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树春顺手把啃干净的梨核扔到一旁,砸吧砸吧嘴,有些意犹未尽。

  本想着再顺手捞一个梨,但看到对面的彪形巨汉正坐在小马扎上,眼睛眨巴眨巴地,乖巧的像一个小学生,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说吧,上次的治蒙三策你还记得多少。”

  齐树春咳咳两声,稍微正了些身形。

  “先生,我都记得!”

  对面坐在小马扎上,一本正经的朱高煦立马来了精神,恭敬回复道。

  “第一,要把乌斯藏的黄教给引入蒙古。”

  “第二,要对蒙古的那些权贵进行分化治理,拉一批,打一批。”

  “第三,是要大明出兵,击溃那些已经成气候的蒙古部落。”

  齐树春眼皮一搭,微微点了点头。

  “还行,还没忘完。”

  “那上次给你留下的问题,你想清楚了吗?”

  “为什么要把黄教引入蒙古?”

  “额...学生这两天有仔细想,但还是没能领会先生的意思。”

  朱高煦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道。

  他这几天确实是在绞尽脑汁思考这个问题,但他毕竟是行伍出身。

  让他提刀砍人,上马冲阵,这是手到擒来。

  可让他思考治国之策,四书五经,却着实有些为难他了。

  看到朱高煦厚厚的黑眼袋,齐树春心里也清楚,这壮汉的确是动脑子了。

  可想不出就是想不出。

  “无妨,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老高你既然是行伍出身,书读的少点也正常,以后多花点功夫学习,迎头赶上就是。”

  “能多思考总是好事。”

  齐树春没有像这个时代的老学究那样采取棍棒理念,反而是该鼓励就鼓励。

  ...

  “老高?”

  “这兔崽子还给自己换了姓了?!”

  隔壁的朱棣和纪纲听到齐树春的话,一时间有些绷不住。

  “他对我就那么大意见?”

  朱棣本来古井无波的脸上一时间也有些怀疑人生。

  旁边的纪纲觉得有些好笑,但又不敢笑,只是硬绷着脸。

  但他们心思电转,很快也想明白了。

  朱高煦这家伙大概率是纠了个假名,想在齐树春面前隐藏身份。

  ...

  听到自己认可的先生在勉励自己,一直被翰林学的老学究们骂为“顽劣不堪,扶不上墙的烂泥”的朱高煦惊喜莫名。

  ‘还是先生慧眼识英才!能发现我老二的天人之姿!”

  “翰林院的那些老学究们都是狐假虎威,顶个名头就不把人放眼里的老棺材...”

  朱高煦心中一喜,本来就讪笑的糙脸笑得更加浮夸。

  而这一幕落到对面齐树春眼里却显得有些惊悚。

  “好了,书归正传。”

  齐树春忙打断朱高煦。

  “老高啊,在进入今天的主题前,我得再先问你个问题。”

  “你知道这世上最难的事是什么吗?”

  “最难得事?”

  朱高煦浓眉紧锁,陷入了思考之中。

  提刀砍人?

  这自己最擅长了,十五岁便弓马娴熟,跟着自己爹上战场。

  读书科举?

  那帮老学究腐儒混了半辈子搏个虚名也算难?

  经商致富?

  那群唯利是图的巨商莫说是见了自己爹,哪怕一个小小的知县也够他们点头哈腰,陪尽笑脸了。

  半晌,朱高煦还是想不出有什么事是最难得。

  “先生,学生愚钝,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是最难的。”

  朱高煦老实承认,跟以往破皮无赖,死不认错的嘴脸截然不同。

  隔壁的朱棣和纪纲听到齐树春的发问,一时间也陷入沉思。

  是啊,世上到底什么事最难?

  当皇帝?

  朱棣哪怕自负武功文治不弱于前代这些帝皇,可倒真没觉得打下个江山是多难得事。

  若是做皇帝有这么难,天下也不会代代轮回,你方唱罢我登场了。

  “呵呵,这世上最难的事,既不是从军,也不是经商,”

  “当然,也不是读书致仕。”

  齐树春微微一笑。

  “这世上最难得事,其实是改变一个人的认知,或者说思想!”

