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 第三十六章

小说:归妹 作者:窃书女子 更新时间:2024-08-19 12:40:59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皇后在殊贵妃那里早就安插了人,不过殊贵妃很是警惕,白云观和替丽贵妃借种的事,丝毫也没有泄露。本来要继续耗下去,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但可喜这人发觉殊贵妃和月娥时常借口“散步”,然后一失踪就是半天。报告到皇后这里,又留心观察了几天,方才有了梁高拦下月娥车子的事件——当时已经怀疑殊贵妃在宫外有情人,以为可以在车里抓到她,先治一个“私自出宫”的罪名,却不想,钓上了一窝大鱼。

  其实说来也巧——皇后让梁高等着拦车时,正好丽贵妃在东宫闹事。皇后还不得不去处理了一回。再转回坤宁宫,报说抓了月娥,既而崔抱月说了经过,又将月娥审了一回,皇后已经全然明白了,立刻就着手布置,欲将丽、殊二妃一网打尽。

  让顺天府准备次日上白云观拿人,差人立刻请康亲王到宗人府里见面,商议妥当如何设局引殊贵妃上钩——待抓到了胡奉玄后,将他押来宗人府,殊贵妃知道,也许会来杀人灭口,到时康亲王可将凶徒当场擒获。倘若殊贵妃聪明,并不来杀人,也无关系,皇后早已交代了安插在福瑞宫的人,若到了某时某刻还不见殊贵妃行动,就由此人前来下毒。不过,下的不是真毒药,而是一种可以让人假死大约一盏茶时间的奇药。到时,一方面可以栽赃给殊贵妃,一方面,胡奉玄“死”过一次,必恨殊贵妃入骨,便会“狗咬狗”——事实上,这一夜殊贵妃未曾行动,来的这个宝涵就是皇后的人。

  然后,如符雅所猜测的,特特安排小毛子随行,给他挂上景阳宫的腰牌,便是为了让殊贵妃再来揭发丽贵妃,刀不血刃,就可将两妃两道统统除去。

  这当中知道全部计划的,只是康亲王。之所以不直接叫他这日再去宗人缚守株待兔,乃是怕打草惊蛇让殊贵妃有了防范。是以,摆下酒菜请他和王妃一起入宫来,待到时机成熟时,再打道宗人府。

  殊贵妃分明听到了胡奉玄被抓的消息,但沉住了气,没有立刻行动,只是去找元酆帝,估计是想花言巧语,骗个免死金牌之类。宝涵起初会错了意,以为她是要去杀胡奉玄,立刻通知皇后,等康亲王到宗人府,左等又等也没动静,宝涵才知道是报错了消息。待到皇后交代的时辰,不见声贵妃出现,她就依计“毒杀”胡奉玄。

  胡奉玄喊的那句“谋杀亲夫”,叫刘府丞听到,又成为殊贵妃通奸的一个证据。自然,胡奉玄也可能“死”前不说出殊贵妃,但宝涵上元酆帝面前“招供”一番,接着再拉“侥幸不死”的胡奉玄来说一回,也足够让殊贵妃狡辩不成了——虽说宝涵作的是伪证,但殊贵妃的确干了坏事,也不算冤枉她。

  符雅听了这些,不禁一阵胆寒:人说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自家性命。但皇后算计得滴水不漏,什么人能从她手里逃出一条命来?而最叫她害怕的是,通常玩阴谋玩得十分高明的人,事后也不会把计划说给别人知晓,而皇后就这么娓娓道来,并不是沾沾自喜,得意忘形,而是散发出威慑力,仿佛在说:这种雕虫小技,就是说给你知道也无妨,你若是将来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要治你,还是易如反掌。

  符雅浑身一阵阵地发冷:从始至终,皇后早就把她算计上了。为了韩国夫人的事,为了她是当年在韩国夫人身边的人……宫里对此事有什么传闻呢?她那天回答皇后说“不知道”,是撒谎的。宫里都传,是皇后害死了自己的姐姐,又把所有可能知情的人灭了口。当然,没有任何人有证据。以今日皇后的手段看来,让人抓不着证据并非难事,只是又为什么会害死自己的姐姐呢?毫无道理啊!

  这并不是会议往事的时候。“现在康王爷派人去搜景阳宫和三清殿,要是搜不出什么,单凭殊贵妃和胡奉玄的话,皇上不一定就信吧?”她问。

  皇后笑了笑:“怎么会搜不出来呢?浣衣局的小红是干什么的?”

  符雅一愣:啊!找几件此人的衣服放到彼人的房间里去,宫里污人通奸最常用就是这个办法。加上先前殊贵妃和胡奉玄的话,再立刻找个太医来验明“假孕”——丽贵妃和妖道胡喆这次难套法网!

  皇后知她聪颖,一点就透,便也不多说。两人到了养心殿,果然宗人府已经从三清殿里搜查出丽贵妃的衣服来了。

  然后一切就交由皇后按规矩处理,康亲王执掌宗族家法,一条条说,皇后就一条条懿旨地发下来——元酆帝既恼火又觉得失面子,早就到淑嫔的宫里去了。

  符雅看康亲王和皇后配合得这样好——或者不如说,仔细想想这经过,康亲王可是这计划的支柱,他为何要这样帮皇后的忙?

  这个迷团皇后没解释,但事情全都办妥当了,送康亲王回宫时,两人随意地说了几句话,符雅就恍然明白——

  “王爷的外孙女儿几时有功夫进宫来?”皇后道,“太子最近天天忙于政务,也该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玩了。”

  康亲王笑道:“不如就明天吧,晚了她母亲要接她回去——下个月过十六生日了。”

  皇后道:“哎呀,我们竣熙也是下个月的生日。叫她进宫来,一起过了多热闹!”

