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 第三十七章

小说:归妹 作者:窃书女子 更新时间:2024-08-19 12:40:59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公孙天成并不曾自负“料事如神”,不过对自己的谋略还算满有信心。然而,这一次,却失算了。

  他当然是算准了冷千山抓不到那两个神秘的青年,也猜中了符雅认出的店伙计是个不寻常的人物——为了不让小莫听到符雅的话,他一直等到在程亦风家饮过了酒,赏完了月,才问符雅此人是谁。符雅道:“我随先父在西瑶时见过太子段青锋,虽然当时看得不十分清楚,不过依稀有个印象。但我确实知道他的眼睛是绿色的。程大人既然看到了绿眼睛,我就有些怀疑是他——只是,西瑶太子到我们这里来做店伙计干什么?恐怕是长得像而已。”

  公孙天成拈须沉吟:“的确是蹊跷,得派人去好好查一查。”

  他本以为事情没有声张,就不会打草惊蛇,谁知第二天亲自到了六合居,假装随意向掌柜问起昨天的伙计时,掌柜一脸苦相:“别提了,竟是个浑水摸鱼的混帐!乘着昨天乱哄哄的一团,就偷了柜台的钱匣子,溜了!”

  卷款潜逃!这可不像是西瑶太子的作风。哪怕是他觉察身份可能被人识穿,要立刻离开,也不会做这种偷钱的事——岂不是更加惹人注意么!但,偏偏就是和符雅打了个照面后匆匆出逃,总有些可疑。“报官了么?”公孙天成问。

  “怎么没报?”掌柜道,“昨天半夜里就报了顺天府,不过那儿都忙着帮冷将军捉拿那两个年轻人呢。”

  “他俩也没消息?”

  “没——冷将军叫人画了他俩的画像,现在要在京畿一带通缉,说不准还想发到全国呢!”掌柜说时一指店堂的柱子,果然贴了那两的青年的头像,画得栩栩如生。旁边还是几张未贴的,伙计正拎了糨糊桶从后面走出来。

  公孙天成随便拿了两张,道:“掌柜不介意,老朽拿两张回去给程大人。”

  掌柜当然不介意了,道:“我店堂里都贴满通缉文榜还怎么做生意?老先生爱拿多少就拿多少——真是倒霉!早知道有这么多麻烦,就不要在店里养戏班了。”

  公孙天成就回去见程亦风。这位两殿大学士可对闹剧的事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正和风雷社的一班人商讨来年向京城附近的翼州和楠州推广新法之事。老先生一想,如此也对,凡事还不可本末倒置,因此就退在一边,把诸人写了一半的奏章草稿拿来看。

  大约到了中午的时候,诸人都既饿且累,就暂时先散了。公孙天成才得着机会将事情大略地和程亦风说一回。

  程亦对那绿眸伙计的失踪并不以为意:“世间长得相似的人太多,也不见得他就真是西瑶太子,说不定连西瑶人都不是。再说也没碍着咱们,既然报了顺天府,就让顺天府去办吧。”又听到冷千山通过顺天府通缉两个神秘青年,他不禁失笑,道:“还越折腾越起劲了——符小姐昨天不是都分析过了么?若那两人真是策划闹剧之人,决不可能坐在雅室里等着人家来抓,何况他俩还是硬从王富贵手里把雅室夺多来的,未免太嚣张了。”

  “冷将军何尝是为了抓幕后黑手?”公孙天成道,“无非是因为那两个人当众奚落了他一顿而已。这仇若不报,他还是冷千山么?”

  程亦风笑道:“我虽佩服这两位少年侠客的胆量,不过,私心里,倒希望冷将军能抓着他们——否则,他找不着人背黑锅,少不得找个理由把这些都推到我身上。朝会上我又不得安宁了。”

  公孙天成知他是开玩笑,想了想,道:“其实,符小姐分析的是常理。所谓兵不厌诈,若他们真是幕后主使,有时最危险的举动却又是最安全的举动,越做得不合乎常理,越是不容易引人怀疑啊!”

  程亦风道:“就真是他们做的又如何?那白衣青年不是已经三言两语把话都说开了么?崔女侠不在乎,我不在乎,这戏今后也不会再演了——能有什么害处?”

  公孙天成沉吟着:“大人这一问果然是把老朽难住了。老朽对这场闹剧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好像有人出来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但若真是为了白开心,那也好了,就怕这后面有一股新的势力,大人与老朽都不知道,也就无从提防。”

  程亦风拿起那两幅画像来:“楚国之内还藏着什么势力么?”

  “何以见得不是外国?”

  “卷款潜逃的西瑶太子么?”程亦风笑,“这个白衣青年,他说话可不没一点儿外地口音,是地道的凉城腔。至于那个蓝衣服的,总共没说几句,不听不出来。”

  公孙天成也笑了起来:“是与不是,反正冷将军和顺天府已在追查,若他们有阴谋,抓着他们正好,或者搅得他们的阴谋不能得逞。若他们没有阴谋,冷将军奔着一个错误的目标而去,真正有阴谋的人就会放松警惕,或许露出马脚。这事交给老朽来处理就好,大人可专心新法。”

  程亦风道:“我的确专心新法,都废寝忘食了。现在饿得狠,先生不介意,一起随便吃点吧。”

  两人便要一同用午饭。而这个时候,只见一个兵丁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大人,大事不好了!”