  见朱高煦一脸茫然的样子,齐树春举了个例子。

  “当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文治武功何等宏伟!”

  “你现在每逢祭祀节日,还会专门去祭祀他们吗?”

  朱高煦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不会!”

  “那你现在去乡野之间,哪怕是一所破私塾里,有见过没供奉孔丘的学堂吗?”

  齐树春又问道。

  “这...还真没有!”

  “我老朱...额,老高,这些年随军征战四方,去过我大明不少地方,”

  “乡野高堂,只要有读书人的地方,从未见过没挂孔夫子画像的学堂。”

  朱高煦回忆了一番,如实答道。

  “是了,哪怕是秦皇汉武,诺大功绩,一旦属于他们的时代过去,也只是一抔黄土,无人惦念。”

  “但若是能改变他人的思想,引起天下的认同,”

  “反倒能千秋万代,与世共存!”

  “陛下...这小生...”

  隔壁的纪纲听到齐树春的这番回答,登时坐不住了。

  好家伙,这跟明面上骂皇帝也不过如此有什么区别?

  背地里说说就得了,关键是他面前真有个皇帝啊!

  “无妨,继续听他说。”

  “咱也想听听他有什么对蒙古人的办法。”

  朱棣面上古井无波,示意纪纲安静。

  虽然这小生狂妄了一些,但说的话却不无道理。

  仔细思量一下,倒也的确如此。

  哪怕自家老爹开国换代,重开日月,但等千百年大明消失以后,又有几人能去祭祀他呢?

  没人知道朱棣内心里在想些什么,隔壁的牢房依然在进行授课。

  朱高煦似有所悟,抢先回应道。

  “先生,我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想让黄教来改变蒙古人的思想!”

  “善哉!”

  齐树春没想到一向愚钝的朱高煦竟然还有能当即应变的时候,点头称赞。

  “我们用刀剑不能让蒙古人放下刀剑,但用思想却可以!”

  朱高煦被齐树春一夸,笑容立马浮现,可转念一想,却又陷入了盲区。

  “可是,难道只要让蒙古人信佛就能化解他们对大明的威胁了吗?”

  面对朱高煦的提问,齐树春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具体还得靠另外两策的实施。”

  齐树春没有卖关子的习惯,继续说道。

  “如今的大明面对蒙古,可谓是有力没处使的境地。”

  “空有强兵,却不能与草原上那群长在马背上的敌人正面对决,一举歼灭。”

  “为什么?”

  “因为他们有地方跑,打不过,打败了,可以随便往别的草原上跑!”

  “就像田地里的杂草一般,斩不尽,割不完,”

  “只要能留下一股人马,没过个几年,便又能发展成一个大部落!”

  “先生所言即是!”

  朱高煦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大明自开国以来,对北方蒙古的用兵一直是放在最优先的位置。

  残元北逃,即使蓝玉的捕鱼儿海之战一役彻底终结了大元国祚,但北方草原上的威胁却从未减轻,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两年前的北征鞑靼虽然大获全胜,却也只是将这份危机减缓延后。

  最近两年瓦剌又不太安分,以至于自家老爹又打算御驾亲征,惹来朝堂一片非议。

  为什么?

  就是因为无法彻底歼灭蒙古势力!

  草原人不是地上的草,不会挪窝,根拔了就行。

  反而是长在马背上,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望风而逃。

  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用不了几年便又可以发展成控弦百万的大部落!

  “所以,我们要将他们固定在一个地盘上,这样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这也是我先前所说的第二条计策,要对蒙古草原的那些权贵们分化拉拢的原因!”

  听到这儿,朱高煦易将眼珠子瞪得像牛眼一样,直愣愣地盯着齐树春,生怕少听一个字。

  若是有差错,日后还怎么向自家老爹上报这些绝计?

  还怎么在文武百官面前显示出自己的雄才大略?

  还怎么把自家那个只会虚伪做作,收拢人心的大哥比下去,坐上储君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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