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医生,我还是喜欢叫你丁医生。其实我来这里,并不是想改变对男人的看法,主要是想知道,怎么能扭转妈妈对我的看法,不要总逼着我去相亲、处对象?”

  说话者是一位青年女子,双肩不是很放松,肘部端着,双手放在两侧的大腿上,两腿并拢,后背没有靠着沙发,说话时头部微微前倾。

  这已经是丁齐与这位求助者的第三次咨询谈话,前两次会谈都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多少与这位求助者明显的阻抗情绪以及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有关。

  在初次见面的“摄入性会谈”中,丁齐就告诉她,不必叫自己丁医生,因为心理咨询师与求助者并不是医生与患者的关系。可是对方坚持要这么称呼,出于尊重和接纳的原则,丁齐也就由着她了。

  所谓摄入性会谈,是咨询师从初次接待求助者开始,通过倾听、提问、反射、引导等技术,确定求助者表面与潜在的目的,找出对方可能存在的心理问题,并收集、整理有关的咨询档案信息。而今天这位求助者,已过了摄入性会谈阶段。

  丁齐没有露出笑容,但表现得很真诚与专注,以温和耐心的语气道:“我们不仅要改变看法,更要改变做法;而且重点不是你母亲,主要是你自己。起初你不认为自己有心理问题,只是母亲多事。经过咨询后,你也意识到,内心确实存在冲突,生活中也受到了困扰。说明我们的会谈还是有进展的,对不对?”

  说话的同时,丁齐“打开”了一页页记录。不是在茶几上打开,而是在脑海中打开的,就像笔记本或电脑文档——

  姓名:刘国男

  性别:女

  年龄:二十七岁

  职业:新媒体行业平面设计师

  出生地:本市

  文化程度:大学本科

  婚姻状况:未婚,无既往婚史。根据其母亲介绍以及本人自述,亦无关系稳定的恋爱史。根据会谈内容判断,迄今应尚无性经历。

  问题与初步诊断:求助者坚持认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其母对此深感担忧,曾多次给她安排相亲,并劝说她应该找人恋爱结婚。求助者对母亲的唠叨很厌烦,也因此受到了困扰。其母在介绍求助者情况时,曾暗示了对其性取向的担忧。

  该求助者看似并非主动求助,而是在母亲的一再要求下来进行心理咨询。但她愿意将心理咨询作为解决问题的尝试方式,连续三次约谈,且后两次都是独自一人主动前来,说明其潜意识中还是有求助的期待,并非表面上的排斥。

  其最初自称的目的,并不是要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而是以此回避母亲的唠叨,好有一个借口让母亲不再逼她找对象。虽尚未进行染色体异常检查,但初步诊断的结果,求助者并没有同性恋倾向。

  在一般的女性同性恋中,主动的一方通常是性角色认知问题,被动的一方通常是性对象选择问题,而男性则恰恰相反。求助者并没有性角色认知或性对象选择的偏差,她只是坚持认为男人不是好东西,言行所表现出的心理状态,恰恰完全是女性的认知身份与选择角度。

  求助者对自己所持的观点、其现实处境与受到的困扰有清醒的认知,只是将之视为一种个性。而她的这种个性观念,与周围人群的理念形成冲突,并感受到了困扰,表现了心理活动的协调一致,也符合内向、追求完美的人格特点。

  可以基本排除精神病性症状,亦未观察到精神症特点,存在心理问题,但属于正常人的精神活动范畴……

  有点难以想象,这些是在脑海中“打开”的内容,就像清晰的书页快速闪现,在不动声色中完成了系统的记忆归纳以及信息整理。但这并不是什么特异功能,只是一名优秀的心理专家,经过长期的专业训练所应具备的一项素质,看似是与一般人不同的“超常能力”。

  掌握这种能力需要非常专注的状态,以及长期的技巧训练。理论上讲这是优秀的心理咨询师都要掌握的技能,但每个人的天赋不同,专注以及努力程度不同,掌握的水平当然也各有高低。

  丁齐无疑极有天赋,也非常努力,他的这项专业技巧能达到几乎是最高的水准。导师刘丰曾给这种技巧起了一个尚未得到业内公认的名字——心册术。

  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除非是得到了对方的同意,否则咨询师是不能做现场记录的,尤其是在起初的摄入性谈话中,更是尽可能不要做笔录,以免引起求助者的疑虑和反感。这就要求咨询师在长达一个小时左右的会谈中,能准确记住求助者诉说的内容,在散乱的话语中抓住最核心的要素并归纳整理,这一切都是在脑海中完成的。

  这些归纳整理出的信息内容,可以包含各种表格与文档,也就是说心理咨询师在谈话进行的同时,就在脑海中填写了各种表格与文档,这是一项非常专业的技能。在后面的会谈中,还要及时应用这些已归纳整理好的信息,给求助者以合理的反馈。

  往往只有在会谈结束、求助者离开之后,心理咨询师才能将这些信息记录下来以免遗忘。而在下一次咨询之前,要再度熟悉这些记录,在正式会谈时通常是不能现场翻阅的,而是在脑海中呈现与使用。

  更需要注意的是,心理咨询师在这个过程中还不能走神,要时刻保持着对会谈内容以及求助者反应的关注,脑海中的资料不断整理形成与反馈使用,是与会谈同时进行的。丁齐虽然还很年轻,但在这一方面,已堪称一位“心册术”大师。

  咨询室中温度和光线都非常舒适,但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可能会引起注意力分散以及求助者不安的陈设。一长一短两张沙发和一个茶几,茶几上并没有本子和笔,只有两个纸杯。

  笔在特殊的场合也可能成为一种伤害性的凶器,能不出现就最好不要出现,就算出现也不能放在求助者伸手能拿到的地方。心理咨询室的门很隔音,却不能锁死,这一切都是为了防范某些意外情况,也是心理咨询师的自我保护。

  通过简单观察和询问就能发现精神异常的病患,通常都会被送到精神科诊治,理论上不是心理咨询师的服务对象,但也要以防万一。来到这里的大部分求助者,都是有心理或情绪问题的。

  在丁齐整理“心册”的同时,刘国男则答道:“我本来不认为我有问题或者是我的问题,但是和丁医生谈了两次,我也感觉有些问题需要解决,我确实有烦恼……丁医生,周围很多人认为我有病,你是不是也这么看?”

  丁齐语气郑重地答道:“这个问题,你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问过了。我当时就告诉你,你没有病,至少从医学角度,你没有神经症或精神病性症状。你是个正常人,但正常人也会有心理问题,有时会处于心理不健康的状态,这会影响到生活。”

  刘国男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丁医生很专业,也很能坚持自己的观点,你上次就是这么和我分析的……既然这样,怎么才能让我妈不再烦我呢?”

  “我们现在要解决的不是你母亲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现在看来,你内心中的困扰主要有两方面,一是母亲的唠叨和猜疑让你不胜其烦,她坚持你是有什么问题才不愿谈对象的。第二是你自己的观点,坚持认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而通过我的观察,你的隐含语义就是和男人交往会对自己造成伤害,是这样吗?”

