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舅父门庭好阔！”聂尘不禁砸砸舌头，这门面，与记忆里聂家在南海县城里的家宅比起来也不遑多让，门前一溜的拴马石，石狮子铜鎏金，大门上方飞檐翘角，跟澳门城里沿途看到的寻常房屋要高出几个档次。
郑一官却显得有些紧张，抿着嘴摇摇头：“这算不了什么，真正海上巨室的排场比这还大，在满刺加那边，拥有上百艘大船的海商才称得上阔气。”
聂尘奇怪的看看他，觉得郑一官面目严肃的样子一点没有找到亲人的喜悦，不由心中打了个问号。
豪宅的门口屋檐下，站着两个叉手汉子，精壮彪悍，穿着一色的窄袖劲装，面无表情的看着过往人等。郑一官走上去，恭敬的拱手：“两位大哥，请问黄程黄商总家是不是在这里？”
一个汉子斜眼瞥他：“你是谁？敢直呼我家主人名謂？”
郑一官忙道：“我是他远方侄子，从南安来，特来寻亲的。”
两个汉子对望一眼，面露不屑，其中一个嘀咕一句：“又来一个，土包子没完没了啊。”
他问了郑一官姓名，把手摆一摆，道：“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说罢就懒洋洋的进去了，丢下郑一官等人在门口巴巴的晒太阳。
聂尘越发的奇怪，两个门童就敢对主家的亲戚如此怠慢，这家里还有没有家法了？
他瞧瞧乖乖站着静候的郑一官，还是忍住了开口询问的想法，毕竟这是别人的家事，身为外人随便提及不好。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聂尘等得把地上的蚂蚁都数数了个清楚，方才等到那汉子出来。
“跟着我进去吧。”汉子大刺刺的道，转身又朝里面走。
郑一官等人急忙抬步跟着他，进了大门。
进去是个照壁，一个斗大的福字刻在上头，绕过去就能看到一个很大的院子，青砖铺地，花圃镶嵌，修整得非常精致巧妙，令人走进去立马就能将外头喧嚣纷杂抛之脑后。院子中间是平整青石板的走道，两侧是瓦面回廊火巷，一圈粉墙把院子圈了起来。
汉子带着几人没有走石板道进正房，而是绕入回廊，朝边上走去，进入一间偏厢，丢下一句：“主人正在会客，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时间到了，自会有人来叫你们。”后，就扬长而去。
厢房里桌椅倒有，但陈设简陋，连茶壶水杯都没有，聂尘等人就干溜溜的站在里面，无人理睬，仿佛一群弃儿。
郑一官尴尬的拱拱手，朝聂尘干笑：“随便坐、随便坐，想必我舅父在见很重要的客人，等他空闲了，就会来见我们。”
聂尘在心里，对郑一官与他舅父黄程的关系，已经猜的七七八八，这样的待客之道，哪里还看不出来？为了不让郑一官面子上难看，也只好含笑点头，找个凳子坐下。
“我舅父自小离家，至今已经三十年，其间从未回过南安，我这样的小字辈，他当然不认识，等下我把父亲亲笔写的书信给他看，他就会明白了。”郑一官道，他对害聂尘也跟着受冷眼很过意不去，一直在解释：“我舅父生意做得很大，在这边跟红毛鬼关系也不错，寻常官吏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架子大一些，也是必然的。”
聂尘好奇起来：“你舅父这么厉害？”
“你是南海人，对这边不了解，自然不知道我舅父的本事。”郑一官忙道，他巴不得找个话题化解尴尬的气氛：“自隆庆开海后，大明一手打，一手拉，将大明海域的海上盗匪洗了个干净，如汪直、徐海之流的大海盗全都灰飞烟灭，曾经肆虐海上的倭寇也消停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巨室大家的海商。”
“海商大者，有巨舰数百艘，拥众上万，扬帆出海，可遮蔽日月，规模可观。其中又以福建、广东、南直隶的海商实力最为雄厚，而广东又以澳门海商为翘楚，我舅父黄程，正是澳门华人海商中最为强势的一个。”
聂尘点点头，问道：“我家以前也是做海商的，不过没有你舅父那么大的力量。”
郑一官笑道：“广东其他地方的海商当然不能跟澳门的比，大明官港只有福建漳州月港一处，那儿的海商有船引，富得流油，其他地方的只能偷偷摸摸走私买卖，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澳门不同，这儿的海商帮着红毛鬼做生意，垄断了倭国经大明到满刺加的航线，得天独厚，只要跟红毛鬼关系好，没有不发财的。所以聂兄弟如果要在这里发展，跟着我舅父做是最好的。”
他停住想了想，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最后还是开口道：“还有啊，聂兄弟，你我年纪还小，又势单力孤，在这能吃人的地方还是靠着大树好，在水上混的人没有手底下是干净的，人命不值钱，你一个人在这边想要出人头地实在千难万难，没人引路根本不可能。”