  程亦风见他是顺天府服色,自己和顺天府素来没有太多交情,即问:“何事?”

  兵丁手里拿了卷纸,展开来,也是那两个神秘青年的通缉文榜。

  “抓到他们了?”公孙天成问,有点儿吃惊。

  “不……”兵丁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这是……这是玉旒云……”他手一指那个白衣青年的头像,又指那蓝衣青年:“这是石梦泉。”

  “什么?”程亦风和公孙天成都大吃一惊,“你从何得知?”

  那兵丁道:“小人原不是顺天府的,参加过大青河之战——当日程大人派军东进截击樾军,小人就在其中。当时玉旒云正要率部逃回河北去,小人是拦截的前锋,就和她交上了手。玉旒云斩小人一剑,但小人侥幸不死。她的模样,化成灰我也记得。当时她与石梦泉同乘一马,所以石梦泉小人也能认出来。因为大青河之后小人身体受损,不得再在军中,就调到了顺天府。”

  “你确定没有认错?”公孙天成这时不知道是希望兵丁认错还是认对,声音也微微打了颤:玉旒云,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只带了一个部下就潜入楚国来?即使是要打探虚实,也没有以身犯险的道理。更没有道理在六合居里导演一出闹剧,让自己成为瞩目的焦点——看她以往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一个追求“白开心”之徒。

  兵丁道:“除非是顺天府的画像画错了——那也不会两个一齐画错的。”

  公孙天成眉头深锁,跟程亦风交换了一个眼色:方才不是还分析了么?那青年说话并没有一丝北方口音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程亦风也是震惊不已,追究起来,他和玉旒云算得上有两次交锋的经历,虽然从不曾见面,但心里模糊地有一个幻像,而且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倘若真的在战场上撞上,他能一眼就认出玉旒云来。却没想到,是……是那个样子的……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也形容不好。总是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于是就望着那兵丁,充满期望地,无声地问:假的吧?

  “程大人!”小莫刚好从外面进来了。

  “站住!”公孙天成心中突然一闪——小莫!前夜冷千山和神秘青年争执时,小莫最关心是何结尾,最担心两个青年被冷千山抓去。小莫!若把这一切都串起来……那么白衣青年是玉旒云的可能性极大。

  小莫被他喝得一愣:“公孙先生,出什么大事了?”

  公孙天成从顺天府兵丁手中夺下那通缉文榜来,大步走到小莫的面前:“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的主子在哪里?”

  小莫呆呆的:“公孙先生,您说什么?”

  公孙天成几乎将文榜丢到了小莫的脸上:“玉旒云——她到这里来有什么企图?你若不老实交代,就等刑部的大人们来问你吧!”

  小莫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差点儿哭了起来:“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又是要说我是樾国的奸细了?我哪一点像是奸细了?您倒是问问程大人,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他交代的事我可有办砸过?我什么时候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来了?先生怎么老是要冤枉我?您找出凭据来,要杀要剐随便你!”

  程亦风素来不以小莫为奸细,赶忙上来安慰这孩子:“公孙先生也是气急了。事情还没有个眉目呢。你不要急,找我有什么事?”

  小莫挠挠头:“叫公孙先生一吼,都忘了。”

  程亦风微笑道:“那也不打紧,你先回去。我们这里议事,回头你想起来再来找我。”

  小莫点点头,转身出门。

  公孙天成冲着他的背影高声喊道:“要去给你主子报信么?那得快一点儿!咱们就要把通缉文榜发到全国了,天罗地网,她可跑不了!”

  “先生!”程亦风劝道,“你怎么老是针对那孩子?大青河的时候你就怀疑他——他去了石坪城,不是好端端把崔女侠的民兵队伍带回来了么?要是奸细,还不帮着樾军把咱们的民兵都杀了?”

  公孙天成冷冷的:“樾军却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回了石坪,他们的暗桩子也没有暴露,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程亦风知道争论不出什么结果来,缄口不言。

  公孙天成却忽然一笑:“试试他而已——若他真是樾国的奸细,那么知道我们通缉玉旒云,一定要想办法帮助他主子,那么,他就会把们引到玉旒云身边——抓到玉旒云,虽称不上是对樾国一劳永逸的打击,但总可以使天下太平一段时日。相反,若他无所动静,那他的嫌疑就减小了。而另一方面,我们仍然可以全国通缉玉旒云,或是抓住她,或是扰乱她的计划。”

  “这人究竟是不是玉旒云还不确定呢!”程亦风提醒,“而且,如果她是玉旒云,那出闹剧又是她的杰作,那她岂不是已经藏匿在我国许久了?咱们在楚国的探子可不是这样回报的。”

  “也是。”公孙天成思考着,“这事太过蹊跷了——你真的确信那就是玉旒云吗?”他再一次问那顺天府的兵丁。

  “要是问小的,小的当然确信。”兵丁道,“除非世上还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而且还同样形影不离。”

  那麻烦可就真是大了!他们探察到了什么,做了什么,还在计划着什么……种种不确定,叫人不寒而栗。

  “无论如何,先通缉再说。”公孙天成道,“是与不是,都不可疏忽大意。”

  “先生的意思是……叫顺天府全国通缉玉旒云?”程亦风踌躇道,“这恐怕不妥吧?其一,现在还不知此人是不是玉旒云,若弄错了,难免引发楚樾纠纷;其二,不论她是否玉旒云,诏告全国百姓官员敌国将领大摇大摆地在我楚国境内逍遥,势必造成恐慌,后果也许不可收拾!”