  说话时,丁齐又不禁想起了刘国男的母亲。他当初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让那位阿姨明白,心理咨询中心不是社区婚介所一类的机构。

  刘国男答道:“让你这么一总结,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但是第二个是我自己的问题,跟别人没什么关系!”

  “对于第一个问题,心理咨询的目标就是帮助你去调整认知和行为,从而适应和调整您和母亲之间的相处方式,使观念冲突不再造成困扰,所以仍然是你的问题。对于第二个问题嘛,既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是怎么看待你父亲的,他也不是个好东西吗?”

  说出后面这番话的时候,丁齐尽量将语气放得轻柔,观察着刘国男的反应。而刘国男的反应很快,“我父亲很好,是个好人。”

  “但这与你坚持的观念不符呀,他也是男人,而你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我没有把他当男人看,父亲就是父亲,不可能成为我的男人,在我的观念里,所谓男人应该是……”说到这里刘国男突然顿住了。

  丁齐感觉自己快要抓到问题的关键了,立刻反馈道:“我试着帮你总结一下,在你的观念中,仅仅具有性别意义的男人不是男人,有潜在可能和你发生两性情感关系的才是男人?所以你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其实是指这种男人?”

  刘国男点头道:“是呀,不可能和我有那种关系的人,我管他是好是坏、是男是女。”

  丁齐又一次强调道:“你说的这种关系,就是指两性情感关系。主要有两种,对你感兴趣的男人或者说你可能会感兴趣的男人,他们都不是好东西!至于别的人尽管性别也是男的,但不在你的评价范围之内,是这样的吗?”

  刘国男若有所思道:“好像是这样的,但男人既然都不是好东西,我又怎么会对他们感兴趣呢?”心理咨询的过程往往就是这样反复,很多事情在平常人听来可能会感觉很“傻”,但有心理问题的人却不这样认为,他们会觉得这很严肃、很重要。

  丁齐终于笑了:“所谓感兴趣,未必就是喜欢或者不喜欢,而是一种情感投入。你会关注他们,自觉或不自觉的,投入一种强烈的情感。比如你坚持认为某种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就是你内心的关注与投入的情感。”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比如丁医生你,我一开始并没有在意你是不是男人。”

  “我第一次就建议,你如果对男人很反感的话,可以为你转介一位女性心理咨询师,你却说没那个必要,原来还有这么个原因。”

  “其实就算我认为你也不是好东西,我也不想换个女的做咨询……男人一般认为我很难搞,但女人一般都认为我有病。”

  丁齐适时纠正道:“这只是你身边所接触到的个别人、你自认为他们对你的看法,不要把这种个别的、自我的认知,无限扩大到所有人身上,我们不能这么思考问题。”

  “丁医生,我先前告诉你,我根本不想来,是我妈妈非得逼我来的,其实也不完全是这么回事。我那么说,只是很反感我妈妈天天唠叨,不由自主就想跟她对着干。我也想找心理医生试试,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丁齐语气恳切道:“嗯,其实我也注意到了。你来找所谓的心理医生,一方面是想通过医生证明你是没有问题的,另一方面心情也很矛盾,有所期待。你持这种观点从大学时代就开始了,你母亲也一直在唠叨,但并没有过于影响你的工作和生活。怎么现在突然尝试要找办法解决了,恐怕不仅是年龄的原因吧?”

  刘国男的肩膀终于放平了,有些担忧地说道:“其实我妈妈这些年一直在唠叨,我虽然听着有些烦,但也没怎么样,毕竟是我的妈妈,她想说就说几句呗。可是最近突然觉得特别受不了,有时候心跳好快,晚上经常会失眠,走到人多的地方别人多看我几眼,我也觉得他们是在议论我,按照丁医生您的说法,确实影响到生活了……”

  丁齐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这位求助者确实很“难搞”,和他人的心理距离保持得很远,潜意识里有强烈的防备,直到现在才说出实话,这是前两次咨询中都没有吐露的情况。他很认真地问了一句:“你说在人多的地方、有人多看了你几眼,你就‘感觉’他们是在议论你,但你认为他们真的是在议论你吗?”

  刘国男低下头道:“我知道他们可能不是在议论我,只是我自己想多了,但总是忍不住有这样的感觉。”说着话又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胸前的一枚蓝宝石吊坠。

  丁齐稍微松了一口气,身体前倾道:“你既然能有这样的自我认识,问题还不算太严重,但如果不做调整继续发展下去,恐怕就会导致更严重的问题了。你好好回忆一下,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还想多问一句,你这三次来都换了不同的衣服,可始终戴着同样的项链,又是什么原因呢?”

  连续提两个问题,而且第二个问题显然偏离了主题,本是咨询谈话过程中的大忌,但丁齐对细节的观察却很敏锐,认为这其中可能有关联。

  刘国男的神情陡然一惊:“丁医生,您真是太神了!我想起来了,就是买了这条项链之后,感觉便不对劲了。当时我是和三个闺蜜,也是大学的三个同学,一起逛商场,在专柜看见这条项链。我们都试了,我是最后试的。她们三个都很喜欢,但是嫌贵没舍得买,售货员后来夸我戴着最漂亮,我就买下来了。我戴上这条项链之后上班,发现有的同事总是多看我几眼,到人多的地方也一样,心里总是感觉有点慌……”

  丁齐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一直戴着它呢?”

  刘国男微微一怔:“我为什么不戴着?花了八千多呢!别人议不议论,跟我有什么关系?”

  丁齐微笑道:“但是你戴上它就感觉不自在,正是因为这种不自在,你反而不愿意摘下来,是不是?”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态,但它确实会在人们身上出现,刘国男有些犹豫地答道:“是的。”说话时神情变得有些迷惘。

  丁齐想了想,又突然问道:“刘国男,你认为自己长得漂亮吗?相比身边其他的女性,你认为自己对异性是不是有足够的吸引力?……你如果信任我,就不要有顾虑,如实回答。这个问题可能有些私密,但咨询师会为求助者严格保密的。”

  进行到第三次咨询会谈,丁齐终于打开了刘国男的内心世界,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刚才那一句看似突兀的提问真是太关键了。刘国男带着有些委屈又有些迷惘的神情,一开口就诉说了很多,在丁齐的不断引导下,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所在。

  在丁齐的“心册”中,有关刘国男的情况变得完整与清晰起来——

  刘国男起初自称,是受不了母亲的唠叨才来找心理咨询师求助的。但引发问题的关键,是她坚持认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不愿与异性有正常的恋爱交往。

  通常对于这种心理冲突,咨询师不能一开始就直接告诉对方“应该怎么认识男人”、“如何与男人相处”,虽然认知和行为的调整是最终的结果。

  其实“男人不是好东西”这个问题,在心理咨询中极为常见。在丁齐三年的职业经历中,这已经是第三十二起案例了,差不多每个月都会遇到。但导致这种认知、进而影响到工作或生活的原因各不相同。

