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相国夫人 第60章 零六十

小说:大秦相国夫人 作者:红姜花 更新时间:2024-08-18 13:27:23 源网站:顶点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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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夜里。

  赵维桢坐在镜子前,抬起手尝试着拆开发髻。

  先秦时期的镜子为青铜制作,且也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用得上。赵维桢面前的镜子,不仅需要定期打磨,比起后世的玻璃镜而言,也只能称得上勉强能够分辨出人脸。

  加之夜里点上烛火,火光影影绰绰,赵维桢左看看,右瞅瞅,最终是叹了口气。

  算了,她放弃。

  长发就这点麻烦,每天需要盘发不说,拆头发也是个麻烦事。

  都穿越过来这么久了,赵维桢还是经常搞不定发型问题。

  “季娘?”赵维桢抬手扶着拆开大半的发髻,头也不回地喊道:“能不能帮我拆一下头发?”

  季娘便是吕不韦送给赵维桢的女侍。

  “我来吧。”

  然而回应她的却不是季娘。

  男性的声线从背后响起,赵维桢动作一顿。

  她还未转头,吕不韦便已靠近。他一拎衣摆,危坐于赵维桢的身后,替她扶住那半系半解的长发。

  吕不韦忍俊不禁:“怎连发髻都不会解?”

  赵维桢抬起眼。

  男人就坐在她的后面,透过铜镜,他清隽的面孔显得昏黄朦胧,幽幽火光照亮了鼻梁与颧骨,却也叫眉眼藏匿在了阴影之中。

  “季娘人呢?”赵维桢不答反问。

  “喊她休息去了。”吕不韦回答:“反正平日除了梳发,你也用不到她。”

  他抽出赵维桢发间的簪子,顺着盘上去的发丝反向解开。不过是几下的功夫,一头乌发便从后颈垂落至肩头。

  吕不韦伸出手,温言道:“发梳?”赵维桢把长案上的象牙梳递给他。

  解开发髻不过是个开始,盘上去的头发弯折一天,还需仔细梳开、梳顺,才能够保持状态。

  好在吕不韦足够有耐心,他的动作也很轻。

  一时间,室内几乎鸦雀无声。

  沉默延展时间,也仿佛撕扯着火光。

  摇曳烛光微微颤动,使得墙壁上他的影子为之飘舞,似是要笼罩住赵维桢的身形,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巨兽,想要将面前的猎物吞噬殆尽。

  吕不韦慢吞吞地为赵维桢整理着头发,一寸寸将缠绕于一起的发丝拆散开来。

  直至那一头长发彻底散落,垂于腰际。

  “好了。”吕不韦这才打破了沉默:“维桢觉得如何?”

  赵维桢透过镜子,触及到吕不韦的视线。她伸出右手:“梳子给我。”

  衣袖下落,布料与肌肤之间的斑驳金光得以窥探。吕不韦把梳子放在赵维桢的掌心中,然而就在她握住发梳,准备收回手时,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却是毫无征兆地合拢。

  发梳坠地,他的指节跟着下落的物体向下滑去。

  壁上投影以可怕的速度交汇融合,变成一片漆黑的影。

  背后突如其来的温度让赵维桢一愣。

  他一手环住赵维桢的腰()肢,一手攥着她的臂腕,吕不韦俯下头颅,于她的发间与颈间嗅了嗅。

  赵维桢稍稍侧头:“闻什么?”

  吕不韦:“维桢不喜用脂粉,自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言语之间,竟是有些遗憾。

  “我还以为那墨家与农家的子弟总是凑那么近,是因为维桢身上有什么香味。”

  “……”

  赵维桢扭过头,刚想开口,吕不韦停留在她腰侧的手及时落在了她的唇前。

  他的右手始终拿捏着赵维桢的右腕,带着茧子的掌心摩()挲过金镯与肌肤相连的位置。

  吕不韦压低声音:“今后维桢还是不要带金镯出门了。”说完这句话,他才放下按住赵维桢话语的手。

  她闻言挑眉:“要我戴的是你,要我不戴的也是你。”

  吕不韦:“想要维桢戴,是因为维桢戴得好看。可是这份好看,不韦却不愿别的男人窥探。”

  他用的是“窥探”。

  赵维桢怔了怔,而后了然。

  原来他送金镯,竟然不止是送镯子那么简单。

  昔日赵维桢刚来咸阳,他与赵维桢谈及她欲图入朝为臣的打算,撕开那层人皮,与之针锋相对,却也是毫无征兆地一把抓住她无意露在外的手臂。

  先是注意,再送金镯,展现出欲念,又以奢华的物件点缀之。其中心思不言自明。

  既是如此,便是要独占。

  白日里秦央夸了赵维桢的镯子,说者无意,听者却是相当上心。

  他自己有那心思,旁人提及,就仿佛是侵占了自己偷偷圈下来的领地。

  “怪不得。”赵维桢一勾嘴角。

  “什么?”

