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科提着酒肉走进吴癫子的院子。老爷子正躺在书房的睡椅上,一边悠闲的喝着茶,一边翻看着一本北魏崔鸿编写的《十六国春秋》。

  小科把菜小心的摆在睡椅边的小桌上,又拿来酒杯,拧开二锅头,给吴癫子倒满。见老爷子看的专注,也没敢打搅他。

  转身欣赏起书房里麻麻匝匝的线装书籍。大部分都是历史书籍,从《左氏春秋》到《清史稿》,应有尽有。

  小科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套《晋书》上,抽出一本,打算也看看。今天吴癫子讲的前秦风云就出自这本书。

  “别看了,再拿个酒杯,陪我喝两盅!”小科先是一愣,放下书,随即跑进厨房又取了一个酒杯。搬过来一个小凳坐到吴癫子身边。

  小科也给自己斟满一杯酒。这是他第一次喝白酒,小心肝扑通扑通的。“师傅,书架上这么多书,你都看完了吗?”小科忍不住好奇的问。

  “尽信书不如无书!”老头喝了一口酒,答非所问地说。

  “古往今来,历史都是为胜利者编写的。”老头好像在自言自语,小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您还手不释卷,乐此不疲的看呢?”小科一边给吴癫子倒酒,一边发问。

  “不看,我又怎么知道其中的真伪呢!历史不仅留给了我们

  大量的古人智慧,还留给了我们太多的谜团。我想解开这些历史疑云,所以穷尽一生研究其中的奥秘,难以自拔。”老爷子又喝完了杯中的二锅头。

  不就是说个书嘛,给大家解个闷儿,打发时间而已,犯不着那么认真。小科心里想着,可没敢说出口。也陪吴癫子喝了一杯。

  辛辣的酒气直冲小科嗓子眼,小科忍不住,干咳了好几下,眼泪都流了出来。

  老头看了小科一眼,呵呵一笑,让小科慢点喝。

  缓过劲儿,小科想起吴癫子这个外号来,开口便问。

  “师父,你说的我似懂非懂。听说你老人家以前可是大学里的历史教授?咋就……”

  小科还没说完,吴癫子气愤地打住了他的话。

  “历史是严谨的,由不得我们去篡改!”

  老爷子顿了顿,又干了一杯。小科知道他要继续说,也没有插话。只是默默给他又斟满了一杯。

  “四十年代,安阳出土了一个商朝的大鼎。建国后存于国家博物馆。作为钟鼎文的专家,我有幸参与了该鼎的考证。”

  “腹内壁铸有‘后母戊’三字,字体笔势雄健,形体丰腴,笔划的起止多显峰露芒,间用肥笔。真的是美轮美奂啊!”

  吴癫子眼里仿佛又出现那个大鼎。

  “我们把文字图片和考证结果上报给中科院。哪知道却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吴癫子叹了口气,又干了一杯。小科也陪着他喝,这次没那么辛辣,还感觉酒味很醇厚,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

  “一个自认为是钟鼎文专家的中科院一把手,居然非说不是'后母戊`是‘司母戊’。我当时也年轻气盛,方面和他理论。”

  “后来呢?”小科忍不住发问。

  “他被我辩的理屈词穷,居然失去了文人本该具备的斯文。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你们会后悔的!’。”

  “然后呢?”小科也觉得这句话很多余,然后当然是少了一个历史教授,多了一个天桥说书人。

  “呵呵!然后我就成了反动学术权威,剥夺了我的教学资格,先扫大街,后扫厕所,最后厕所都扫不了,离开学校,去居委会陪大妈们糊火柴盒。”

  “七十年代末,终于证明我的说法是正确的,也恢复工作,恢复名誉,但我也心灰意冷,远离了正统的学术,和那些喜欢听书的茶客们,说说笑笑,自在逍遥,无拘无束。了却残生而已啊!”

  小科现在才明白,为啥大家叫他癫子,有大好的前途不要,却在乌烟瘴气的茶馆,给人说书取乐。何苦呢!