  比如性取向问题,人格障碍,在感情方面经历了重大的打击、留下创伤阴影导致的应激反应。还有人是因为社交障碍、接触恐惧、对社会适应不良,难以正常地恋爱交往,却给自己的回避行为找一个借口、进行自我暗示,久而久之也会形成这种固化的观念。

  刘国男这个名字一听就很男性化,是她父亲起的。因为父母当初都想要个男孩,结果却生了个女孩,对于这一点,刘国男无从选择。她从小对自己的女性魅力就不太自信,或者潜意识里认为自己不够性感漂亮、对异性缺乏吸引力。

  这种自卑的暗示,又导致了一种强烈的自我保护心理。这种感觉是无意识的,她自己都没有清楚地认识到。有不少人都有这样的问题,在大多数情况下,影响并不算太严重,通常都能自我排解。

  而在刘国男的大学时代,同一寝室的六个女生,其他五个都交了男朋友,而且都搬到校外去租房同居了,最后宿舍里只剩了她一个人。

  很多人往往不会正视自己的自卑,或许并不是没有男生追求她,但刘国男的性格确实导致男生不好接近。在强烈的对比反差下,“没有男生喜欢我”,最终就变成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使认知与行为方式更加固化。

  所以她所谓的男人,并不是所有的男性,而是有可能和她发生两性亲密关系的男性。后来的经历,对她的影响可能更大。那就是同宿舍的五个女生,虽然交往了男友并在校外租房同居,但是到了毕业前后因为种种原因,全部分手了。虽然从概率上看有些太大了,但这也是大学校园常见的情况。

  刘国男内心中对异性一直有强烈的关注,对两性关系也有着好奇和渴望,但她在情感上却又排斥这种冲动,从而导致了内心冲突。

  至于那串有蓝宝石吊坠的项链,只是在特定场景下的诱发较为严重心理问题的因素,也象征着她内心很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表面上却坚持某种固执的观念,仿佛在保护自己。

  丁齐看着面前的刘国男,平心而论,以男性的眼光,其实她很漂亮。无论是皮肤还是身材都很不错,假如注意修饰与打扮,完全可以是一位相当有魅力的美女。但刘国男的装束好像有意无意刻意在掩饰这些,她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衣服也很整洁干净,接连三次咨询都是不同的装束,但给人的感觉却有点不好形容。

  今天她穿的这件鸡心领的套头衫,领口带着很夸张的花边垂下来,恰好遮掩了胸部的曲线,也显不出腰身的美感。境湖这个坐落在长江岸边的南方城市,九月的天气还有点热,年轻的姑娘们大多仍穿着艳丽的裙装,但刘国男今天穿的却是一条半新不旧的牛仔七分裤。

  她全身唯一醒目的就是胸口项链上的吊坠,水滴形的蓝宝石,恰好衬托出领口露出的那一片白,但与整体装束完全不搭调。连续三次咨询,刘国男换了三套衣服,却始终戴着这串项链,其实都是不怎么搭调的,所以丁齐敏锐地注意到了。

  在提问和诉说中,这一次心理咨询会谈很快接近了尾声,接下来需要商定解决问题的方案了。

  丁齐尽量温和地微笑道:“我们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现在就要商量一个合理的方案,解决你的内心冲突。其实你是渴望被关注的,但是内心中又害怕发生亲密关系的后果,担心会受到伤害,根源也来自一种不自信……”

  刘国男突然插话道:“我听说你们男人,把女人搞到手、骗上床之后,新鲜感一过,就会觉得没意思、不刺激了,然后就会渐渐没兴趣了,是不是这样?”

  刘国男说话已变得随意了许多,且无意间已经把丁齐归到了“男人”一类。丁齐适当做出苦笑的反应道:“不论现实中是否存在这样的事实,但这种说法,恰恰反映了你的心理问题。而我们要解决的就是你的内心冲突,现在协商咨询方案,先定一个小目标,好吗?”

  “先定一个小目标?这话好耳熟!”

  丁齐又笑了:“先定一个小目标,也是心理咨询中常用的术语。回去之后希望你能做一个小功课,自己填写一张表格,然后尽量按照表格上的要求去做……我期待着你的反馈,随时欢迎再来咨询。”

  结束咨询后,心理健康中心到了下班时间,但丁齐一天的事情还没结束。他又去了学校,来到导师刘丰的副院长办公室,而刘丰一个人正在看卷宗。丁齐掏出手机搜索附近的美食,然后让导师挑选,并适时给了一些建议,介绍哪些馆子是新开的,或最近又推出了什么新菜式。

  刘丰今天又没有回家,就由丁齐在办公室点外卖解决了晚餐。丁齐已经很了解导师的口味了,每次都能让导师很满意,今天是两菜一羹、有荤有素。在等待外卖送来的这一小段时间内,见刘丰合上了卷宗,丁齐便很利索地收拾了桌上的资料和茶几上的杂物,并给导师重新泡了一杯茶。

  很多同学和同事都很羡慕丁齐,但也有一些人在背后议论他时有一丝不屑,认为丁齐主要就是会巴结、马屁拍得好,将刘丰这位老师兼领导伺候得非常舒服,所以才得到那么多关照和提携。

  由此也能看出来,丁齐很会做人也挺讨人喜欢,否则刘丰带过那么多学生,为何偏偏最看重他、和他的关系最为亲近呢?而丁齐本人从不认为自己对导师的态度是刻意的巴结与奉承,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感激。

  他为导师所做的事情,哪怕是日常不起眼的小细节,感觉都很自然。

  丁齐是在本科三年级参加精神科临床实习的时候认识刘丰的。当时刘丰就对他这位年轻人非常赏识,给予了不少鼓励与指点。丁齐本科毕业后留校、读刘丰带的在职研究生,然后在刘丰家里认识了他的女儿佳佳。

  刘丰并未主动撮合女儿佳佳和丁齐,但正是因为刘丰的关系,丁齐才有了认识和接触佳佳的机会,两人是自行发展成恋人的。而刘丰也是乐见其成,对此持赞许的态度,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自然,又仿佛水到渠成,都是被命运安排好的。

  丁齐只是一个来自偏远的小县城的大学生,在校期间能得到刘丰这样的“大人物”赏识,还泡上了导师年轻漂亮的女儿,真可谓一帆风顺,令人不得不羡慕。

  丁齐是不是抓住了认识刘丰的机会,实现了改变自己命运的目的呢?这是谁也说不清的,在外人看来也许就是吧,但这并不是坏事。而在丁齐的眼中,刘丰不仅是值得尊敬的师长,也是一位慈爱的父亲,哪怕没有佳佳的关系。

  吃饭时,刘丰笑着问道:“听说你今天上大课的时候,居然讲起了鬼故事?”