  “皇后下了懿旨,我女儿能说什么?恭敬不如从命啦!”

  两人相视呵呵笑了起来。

  符雅才明白,想是皇后以联姻为条件吧。康亲王的外孙女儿,那是怎样的身份?可怜的凤凰儿要怎么办呢?

  宫里有这么一场精心策划的大行动,宫外的程亦风却丝毫不知。只晓得符雅办事妥当,皇后处理家丑雷厉风行——白云观早被抄了,丽、殊二妃都莫名其妙地身染奇疾,暴毙宫中,至于胡喆,就像真的有法术能土遁似的,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实在没有想到事情能办得这样迅速,这样顺利。唯一别扭的是,宫里传来消息,胡喆消失后,来了一个孙静显,也是一位得道高人,照样在宫里帮元酆帝炼丹,不亦乐乎。

  程亦风想向符雅登门致谢,却又怕人闲话,只得先写了一封信去,问她可愿赏光,自己可略置薄酒,以表谢意。符雅回说“不得闲”,但是解释了孙静显的事——乃是皇后知道元酆帝离不了黄老之术,特特找来顶替胡喆的。符雅信里并没有说,其实这个人皇后早就找好了,专门等找着机会除掉胡喆,就把自己的人顶上去。

  程亦风又去信道:小姐不得闲,程某却不可借此省了一席酒,小姐何日得闲,何日聚饮。符雅看了信,回说:那好,不过,先借几本书来我看。

  程亦风寻思符雅喜爱诗词,变寻了几本差小童送到她府上去。符雅看完了,又差人还来,再借新的。如此往复,几个月下来,倒把程家每一本书都看过了。

  这几个月,程亦风自己当然是忙着京畿试行新法的事。铲除白云观后不久,夏粮开始收割,这要按照对土地的丈量评级来决定税金的多少。文渊办起此事来,虽驾轻就熟,但毕竟只有一人,于是又招了一批热心新法是年轻人来讲习算学。由于税收程序较往年复杂,户部不得不招募平民来担任税吏的助手。根据新法,朝廷不该再强制服役,需要雇役,这一比银子从何而来,着实让大伙儿伤了几日的脑筋。不过,竣熙决定将太子生日宴取消,并且宣布中元节除了以新谷继嗣祖先之外,一切俭省,便硬是从亲贵们的牙缝里扣出了钱来——当然,对于生日宴的取消,程亦风并不知内情,符雅也没有告诉他,实在是因为康亲王的外孙女儿进了宫,让竣熙浑身不舒服。

  有了银子,大伙儿干劲更足,白天都在外收税,晚上就结算一天所得。程亦风成日跟支持新法的官员以及风雷社的士子一起忙碌,兵部那边都没空去——反正北方消息说,玉旒云失了兵权,现任领侍卫内大臣,每天也无事可做,和石梦泉雅至赏花赋诗,俗至斗鸡走狗,无所不玩。她曾经有几次离开京城,探子疑心另有阴谋,不想是到附近游山玩水去了,隔三两天就又回到西京。手里没有兵权,量她也玩不出花样。何况,樾国北疆突然不太平,貌似已经投降的蛮族突然又来侵略,赵王爷领兵和敌人打得难舍难分——这种情形下,樾人应该不会再打楚国的主意吧?

  忙虽忙,但毕竟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程亦风还是满心欢喜。

  朝里旧党们起初没少找他们麻烦,但是新党应对清楚,京畿试行新法之后,并无变乱,旧党如赵兴之流,本来也是为了国家好,并非借故找茬儿的,看新法暂无大弊,也就不再于朝堂上同程亦风针锋相对。但是还有些钻在旧党一边却为己谋私的人,就不是这样一回事了

  比如丽、殊二妃的家人,虽然皇后对外并未公布丽、殊二人通奸之事,两家外戚官职依旧,但明眼人立刻就知道他们已经一夜失势,上顺天府控告“信义当”等店铺盘剥百姓的,多不胜数。顺天府尹是皇后党,自然要卖个人情给太子,不久就把这些店铺给查封了。两家外戚一肚子火没出发,把帐都算到了程亦风的头上。正逢冷千山等一干人也虎视眈眈想找点儿事做,于是不多久,就递了一封折子上去,说,程亦风不理兵部事务,是为渎职,又,一人既在六部又在两殿,有违祖制,请去兵部职。

  竣熙看到这折子,气不打一处来,在朝堂就斥道:“你们就不能做点儿利国利民的事?搞这些东西来浪费时间!两殿也不用议了,不准!”

