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大唐狄公案·陆(41)

  乔泰的轿子到达都督府边门时,离子时只差半个时辰了。他吩咐过轿夫绕道行走,希望夜里的空气能使他头脑清醒一些,但这希望落空了。

  他发现狄公独自坐在大书案边。后者双手托着下巴,正在细看展于面前的羊城详图。乔泰问安之后,狄公用疲惫的声音说道:“坐下吧!我们已经找到了刘大人。他被人谋杀了。”

  狄公对乔泰讲述了陶干与盲女的谈话,以及“金铃”这一线索如何让他们在寺里发现了刘大人的尸体。他打断了乔泰急切的问话,接着说道:“尸体送到这儿来之后,我让都督的大夫做了一次彻底的检视。大夫发现,刘大人是被一种医书上没提到过的慢性毒药给毒死的,知道这种毒药配方的只有居住在船上的疍民。如果下毒的剂量大,受害者就会立即死亡;而小剂量则会引起全身倦怠,但受害者数十天后也必死无疑,而且只有检查喉部状况才能辨看出来。都督的大夫要不是最近处理了疍民内部的一桩案子,他是怎么也看不出下毒的,死者就会被认定是心病猝发。”

  “难怪衙门的仵作没发现这个!”乔泰评论道。

  “仵作根本没见过这具尸体,”狄公疲惫地说,“陶干半个时辰前和刺史一道回来了。他们俩一同查问了衙门里的全体人员,但没人知道昨晚送流浪汉尸首到寺里的这件事。”

  “这么说,送尸体的那两名衙役也是假冒的!”乔泰叫道。

  “是的。我当即让人把寺监叫来,可他也讲不清那两个自称衙役的家伙到底长什么样儿。他们只是普通人,穿的又是标准的官差服:皮上衣和黑漆头盔。一切看起来都很妥当,我们不能怪寺监没有仔细看他们。”狄公叹了口气,接着说,“刘大人被谋杀的当晚有人看见过他,再加上蟋蟀这一线索,这都表明作案现场就在附近。衙役的差服必须事先准备,可见这是早有预谋的。而且刘大人的尸体上没有任何暴力的痕迹,脸部又很平静,由此可见,他定是被某个或某些他很熟悉的人诱入圈套的。这些都是我们要搞清楚的事。”

  “那盲女一定知道更多的事,大人!你说她告诉陶干,她在抓到蟋蟀之前在墙边蹲了很久,那么她一定听见了什么。盲人的听觉是很灵敏的。”

  “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那女子。”狄公严肃地说道,“我仔细看了看停尸房边的墙,那墙最近才重整过,砖头之间严丝合缝。不错,我当然要见见那女子!我已派陶干到她家去把她找来,他们随时都可能回来,他去了有些时间了。我说,你在阿拉伯人那里吃的饭可好?”

  “饭菜和饮料都不错,大人。可我得说,我不喜欢曼苏尔那家伙,他傲慢得像凶神一般,对我们也不太友善。等他稍稍松口之后,我按你的吩咐向他询问了关于此地阿拉伯人的情况。”他站起身,弯腰看着桌上的地图,用食指指着说,“这儿是清真寺,曼苏尔和大多数穆斯林就住在附近。我住的客栈离这儿不远。东北城门外有一个小一些的聚居地,靠近他们一位圣人的坟墓。所有这些阿拉伯人在此定居已有一段时间了。那些阿拉伯水手暂居在江岸的旅店内,等待季风的到来。”

  乔泰回到座位上后,狄公烦恼道:“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如此我等怎的监管这帮番邦蛮夷?!我要和都督谈谈此事。所有这些阿拉伯人、波斯人以及其他什么人都要放在一个居民区里,用一堵高墙围起来,只留一个门,在日出与日落之间开放。我们可以指派一个阿拉伯人当管事,他向我们负责里面所发生的一切。这样,我们就可以管住他们,同时他们也可以遵循自己那些粗野的风俗而不致冒犯大唐百姓。”

  大堂另一端的门开了,陶干走进来。他在桌前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狄公快速扫了一眼他那忧虑的脸,问道:“你没带那盲女来吗?”

  “鬼知道那儿发生了什么事,大人!”陶干大声道,同时擦着冒汗的前额,“她不见了!所有的蟋蟀也都不见了!”

  “喝杯茶,陶干,”狄公平静地说,“说说整个经过。起先你是怎么碰到她的?”