  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导师的耳朵里?也不知道是谁多嘴打了小报告!但这也在丁齐的意料之中,他很腼腆地答道:“这是导师您搜集并整理的事例,当年曾对我们讲过,我在教学中就运用了,谁让我是您的学生呢!”

  “你让在场的学生先后两次举手,并在课堂上分析了为什么第二次举手的人比第一次多得多,与教学内容倒是结合得非常好。但那三个鬼故事嘛……我当初讲的是研究生小课,教学内容也不同,与你今天讲的课并不是很切题,引用得比较生硬!我们不能为了刻意迎合学生,而增加不恰当的趣味性内容。”

  丁齐很谦虚地说道:“导师您也看出来了?我也有点这样的感觉,毕竟还做不到像您那样运用自如。”

  刘丰又笑了,用了个典故打趣道:“你的确还嫩了点,及时分析总结就好,也不用总夸我。你刚才带进屋的一百顶高帽子,现在还剩九十九顶。”

  丁齐说:“总结反省也得有学习的对象,其实在课堂上讲鬼故事,也是没办法的事,顺应校领导班子最近整改的要求……”

  刘丰苦笑着摆手打断他道:“这事我知道,就不评价了,你好好完成自己的教学任务就行。”

  境湖大学名列211和985工程,是国家重点院校之一。近年来中央大力加强反腐力度,接连撸了好几位校领导。新任校领导班子提出了加强教学管理的要求,针对学生的逃课缺勤现象,让大家提出了各种整改建议。

  比如争议最大的一条,就是像很多单位一样,在教室门口安装指纹考勤系统,在上课前和下课后刷指纹代替点名。这个显然不切实际的提议当然被否决了。

  每节课之间的间隔只有短短十几分钟,很多学生下了课还要赶往别的教室上课,对于某些大课而言,动辄一百多名学生,挨个刷指纹根本来不及。况且学校不是公司、学生不是雇员,校园内流动性极大,同一批学生每天都要在不同的教室上不同的课程,临时变动也很多。

  假如在每一间教室都安装这一类的考勤系统,投入的成本、需要实时维护的数据库都很大,而且很不实用。

  但广大教职员工在讨论时基本上是从另外的角度去谈的。比如境湖大学有心理与精神卫生专业,很多老师就是研究行为预测的,他们指出不想上课的学生完全可以不上课,只需要在规定的上课和下课时间到教室门口摁指纹即可。

  还有老师指出,就算能让学生进教室,也不能阻止他们在课堂上睡觉,这就是所谓的“留得住人,留不住心”。这些意见在讨论中一本正经地提出,而私下里都是当笑话讲的。

  这个不靠谱的建议被否决了,但还有其他的指导意见,比如要深入广大学生中去调查,导致逃课以及上课睡觉现象的主要原因是什么?根据调查得出的结果,要在教学环节进行针对性的整改。

  这么做的初衷当然是好的,但在丁齐这样的心理学专业人士看来,几乎用脚后跟都能想到问卷统计的结果。因为它调查的对象是学生本人,问卷设计的形式是“你是否经常逃课或在课堂上睡觉”、“你逃课或睡觉的原因是什么”等等,对于被调查者来说,这隐含了道德归因批判。没有多少人愿意主动承认这是源于厌学、偷懒、贪玩、打游戏、谈恋爱等自我内因,大多数人都会倾向于将现象归结于外因。果不出所料,调查所得出的最主要的结论,就是课堂讲授缺乏趣味性,过于枯燥而没有吸引力。

  校领导班子既然决定做了这样的调查,就得有对应性的举措,于是向全体教师下达了整改建议,要求大家在教学环节尽量增加趣味性和互动性,培养学生的学习兴趣。

  这也让丁齐颇有些哭笑不得,其实无论是素质教育还是技能教育,很多知识学习的过程必然是枯燥的,这一点无法避免,不可能一味追求有趣。

  教育工作者的重要目标之一,就是培养学生对学习过程及学习目的本身的认知,培养其学习能力以及相应的意志品质。而这些,从教育心理学和发展心理学角度,是在中小学阶段就要基本完成的。

  一个人是什么身份、正在做什么、应该怎样做,这种问题在哪里都一样,是认知、情感、意志和行为的协调,倒是很有必要随时进行矫正。针对校方的建议,尽管知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丁齐也在尽力增加课程的吸引力。

  吃饭时师生二人聊着闲话,刘丰笑着说道:“我听说最近来了一位年轻女士,坚持认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却指定找你这位男性做心理咨询,还拒绝转介。”所谓转介,就是一位心理咨询师认为自己不合适或者能力有限,将求助者介绍给另一名咨询师。

  丁齐苦笑道:“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今天的咨询已经取得了进展。我给她定的小目标,就是改变她对所谓男人的不合理预期。还给她布置了一个小功课,让她回去填一张表格,把她所观察到的男人对女人的各种行为模式,对应的各种可能的结果,以及自己的接受程度,都仔细写出来。假如真有一个完美的好男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按照这个标准分五个档,还有勉强接近好男人的标准、无所谓好坏的男人标准、一般的坏男人标准、彻底的坏男人标准。什么样的男人,会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对她感兴趣?而她的吸引力又在哪里,最高预期和最低预期分别是什么?都让她自己分析……我估计她会再来的,差不多就该有效果了。”

  丁齐讲话极有分寸,出于保密性原则,并没有涉及刘国男的私人信息,尤其是个人隐私内容,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提。但在导师面前,他如实介绍了自己的咨询过程,特别是所运用的方法,这就是从专业角度做案例分析。

  刘丰点了点头道:“看似是让她去分析男人,其实是在做自我剖析,办法还不错……认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的,是你遇到的第几个了?”

  丁齐说:“第三十二例,原因各不相同。”

  刘丰喝了口茶道:“这就是一种社会流行言论啊,很多人都曾经说过。”

  丁齐赔笑道:“大部分人只是说说而已,过个嘴瘾。有的人是撒娇,说完了该干啥还干啥,碰着合适的男人照样犯花痴,并没有心理问题,更没必要来做心理咨询。但对特定的人来说,却容易形成暗示,将这种说法变成某种固定的行为倾向。”

  刘丰放下茶杯,笑眯眯地说道:“心理医生更要注重自我调节,要不然成天接触到的都是这种人,弄不好还真认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了。”

  导师这句话当然有所指。人的认知、思想、动机和行为,都会受到自身所处环境的影响。而在心理咨询师的工作环境中,会接触大量的负面情绪,这是工作性质决定的。假如以自己经常接触的人和事来认识这个世界,也会出现心理偏差,而且有时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需要随时提醒自己。

  丁齐也笑道:“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的,我这三年多遇到了三十二例。但说女人不是好东西的求助者,好像更多。”

  刘丰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哦,究竟有多少?”