  冷千山等人都是灰溜溜的,却不就此罢休,一连闹了快一个月,不断地找出各种理由来。程亦风不胜其烦,想,反正自己在兵部也无所作为,让闲也好!竟递了辞呈上去。竣熙也知道他的难处,权衡再三,以原兵部侍郎孔力为尚书,程亦风留任靖武殿大学士。不过,少年看不得冷千山等人得逞,又把程亦风加了崇文殿大学士衔。冷千山等人知后,又要折腾,说非得两殿平章不可。这回,连两殿的大学士们也厌烦了,觉得冷千山等一干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叫他们小人得志还不天下大乱了?倒是程亦风,大家处得久了,也就发现此人毫无城府——连兵权都说放就放的,哪怕是让他权顷朝野,也无太大害处。各有各的考虑,但两殿平章通过,程亦风成了楚国历史上第一的身兼两殿大学士的人。

  公孙天成原本料到了冷千山等人的举动,却未料到程亦风能因祸得福,不得不暗叹了句“人算不如天算”。

  程亦风自己虽然不怎想如此“位极人臣”,但两殿大学士衔同在一身,他办起事来的确方便了许多。不久,将臧天任调任户部侍郎,这位在翰林院闲职上呆了十数年的学者,终于到了可以大展拳脚的位置上。

  七月末,京畿一带夏粮税讫。又于“官买法”涉及去地方采购,不能在京畿试行,所以暂缓。而“官卖法”就于八月正式开始,设立了“市易司”“平价衙门”。原本有些商家想趁中秋之机抬高物价大发一笔,这回如意算盘都被砸碎。鱼、肉、米、面价格如常,老百姓无不欢喜。程亦风在民间的声名也从“军神”变成了“父母官”。对此,程亦风笑道:“我在揽江做县令时就是父母官,现在做了一品大员,还是父母官。这几级官算是白升了。”臧天任听了,也笑道:“百姓管你是几品?所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只要是为老百姓做事的,一品也是父母官,九品也是父母官——天下至亲者,岂有过玉父母耶?若不为老百姓做事,哪怕是超品的王侯,生前无人爱戴,死后也遭人唾骂。”

  两人这样说着,便要讲到楚国的吏制。中秋之后,该着手改革吏制了吧?

  不过,还是要先过节。符雅终于得了闲,要向程亦风来讨那一顿酒席了,时间就在中秋那日。程亦风本来要赴太子是赏月诗会,因为见符雅更为难得,所以就把东宫的事给推辞了,和臧天任到六合居订了一桌酒,所好没有外人,只他、公孙天成、臧天任还有小莫。符雅说:“大人破费,我一定赏光。”

  转眼就到了中秋那日,凉城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精制的灯笼挂得整条街仿佛银河一般。偏还凑巧,中午下了场雨,街面都是湿湿的,映着那灯火,人在街上走时,不知身在何处。

  程亦风和公孙天成、小莫一早就到了六合居,不多时,臧天任也到了,符雅最后一个,进门时又把大家吓了一跳——她竟青衫纶巾,扮成了一个书生。臧天任道:“符小姐这是……”

  符雅道:“大家看像不像是程大人的模样?”

  程亦风细一打量,果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因笑道:“小姐本有大才,打扮起来也比程某更有大学士样,我看下次朝会有由小姐替程某去吧!”

  符雅“嘻”地一笑:“大人现在做事正做得开心,舍得让给符雅吗?再说,符雅是个懒人,巴不得天天睡在家里享福,才不想替大人去遭罪。”

  大家都笑了起来,请符雅入席。小二就把酒菜一一摆上,都是中秋时令好菜。并非山珍海味,却也色香味俱全,中间摆了一碟“菊底藏蟹”,乃是用鸡蛋做的菊花,下面几只螃蟹比巴掌还大,实在让人垂涎三尺。

  古人“持螯赏菊”,说的是重阳节吃螃蟹看菊花,风雅异常。如今是中秋,赏菊还嫌早,但对着这一盘鸡蛋做出的精巧菊花,程亦风、臧天任等文人,都诗兴大发。符雅也好此道,公孙天成又是迎春花诗会的诗魁,四个人当然一拍即合,说要吟诗助兴。这可愁坏了小莫:“大人,我可没那本事,你们饶了我吧!”

  符雅道:“写诗这玩意儿本来就是好玩,又不当真。写大白话的多得去了,古人不就有‘蟹肥一个可称斤,酒美三杯真合道’么?依我看,便做打油诗也是好的。我不怕丢人,先来献丑——”她拿了只螃蟹,想了想,即道:“鱼兵虾将皆闻名,龙王面前也横行。问君何来包天胆?肚里无肠复无心。”说完,拔下一只蟹螯来,拿小钳子钳碎,挑肉来吃。

  程亦风等先都是一愕,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符小姐这哪里是做诗?这是在骂人呢!”

  符雅道:“我骂谁了?大人不是又说我骂玉旒云吧?”

  程亦风摇头:“谁横行霸道小姐骂的就是谁。要是现在没见着横行霸道的,就先留着,将来用也一样。”

  符雅听了,笑道:“别人开钱庄存钱,程大人开个‘诗庄’把诗也存起来,到了要用的时候本息一同支取。”

  程亦风道:“小姐这提议甚是新奇,值得一试。”因唤小二进来,要了文房四宝,当时就把符雅的螃蟹诗抄下:“小姐何时要用,程某双手奉上。”

  符雅道:“谢谢了。不过利息要怎么算?”

  程亦风道:“小姐不弃,程某就和一首,如何?”

  符雅道:“程大人请。”

  程亦风即想了想,吟道:“郭索郭索是爷名,无经无纬任我行。介士将军原没胆,无肠公子何须心?”吟罢,也拿了一只螃蟹来,掰只蟹螯铅开来吃。

  符雅细品这诗,不禁拍案叫好:“程大人比符雅高明多了。这么重的利息,小心你的诗庄要赔本啊!”边说,边拿了笔来,将程亦风的诗抄下。

  小莫听不出诗的好坏来,问道:“符小姐,为什么说程大人的诗比你的好?我听来都差不多呀!”