  公孙天成笑了笑:“老朽说要全国通缉,并没有说要通缉玉旒云。”

  “先生方才对小莫……”程亦风不太明白。

  公孙天成拾起落在地上的通缉文榜,端详着:“悬赏捉拿这两个人,又不一定要说出他们的名字。大家只要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就足够了——是皇亲贵族也好,江洋大盗也罢,只消扰得他们无处藏身,一事无成,就已经足够了。再说,假如真是玉旒云,她悄悄来到我国的事河对岸的人或许还不知道呢,如果能把这消息传过去,她树敌如林,想钻空子找她麻烦的人不在少数——传递这消息也不需要说出名字,只要画像就够了。咱们不认识她,樾国那边可多得是人认识她呢!”

  程亦风可没心思花工夫在这件事上:“反正冷将军已经叫顺天府画了画像,咱们可以不用管了。”

  公孙天成早知他会是这样的反应,笑了笑,问那顺天府的兵丁道:“这位军爷,还没请教你的姓名?”

  那兵丁道:“小的名叫魏进,听候程大人和公孙先生的差遣。”

  “很好。”公孙天成道,“魏兄弟,还有别人能认出玉旒云来么?”

  魏进摇了摇头:“小的不清楚。当时跟玉旒云正面交手的,几乎都死绝了——如果只是受伤没死的,应该和小的一起留在京城,可是小的一个也没见过,所以估计都没了命。还有追着她上船桥的,那些人多半还活着,可是都随着易副将屯田去了。其他若还有谁,小的不知道。”

  公孙天成点了点头——总得想个办法不把这事张扬出去。“魏兄弟,方才我和程大人说的话,你总听见了。玉旒云来到楚国的消息最好不能泄露出去——能认出她的人有多少,会去顺天府报告的人有多少,咱们控制不了,只好听之任之,实在泄露了,也就只有按照泄露了来办。不过,那莫校卫,我怀疑他是樾国奸细,你可愿去监视他的行踪么?”

  魏进调在了顺天府,日子虽然比在前线冲锋陷阵好过得多,但是立功的机会少了,升迁几乎不可能,公孙天成交给这样一个任务,又可以说是直接替两殿大学士办事,哪有不乐意的?他当即点头道:“小的要怎么做,请先生和大人吩咐。”

  程亦风当然是很不赞成监视小莫的。不过,这也是小莫可以证实自身清白的机会。他也就没加干涉。下午同风雷社诸人议事,结束时天已经晚了,待回到家中,夜色浓重,秋风也有些凉意。打算唤童仆上一壶热茶来,却前前后后都不见这孩子的身影。

  也罢,他想,左右乏了,随便翻几页书就休息吧。

  便走到了书房,见亮着灯,心道必是童仆打扫时疏忽了,可推门进去,却吓了一跳——只见自己的书桌前坐着一位青衣公子,面貌俊秀,气度非凡,听见开门声,就抬头望了望,两人一照面,程亦风就看见了那双冰绿色的眼睛——这可不就是“卷款潜逃”的六合居店伙计么!他愣在原地。

  青衣公子笑了笑,站起身来:“程大人,昨夜在六合居匆匆一面作不得数,现在请容我重新说一声‘幸会’——在下段青锋。”说时亮出一面黑底描金的令牌,上面正写着“西瑶武德”,是西瑶皇帝的信物。

  “幸……幸会……”程亦风怔怔的,不知要如何反应。

  段青锋倒自由自在如在自己家中,翻着桌上程亦风的一本诗集,道:“久仰程大人才名,昨夜在六合居听你作螃蟹诗,就十分惊叹,今日看了这些诗稿,愈加佩服。”

  程亦风不答话,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段青锋微微而笑,灯火使他的那双绿眼看来充满了威胁:“我一直好奇让玉旒云铩羽而归的军神是个什么样子。”

  “世子殿下现在见到了?”程亦风耸耸肩——他故意要称段青锋为“世子”因为楚国还不曾正式承认西瑶独立。

  段青锋对称呼全不在乎,笑道:“不错,是见到了。如果我是今天才到凉城来,恐怕见到这样的程大人会大吃一惊。不过,好在我已经来了快三个月了,程大人大刀阔斧改革时弊,京畿一带欣欣向荣,全然是新气象,实在叫人佩服万分——本以为程大人在阵前随机应变,多少要有些……恩,怎么说呢?”他摸着下巴:“多少该像那话本中的传奇军师,有些多智而近妖,至少是有点儿小聪明。看到大人推行新法,我才知道你原来是个饱学之士。”

  “世子殿下过誉了。”程亦风道,“您远道而来,除了要见在下一面之外,恐怕还有更重要的事吧?当然,以天潢贵胄之躯潜伏在六合居中任人呼喝,也不会就为了偷取掌柜的银两——世子殿下究竟有何贵干,程某可不喜欢绕弯子。”

  段青锋侧着头,瞥了他一眼,似乎充满兴趣:“咦,我还以为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大家都喜欢话里套话,读书人更喜爱弯老绕去,旁敲侧击,迟迟也不肯切入正题,以示礼貌——原来程大人如此直爽,值得小王一交。”

  程亦风看他这样故弄玄虚,心里就很不耐烦,几乎出言讥讽:跟中原学士自然要讲礼貌,跟蛮夷之辈,大可不必麻烦!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无谓的逞口舌之快,只会带来麻烦。他继续沉默。

  段青锋见他不接茬,挑了挑眉毛:“怎么?小王说的还不够明白么?小王以为程大人值得一交——我西瑶人以为,楚人值得一交。大人这下明白了么?”