  丁齐想了想道:“不论有没有严重心理问题,不论观点是否固执,也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在心理咨询中说过‘女人都不是好东西’或者类似的话,这三年零两个月,我总共遇到了三十九例。”

  “唉哟!三十九比三十二,男人抱怨女人的更多啊?这和早些年的调查统计结果不太一样啊,倒是一种社会新动态,值得研究。”

  “这只是我一个人在这三年心理咨询工作中做出的统计,可能没有什么权威的代表性,但的确也能反映一些社会发展趋势。”

  刘丰今天的兴致不错,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今天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首先是你的中级职称拿到了,被聘为精神科主治医师。”

  丁齐又惊又喜,同时有些疑惑地问道:“真的吗?可是我的从业年限……”

  刘丰打断他道:“你的从业年限已经够了,不仅拿到了硕士学位,而且已经有五年的临床经验,是从你大学三年级开始算的。你放心,手续上没有问题,而你的专业水平更没有问题。”

  从大学三年级开始的临床实习,就算作从业经历,这到底符不符合规定?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不能算的,但刘丰导师说符合就符合,而且院方能出具符合规定的手续。这就是人脉,这就是资源,在各行各业当中,往往都会有这种事情。

  丁齐欠起身体道:“谢谢导师,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刘丰又摆了摆手:“先别激动,还有一个好消息,你的精神病司法鉴定人资质也批下来了,登记的执业机构,就是境湖大学心理卫生中心。”

  丁齐怔住了,过一会儿才说道:“出乎意料,居然拿到这个资质了!”

  司法精神病鉴定,是指在各种诉讼活动中,按照法定程序与专业规范,根据被鉴定人的精神状态,评定其各种法律行为能力,或者其精神状态与特定事件的因果关系。

  司法鉴定不同于医学诊断,鉴定人的角色也不同于医生,比如在刑事案件中,司法精神病鉴定的重点并不是嫌疑人有什么病,而是在特定场合下能否辨识与控制自身的行为。

  精神病司法鉴定人员须是具有五年以上精神科临床经验,并具有司法精神病学知识的主治医师以上人员。但达到要求并不等于能取得资质,所谓条件只是一个最底线的标准,而实际工作中的鉴定人大多远远超过了这个标准。

  丁齐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是走了一个大大的后门,而这扇后门是导师刘丰主动帮他打开的。他虽然在导师的要求下提出了申请,但是并没有指望能获得这个资质,其实对此是不太感兴趣,好好做自己的心理咨询师就是,又何必再当什么司法鉴定人?

  刘丰当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思,有些语重心长道:“丁齐呀,你可能觉得没有必要再去身兼司法鉴定人,好好做心理咨询师就可以了。但如果专业面太窄了,发展空间就很有限,比如我就是一个例子。不能说这些平台就一定能给你带来多大帮助,但你肯定能接触到更多的资源,在人生刚起步的阶段非常重要,只要善于把握,这就是你的优势。导师只能尽量扶你一把,至于能取得多大的成就,就看你自己了。”

  刘丰这番话是有感而发,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困境,哪怕他也一样。刘丰是境湖大学医学分院的副院长,在精神病学以及心理学领域,在境湖市甚至本省范围内,已是首屈一指的权威专家。但是另一方面,不论专业成就还是社会地位,想更进一步并不容易。

  境湖大学成立于1949年,迄今已有六十多年历史,原先是一所国家重点工科院校。后来为了冲211与985工程,合并了境湖市的其他几所大专院校,成为一所综合性大学,境湖大学医学分院就是合并了原先的境湖医学院。

  对于境湖大学来说,医学并不是最主要、最重点的学科。而且在医学分院内部,精神卫生也不是最重点、最受瞩目的专业。

  刘丰能担任境湖大学医学分院的副院长,同时兼任校附属医院的副院长,已经很不简单了。他再想当医学分院的正院长就很难,至于进入境湖大学的校领导班子,则更是遥远。所以刘丰以自己的处境和经历为例,暗示丁齐,要想在将来克服发展的困境,就要从现在开始做好人生规划,拥有更广阔的资源平台。

  有人可能会感到不解,仅仅是获得精神病司法鉴定人身份而已,有刘丰所说的这么大作用吗?这要看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有什么样的素质,有没有进取心。

  司法鉴定人仅是一种资质、一种职业身份,对丁齐而言并不是跨专业的,但绝对是跨行业的,是从大学教师、住院医师领域进入到公安司法领域。就以刘丰为例,如果他纯粹只在大学任教、在校附属医院当医生,恐怕也不会有今天。

  境湖大学是全国重点综合大学,各个专业的知名学者有一堆,也很难轮到刘丰教授显山露水。可是刘丰是一个跨行业的复合型专家,如今也算桃李满天下,而他的弟子门生、新朋故交,可不仅仅来自于境湖大学医学院精神卫生专业这一派系。

  刘丰还是一位犯罪心理学家,刑侦领域的心理画像技术权威,多年来给公安司法系统很多干部做过培训,参与过很多重大案件的分析与侦破工作,成果卓著,事迹广为流传,在校外、院外受到过多次嘉奖与表彰。

  受专业领域所限,在校园或医院内出纯粹的学术性成果是很难的,有时就算出了也未必受重视,所以就需要跨行业的横向联合,墙外开花墙内香。但专业人才多了,为什么这些好事会轮到你,首先要找机会跨进去。

  刘丰在公安司法系统,尤其是在刑侦领域不断立功获奖,也是他的学术成就和专业地位不断巩固和攀升的重要助力。还有一些情况不用明说,重大案件的侦破过程,受到社会舆论以及新闻媒体的关注度极高,这是赢得广泛社会赞誉的最好方式。

  假如只是在研究室里搞出些成果,出了专业的小圈子,又有几个人能知道?刘丰将专业成就延伸到另一个行业,成为复合型权威专家,看似走了一条弯路,实际上却是一条超车的捷径。刘丰取得这一系列成就,最早就是从成为司法鉴定人开始的。这个身份,只是打开更大发展空间的一块敲门砖。

  还有些事情刘丰没说,而丁齐也了解。最近这几年,慕名登门来找刘丰的人不少,有人来搜集素材要给刘丰撰写报告文学,还有人希望以刘丰为原形,撰写时下最流行的网络文学,前不久又有央视的记者找上门,计划拍摄有关的专题片。

  假如这个专题片推出来了,并取得了不错的反响,刘丰在各方面的地位可能会更上一层楼,其学术成就也会更受重视,说不定还真有机会进入校领导班子。

  丁齐很感动地点头道:“老师,我明白您的苦心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刘丰靠在沙发背上,伸手捋了捋头发:“我老了,也就这样了,希望你们将来能有更大的发展。”

  “您才五十四岁,作为行业内顶尖的专家,不仅年富力强,恐怕还算年轻骨干呢!您当然还会有更大的突破性成就,不论在哪个方面,那是一定的。”

  刘丰笑了,这话他爱听,因为丁齐说得很真诚,收起笑容后他就看着丁齐。导师的这种反应代表他有话要说,但正在思考该怎么说,丁齐便在一旁等着。

  过了一会儿,刘丰才开口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不是你个人的,是整个行业的。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的最新文件出来了,明天就要公布,就是那份《国家职业资格目录》,从今年起,国家认定的一百四十项职业资格中,并没有心理咨询师。”

  丁齐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国家居然真将这个职业资格给取消了!”