  符雅笑道:“我那纯粹是大白话,什么人也作得。程大人的诗里有典故。古人说蟹有四名,一曰‘螃蟹’,二曰‘郭索’,三曰‘介士’,四曰‘无肠’。‘螃蟹’在《广韵》中有载,云:‘螃蟹本只名蟹,俗加螃字。’取其横行之意。‘郭索’在《太玄•锐》中有载,云:‘蟹之郭索,后蚓黄泉。’说的是螃蟹躁动不安,老是发出唏唏之声。‘介士’即是‘甲士’,指武人,螃蟹有甲壳如披甲胄,有鳌如执剑戟,正像是一个武士啊。不过,‘介士’也指有甲壳的虫豸,故《礼记•月令》有‘介虫败谷’。‘无肠’自然指的是螃蟹内空,‘无肠公子’在《抱朴子•登埗》中有。”

  “哦!”小莫这才恍然大悟,“听符小姐几句话,真是大长见识。”

  程亦风早就知道符雅博古通今,但听她把自己诗中的典故一一说破还是免不了有些吃惊,笑道:“程某只是掉书袋,小姐一讲窗,就一文不值了。”

  符雅道:“大人谬赞了,这些都是符雅从大人那里借书来看到的。其实大人这首诗真正的妙处在于如何将典故和寓意结合一处。大人此诗开篇第一句就以螃蟹自己的口吻报上了家门,次句又是螃蟹说话,道出自身狂妄。一句用‘郭索’一句用‘横行’,真真贴切。第三、第四句就是借蟹讽人了,‘介士将军’原来外强中干,装腔作势,‘无肠公子’更是逢场作戏,没心没肺——程大人说我的诗骂人,你这首不是骂得更厉害吗?”

  程亦风搔搔脑袋:“呵呵,不过程某现在也没人想骂,一并存在那诗庄里吧!”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臧天任道:“你们都骂绝了,我可不来献丑。不过却想起一个故事来——说是有一个穷书生在街上卖字度日,一日遇上了泼皮,死气白赖,非要他画一幅扇面不可。书生不能和泼皮们动手,只好答应。一时写就了,画了一幅石蟹图,还题一首诗。泼皮们们胸无点墨,不知说的是什么。不过书生因要收档,所以不能解释,就让他们别处找人问问。泼皮中为首的那个其实是个宦家子弟,回家后就叫他父亲读给他听。这可把他父亲气得半死,原来那诗写的是:‘一身青铜甲,两只黑铁叉。将军好游猎,横行到农家。伤了狗尾巴,夹坏猫脚丫。又入菜园去,剪下数枝花。映映夕阳斜,小儿骑竹马。归来见将军,将军把话发:龙王跟前我最大,今日巡游到汝家。美酒佳肴何所在?与俺先来一壶茶!小儿望将军,回身唤姆妈。姆妈出门看,要儿无须怕。此乃水中鲜,看吾整治它。你只须:卸了它的爪,拔了它的牙,大大的生姜把它辣,醋一碗,糖一把——我儿,你吃去吧!’”

  他念完,程亦风早笑得一口茶也喷了出去,符雅伏在桌上直叫肚子疼。小莫扶着窗栏直打颤,公孙天成也忍俊不禁:“这人可真是把泼皮们骂得够厉害的。不过,螃蟹虽横行,却不该受到世人如此轻慢啊!”

  程亦风道:“先生的意思是?”

  公孙天成道:“螃蟹居于河滩之上,以腐尸粪便为食。若无此君,河滩岂不早就积满陈尸腐臭了?”

  余人都呆了呆,过去从不知道这一点。

  符雅道:“那先生莫不是要为螃蟹做一首赞歌?”

  公孙天成道:“老朽倒是想呢,不过一时还未得着佳句……”说时,擎着酒杯,暗自思考。

  几人是黄昏来到六合居的,玩了这一会儿便天黑了。这时一轮明月高悬空中,不见半朵云彩,亮丽异常。大家都觉得神清气爽。

  六合居地处闹市,左近有不少酒家,处处客满,有的觥筹交错,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有的则轻歌慢舞,伴着文人骚客吟诗作对的推敲。这是一派繁华安宁之景。

  只愿天下能长久这样的美好下去,程亦风想。

  正这时候,听得店堂中一阵锣鼓之声,众人从雅座里望过去,见是大堂里的戏台上要开戏了。符雅不禁喜道:“我小时候最喜欢看戏了。回到凉城这么久,还没有出来看,算起来有好多年了呢!”

  大家也都兴致甚好,把螃蟹诗都丢开一边,等着瞧那边有什么新鲜。

  那锣鼓响了一阵之后,台上来了一个小丑,闪转腾挪,功夫甚是俊俏,最后一个筋斗翻到了台前端,腰里抽出一面小旗来,朝店堂中众人一指,道:“呔!尔等敢不叫好?知我是何人么?我乃樾国惊雷大将军玉旒云是也!”

  台下人一愕,既而爆发出一阵笑声。楼上雅座里的诸人则是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班子编的戏?怎么把玉旒云给编派进去了?还弄成一个小丑?虽然是楚国之敌,但也不至于用此手段毁人名声吧?

  程亦风皱了皱眉头。符雅见了,笑道:“也许这会儿樾国也有个戏台,上面程大人也是小丑呢!”