  程亦风一愕:西瑶要和楚国结盟么?

  段青锋微笑着等他回答。

  “世子殿下若是为了结盟……”程亦风斟酌着字句,尽量不要显出太多怀疑,“为何不全副仪仗,率众而来?我等也好接待。似这样……”

  “怎样?”段青锋笑道,“在六合居里当伙计么?哈哈,大人年轻时似乎喜欢留恋烟花之地,小王其实也有此爱好。在市井混得久了,就知道,看一个国家,若只看冠冕堂皇的场面,什么也看不出来,非得到龙蛇混杂之地,才见人的真面目——小王在六合居里这么久,该听的,该看的,不该听的,不该看的,都见识到了——昨夜的那场戏,算是个收梢吧。还真精彩呀!”

  “莫非那戏是……”程亦风愣着。

  段青锋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柄折扇来,“哗”地展开了,轻轻摇着:“冒犯程大人了,的确是小王的拙作。小王不似程大人出口成章,编这戏文可真是花了不少脑筋,前后写了一个多月呢。本来还想着怎么才能让程大人看到,正巧你就上六合居来订了酒席。可惜没演完。”

  程亦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隐约想起符雅曾经讲过,这位西瑶太子除了好事没有一样不精通的,到一个天朝上国来请求结盟,居然微服而来,隐居市井,还用戏文捉弄朝廷命官——要是被冷千山知道了,说不定会折腾着发兵攻打西瑶。

  “程大人一定觉得小王这事做得很疯癫吧?”段青锋笑问。

  程亦风不答。

  绿眼睛的青年笑意更深:“小王知道程大人长于应变。不过,在朝堂上辩论政令,或是在前线对付敌人,都是‘大事’,大到几乎与己无关。小王总以为,看一个要看小事,看成大事者所‘不拘’是那些‘小节’,因为小节上的表现才是一个人的真品质,真品质自然显露,才叫‘不拘’,一个人的成败,除了机遇,那就是靠着真品质。”

  程亦风呆了呆:还以为这青年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未料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世子殿下又看出了程某什么小节?”

  段青锋将扇子一合:“宰相腹中好撑船。冷将军发火了,崔女侠激动了,整个店堂的客人也都议论纷纷,唯有程大人好像事不关己一般。如此气度,小王佩服。”

  程亦风随便拱了拱手,算是应答,暗想:要说到气度,倘若那白衣青年真是玉旒云,她才是好气度——这戏虽然多演绎,但唯一被丑化的,就是玉旒云的形象。原本听说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但她后来竟然面不改色的把那戏夸赞了一番。有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玉旒云倒还挺能忍的。这样想着,猛地又感到一阵寒意:那她的“大谋”究竟是什么?

  段青锋离开了书桌,踱了几步,仿佛是打量程亦风的藏书,但是时不时又回头看看看程亦风。

  “世子殿下远道而来,”程亦风道,“程某还没有招待茶水……”

  “不必了。”段青锋道,“小王来找你,也不是为了叨扰你一杯茶,再说,大人的书童……”他一指房间的角落,只见童仆正蜷缩着熟睡:“大人不必担心,小王不想别人知道我在楚国,所以就暂时让那孩子睡一会儿。”说完,看到程亦风惊愕的模样,又微笑着加了一句:“小王是从……后院跳墙进来的。”

  这人还有多少出人意表的地方?程亦风不想去猜测:“世子殿下是说西瑶要和我国结盟么?西瑶本就是我属国,‘结盟’的提法,恐怕不妥吧?”

  段青锋眯起眼睛,笑着,道:“蔽国与贵国实际是什么关系,大人何必自欺欺人?大人难道想和蔽国开战么?”

  “开战于你有何益处?”程亦风道,“楚军的人数恐怕比你西瑶临渊城的人口还多。”

  段青锋微笑:“樾国的军队也不比贵国凉城的人少啊。这时候贵国会向我宣战么?”

  这年轻人果然不容小觑。程亦风想,虽然这名存实亡的从属关系依然事关楚国尊严,他身为朝廷命官,不得不维护,但是若逼得西瑶人翻脸,正式宣布独立,拒绝交纳岁贡,到时两国开起战来,难免要给虎视眈眈的樾国可乘之机——屯兵在瑞津的刘子飞和吕异虽然不及玉旒云可怕,但也非善类!

  就给他一个顺水人情,让他面子上得意得意,也无妨。程亦风想着,即改了口,道:“太子殿下打算和我国结盟么?为什么突然要结盟?怎么个结法?”