  近年来很多在读学生、正在求职或计划跳槽的人,总是喜欢考各种职业资格证书,甚至已被称为考证一族。若有人听说自己辛辛苦苦考下来或者正在考的证,突然被官方取消、今后不存在了,简直是当头一棒。

  刘丰摆手道:“这只是政府退出了心理咨询师的职业资格认证,说得直接点,就是取消了面对社会人员的考试发证,今后不会再有现在这种证书。根据相关文件精神,已经取得的职业资格证书继续有效,可以作为能力水平的证明。你已经不需要用它来证明专业水平。心理咨询师这个职业当然还会继续存在,而你已经是优秀的从业者,今后只会更吃香。”

  “所谓的职业资格认证,也必须要整顿了。很多人根本没有受过系统的专业教育,也没有任何临床经验,经过几个月的考证培训,就拿到了心理咨询师证书,实际上根本就达不到真正从事这个职业的要求,那么这种资格认证又有什么意义呢?非专业人士拿到职业资格证书,不仅很难有机会从业,也很难满足工作要求,反倒是那些专门为考证服务的社会培训机构,赚得盆满钵满。”说到这里,刘丰的语气已经很不满。

  丁齐皱眉道:“可是这个行业呢?国家取消了资格证书,那么多已经从事这个职业和打算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又会怎么样?”

  “既然职业还存在,就看下一步怎么规范了。我认为它就和医生一样,应该是医疗卫生系统内部制定岗位招聘和职称评定标准,由行业协会来规范。心理咨询师良莠不齐,现在的考证制度也培养不了合格的人才,确实应该淘汰,准入门槛也应该提高,否则不仅不能帮助有心理问题的人,反而可能会祸害人。你就看看我们中心,难道聘用过没有任何专业学历和经历、仅仅是拿了证书的人吗?但这些事情与你本人无关,你早就是一名受到认可的、优秀的心理咨询师,最新政策甚至对你这种人更有利。就算不谈心理咨询师资质,你还有卫生部考核的心理治疗师资质,这个是不可能取消的。”

  心理治疗师,是丁齐以精神科医师身份拿到的专业职称,是在医疗系统内部,经过卫生部考核评定的,他在半年前就已经是中级心理治疗师。为什么不是高级呢?不谈其他原因,目前卫生部评定的心理治疗师,只有初级和中级这两个级别。

  心理治疗师和精神科医生差不多,服务对象主要是“神经症”与“精神病性”患者,也就是俗话说的神经病与精神病,属于精神异常人群,是病人。而心理咨询师的服务对象,主要是可能存在心理问题的正常人,他们并不是病人。

  相比之下,丁齐还是更愿意跟正常人打交道,给数量更广泛的正常人提供服务。丁齐现在反应过来了,导师为何会先告诉他那两个好消息,最后才说出人社部的最新文件内容,看来是早有预料和安排。

  两人吃完了,丁齐收拾茶几上的餐盒,刘丰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道:“年轻人不能只工作不会生活,佳佳和我说了,国庆黄金周她要回境湖,你们就出去好好玩玩。”

  丁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答道:“嗯,我知道了,佳佳前几天就告诉我了。”

  刘丰有些自嘲道:“前几天就告诉你了?我这个做爸爸的,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

  丁齐只是赔笑,并没有接话,将垃圾收拾好出门扔掉,又回到办公室给刘丰的茶杯里续上水,才问道:“导师您还有什么事情吗,有什么工作任务或作业要布置的?”

  刘丰递给他一个卷宗道:“你已经取得司法鉴定人资质了,不仅考试和考核通过了,当我的助手时,也参与过不少次具体的工作。这回就有一个案子的嫌疑人,需要你去做鉴定。”

  “放心,鉴定本身并不复杂,而且这次有三位鉴定人出面,你只是其中资历最浅的那一位,做个陪衬就可以。但这对你的职业经历和将来的考核评价很重要,一定要认真准备。这是简单的介绍材料,你先拿回去好好看看,先有一个初步的了解判断。详细的卷宗,做具体司法鉴定的时候,由刑侦那边再提供。”

  丁齐接过卷宗告辞离去前,刘丰又叮嘱道:“你那种特殊的天赋,在做精神鉴定的时候不要使用,最好也不要跟人提。虽然理论上说那几乎是‘共情’的最高境界,但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哪怕在将来对你的宣传介绍材料上,也要注意。”

  丁齐点头道:“是的,我一直很注意,除了导师您,我跟谁都没有说过。哪怕在做心理咨询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使用过那种天赋,您就放心好了。”

  刘丰特意提到的、丁齐所具备的特殊天赋,是一个秘密。在某种特殊的状态下,丁齐能进入别人的精神世界,宛若身临其境。

  精神世界是什么样子?既是对现实的投射,又是内在的自我,特定精神活动状态下所呈现的景物,或支离破碎,或荒诞不经,似梦又非梦。

  丁齐是在学习催眠术的过程中,发现和发掘了自己的这一天赋。当对方进入深度催眠的状态、他同时也处于极度专注的状态下,便能进入对方的精神世界。这并非毫无依据的幻觉,通过比照分析,他身临其境般所见到的那些景物,直接反映了对方当时的精神活动。

  按导师刘丰的话来说,这就是一种客观现象,科学研究角度的客观。丁齐不仅能够重复这一现象,而且这一现象又有客观存在的依据,尽管表面上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刘丰导师同时也说了,这也许并不是什么特异功能,至少不是很多人所认为的那种特异功能,可能是经过潜力发掘和锻炼所具备的超常能力。

  假如真是这样,理论上正常人按特定的方式经过潜力发掘和锻炼,也应该能掌握同样的能力。至于能掌握到什么程度,那恐怕就要看天赋了,而丁齐在这一方面无疑极具天赋。就像博尔特百米能跑出九秒五八,但别人很难有这个成绩。

  丁齐是在学习催眠术的过程中发现并发掘了这一天赋,而催眠首先是要让催眠对象进入潜意识状态。若用现代技术手段观测,是大脑皮层的活动受到抑制,只有特定区域兴奋。说到潜意识,很多人也许感到很神秘,其实它并不难理解。人在清醒的状态下,有意识活动的同时,就伴随着大量的潜意识行为,比如呼吸,比如行走,比如骑车。

  人可以有意识地进行主动呼吸,比如在紧张时特意做个深呼吸,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没有人会刻意去思考并控制自己该怎么呼吸。

  行走则更为典型。人们可以控制自己的脚步,想着怎么走、怎么跑。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一边走路一边想事情、看风景,不需要去注意自己究竟该怎么走路。视觉、体位感觉、运动神经、肌肉群在潜意识状态下自然就完成了整个反射过程。