  “师傅,我敬您一杯。”说罢恭恭敬敬双手端起酒杯。

  吴癫子喝完酒,问小科:“喜欢历史吗?”

  小科激动的说:“特喜欢,最喜欢你老说的《戏说三国

  》。今天您老说的《前秦风云》也很有意思,好玩。”

  “小屁孩,历史可不好玩,充满了血腥,充满了伪诈。去伪存真的才是史实。你要想学,书架上的书你要好好读。”

  小科回头看了看浩如烟海的古籍,有点头疼。嘀咕了一句:“师傅,你不是说说书不用吃苦嘛!”

  “说书自然不辛苦,要想说好了,总要下点功夫吧!我说《前秦风云》也查阅了大量的史书。”

  “对了,今天你说的苻坚真的那么伟大吗?”小科好奇的问。

  “那当然!他虽然资质一般,但却能一统长江以北,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灭亡东晋。很遗憾啊!”

  老爷子有点感慨。继续说道:“苻坚身边有一个人很传奇。史书上记载,他身居高位,历经数代君王而不倒,逍遥一生,他的存在让前秦空前的繁荣强大。”

  小科自信的插了一句:“你说的是后世认为堪比诸葛亮的王猛吧。”

  吴癫子摇摇头缓缓说道:“那是一个历史的谜团。可惜啊,苻坚一怒之下,烧掉了关于他的所有记录。我们现在能看到关于他的故事,都是后世对他的评说,语焉不详而且还前后矛盾。”

  小科更加好奇,给吴癫子继续斟酒,自己也倒满,静下心来,细细的听。

  “没有他,苻坚不可能继位,别说继位,能否平平安安的长大都犹未可知啊!”

  “前秦帝国,文有王猛,武有邓羌,前者堪比诸葛孔明,后者百战百胜,一生从未打过败仗,功绩直追战国的白起。而这两人都和他称兄道弟。”老爷子举起酒杯又喝了一杯,小科也陪着来了一大口。

  这说书的都一样,啥事都不给你一口气捣明白,就喜欢吞吞吐吐地,让听众干着急,就想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小科今天不着急,继续给老爷子倒满酒。他喝高兴了,自然要说。

  “更奇怪的是,邓羌和他,都没有具体的死亡时间。这样的名人,突然间就从历史中消失了。史学界的看法是,前秦存在时间太短,战事频发,人物记载遗失,也属正常。就这么草草结案了。”

  “师傅,你认为呢?”小科想听听吴癫子的看法。

  “一个相当于丞相,一个是最伟大的战神,说消失就消失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一个历史的谜团啊!”

  老爷子又喝完杯中酒,小科也干了一杯。吴癫子面色红润,小科明白这是酒精的作用。

  自己也有点飘飘然,心神有点恍惚。

  “他的身世很普通,却深受器重,苻洪对他另眼相看,苻雄和他称兄道弟,苻建对他非常器重,苻生杀遍朝野大臣,他却屹立不倒,苻坚更是待之如生父。了不起!很了不起啊!”

  小科继续给吴癫子斟酒,自己也跟着喝。小科不胜酒力,心中却思忖着,这些人都谁跟谁啊!我就听说过前秦天王苻坚,还是您老今天讲的。不管他了,将来总会知道。

  盛夏时节,月光如水,微风轻起,清凉小寒,迷离的月色里,小科有点听不清楚吴癫子再说什么了,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

  小科想靠近点,听个仔细,又感觉头昏昏沉沉,身体恍恍惚惚,大地飘飘摇摇。

  小科机械地不停斟酒,喝酒;喝酒,斟酒……

  恍惚之间,天旋地转,耳朵嗡嗡作响,只听见吴癫子的声音,“尽信书不如无书。”在耳边一遍一遍的重复,重复……

  身体象失重一般,在空中摇摆,头疼欲裂,倏忽间小科失去了知觉,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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