  陶干把乔泰倒给他的茶一饮而尽后,回答说:“我看到两个无赖在一条没人的街道上凌辱她,大人,就在市场附近。我赶跑了那两个家伙后,发现她是个瞎子,就把她送回家。她独自住在市场另一端的一幢与人合租的房子里。我在她房间里喝了杯茶,她告诉我她是如何逮到‘金铃’的。我适才回那儿时,原本挂在竹竿上的十几只装蟋蟀的小笼子都不见了,那几个装着斗架蟋蟀的罐子以及她的茶篮也不见了。我到隔开房间的帘子后面看了看,只见一张空床,铺盖也不见了!”他喝了口茶,接着说,“我问了和她住在同一层楼的小贩关于她的情况。他在楼梯口上见过她一两回,但从来没和她说过话。随后,我去了市场,让管事的给我看了他的登记册,上面列出几个租给卖蟋蟀的人的摊位,可是没有蓝丽的名字。他告诉我,有些人可以免费搭起临时的小摊位,我就去与一个常在此地卖蟋蟀的人搭话。他说他听到过一个卖蟋蟀的盲女,但从没碰到过她。就这些!”

  “这不过又是个骗局!”乔泰咕哝道,“那婊子耍了你,陶兄!”

  “胡说八道!”陶干生气地说,“那次非礼绝不可能是为我事先而设的。即使有人跟踪我,他又怎么知道我会走那条巷子呢?我只是随意溜达,有可能转另外十几个弯呢!”

  “我想,”狄公说,“你送那女子回家时被人看见了。你们俩在一起一定非常惹人注目。”

  “对呀,是那么回事!”陶干叫道,“我们说话时,我听到楼梯嘎吱嘎吱响!一定有人偷听了我们的谈话。当听到她告诉我在哪儿逮到‘金铃’时,他们就决定劫持她!”

  “倘若她不是自愿消失的话,那才如此,”狄公冷静地说道,“因为我根本不相信她说的关于如何逮到那蟋蟀的鬼话。她肯定是在刘大人被杀时捡到的。另一方面,她给了你一个去寺庙的线索,这可能表明她属于反对谋杀刘大人的那批人,就像勒死了欲杀乔泰者的那个人一样。总之,我们面临着险恶之势!显然,有人清楚地知道我们正在干什么,而我们却丝毫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想干什么!”他气愤地扯了一下胡子,平缓了口气继续道,“那个在寺庙见过刘大人的妓女告诉我,疍民的船就停泊在市舶司附近,这意味着他们离归德门内的穆斯林居民区不远。因此,可能并非阿拉伯的事务让刘大人经常到那儿去,而倒有可能是水上妓院中的事使然。而且,送刘大人尸首到寺里的那两个自称衙役者是汉人。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能光盯着阿拉伯人。”

  “可是,苏主事是被一个阿拉伯恶棍杀的,大人。”乔泰说。

  “我听说,阿拉伯人是疍民妓女的主要嫖客,”狄公说道,“故而,那恶棍很可能已经被一家疍民妓院雇用了。我倒想知道更多有关这些化外之民的情况。”

  “在曼苏尔今晚的宴会上,一位有疍民血统的阿拉伯舞女做了表演,”乔泰急切地说,“她好像住在一条船上。我明天可以去造访她,让她告诉我关于那些水户的情况。”

  狄公用锐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去吧,”狄公平静地说,“造访这位舞女看来比你原定的与船主的谈话会更有收获。”

  “我最好也去见见倪船主,大人,我是说,如果您上午没什么事需要我做的话。在我印象中,曼苏尔似乎颇怨恨倪船主,那就值得去听听倪船主是怎么说曼苏尔的!”

  “好吧,你造访这两个人后向我禀报。陶干,你一吃过早饭就到这儿来,我们必须一道起草一份关于刘大人被害的案呈交给政事堂,再派特别驿使把它送往长安,因为政事堂必须尽快知道刘大人的死讯。我将建议他们保守这秘密一两天,以免影响朝廷里微妙的权力平衡,也可以给我一点儿时间查出这可恶的谋杀案的背景。”

  “都督对他辖区内发生的这第二桩命案怎么看,大人?”陶干问道。

  “这我不知道,”狄公微笑着回答说,“我对他的大夫说,这名死者是我的下属,说死者跟一个疍民女人有了麻烦。我命人立即将尸体装入棺材,打算尽快将其同苏主事的尸体一道送往京城。明天见到都督时,我会把同样的话对他再讲一遍。对了,我们要小心那个大夫,他是个反应很快的家伙!他说刘大人看起来挺面熟的。幸好他只是在刘大人一个半月前首次来广州时见过他,那时刘大人穿的是一身官服。等我们写完给政事堂的呈文后,陶干,我们一道去造访梁员外。既然他定期去那该死的寺庙找方丈下棋,我们不妨就从他那儿了解更多有关那个大寺庙的情况。同时我想问问梁员外,阿拉伯人在这儿捣乱的可能性有多大。虽然与这座大城的人口相比,他们只是一小撮,不过,乔泰刚刚在地图上指给我看的他们控制的战略要点,显然能够轻易地制造一次混乱。这本身倒无甚关系,但危险的是它可被用来掩盖此处或彼处的邪恶事件。我们能信任熟知阿拉伯事务的姚开泰吗?”