  比行走更有意思的是骑自行车。在学习骑车的过程中,需要时时刻刻保持主动的意识控制,但是等学会了骑车,除非遇到意外状况,人不会也没必要去想该怎么骑车。

  呼吸是天生的本能,行走是在生长发育过程中具备的能力,而骑车则是相对复杂的、通过学习获得的技巧。所以说人的潜意识就像设定好的程序,这套程序有些部分是天生的,有些部分是通过学习编写成的。

  很多人感觉催眠术很神奇,不可思议甚至难以相信,但其最基本的原理却并不复杂,就是让被催眠者进入潜意识状态,或者说暂时以潜意识代替意识。至于怎么实现这一目的,则是具体的催眠技巧与方法,因人而异。

  丁齐是一位优秀的心理咨询师,熟练掌握“共情”的技术。所谓共情,就是体验求助者的内心如同自己的内心,但又保持着清醒的判断和认知,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的内心。

  丁齐施术时足够专注,他本人也进入了一种清醒的自我催眠状态,过滤了自我情绪,无意识地运用了共情的技巧,从而“感觉”自己进入了对方的精神世界,如身临其境般观察到对方的精神活动。这几乎是“共情”的最高境界。

  催眠术经过舞台表演和各种影视作品的渲染,给普通人所留的印象过于夸张和离奇,催眠师简直成了耍神棍的,这难免会让求助者产生误会。在国内的现实情况下,这也可能会导致各种误解和纠纷,对心理咨询师本人不利,更别提施术不当的情况了。

  而且催眠术在实际工作中并非最有效、最方便的心理咨询手段,还有其他很多种更好的手段能够运用。

  复杂的专业知识且不说,仅仅是时间控制一项,催眠在心理咨询中就是难以接受的。催眠师需要足够的耐心使人进入催眠状态,并进行细致谨慎的潜意识调节,并不能保证在短时间内就能成功,而心理咨询师却要在约定时间内完成会谈。

  所以丁齐在工作过程中,从未使用过自己的这一天赋。在心理健康中心,至少在心理咨询工作中,也没有任何咨询师使用催眠技术,甚至院领导都特意给大家打过招呼。

  在境湖大学心理专业教学中,也从未设置催眠术这一课程,无论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对此都不做要求。丁齐学习催眠术,是为了解和掌握这一心理专业领域的技能,是导师刘丰私下教他的。刘丰也只是小范围内教了少数学生而已,这不是教学任务,教是情分,不教是本分。

  很多人是通过影视作品了解催眠术的,可能会有很多误解。其实人的潜意识有自我保护的本能,不会在催眠状态下受催眠师的操控,去做那些本不愿意的事情。比如刘丰导师就说过,不可能在催眠状态下控制一个人去抢银行,除非这个人自己恰好打算去抢银行。

  但是催眠施术不当,确实会导致不良后果,所以催眠师必须遵守的职业道德之一,就是给予的暗示性诱导必须是正面的、健康的。“除非这个人正打算去抢银行”就是个例子,催眠师是绝对不能给这一类暗示的。

  关于催眠术导致的“不良后果”,刘丰也讲过一段让丁齐哭笑不得的往事,那是刘丰的亲身经历。有一次刘丰去老朋友家做客,朋友的孩子是个程序员,听说刘丰是传说中的“催眠大师”,非要缠着刘丰把自己给催眠了,好体验一番所谓的催眠术。

  刘丰被缠得没办法,当时的气氛也很好,就做了一次现场展示。他在几分钟时间内就让那个小伙子进入了深度催眠状态,然后让他睁开眼睛,走到餐桌旁和一位美女喝茶。

  其实那里没有茶也没有美女,但那小伙子就这么走了过去,做出斟茶、敬茶、喝茶的样子,还对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有说有笑。又过了一会儿,刘丰让小伙子离开催眠状态恢复真正的清醒。小伙子却问刘丰,刚才那位美女是谁?

  那个美女当然不存在,是在催眠状态下被诱导,小伙子自己想象出来的,但是他却好像迷上了她。后来这小伙子找对象就麻烦了,不论亲戚朋友给他介绍什么姑娘,他一律都看不上。问他想找什么样的,答案也很简单,就是那次在被催眠状态中陪他喝茶的美女。

  小伙子这是有病吗?他的精神状态和认知能力都很正常,很清楚那只是一次催眠体验,自己看见的美女其实并不存在,这就排除了精神异常。而且他能理解自己的这种心态,并没有感到内心冲突痛苦,学习、工作、生活一切正常,也没有心理问题。

  其实刘丰很清楚,问题并不是催眠造成的。这小伙子内心就有一个择偶标准,坚持标准而不愿意将就。

  但是另一方面,刘丰的催眠使那小伙子的择偶标准成为清晰的具象化美女,是不是导致这种情况的诱因呢?这是谁也说不清的!不了解专业的普通人,可能由此认为“刘丰大师”很神奇。但从专业的角度,这对刘丰而言并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

  此事还有后续,老朋友后来请求刘丰,能不能把儿子的那段记忆给“删除”了?在深度催眠的状态下,确实有可能令人暂时遗忘某段特定的记忆,但也仅仅是有可能而已,而且需要得到对方的主动配合。

  刘丰清楚真正的问题所在,仅仅是删除那段记忆恐怕是起不到作用的,但碍于老朋友的面子、出于补偿心理,他还是又一次施术了。但是这一次,刘丰却没有成功,催眠是成功了,却删除不了那段特定的记忆,看来小伙子本人根本不愿意。

  老朋友后来虽然没有公开责怪刘丰,但刘丰身为如此地位的大专家,想来自己也不会觉得太好受,所以这段经历他极少提起,只是在教授丁齐催眠术的时候讲过一次,以此提醒丁齐使用催眠技术一定要谨慎,而且在心理咨询工作中不要使用。

  至于在学习催眠术过程中发现的特殊天赋,更是不要轻易示人。

  回到宿舍,丁齐一天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晚上是他每天都坚持的学习时间。境湖大学三年前新修了好几栋教工宿舍楼,丁齐也有幸分到了一间宿舍。大约二十平方米的单间,没有厨房,但配了一个独立卫生间,他已经很满意了。

  平时吃饭可以去教工食堂,假如自己想做饭,宿舍楼里有公用厨房。宿舍里有一张一米二宽的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都是学校统一配的,这也是前任校领导班子给单身教职员工留下的福利待遇。

  宿舍里没有冰箱,其实应该买一个,但他几乎不做饭,一直都忘了。他自己添的家具就是一个很大的书柜,里面已经都塞满了,就连屋角也堆了不少书籍和资料。

  晚上坐在书桌前,通常是丁齐每天最宁静、最自由的时间。桌子上还放了一摞教材,他先推到一边,打开了导师给他的卷宗。刚坐下的时候,他的心情是愉悦的,带着振奋,憧憬着美好未来,可是打开材料看着看着,神情却渐渐凝重起来,眉头紧锁陷入了思索。