  段青锋果然有了些许得色:“盟约自然要使双方获利。‘突然’要结盟,自然是因为有了‘突然’的事件,使得我们两国都需要这盟约——玉旒云半年之内横扫北方,也曾经一战就以少胜多,使贵国十八万精兵葬身落雁谷。这一次大青河失利,樾国的死伤也不算惨重——和十八万不可同日而语。玉旒云虽然被免了军权,但是早先她也被降过职,可不到一个月就又官复原位。何况现在她的皇后姐姐有了身孕,一旦产下太子,她的地位只升不降。届时,大人觉得她会不报大青河之仇吗?”

  程亦风何尝想不到?他只不过是一直回避,不愿去想而已。他甚至有个可笑的念头,希望出现什么奇迹——比方说玉旒云突然被高僧点化,大彻大悟——然而,六合居里,这个可怕敌手的出现,已经打碎了他的美梦。

  “那么结盟于我国又有何益处呢?”

  “益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段青锋道,“俗话说,多一个敌人不如过一个盟友。我们两国结盟,至少我西瑶就不会成为贴在楚国后心的一块烙铁。若有需要,我国的步兵、水师还可以协助盟友——大人以为如何?”

  虽然不希望打仗,不过一旦开战,能有西瑶相助,总比孤军奋战来得好。程亦风即道:“既然太子殿下愿助蔽国一臂之力,蔽国岂有不领情的?”

  段青锋笑:“程大人果然爽快。大国之臣真有大国之臣的气度。小王奉父王之命前来,早就料到盟约可成,连文书也备了。程大人再听听我国的条件,若无异议,咱们就此签了。”说时,取出一卷帛书来。

  程亦风愣了一下,接过了:“要签盟约,程某可不能做主,还得要太子殿下过目,两殿、六部等都议过了才行。”

  段青锋抱着两臂,笑道:“呵呵,国家大了也有这些麻烦,若是换在我们西瑶,一个像程大人这样中流砥柱似的人物,只要他点头,这事就成了,摇头,这事就不成。哪来那许多议来议去的麻烦?就算真要议,我父王只须将文武大臣招到宫中,同意的站一边,不同意的站另一边,若有三分之二的人都同意,那就当全体同意论处,否则就当全体不同意论处。”

  这岂不是把将军国大事当了儿戏?程亦风想,蛮夷小国果然与我天朝不同。然而再回头一思量:这种方法也未尝没有好处。有些复杂的政令固然需要详加商议,而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也两殿平章,六部议论无疑就给了无事生非的小人许多兴风作浪的机会。冷千山他们不就是仗着这些不可改的祖宗之法闹得他不得安宁么?

  也许该和风雷社的士子们商量商量,看西瑶的这个“站边儿”能不能改进了,用到楚国来。

  他心中暗暗记下了这条,把段青锋的帛书展开,凑到灯前看。只见前半部分正如段青锋方才所说的那样,是当今天下形势,阐述了结盟的益处,接着说到西瑶愿意如何帮助楚国,后面是西瑶提出的条件——程亦风生恐里有有承认西瑶独立的条款,这要到了朝会上,一定难以通过。不过连看了两三条,净在说楚国水利如何发达,西瑶请楚国帮他们疏浚运河,加固堤坝;又说西瑶海疆辽阔,常常受风暴海啸之扰,而内陆地区天江支流众多,水网密布,汛期甚长,连年泛滥,希望楚国可以捐些钱粮来赈济;还说湿re之地瘴毒肆虐,百姓苦不堪言,而楚人医术高明,恳请楚王组织一批郎中到西瑶境内义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虽然语气不卑不亢,但内容就好像是属国在请求主上怜悯救助一般。他一直看到最后一条,说的是西瑶多山地,开垦不便,而楚国天江流域有不少荒地无人耕种,若楚王能允许西瑶农民到楚国境内耕种,西瑶愿意按楚制纳税。

  这些条件都无不可。程亦风将帛书合起来:“程某确实做不了主,不过明日可立刻呈给我朝太子过目。单看贵国所提的要求,并无不妥之处,两殿、六部应该不会反对结盟。”

  段青锋摇着头,笑了笑:“真不明白你们。没什么不妥还要议。就不怕议完了,已失了良机,让玉旒云打到家门口么?”

  程亦风知道楚制确有弊端,不过依然不喜欢段青锋说话的语气,便不搭他的茬儿。

  段青锋并不在乎,将折扇往腰里一插:“罢了,罢了,小王也入乡随俗。你们爱怎么议就怎么议论吧。但是小王有一个要求——毕竟这两国结盟的大事,无论成与不成,一旦传了出去,叫樾人听到了,总知道我西瑶曾动过心思同贵国联合起来对付他们。到时还不知要玩出什么花样来。所以,小王希望商议之时不要张扬,要和约既定,才诏告天下。”

  考虑得倒周详。程亦风点头答应:“未知太子殿下如今下榻何处?若商议出了结果,将去何地通知您?”