  乔泰皱皱眉头,缓缓地答道:“姚开泰的快活样子并不完全是真的,大人。他不是那种值得结交的好人。至于参与谋杀或权术阴谋……不会,我认为他不是那块料。”

  “我明白了。那么,还有那个谜一般的盲女。一定要尽快打听到她的行踪,而且不能让本地衙门得到风声。明天早晨,陶干,你来这儿的路上去衙门一趟。你给衙役的班头一锭银子,私下请他手下的人帮忙找她。对他说,她是你一个行为不端的侄女,有事让他直接通知你,那样就不会危及她的安全了。”他站起来,理直袍子,补充道,“好了,我们今晚得好好睡一觉!我劝你们俩把门锁好再闩上,因为事实证明,你们俩都被人监视了。哦,对了,陶干,你与那衙役班头谈完话后,去拜访一下刺史,把这张纸片交给他。我已记下了在寺庙与我谈话的那位妓女的姓名和住处。吩咐刺史把她和老鸨叫来,将她赎出,让最近北上的兵船送她回故乡。叫刺史给她半锭金,这样她回到村里时就可以为自己找个丈夫。所有的费用全记在我私人的账上。这可怜的人儿给我提供了很有价值的情报,应该得到奖励。好好歇息吧,明天见!”

  九

  第二天早晨,乔泰天还没亮就醒了。他就着客栈提供的唯一一支蜡烛的亮光快速地洗了把脸,然后穿好衣服。他正要套上甲衣时,犹豫了一下,遂把那沉重的甲衣扔到椅子上,而套上了一件铁甲背心。“这是防止背部突然疼痛的良药!”他咕哝道,同时又在背心外穿上褐色袍子。他在腰间系上黑色长腰带,戴上纱帽后,便下楼去,并吩咐打着哈欠的客栈掌柜说,如果有轿子来接他,告诉轿夫等他回来,然后就出去了。

  他在半黑的街道上买了四个热乎乎的油饼,那是刚从小贩起劲扇着的手提炉子里拿出来的。他一边满意地大嚼油饼,一边朝归德门走去。到了码头,便看到黎明的曙光映红了停泊在江边的船只桅杆。曼苏尔的船已经开走了。

  一群蔬菜贩子从他面前鱼贯而过,每人都用扁担挑着两只装满包心菜的筐子。乔泰与最后的那个贩子搭话,经过一番夹杂着手势的讨价还价后,用七十个铜子连扁担带菜一起买了下来。那贩子哼着广州小曲小跑步地走了,心里直高兴,因为他向北方佬要了个高价,又省得自己跑那么远去船上做买卖。

  乔泰挑起担子,踏上停在码头边的第一条船的船尾,从那儿他上了下一条,再上了第三条。他必须小心翼翼地迈步,因为薄雾使连接船只的窄木板变得相当湿滑,而且船民们显然认为跳板是个洗鱼的好地方。乔泰小声地骂着,因为船上的许多邋遢娘儿们都往混浊的河里倒尿桶,因此臭气熏天。不时有厨师招呼他,但他并不搭理,只想先找到那舞女,然后再仔细看看这些水户。一想到朱姆茹德,他嗓子眼儿就有种怪怪的紧张感。

  天气仍然相当凉爽,担子也不算太重,但因为不习惯这种方式,他很快就大汗淋漓了。乔泰在一艘小船的船首停了下来,四下张望。现在已经看不见城墙了,因为他的四周皆是林立的桅杆,桅杆上面挂着渔网和洗过的衣服。船上那些走来走去的男女看上去就像别的人种。男人们腿短,但胳膊长,而且肌肉发达,走起路来很快,像是在大步慢跑。他们高高的颧骨突出在黝黑的脸上,鼻子扁平,张着两个大鼻孔。有些年轻妇女虽不细巧,却相当漂亮,脸圆圆的,眼睛又大又灵活。她们蹲在那些疍民船的跳板上,一面用重重的圆木棒捶击洗涤的衣服,一面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鸟语叽叽喳喳地聊着。

  尽管那些男女都刻意不去注意乔泰,但他仍有一种被人窥视的不舒服感。“一定是极少有汉人到这儿来!”他嘀咕道,“那些丑矮子,我一转身就盯着我瞧!”当终于看到眼前的一线水面时,他便高兴了起来。一座竹桥通往一长排首尾相接停泊在一起的华丽中国式帆船,第一排挨着第二排,然后是第三排,用带扶手的宽大跳板连着。第四排在最后面,已接近珠江的中流。乔泰跨上最近那艘帆船的船尾,看到了珠江宽阔的江面。他只能辨认出停靠在对岸的那些船的桅杆。他数了数,发现自己在第四排的第三条船上。前面的那艘大得像战船一般,高高的桅杆用丝绸小旗装饰着,船舱檐上悬挂着的彩色小油灯组成的灯环,正随着早晨的微风前后摇摆。他一边顺着夹在中间的那条船的船板走过去登上前面的船,一边小心地保持着担筐的平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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