  这只是刘丰导师通过关系特意要来的一份案情简报,并非详细的卷宗,上面连犯罪嫌疑人的照片都没有,却让独坐屋中的丁齐感受到了一股寒意。他甚至感觉已经看见那个犯罪嫌疑人朦胧的身影轮廓,带着某些纯粹凭经验推断出的生理特征。

  犯罪嫌疑人名叫田琦,今年只有二十岁。

  材料中介绍的情况,是田琦十三岁那年和同学起冲突,打伤了同学,自己也受了伤,老师批评后还把家长叫到了学校协商解决。但是在一周之后,他竟然埋伏在校外那位老师每天下班的必经之路上,将老师给刺伤了,差一点就出了人命。

  因为年龄不够,所以田琦没有承担刑事责任,家长动用了不少社会关系、赔了不少钱才把这件事摆平,田琦当然也转学了。

  田琦十六岁那年,追求一个女孩被拒绝。后来他看见那个女孩和另一个男孩“约会”,样子很亲密地走进一家饭店,他就冲进饭店将两人都打成重伤。那女孩还因此留下了残疾,脸上破了相。事后却发现那根本就是一场误会,男孩只是女孩的亲戚而已。

  这一次田琦也没有受到刑事处罚,因为在案件处理时他被鉴定有精神异常、无行为能力。材料上介绍的诊断结果是精神分裂症(青春型)躁狂发作,并附有鉴定机构、鉴定人出具的鉴定书。

  田琦的父亲田相龙花大价钱进行了民事赔偿,并将受伤的女孩送到国外去做整容手术。田琦也被送到精神病院接受强制治疗,三年后才出院,继续由监护人进行监管,已经恢复了最基本的日常生活能力。

  而最近的恶性案件发生在田琦出院一年后,地点是在江北区。境湖市的主城区坐落在长江南岸,但自从十多年前长江大桥修通之后,江北区就成了发展最快的新区。

  凶案是在众目睽睽下发生的,被害人张某在逛商场,田琦从侧后方绕到他前面,朝他的小腿跺了一脚。被害人只骂了一句“你神经病吗?”,随即就被田琦以凶器击倒。

  凶器是田琦随手从附近的体育用品柜台中抄来的一根棒球棒,当时后面还有正在追赶并大声呼喊的售货员。看见田琦行凶的这一幕,售货员吓得没有敢靠近。

  田琦不止打了被害人一棒,被害人倒下后,他还用球棒反复敲砸其头部与身体,手段异常残忍,最后的场面也是惨不忍睹。就连赶来的商场保安都被吓傻了,觉得手脚发软。

  根据商场的监控录像显示,攻击时间大约持续了九十秒,被害人应已当场死亡。然后田琦扔掉球棒,用脚反复跺被害人的尸体,就像要踩平地上的什么东西。他跺了大概五十秒左右,全身几乎都跺遍了,然后才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被赶到现场的警察制伏并逮捕。

  案件发生的过程非常短,警察来得其实也很快,这家商场内就有派出所设的治安值班室。警察是用电击棒将田琦击倒并制伏的,当时田琦手中已没有凶器,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状态。

  在审讯过程中,办案民警就发现了田琦的精神异常。在回答为什么要杀人时,田琦自称:“我看见那个家伙全身都不舒服,他不应该从这个世界里冒出来,我必须要把他打下去、踩平才行。”

  这哪里是杀人啊,简直就像在游戏厅里玩打地鼠游戏。经过调查,田琦跟被害人张某也毫无关系,以前根本就不认识。

  看到这里,丁齐做了几个深呼吸,暂时平复一下情绪。从专业的角度,他必须要保持冷静客观的态度。材料上介绍了嫌疑人从小到大的三个案例,没有介绍的情况不知还有多少,丁齐首先做出的判断是反社会型人格障碍。

  反社会型人格的特征,通常是行为不符合社会规范,无视法纪,不仅极端自私且冷酷无情。但在司法实践中,它通常并不是免除刑事责任的理由。

  “精神病人不负刑事责任”这种说法,其实是一种误解。我国刑法规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不能控制自己行为时造成的危害结果,经法定程序确认的,不负刑事责任。

  也就是说鉴定人不仅要鉴定嫌疑人是否“有病”,更重要的是鉴定他做出危害行为时,能否辨认或控制自己的行为,重点在于“事发时的状态”。

  反社会型人格,在医学角度可能是一种精神障碍,但当事人通常是具备行为辨识或控制能力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司法上不能免责。至少在刺伤老师这个案子上,田琦目标明确、思维逻辑的内在关系清楚,情绪、动机、行为有高度的一致性。

  田琦当年能逃脱刑事处罚,只是因为年纪尚不满十四岁。但是在他十六岁那年发生的第二个案子,进行了精神鉴定并得出了结论,再加上尚未年满十八岁,所以仍然逃脱了刑事处罚,只是接受了强制治疗。

  后来他还能顺利出院,像正常人那样活动,看来父母是花了大代价的,包括治疗和诊断方面,也包括对被害人的民事责任赔偿方面。至于刚刚发生的这个案子,初步推断,有可能是精神分裂症狂躁发作,也有可能是妄想性障碍。

  具体怎么回事,要拿到详细卷宗进行分析,并对嫌疑人进行实际问讯、测试后才能得出结论。须知这与刑事审讯中遵循的“无罪推定”原则不同,精神病司法鉴定遵循的是“无病推定”,首先并不将嫌疑人看做精神病人。

  这份简单的材料,是刘丰让丁齐提前熟悉情况用的。导师当然不会给他太难的案子,而且他只是三位鉴定专家中做陪衬的一位,这只是让他去积累资历。

  嫌疑人有既往精神病史,案发时的行为又非常典型地符合精神病性特征,这个鉴定从专业角度看并不复杂,但丁齐合上卷宗后却深深叹了一口气,心情难免沉重。

  理论上讲,鉴定人的职责就是鉴定嫌疑人在案发时的行为能力,还有案发后的受审能力与服刑能力等。他们并不是法官,只是给法庭提供专业鉴定材料,说明嫌疑人在特定时段的精神状态,不应带个人感情甚至是某些道德责任色彩,这是专业要求。

  司法鉴定只是法庭证据之一,至于怎么采用这些证据,如何考虑社会影响、减少社会危害,从而做出最恰当的判断,那是法官的责任。但大多数时候的实际情况,法官会直接采用鉴定结果进行判决,让鉴定人感受到他们不仅是在鉴定,同时也是在裁决。

  虽然专业性要求鉴定者不能有个人感情色彩,但丁齐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有自己的世界观和个人情感。在他看来,如今的法庭引用鉴定结论时,主要强调责任能力,在判决与执行实践中,却对另一项更重要的鉴定——社会危害性鉴定的结果不太重视。

  丁齐感到心情复杂的原因,也与田琦的父亲有关。此人名叫田相龙,材料中虽然没有介绍田相龙的具体背景,只提到了名字,丁齐也不认识他,但是早就听说过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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