  段青锋笑道:“要说‘下榻’本来是在六合居的伙计房里。现在当然是不能再住下去了。我离开西瑶也有些时日,再不归去,恐怕父王担心。明日就打算起程南下。”

  “那盟约……”

  “大人不须担心。”段青锋道,“结盟是小王出来该办的正事,若是没个交代就回西瑶去,岂不让父王震怒?以为我不务正业,游山玩水呢!所以,我已拜托我国礼部侍郎蓝沧蓝将大人暂时留在凉城。若贵国的两殿、六部都商议够了,决定和我西瑶结盟,就请将盟书交由蓝大人带回南方。若是最后决定不结盟,就知会蓝大人一声,他便回西瑶来告诉我父王和我。我们两国都可当这事从来没发生过,省得让那疑心病重的玉旒云抓到把柄——大人说,这样可好?”

  “也好。”程亦风道,“蓝大人下榻何处?”

  “蓝大人一直以来代表我父王出使各国,自然守得规矩,不像小王这样自由。”段青锋道,“他在夷馆里住着。大人到时去寻他就好——时候不早,小王也要告辞了。”

  程亦风觉得跟此人在一处,浑身都不舒服,赶紧送客——送瘟神。而偏偏这个时候,外头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看一人打着灯笼走近了,是符雅。

  “程大人,我来还……”

  她来还书来了,猛然看到段青锋,愣了愣。

  段青锋却笑道:“这位小姐好生面善,以前可见过么?”

  程亦风想段青锋为了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已经把童仆迷倒,这时不要对符雅有何不利才好。于是急忙挡上前去:“怎么会见过?公子请这边走——”

  段青锋似乎知道他的意思,“嗤”地一笑,仿佛是说:还怕我把她吃了?但也不讲穿,径自往黑暗的花园深处走。

  程亦风就示意符雅稍待片刻,自己寸步不离地跟着那绿眸王子,生怕他还有什么诡计,自己招架就算,累了符雅可是罪过。

  两人一同走到后墙根儿了,段青锋突然又想了什么似的,回头道:“程大人,小王看到满街都有通缉文榜,要通缉昨夜在六合居里得罪冷将军的那两个年轻人——这两个人其实也是小王的手下,陪小王做一场戏而已。程大人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程亦风一愣:什么?那两个人不是玉旒云和石梦泉么?

  段青锋看他那表情,将原委也猜出了大半,笑道:“哈哈,程大人和玉旒云多次交锋,应该对她的样貌很熟悉了,这样都被小王骗了过去?小王一定要好好奖赏这两个人才行。”

  程亦风不知他玩的什么花样。

  段青锋只是笑:“大人,玉旒云被樾王削了兵权,现在就好像没爪没牙的狮子。楚国上下恨她入骨,她怎么敢在这时候只身到楚国来?就算来也不敢招摇——难道她想找死么?小王演了那场戏,生怕排查起来,太容易怀疑到我这个新伙计身上,专门加了这么一段——现在我两国既然要结盟,只因小王的一个玩笑就累得楚国草木皆兵,全国通缉玉旒云,那可实在过意不去。大人还是想个法子,将这事向冷将军澄清了吧。”

  程亦风简直要被这位荒唐的王子气死了:向冷千山澄清?这要如何个澄清法?岂不就要把结盟的事告诉他?他来大闹一场,怕是议三个月也议不出结果来!

  段青锋却全都不管,笑着朝程亦风拱了拱手:“程大人,后会有期了!”说时,一飞身,跃出墙外。

  程亦风回到书房门口的时候,符雅还提着灯笼站着,满面惊诧:“方才那个……是西瑶的段青锋?”

  程亦风苦笑了一下:“他说他是,小姐也说他是——我方才看他,的确如小姐所说,荒唐透顶。看来他必然就是段青锋了。”

  只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符雅会意,也领情,微微笑了笑,道:“段世子来找大人,所为何事?”

  程亦风请她进屋,看看依然熟睡的童仆,只能抱歉怠慢,又把她带来的书放回架上,才将这天从头到尾的怪事说了一回:从段青锋自六合居“卷款潜逃”开始,到冷千山全国通缉两青年,到魏进认出那两人是玉旒云和石梦泉,再到段青锋突然来访——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天之内转了几个来回。符雅听得瞪大了眼睛:“今年中秋,凉城可真热闹啊!”

  程亦风苦笑道:“热闹归热闹,热闹完了可就是个烂摊子——这位段世子也真是!就算是定下盟约之前不想被樾人知道,也不必搞出这许多名堂来,如今惹得冷千山大动干戈……我要如何收拾才好?”

  符雅看到案上的帛书,拿手指捻了捻,又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云蚕丝帛,曼佗罗香墨,看来果真是西瑶禁宫之物。”

  程亦风看她如此举动,失笑道:“怎么,莫非符小姐还嫌这真真假假的不够混乱,想告诉我说那玉旒云和石梦泉才是真的,这个段青锋反而是他们派来使障眼法的?”

  符雅道:“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这个段青锋应该假不了。再说玉旒云派个假西瑶王子来和咱们结盟做什么?说不通呀——大人看他所提的结盟条件如何?”