  “怪不得你在回来的路上,看着就不太高兴。”赵维桢微微眯起眼睛:“竟是为了这件事。”

  “维桢可愿答应我?”吕不韦不依不饶。

  赵维桢歪了歪头。

  她到底是转过身,选择半面对吕不韦,从他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腕。

  烛光之下,沉甸甸的金镯折射着陆离光线,在暗昧的室内与拉长的影子交织缠绕,犹如困在蛛网中挣扎的小虫一般。

  赵维桢抬起手,抚()向吕不韦的脸侧。

  男人的下颌骨线再清晰冷厉,放置在夜晚,也看不太分明。

  “就如此喜欢?”赵维桢问。

  吕不韦阖上眼,脸颊不自觉地往赵维桢的指尖靠了靠。

  他把她拉近了一些,二人早已不顾危坐应该是什么姿态,靠在一起,姿势可谓七零八落。

  “前些日子,不韦做了个梦。”吕不韦在赵维桢耳畔低语:“梦见维桢……”

  道出赵维桢的名字,偏偏就不往后说了。直到赵维桢抬眼,四目相对,主动问道:“梦见我什么了?”

  吕不韦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梦见维桢不止戴了金镯。”

  “那我还戴了何物?”

  “金环打磨的光滑,套在了……”他的视线下挪,几乎是飞速掠过赵维桢藏在裙摆之下的双脚:“套在了脚踝上。”

  说到最后,声线几不可闻,可他的视线却一直胶着在赵维桢的脸上。

  看见手腕,便能称之为窥探,更遑论平日里几乎露不出来的双脚。

  越是藏在衣物之下,不裸()露、看不到,其中含义越是非同寻常。

  吕不韦的话语落地,赵维桢就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能褪去衣衫,看到双脚啊?

  自然是在睡觉的时候。

  不着衣缕,双足却戴着金环,具体是什么梦境,不言而喻。

  只是……

  别说,吕不韦这梦做的,还颇具审美志趣。赵维桢自己想了想,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场面。

  她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想要拴住我么?”

  “自然是想的。”

  吕不韦黝黑的眼眸中清晰倒映着她的身影,他分外坦诚:“维桢胸怀沟壑,不韦敬之佩之。头脑中知晓苍鹰没法关在笼子里,可是——”

  “可是?”

  “可是心里确实,”吕不韦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控制不住。”

  所以会梦见足配金环,所以旁人称赞一句金镯工艺好,他也是当下就黑了脸。

  吕不韦说完,仔细地看向赵维桢,恨不得要把她眨眨眼中饱含的信息都分析一番:“维桢可怪我?”

  她的手依然停留在男人的脸侧。

  赵维桢垂着眼眸:“不怪你,人之常情。”

  爱权者重欲,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古往今来,哪个人又能将两者彻底分得开?

  一开始,只是图赵维桢的才能。

  接着,便是图她行为与自己默契。

  思想一致,步调接近,连志向和目的都暂且统一。

  再往后就是与权无关的东西,一步一步,走得理所当然。

  吕不韦也从没有隐瞒过。

  赵维桢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就如同吕不韦之前所言——若是无所求,那才是麻烦。她不想嫁给一个圣人,那太过琢磨不清。

  何况吕不韦做的无懈可击。

  她委婉表态不想他收揽姬妾娶小老婆,吕不韦便在咸阳单身四年。

  她不愿这个节骨眼上怀孕,吕不韦就没在夜里踏入她的房间一步。

  忍了这么久,忍到他认为自己那丁点心思为人冒犯的时候,才不声不吭地走进赵维桢的屋子。

  不声不响遣走女侍,又亲自帮她梳头,当赵维桢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不过嘛——

  她抬眼看向面前男人的面庞。

  依靠着她掌心的面孔,没有那端着的温和与礼节,其中赤()裸的欲图与贪婪一览无遗。

  赵维桢还是很满意的。

  “合该嘉奖。”她轻声说道。

  吕不韦:“什么?”

  赵维桢没回应,她转身靠近长案边的烛火,稍松了一口气。

  “噗”的一声,摇摇欲坠的火光熄灭,无边无际的黑暗欺压而上,阴影、光点,悉数消失在夜中。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二人谁也看不见对方,但赵维桢还是重新拉近了与吕不韦的距离。

  待到重拾视野时,她的鼻尖堪堪擦过男人的脸侧,近在咫尺,呼吸交错。

  “你不是要我帮帮你么?”赵维桢小声说。

  这个时代的衣衫没有纽扣,只消拉开衣带罢了。随着自己的布料落地,即使是在黑暗中,赵维桢也清晰看到吕不韦微微瞪大了眼。

  当她的手触及到他的皮肤时,男人身形巨震。

  他终于明白了所谓“嘉奖”和“帮你”具体是指的什么意思。

  看不清彼此,赵维桢却把握住了他。

  吕不韦的声音紧贴着赵维桢的耳畔,他抓紧地上的布料,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赵维桢。震惊过后,吕不韦敞着胸膛,但面上的神情却又好似恢复往常。

  “前些日子,我碰到了阳泉君。”

  若无其事地开口,可声线中却带着几分暗哑:“维桢说华阳夫人的女官态度倨傲,打算换人于学堂中帮忙,我便同他说了。”

  赵维桢轻笑一声。

  这个时候说这些,当她不明白什么意思么?