说罢，郑一官又赶紧道：“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兄弟听就听了，如若不当，就当一阵风吹过便是。”
聂尘正在思考今后的前途，听了郑一官的知心话，暗暗称是，要在澳门做生意避不开海商，毕竟这里就是一处海港，一切都是围绕海商贸易来的。郑一官说的不错，这年月，海商即是海盗，视情况不同而角色自由转换，拿起刀是盗，放下刀就是商，分不清的。
在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环境下求存，没有人庇护确实很难，一想到这里，聂尘赶忙朝郑一官深深一揖，道：“郑大哥说的对，我们三人，左右在澳门无依无靠，就依着郑大哥说的，投在黄商总门下，学学本事，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收留我们？”
“没问题的，包在我身上！”郑一官猛拍胸脯，觉得一下就把刚刚的窘境丢到了九霄云外：“只要见了我舅父，一定没有问题！”
胸腔中被他拳头擂得砰砰的回响还没有停止，就见一个穿着汉人仆役服装、带着一个家丁帽子的黑人探头进来，看看众人，然后用字正腔圆的汉语道：“老爷有空了，你们快来。”
这一幕很不和谐，聂尘呆了一呆，瞪着牛眼看着黑人几乎没有回过神来。
如果没有领会这场面的看官，只需要把周星驰在唐伯虎点秋香电影中的家丁穿着套在一个高大健壮孔武有力的黑人身上，就能明白了。
那黑黝黝的皮肤、白的令人嫉妒的牙齿和厚嘴唇里吐出的汉语，几乎令聂尘抓狂。
国际融合在明朝就开始了吗？
郑一官拍拍他的肩头，低声道：“这是舅父收的昆仑奴，红毛鬼送他的，养了许多年了，会说我们的话。”
聂尘机械的点头，暗叹一口气：居然连一个明朝人的见识都不如了，老子是不是穿越而来的？
黑人在前面引路，几人跟着他走，这次走到了正堂门口，在高及人小腿的门槛外，留下了小厮穿着的荷叶和狗子，黑人带着郑一官和聂尘两人进了正堂。
正堂宽阔大气，三间排面的屋子里进深很长，四根粗大的漆面圆柱撑起了高高的屋顶，方砖地板上用白色米浆勾勒了缝隙，平整得没有一点起伏，两排宛如梁山好汉聚义厅般的太师椅中间，面对门口放着两张铺了虎皮的宽背椅，后面高悬万里波涛旭日图，整个大厅给人一种大气磅礴的气势。
左首虎皮椅上，坐着一个花白胡须的魁梧老者，一身绸子员外服略显发福，头顶软角幞头脚下白底黑缎面鞋，正端着一杯茶水在喝。
黑人躬身上去，低声说了几句，老者抬起头来，看向站在厅中的几个人。
“小侄郑一官，见过舅父。”郑一官恭顺的上前，递上一封书信：“我父亲郑士表，有书信请舅父过目。”
“郑士表？”老者皱皱眉头，闻言不喜不惊，闭目想了一会才点点头：“南安老家的啊，老家现在可好？”
“南安近年风水不好，前年遭了水患，今年年头上又有风灾，连城外的土地庙都被风吹垮了，灾民无数，连累得地里收成不好，乡里很多人都逃难了。”郑一官垂首答道。
黄程叹口气，摇摇头：“这些我听说了，怪不得这两年过来投靠我的南安人这么多，这天灾可恨啊！”
他把书信展开，粗粗看了看，就放到一边，把目光投向郑一官：“你父亲信上说你一人过来，还带了货物，要学经商？”
郑一官道：“是，不过路上遇到倭寇，货物……”
黄程把手摆了摆，打断他的话：“货物无所谓，你那些劳什子的东西也不值钱，既然来了，你就且住下，我这里南安少年郎很多，你且帮着商行里办事，跟着学学。”
正堂外又有人声传来，黄程把眼神朝外飘去，随意的挥挥手：“来福，你把他们带下去，寻个住处，明日就跟着阿华做事，去吧。”
郑一官还来不及把聂尘介绍出口，那叫做来福的黑人就过来，扯着衣袖就走，聂尘当然不便强留，只得跟着出去，迈门槛时看到外面来的是几个红毛鬼，黄程出门迎接，有说有笑的进去了。
对比刚刚黄程对自己一行人的态度，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郑一官却显得有些紧张，抿着嘴摇摇头：“这算不了什么，真正海上巨室的排场比这还大，在满刺加那边，拥有上百艘大船的海商才称得上阔气。”
聂尘奇怪的看看他，觉得郑一官面目严肃的样子一点没有找到亲人的喜悦，不由心中打了个问号。
豪宅的门口屋檐下，站着两个叉手汉子，精壮彪悍，穿着一色的窄袖劲装，面无表情的看着过往人等。郑一官走上去，恭敬的拱手：“两位大哥，请问黄程黄商总家是不是在这里？”
一个汉子斜眼瞥他：“你是谁？敢直呼我家主人名謂？”
郑一官忙道：“我是他远方侄子，从南安来，特来寻亲的。”
两个汉子对望一眼，面露不屑，其中一个嘀咕一句：“又来一个，土包子没完没了啊。”
他问了郑一官姓名，把手摆一摆，道：“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说罢就懒洋洋的进去了，丢下郑一官等人在门口巴巴的晒太阳。