  “依我看都无不可。”程亦风道,“小姐高才,不妨再看一看,也好给程某些建议。”

  “那可折煞我了!”符雅笑道。但她还是粗粗地扫了一遍:“西瑶这样‘请求’来‘请求’去的,还真像是要做回我们的属国似的。这感情好——新党们自然和大人你是一条声说话,旧党们看了这样的盟书也应该不会找出什么茬儿来——太子殿下应该是赞成的吧。”

  程亦风道:“我想……除非冷千山他们故意找麻烦……”

  符雅抿着嘴一笑:“对手是玉旒云的时候也不见大人这样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没想到冷将军比玉旒云还厉害哩!”

  程亦风道:“玉旒云就算凶残,却是个堂堂正正的对手。我跟她交锋,那是各为其主。而冷千山那一伙儿……唉,把个国家闹得鸡犬不宁,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符雅道:“大人就别为冷将军的事心烦了,其实你不必先去找他澄清——你看,这盟书上所说的,都于我国有利处。不是实际的利处,也有脸面上的利处。既然段青锋不想把此事张扬出去,大人就只需和太子殿下禀报,然后由太子召集两殿,作急务处理。牵涉的人越少,就越不容易再横生枝节。若能尽快将盟约定下,就不怕将内情说出——到时候冷将军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难道他还当真去西瑶找人家的麻烦么?”

  程亦风一愕:“哎呀,我都被急糊涂了,怎么没想到?果然办事不可本末倒置。小姐说的没错,只要尽快把盟约定下了,一切都迎刃而解——晚了,冷千山手下什么人也‘认出’玉旒云来,可不把笑话闹大了!”

  符雅道:“我也是随便说的。大人看着能办,再好不过。”

  “能办,能办!”程亦风道,“符小姐真是程某的救星!”说着,到桌边坐下,铺开纸,打算写一封条陈,将这盟约的利害阐述明晰,次日好交给竣熙。符雅见童仆兀自昏睡不醒,就亲来伺候笔墨。同时,程亦风一边写,她就一边读,遇到不明的,就提出来质问,力求将这条陈写得滴水不漏。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那童仆才幽幽转醒,揉了揉眼睛,惊道:“咦?符小姐您什么时候来的?这是什么时辰了?”

  他本无心的一句话,却蓦地叫程亦风心里一虚,道:“你偷懒睡觉,还好意思问?快给小姐和我上两杯茶来!”

  童仆应声而去,出门没多远,又道:“哎呀,大人,是三杯茶!公孙先生来了!”

  “哎哟,凉成热闹,大人家里也热闹。”符雅笑着,同程亦风一同起身迎公孙天成。

  “夜这么深了,先生有急事么?”程亦风问。

  公孙天成点点头,面色阴沉:“老朽去查了查这几个月来探子回报的消息。玉旒云最后一次出现在樾国禁宫是上个月底的事。探子报信是十天一次,飞鸽千里。八月十日的信上说玉旒云还‘郊游未回’,倘若她七月底出发,快马加鞭,这时的确是应该到凉城了。只不过,若这样算她的行程,昨天的那场戏应该不是她的杰作。”

  “先生别再执着那场闹剧啦。”程亦风道,“那玉旒云也是假的呢!”当下,把段青锋不请自来的事又说了一回——他口干舌燥,暗暗埋怨童仆手脚不利索。

  公孙天成听了,诧异不已:“还有这种事?大人确信那就是段青锋么?”

  程亦风道:“他有一双绿眼睛,拿着西瑶皇帝的令牌,符小姐也见了他的面,鉴定出西瑶所用的丝帛和墨汁,应该是假不了的。”

  公孙天成道:“他说要结盟,都提了些什么条件?”

  “盟书在此,”程亦风道,“请先生过目。”

  公孙天成先一目十行地扫了一回,又细细研读。程亦风在一旁把他和符雅的计划告诉老先生:小范围解决此事,不让冷千山插手,待盟约定下,就说出事实真相。

  可公孙天成却边看边摇起了头来。

  程亦风道:“怎么,我的计划有何不妥么?”

  “不是大人的计划不妥当。”公孙天成道,“而是这结盟条件——未想到西瑶这蛮荒小说原来倒很阴险。”

  “此话怎讲?”

  公孙天成指着那满篇水灾海啸:“若西瑶是我属国,帮助他们兴修水利,赈济灾民,出银,出工,出药,出郎中,我朝都义不容辞。然而西瑶已经宣布独立了,此次又要作为另一个对等的国家来与我结盟。要让我们给盟国提供这许多帮助,实在……不合规矩。”

  “结盟就是双方得利嘛。”程亦风道,“西瑶水师步兵帮助我抵抗樾军,我国帮他们老百姓做些实事,也无不可。”

  “有西瑶水师步兵相助当然是好事。”公孙天成道,“不过,他们提出的这许多条件若真都照着做,那就好像把水蛭放到了自己身上,迟早要被吸干了血!”