  “我可没有那么好的功夫!”程亦风笑笑——此事还不值得介怀。

  台上那小丑报了家门,就开始进入正题——原来是好事者写了一出关于大青河石坪之战的戏——上来一个武旦扮崔抱月,率领民兵将石坪攻下,小丑气得在台上直翻跟头,派了几员大将前去收复城池,都被武旦一一击溃,然而武旦收到一封信,云:“兵部尚书程亦风令尔撤退”,她不能抗命,即开始悲叹书生治军,使她错失了彻底消灭玉旒云的机会。

  几个戏子都是唱做俱佳的,戏词也写得雅俗共赏。只是,编得离谱,尤其最后那一段,直叫雅座里几人目瞪口呆。小莫怒道:“大人,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嘛!最后你叫我去招崔女侠回来,是因为玉旒云大军开到,她若不跑,就要丢了性命——再说了,崔女侠哪有这里面说的那么厉害,连斩樾国几名大将?卑职看这戏八成就是崔女侠自己编了吹捧自己的!”

  她还做不出这种事吧?程亦风虽然见了这个女人就头疼,但对她对还是敬佩。崔抱月做事不为名,不为利。况且,她是个直性子,行动欠思考,这种编戏来吹捧自己——或者贬低程亦风的事,她还想不出来。

  正思念间,楼下有客人大声道:“这是演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程大人哪有你们说的那样?程大人在前线为了国家不辞劳苦,回到京城又制订新法,让咱们老百姓过好日子——嘿,要不是家里多了银钱,今天我也不能坐在六合居里喝酒啦!”

  旁边大概有不少和他情形相似的,纷纷赞同:“程大人是咱们的青天老爷父母官,不许在这里说程大人的坏话。再演,咱们要砸杯子了!”

  原本这戏大约还要在“撤退”一节中作些文章,武旦却被下面的客人们喝倒彩喝得愣住了,后面丝竹管弦班子也听到骚动,停止了演奏。

  小莫解气地道:“好,砸死这群满嘴胡说八道的家伙!”说时,拿了个杯子要朝下掷。

  公孙天成叫住了他:“打小丑么?有什么用?”

  小莫道:“不打小丑,我打那个武旦!”

  公孙天成道:“打她也没用。一个戏班子编出这样一台戏来,要花不少的功夫。如今程大人倍受爱戴,戏班子的人也早该能料到演出来会被人喝倒彩,演这戏一文钱也赚不着——背后必然有人支持指使。我看今天这戏也是特别演给程大人看的。”

  莫非又是冷千山?程亦风想,这种无事生非的活儿他最拿手。真是无聊至极!“我们且接着谈,接着喝酒,不要理会。”他说。

  符雅望望他,笑道:“不错,接着喝酒吃螃蟹。该轮到公孙先生作螃蟹颂歌了——不过先生看了场戏,是不是更想写蠹虫?”

  公孙天成对这个聪慧的女子有几分喜爱,道:“老朽又不知道蠹虫是何许人,难道也作了诗存到程大人的诗庄里么?老朽还是写螃蟹吧!”说时,也拿过一只螃蟹来,端详着,继续构思他的诗句。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楼下一阵骚动,有人道:“崔女侠来了!”大家望望,果然看到崔抱月走进了六合居来。

  她显然不知道方才的闹剧,目不斜视地直朝楼上走。客人中便有人叫道:“崔女侠,你是来看戏的么?”

  崔抱月莫名其妙道:“什么?”

  客人中就有七嘴八舌跟她讲剧情的——她在百姓的心目中自然是巾帼英雄,不过,方才的戏实在将她抬得太高,而将程亦风贬耳太低,有些人难免要把她和编这戏的人联系起来,窃窃不止。

  崔抱月听罢,嗤之以鼻:“我崔抱月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总晓得。程亦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也晓得。何必管这戏文怎么说?难道明天突然来了一个给玉旒云歌功颂德的戏班子,玉旒云就从女强盗变成了贤德淑女了么?”

  大家愣了愣:她说的不无道理。

  楼上的程亦风也略略吃了一惊:崔抱月向来看不起自己这个书生,原以为她会顺着那戏文嘲笑自己几句,未料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实在出人意外。

  崔抱月看了看台上的戏子,道:“演啊,把你们叫来就是要演戏的嘛——你们的主子在楼上吗?”

  众戏子早就呆住了,班主从后面跑了出来:“崔……崔女侠……我们也是混口饭吃……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实在是不知道。”

  崔抱月冷笑:“好,就算你不知道。我自己去把他揪出来——我说是谁神神秘秘地叫我上六合居,现在见你们耍猴戏,我看这人多半是个无聊文人。哼!”她说着,分开人群,大步朝楼上走。

  程亦风看着她似乎径直往自己这间雅室来了,不禁心中一惊:哎呀,莫不是有人故意要叫我跟崔女侠起冲突?这女人可难缠得很!不过这一时间,躲也没处躲,藏也没处藏……心里一烦乱,差点儿又把筷子深到砚台里去。亏得符雅帮他轻轻挡开了。

  符雅善解人意,起身往外走,打算崔抱月一旦来找麻烦,她可先敷衍着。可谁知崔抱月经过雅室门口,半步也不停留,一直走到店堂的那一头去了,这才在一间雅室门前站定,喝道:“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出来跟本姑娘会一会!”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符雅透过珠帘一望究竟。

  这时楼下的客人们也有一些走到了楼梯上,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崔抱月一声喝过,那雅室里果然走出人来了,还不止一个。程亦风见到,即吃了一惊:这不是冷千山那一伙儿么?难道真是他搞的鬼?又见新任兵部尚书孔力也在其列,程亦风的愤怒又转为担忧:孔力怎么也和他们混在一起?不是又要策划怎么偷袭樾国吧?