  如若定力好,如果不动摇,他打什么寒战呢。

  无非是事关控制欲,想要享用,却又不愿意放手。

  赵维桢偏偏不顺着他的话说,反而是侧了侧头,似是好奇,似是追究:“仅是金镯与足环?”

  “……”

  一个问题,把吕不韦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千言万语,再出口时,也只化作简单低喃:“维桢……”

  火烛熄灭,赵维桢握在手中却是烫着,颤着,烛油渐渐滚落。

  气息氤()氲,热度升腾,喉咙间滚动的话语听不分明。赵维桢的视线随着吕不韦脖颈见分明颤抖的喉结起伏,再往上,往日里清明的双眼更是为黑暗蒙上一层淡淡的迷雾。

  这叫赵维桢不禁咬了咬嘴唇。

  五年不经事,根本用不了什么技巧。

  一段时间之后,她感受到对方的身躯僵硬瞬间,而后吕不韦长长舒了口气。

  赵维桢松开他,慢慢起身。

  暗淡的月光挤开乌云,倾洒进窗户,勉强照亮室内。赵维桢看向吕不韦,忍不住调侃:“看不出来,你倒是挺结实。”

  平日里只觉得自己的便宜老公生的白净,身材又瘦削,总是把恰到好处的笑容挂在面皮上,像是名温顺没脾气的小书生。

  但仔细想想也是,他没少各地奔波,一名商人,怎么也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

  吕不韦虽然算不上肌肉分明,但体脂率挺低。

  赵维桢刚想伸手戳戳他的锁骨和胸膛,可手还没落下,吕不韦突然睁开眼睛。

  他一把抓住赵维桢的手腕。

  再对视,吕不韦的气息平复下来,但那双眼睛却并未如赵维桢所想的恢复清明。淡淡的雾气仍然缠绕着乌黑的眸子,似病似醉,好似仍然停留在上一刻的缠()绵当中,不愿意恢复清醒。

  吕不韦把赵维桢这只把握火烛的手送到唇侧。

  男人微微合拢眼皮,一寸一寸,一毫一毫,细细亲吻着她的手。从指尖到指腹,再到每一个关节以及指侧握笔而产生的薄茧。同样绵密的吻也落在赵维桢的掌心和手腕内侧,嘴唇擦过娇()嫩的皮肤,有些疼,更多的是痒。

  “不止。”

  一个又一个吻间,吕不韦的唇缝中泄露出含混的词汇。

  赵维桢眨了眨眼,才明白她是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

  仅是金镯和足环么?

  想要拴住一个人,还是睡觉的时候,恐没那么简单。

  “还有——”

  “所以我把伯姚夫人开除回家,那边也没说什么,是你又送了阳泉君不少东西,请他去走动劝说吧。”

  吕不韦余下的话戛然而止。

  他睁开眼看向赵维桢,那之中的走兽恨不得真的要将她拆骨入腹。

  但人是清醒的,吕不韦没有接下赵维桢扯开的话语,他的语气中还残留着火烛的味道。

  “你帮我。”他低语:“维桢,也让我帮帮你。”

  “怕了?”

  吕不韦没说话。

  赵维桢再次笑了起来。

  失控了,所以想讨回场子。赵维桢确实很想要吕不韦“帮帮她”——睡觉会有怀孕的风险,但即使不轻易睡觉,也可以有其他法子嘛。

  但现在,赵维桢觉得他这般着急上火大献殷勤的样子更有趣。

  是要继续忍,还是选择别的呢?

  “你要快点做些准备了。”赵维桢故意道:“楚系一脉,不会轻易让你如愿的。”

  “如什么愿?”吕不韦问。

  “坐上相国之位的愿。”赵维桢答。

  “太子即位后,我还要等上许久呢。”

  “之前说他身体不好的,可不是我。”

  吕不韦沉默片刻,最终是放开了赵维桢的手。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到底是选择了没有继续。而是收拢好自己的衣衫,若无其事道:“维桢不觉得,这时候劝我准备,为时过早?”

  竟然还是选择继续忍么。

  赵维桢知道他是尊重她的意愿,可吕不韦真的这么选了,她竟然还有些失望。试问谁不想看看彻底扒开一个怪物的人皮之后,究竟会看到怎样的面目?

  “不早了。”

  赵维桢想了想:“你相信我。”

  历史上的安国君,为秦昭襄王嬴稷守了一年孝后,仅在位三天就死了。

  不管他是怎么死的,眼下距离那天,日子一天比一天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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