  程亦风道:“晚生不明白先生的意思。我楚国是天朝大国,礼仪之邦,看到邻国百姓受苦,岂有袖手之理?过往左近小国如婆罗门、蓬莱,朝廷扶助他们,丝毫不求回报。如今西瑶要以兵队来回报,怎么反尔……”

  公孙天成打断了他的话:“大人热火朝天地搞新法,应该知道我朝纵然苛捐杂税众多,依然国库空虚。为何花消如此之大,除了官僚庞杂冗余,贵族奢侈无度,僧侣泛滥成灾之外,这‘天抽上国,礼仪之邦’的帽子也累得我们不轻——蓬莱国来了学生,吃、住、用都由朝廷出,婆罗门国来了和尚,吃、住、用也都由朝廷出。长此以往,朝廷是挣足了面子,却也用空了荷包——如今西瑶可好,狮子大开口了,水利工程要我们修,旱涝灾害要我们赈,瘟疫疾病要我们医——这就是吃定了咱们上‘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最后这条允许他们的边民来我境内耕种,这更加是居心叵测了。依照大人的新法,他们开垦荒地,起初不需要交税。等过个三年五年,地也种熟了,该交税的时候,他们翻脸不认——那时,天江说不定都被西瑶划到他们自己国境里去了。玉旒云是真刀真枪地来明争,西瑶就使这种阴招来暗夺——结盟?哪里安了好心呢!”

  程亦风仔细想了想公孙天成的话,虽然不无道理,但是就此拒绝西瑶的提议,也……

  符雅替他道出了心中的忧虑:“虽然段世子说过,大家买卖不成仁义在,就当什么也没发生……然而,真能如此么?万一西瑶人转过头来跟樾国结盟了怎么办?”

  公孙天成自然也虑到了这一层:“盟要结,条件全都要答应——但是可以一条也不兑现。”

  “那怎么行?”程亦风惊道,“我泱泱大国,岂能有此无赖行经?”

  公孙天成道:“他不仁,我不义。看这盟书就知道了。西瑶本就是为了从我朝图些便宜才说结盟的,根本就没想要帮我们抗击樾人。甚至,听大人方才的经历,我看西瑶人暗里打算脚踩两只船。”

  程亦风不解。

  公孙天成道:“他们若正正经经与我国议盟,便是让樾国知道了,又如何?樾国看到我两国结盟,只有更忌惮的。就算盟约不成,樾国记恨我两国,发兵来打,首当其冲的也是我楚国,与他西瑶有和干系?如此鬼鬼祟祟,必是因为他们盘算着,若和我国结盟不成,他们就可转和樾人狼狈为奸。如今的天下,除了那苟延残喘的郑国和未成气候的漠北蛮族之外,马马虎虎可以算是鼎足三分。西瑶的这股力量稍微弱一些。不过,在楚樾之争中,单凭我两国各自的实力,谁也不可能立刻就把对方吞了。但任何一方联合上西瑶,那就不同了。”

  符雅觉得公孙天成分析得甚有道理,惭愧自己年轻学浅,却满以为远见卓识地给了程亦风错误的建议。若非公孙先成及时来了,这一夜条陈写就,明天无论廷议如何,获利的都只有西瑶而已。

  “先生分析了这许多,符雅可不及先生缜密。不过,符雅想,无论如何,不能让西瑶投到樾国那一边去。换言之,无论如何都需要与西瑶结盟。但先生若不答应这盟书上的条件,或者是心口不一,阳奉阴违,西瑶人不是傻瓜,怎么会听之任之?”

  公孙天成欣赏她能从一团乱麻中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答应条件是个权宜之计。。当务之急,是让西瑶人明白,只有和我国结盟共同对抗野心勃勃的樾人,他们才能继续生存下去。否则,一旦我楚国失陷,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西瑶。”

  楚国失陷,程亦风想也不敢想这事。

  “左右我夜里还要回宫去。”符雅道,“不如我去把这事告诉太子?连夜就定下来,明日再去两殿过个场?”

  “太子是要见。”公孙天成道,“不过,两殿、六部、翰林院——这程序就不用走了。反正我们只是要太子在盟书上用印,好去和西瑶使节有个交代。先将他们稳住了,再陈述厉害不迟。”

  “正是。”程亦风想,若当真经两殿、六部商议,翰林院起草诏书诏告天下,那时再出尔反尔,岂不成了笑柄?

  “而且这样也快些。”公孙天成道,“或许能赶在段青锋没走的时候……他这么急着要赶回西瑶去……”

  “先生又怀疑什么?”符雅问。

  公孙天成从怀里抽出通缉文榜来,抖开了:“你们真的相信这个玉旒云是段青锋叫人假扮的么?”

  “怎么?”程亦风道,“难道段青锋撒谎?我可没有跟他说那是玉旒云,他自己交代的——可见这事是他一手策划。”

  公孙天成道:“这才可疑。你都没有说,段青锋怎么会知道我们认出这是玉旒云?除非他自己也见过玉旒云了。”

  “那也许见过画像?”程亦风是打心眼儿里不希望那白衣青年是玉旒云,所以,强词夺理也要辩驳。

  公孙天成笑道:“画像?樾国皇帝似乎是很想把玉旒云嫁出去,她的画像传到段青锋手里也不稀奇。但是,段青锋一个大男人,搜集石梦泉的画像做什么?”

  程亦风不响:段青锋有心袒护玉旒云?这算什么道理?啊呀!他心中猛然一紧:脚踩两只船!莫非段青锋是越了玉旒云南下商谈结盟的?

  公孙天成知道他想通了,于是也不再多说:“究竟是如何,还说不准呢。看看小莫那里会不会有动静吧!”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八零电子书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归妹,归妹最新章节,归妹 平板电子书!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本站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与本站立场无关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Copyright©2018 八零电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