  崔抱月其实自大青河之战过后和冷千山等已经不像过去走得那么近了。这时见到,先是愣了愣,既而怒形于色,道:“冷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有时间不去操练兵士,搞这些无谓的名堂?叫我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崔抱月虽然已经封为陈国夫人,但冷千山眼中,她还是当初那个平民女子,能有今日的地位,和他冷千山的一手提拔密不可分。崔抱月竟然敢这样同自己说话?冷千山真是气白了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新任兵部尚书的孔力过去是个太平官,无大功,无大过,在朝廷中也少与人争执,人缘极好,这时就出来打圆场:“陈国夫人误会了,这天香轩里所有人都是是被下帖子请到这儿来的。你也得到帖子了么?真是奇怪!”

  崔抱月呆了呆,道:“是。”因从袖中取出一封请贴来。踪人见了,也各自拿出请贴来,竟是一模一样的——宝石蓝丝绒底,烫金大字,内中写“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六合居,天香轩,恭候大驾”,后面却没有落款。

  孔力道:“不知是什么人别有用心,又编出那戏来,是特地叫我们来看的吧?挑拨离间。”

  冷千山哼了一声:“编得也还不算太离谱,程亦风本来就是个缩头乌龟。”

  他说的声音不大,下面的客人并无听见,否则就闹起来了。程亦风只知他在嘟囔,也管不了是不是在骂自己,只暗暗心惊:这究竟是什么人?公孙先生说,这戏也是特意演给我看的,然而,冷千山一行是被人拿帖子请来六混合居,我却是自己订了酒席……莫非这人知道我的一举一动?无论如何,我还是不露面的好。

  符雅大概也是考虑到了这一层,便不再立于门口,回到桌边来。大家都默默地喝酒吃菜,生怕有太大响动会把冷千山引过来。

  那边孔力道:“事情真是蹊跷,不过这戏班子跑不了,六合居的掌柜也跑不了,咱们且去问问——大不了叫顺天府统统押回去,不怕他们不说。”

  众人都赞同,于是一同下楼去兴师问罪。

  戏班子的人知道出了麻烦,已迅速地拾掇了东西,准备溜之大吉,被冷千山一声断喝,拦在原地:“你们快老实交代,这戏究竟是什么人指使你们演的?”

  班主吓得两腿如筛糠,“扑通”跪倒在地:“大人……小……小的真是被财迷了心窍……有人给了我们班子一百两银子叫我们演这出戏……小人开始也不答应,毕竟歪曲事实,诋毁程大人……”

  “关程亦风什么事!”冷千山道,“你且说,是谁给你的银子?”

  “小人……小人不认识。”班主磕头道,“要是有半句假话,小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冷千山怒道:“你那条贱命值几个钱?我来问你——那人给了你银子没有?”

  “已经给了。”

  “既然已经给了,”冷千山道,“你若不想演,不敢演,为什么不拿了银子就远走高飞?”

  班主继续磕头道:“小人原也这样打算过,因为这事实在太古怪了,小人怕惹麻烦。而且,那人看起来不简单,该是大有来头。他还说,八月十五那天他要和他家主人一起来看戏。小人恐怕不好好演,会招来杀身之祸……请各位大人一定要替小人做主啊!”说时,声泪俱下。

  冷千山厌烦地挥挥手,叫他闪开一边去听候发落。余人心中都想道:这背后的神秘人应该也在六合居中吧?他看的恐怕不是台上的闹剧,而是台下的好戏!

  冷千山把六合居的掌柜唤了过来:“是谁让这戏班在你六合居登台的?”

  “大人明察!”掌柜道,“这戏班在小店唱戏已经有半年工夫了。小人也不知道今天会唱出这戏来——小人方才在后面看帐本,没听见前面唱什么。要不然,早就把他们轰下去了。”

  冷千山才不在乎轰不轰人——反正被诋毁的是程亦风。他只想找出是谁耍弄他。因叫那掌柜:“天香轩是什么人定的?把你的帐本拿来。”又叫向垂杨:“你不是带了几个亲兵来吗?叫他们立刻找顺天府把这儿围了,连只麻雀也不许飞出去。”

  向垂杨应声去吩咐手下办事了。不时,那掌柜也把帐册拿了过来。冷千山看天香轩的预定,上面写的竟赫然是自己的名字。他不由怒道:“谁敢冒我的名?你看到来定房的是谁么?”

  掌柜陪着笑脸,指那帐册道:“大人请看,这是半个月前就定下来的。小店中秋的生意总是特别好,非到提早预定不可。那么久远的事,小人哪还能记得?来人应该是自称您府上的下人吧……小人如何识得?”

  这倒也是!冷千山愈加愤怒,将凡是在中秋这天定了雅室的人名一一查看,想找出个嫌疑者来——于是,就看到了程亦风的名字。

  “娘的!”他骂了一句,指着楼上程亦风所在的碧云轩道,“程亦风,你这缩头乌龟。你给我出来!”

  程亦风当真叫苦不迭,但也别无他法,只有出了门,强笑道:“冷将军——”

  冷千山“噔噔噔”大步冲上楼来,指着程亦风的鼻子骂道:“好哇!我早也该想到是你。就你这种臭书生才能想出此等不要脸的无聊招数!你在朝堂是整我不倒,就用苦肉计?你想让天下人都以为我冷千山是诋毁你名声的阴险小人,是不是?”

  程亦风可真是哑巴吃黄连,只能苦笑。冷千山就上来拉他:“走!咱们进宫去太子殿下跟前说个明白!”

  “冷将军!”符雅抢上前来,“稍安勿躁。”

  冷千山本来不常在后宫走动,和符雅也没见过几次,这时她扮了男装,就更加不认识了,道:“你是何人?”

