指指自己的倒骑驴：“兄弟，他那个就是烧点油，我这个可是烧血的。”
陆遥拎起袋子扭头就走：“算了，这一个袋子五六十斤呢，再把你烧贫血就不好意思了。”
草坪头急了，一把拉住袋子：“哥，哥，三块钱，三块钱送到门口行不？”
倒骑驴，是一种车厢在前，骑车人在后的三轮车，县城里用这种车干出租的人不少，胜在经济实用，人和货一车就拉了，大街小巷哪都能去。
1998年，县城打工的月工资大都在三百到五百之间，而这些出租倒骑驴的，干得好的一个月能挣一千多，每个月的收入可以在县城买两平米的房子。
不过也分人，体格差的抢不上活，不能吃苦的更不用说了，眼前这个草坪头明显就是抢不上活那一类，却还琢磨着坑一坑别人，属于那种又熊又不老实的。
方达中药离得并不远，没用上十分钟就到了。离店门还有点距离，陆遥让草坪头停车：“另外给你两块钱帮我办点事行吗？”
“什么事？”草坪头的三角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进去帮我问问，苦参多少钱一斤。”
“得嘞。”
一会功夫，草坪头颠颠地跑回来了：“哥，问过了，三块钱。”
陆遥点点头，心说这物价也差得太离谱了，2017年的时候他买过苦参，切片的，十二块钱一斤呢。
掏出五块钱把草坪头打发走，看着手里仅剩的十七块钱，陆遥心里直犯嘀咕：千万别出差错，不然自己所有计划都泡汤了。
前世，他并不知道方达中药这个名字，只知道是县城唯一一家专营中药饮片的。
1998年，一场特大洪水牵动了无数人的心，全国受灾面积达到了3.18亿亩，辽海地区也是连降暴雨，前不久桃树沟的道路也被冲毁了。
不知道是因为药材产地受灾，还是别的原因，陆遥记得，这个方达中药在七月份去桃树沟那边设点收购过苦参，也就是当地人说的山槐根，自己还卖了二百多块钱，希望一切都在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吧。
拎起麻袋，陆遥朝店里走去。
……
方达中药经理办公室里，张海涛皱着眉头，手指下意识摩挲着面前的茶杯。
就在今天，大区经理下了通知：
鉴于药材产地受灾严重，未来两到三年内，公司药材储备会出现严重不足，现因采购部人员紧张，特要求下面各门店，立刻着手在当地收购药材，务必抢在竞争对手前面开展工作，此项工作成绩，将并入各门店经理绩效考核内容。
产地受灾，多年生的药材毁于一旦，新种植的药材，没有两三年时间是长不成的，各家药材公司都开始出来收购零散的野生药材应急，商场就是战场，这时候就比谁下手快。
这些张海涛都明白，可问题是，以前的药材都是总部配送，从来没有在当地收购过，虽然这个地方只出产苦参，可这种中药需求量太大，分配到自己头上的任务额也多，他在乡下连个熟人都没有，让他到哪收去？
再说他只是一个县级市的门店经理，手下只有几个女店员，还要看着门店，总不能自己单枪匹马下乡去吧？
他以前可听朋友说过，有那不怕死的单独一人下乡收水果，结果被几个流氓坑了，把石头装在箱里，硬逼着一起买下，五尺高的汉子，屈辱地当众哭了。
最要命的是，这个事还要作为绩效考核依据，张海涛这个店，销售业绩已经连续好几个月垫底，营运部对他的印象很不好，再出点差错，估计他这个门店经理就当到头了。
张海涛正头疼呢，外面响起敲门声，他不耐烦地应了一声：“谁呀？”
一个女店员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看张海涛的脸色：“经理，外面来了个人，说是给咱们送苦参样品的。”
“苦参样品？”
张海涛疑惑地看了女店员一眼，说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功夫，门开了，一个穿着军绿色的确良衣服的年轻人，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走了进来。
小伙子倒是挺精神，五官长得周正，两条剑眉平添了几分英气，剪了个寸头，一进门就笑着对他行礼道：
“领导好，我是桃树沟来的，您要的苦参药品，我们村长派我给您送过来了。”
“桃树沟？”
没听过这个地方，不过这不重要，张海涛沉吟，看来是有人先下手了，只是不知道中间环节出了什么问题，导致眼前这个糊涂蛋把东西送到自己面前来了，天不亡我啊！
张海涛指指年轻人手里的袋子：“那是样品吧，拿来我看看。”
年轻人解开袋子，随手抓出几根苦参，小心翼翼放在张海涛办公桌上，好像生怕把他的桌子弄脏了。
做了这么多年的药材经理，对最基本的药材识别，张海涛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凑上来，仔细地看了看，又拿起一根用力掰折，放在鼻子下闻闻，一股苦腥味直冲鼻子，不过这个味道对于现在的张海涛来说，却是格外提神醒脑。
一把扯过袋子，把里面的苦参全倒在地上，伸手拨了拨，张海涛心里乐开了花。
都是上等货啊，基本都是三年生以上的，有的比婴儿手臂还粗，最重要的是，这些苦参全是野生的，从药效上来说，比种植的要好太多了，晾干切片后，市场上卖四块钱也不贵。
毕竟是见过些世面的，心中虽窃喜，张海涛面上却不动声色，示意年轻人坐在沙发上，回身给他倒了杯水。
看着这个衣着朴素得有点寒酸，长相很精神的糊涂蛋，张海涛努力摆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脸：“小伙子长得很精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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