  符雅道:“在下是程大人的客人贱名何足挂齿?只不过,在下想提醒将军,别中了奸人的毒计——将军请想,若真是程大人用匿名信邀各位来到六合居,特地施了苦肉计要看诸位的笑话,他怎么会料不到将军现在的震怒?又怎么会想不到将军要彻查六合居中的人?那他怎么还会大摇大摆地用自己的名字定雅座呢?他原该混在一楼的客人中,见势不妙就立刻离开,省得惹一身腥啊!”

  此话也有道理,冷千山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不管这事是不是程亦风做的,他要不闹腾一场,总下不来台!当下心一横,道:“好,反正现在向将军的亲兵也把六合居看守上了,就一个一个地查,看到可以的,都押到顺天府去法办——离间将相,可治谋反之罪!”

  程亦风虽然讨厌冷千山的态度,不过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因此也不阻拦。冷千山就勒令楼下客人分两排站好,鲁崇明的亲兵上前去一一询问姓名和来路,且叫那戏班班主前来辨认,看有没有叫他们演戏的主谋。而冷千山自己就拿了掌柜的帐册,在楼上雅室里一间间唱名出来盘问。一时间,六合居里鸡飞狗跳,闹得不可开交。

  程亦风直摇头。小莫也嘀咕:“这哪儿能找到?要真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那班主又没见过人家,就只见过随从——大人物的随从多得去了,今天一定就带那一个出来么?”

  公孙天成道:“大人物也不见得就是大人物的样子,也许人家早就扮了个小二或者扮了个亲兵什么的,正看得暗自开心呢!”

  程亦风知道公孙天成一直怀疑小莫是樾国奸细,如今话里有话,还是在警告小莫。他笑了笑,被小莫解围:“先生说的有道理——你看那个伙计,会不会就是幕后主谋呢?”

  “哪一个?”

  “那一个——”程亦风随便一指,正有一个伙计提着茶壶来给他们添水。到近前两人打了一个照面,程亦风不禁一惊:这人,好奇怪的一双眼睛,怎么看起来好像是绿色的?怕不是中原人吧?他忍不住多看了这人两眼。但这伙计自倒茶水,又收拾桌上的螃蟹壳儿,并无半分可以之处。

  是自己多心了,程亦风想。

  正这时候,冷千山已经把雅室里大半的人都叫出来了,走到了程亦风碧云轩的隔壁,喊道:“王富贵!”

  那名字难免使人联想到一个脑满肠肥的生意人,众人也都是这样以为的。不过,只见珠帘内人影晃动,悉嗦几声,走出两个青年来。前一个着白衫,后一个着蓝衫。白衫者中等身材,面庞冷竣秀丽,一双眼睛仿佛能把人心看穿;而蓝衫者英武矫健,挺拔得仿佛北方的杉树,偏偏面容谦和镇定,不带一点儿武人的粗鲁。他们一出现,就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这两人中的一个叫王富贵吗?不会吧!

  冷千山也是一个想法,将两人都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谁是王富贵?”

  蓝衫青年看了看他,道:“我们都不是。王富贵将这间雅室让给我们了。”

  “哦?”冷千山挑起了眉毛:多么可疑!“王富贵呢?”他问,低头看了看六合居的记录,“他一个月前就来订了雅座,怎么突然让给了你们?”

  白衫青年无声地冷笑,道:“我喜欢这个位子,又出得起价钱,王富贵嘛——看他的名字就知道是个惟利是图之人,他今天在家里喝酒赏月不也很好么?”

  听了这样的话,冷千山自然更加怀疑了,道:“这间雅室有什么特别,你非要夺人所好?”

  “你是……冷千山将军?”白衣青年眯起眼睛看了看他,“难道楚国律例有规定吃饭坐什么雅座要向本国将军回报么?”

  冷千山本来就一肚子脾气,听这青年出言不逊,立刻发作:“律例是没有这么一条,不过现在有人意图谋反作乱,本将军为了江山社稷,不得不采用非常手段——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强买下王富贵的雅座?你究竟有何企图?”

  青年哈哈大笑:“谋反作乱我就没有看见,有人睡不着觉怪床歪,小题大做,拿了鸡毛当令箭——这个,恐怕六合居里每一个人都看到了吧!”

  程亦风也觉得这两个青年看来并非寻常人物,也许真的是闹剧的幕后策划者。不过冷千山做事嚣张跋扈,白衣青年敢一语道破天机,倒也叫人不得不佩服。

  冷千山果然火冒三丈:“黄毛小子,敢如此跟本将军说话?”一只巴掌,“呼”地就朝白衣青年脸上抽了过去。

  白衣青年却躲也不躲,轻轻抬手一格,就将冷千山的手腕格住:“怎么?将军不仅喜欢小题大做,还喜欢随便当街打人的么?”

  冷千山只觉自己的手腕好像撞到了钢铁之上,疼得差点儿叫了出来,青年的话,自然无暇回答。

  然而白衣青年也根本就没想要他回答,自笑了笑,道:“方才那出戏,在下也看了,实在不知道为了什么会使将军如此兴师动众。”

  董鹏枭一旁代答道:“这戏颠倒黑白,污蔑程大人。”

  “哦?”白衣青年目光一转,看到了程亦风,“我怎么没听出污蔑程大人来?这戏是赞崔女侠巾帼不让须眉,勇破敌军。自古传奇话本都难免夸张,然而崔女侠的确是率领民兵攻下了樾国重镇,大家只消知道这一点就好了。全国上下当以崔女侠和她的民兵战士为榜样,勇赴国难,马革裹尸。唯其如此,樾人才无可乘之机。”

  程亦风听这青年侃侃而谈,但仿佛是主战一派,不觉皱了皱眉头。可崔抱月虽然一年来被人家当成巾帼英雄捧惯了,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这样英俊的青年称赞,不觉红了脸。

  白衣青年继续说下去:“至于程大人突然下令撤军,乃是因为权衡利弊——如果崔女侠在当时的情形下还继续监守石坪城,恐怕樾人大军回师,民兵将全军覆没。崔女侠身在石坪,不似程大人了解全局军情,一时对程大人的命令难以理解,也是人之常情——相信她凯旋之后,就已经明白了程大人的用心良苦,还要暗中佩服程大人大智大勇,敢于取舍——这如何是污蔑程大人呢?”

  白衣青年并未大声呼喝,但说话清晰响亮,正个六合居里的人都听到了这席话,纷纷点头,以为有理,连那一脸哭丧的戏班班主也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一般,思量这回不仅得了银子,又演了一部传世绝唱。

  冷千山可不买这帐,怒冲冲地揉着手腕道:“满口胡言,砌词狡辩。我看这挑拨离间之事必然是你做的无疑。你到顺天府里去胡说八道吧!”

  白衣青年冷冷一笑:“这戏哪里挑拨离间了?既赞了崔女侠,又赞了程大人,还鼓舞了举国上下的士气——怎么就你冷将军看了不舒服呢?常言道‘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莫非是你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才看戏看得如有芒刺在背?”

  冷千山当然就是因为一直针对程亦风,所以才怀疑有人故意把这“污蔑”程亦风的戏文推到自己头上,一时被白衣青年说的哑口无言。

  白衣青年还接着道:“就算这写戏的人果真别有用心,要挑拨离间,究竟他是希望大家把话说开了,一笑了之,还是指望诸位疑神疑鬼,闹得鸡犬——冷将军可以自己考量。”

  这是拐弯抹角地骂冷千山没头脑。真恨不得跳起来将这小白脸打个稀巴烂。可是,方才已经领教了人家的功夫,又吃了苦头,没有顺天府的官兵来撑腰壮胆,他还不敢轻易动手。

  白衣青年道:“冷将军还要继续追查这戏是谁写的么?请便吧。在下戏是看完了,酒还没喝够,先回席上去了。少陪!”说时,拱了拱手,和蓝衣青年二人一起回到了自己的雅室之中。

  冷千山想:反正不怕你飞了!一会再来计较!便招呼人继续唱名审查。不过他心里已经十分确定是这两个神秘青年在搞鬼,接下来的审查也就不甚认真,随便问几句便了。程亦风看得直是摇头叹气:朝廷上怎么出了这样的官员?朝廷怎么能容下这样的官员?就算那两个青年真有什么不轨企图,但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不是有冷千山这种私心着重的官员,哪里又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吏制改革刻不容缓啊!

  符雅似乎能读懂他的心思,道:“大人何必为此烦恼?你要是搅和进去,有些人还更有文章作了。既然‘嫌犯’都回去喝酒了,咱们也继续吧。”说时,替程亦风打起了帘子。

  程亦风微笑着点点头,心道:这个女子还真是有大智慧,难得。便和公孙天成,臧天任走回了雅室中。小莫却不动,仿佛对这场闹剧十分有兴趣,一个劲儿地盯着隔壁的雅室看个不歇。符雅不得不唤:“小莫!难道你想惹麻烦么?”

  这年轻人一怔,笑道:“那位公子还真有意思,瞧把冷将军气得!”也就跟进了雅室来。

  才注意到方才那添茶的伙计还未走呢,想是在雅室中看热闹耽搁了,见众人还席,才低着头退出去。符雅同他匆匆照了个面,怔了怔:咦?哪里见过么?走到桌边再想想,又回头要看那人,不过已经去远了,连背影也不见。

  “怎么?”公孙天成问道,“那伙计有什么不妥么?”

  “似乎在哪里见过。”符雅回答。

  “符小姐也……看到那人的眼睛了么?”程亦风道,“好像是绿色的呢——方才我看到,以为看错了。”

  “绿眼睛?”符雅惊道,“他低着头,我倒没看清楚……要这么说来……”她沉吟着:“那可就奇怪了,莫非他是……”

  “等等。”公孙天成突然道,“符小姐请先不要说。今晚这六合居是个是非之地,若此人大有来路,小姐一泄露天机,恐怕被什么有心人听去了。还是等离开这里再说。”

  符雅不知道公孙天成是防小莫,程亦风猜到了,也只能摇摇头:“搅成这样,我们还怎么继续赏月呢?不如把月饼和酒带到我那儿去,还清静些。”

  余人都说“也好”,唯小莫恋恋不舍这闹剧的结局:“就不看顺天府来了冷将军怎么下台?”

  “有什么好看的?”公孙天成道,“那两个人都身手不凡,不知是绿林里哪一门哪一派的。就算是顺天府所有的兵丁都出动,也伤不了他们分毫——你是想留下来看打架,还是怎么?不过,老朽看来,打架也没得瞧,这两人不会干坐着等人来找麻烦。他们一回那雅室,恐怕就已经脱身了。”

  “这怎么可能?”小莫道,“难道他们真会飞不成?我要瞧瞧去!”说着,径自站了起来,也不顾礼貌,真到隔壁的门口张了张。回来时,满面的惊讶:“先生,您真神了!两人真的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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