聂尘越发的奇怪，两个门童就敢对主家的亲戚如此怠慢，这家里还有没有家法了？
他瞧瞧乖乖站着静候的郑一官，还是忍住了开口询问的想法，毕竟这是别人的家事，身为外人随便提及不好。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聂尘等得把地上的蚂蚁都数数了个清楚，方才等到那汉子出来。
“跟着我进去吧。”汉子大刺刺的道，转身又朝里面走。
郑一官等人急忙抬步跟着他，进了大门。
进去是个照壁，一个斗大的福字刻在上头，绕过去就能看到一个很大的院子，青砖铺地，花圃镶嵌，修整得非常精致巧妙，令人走进去立马就能将外头喧嚣纷杂抛之脑后。院子中间是平整青石板的走道，两侧是瓦面回廊火巷，一圈粉墙把院子圈了起来。
汉子带着几人没有走石板道进正房，而是绕入回廊，朝边上走去，进入一间偏厢，丢下一句：“主人正在会客，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时间到了，自会有人来叫你们。”后，就扬长而去。
厢房里桌椅倒有，但陈设简陋，连茶壶水杯都没有，聂尘等人就干溜溜的站在里面，无人理睬，仿佛一群弃儿。
郑一官尴尬的拱拱手，朝聂尘干笑：“随便坐、随便坐，想必我舅父在见很重要的客人，等他空闲了，就会来见我们。”
聂尘在心里，对郑一官与他舅父黄程的关系，已经猜的七七八八，这样的待客之道，哪里还看不出来？为了不让郑一官面子上难看，也只好含笑点头，找个凳子坐下。
“我舅父自小离家，至今已经三十年，其间从未回过南安，我这样的小字辈，他当然不认识，等下我把父亲亲笔写的书信给他看，他就会明白了。”郑一官道，他对害聂尘也跟着受冷眼很过意不去，一直在解释：“我舅父生意做得很大，在这边跟红毛鬼关系也不错，寻常官吏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架子大一些，也是必然的。”
聂尘好奇起来：“你舅父这么厉害？”
“你是南海人，对这边不了解，自然不知道我舅父的本事。”郑一官忙道，他巴不得找个话题化解尴尬的气氛：“自隆庆开海后，大明一手打，一手拉，将大明海域的海上盗匪洗了个干净，如汪直、徐海之流的大海盗全都灰飞烟灭，曾经肆虐海上的倭寇也消停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巨室大家的海商。”
“海商大者，有巨舰数百艘，拥众上万，扬帆出海，可遮蔽日月，规模可观。其中又以福建、广东、南直隶的海商实力最为雄厚，而广东又以澳门海商为翘楚，我舅父黄程，正是澳门华人海商中最为强势的一个。”
聂尘点点头，问道：“我家以前也是做海商的，不过没有你舅父那么大的力量。”
郑一官笑道：“广东其他地方的海商当然不能跟澳门的比，大明官港只有福建漳州月港一处，那儿的海商有船引，富得流油，其他地方的只能偷偷摸摸走私买卖，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澳门不同，这儿的海商帮着红毛鬼做生意，垄断了倭国经大明到满刺加的航线，得天独厚，只要跟红毛鬼关系好，没有不发财的。所以聂兄弟如果要在这里发展，跟着我舅父做是最好的。”
他停住想了想，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最后还是开口道：“还有啊，聂兄弟，你我年纪还小，又势单力孤，在这能吃人的地方还是靠着大树好，在水上混的人没有手底下是干净的，人命不值钱，你一个人在这边想要出人头地实在千难万难，没人引路根本不可能。”
说罢，郑一官又赶紧道：“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兄弟听就听了，如若不当，就当一阵风吹过便是。”
聂尘正在思考今后的前途，听了郑一官的知心话，暗暗称是，要在澳门做生意避不开海商，毕竟这里就是一处海港，一切都是围绕海商贸易来的。郑一官说的不错，这年月，海商即是海盗，视情况不同而角色自由转换，拿起刀是盗，放下刀就是商，分不清的。
在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环境下求存，没有人庇护确实很难，一想到这里，聂尘赶忙朝郑一官深深一揖，道：“郑大哥说的对，我们三人，左右在澳门无依无靠，就依着郑大哥说的，投在黄商总门下，学学本事，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收留我们？”
“没问题的，包在我身上！”郑一官猛拍胸脯，觉得一下就把刚刚的窘境丢到了九霄云外：“只要见了我舅父，一定没有问题！”
胸腔中被他拳头擂得砰砰的回响还没有停止，就见一个穿着汉人仆役服装、带着一个家丁帽子的黑人探头进来，看看众人，然后用字正腔圆的汉语道：“老爷有空了，你们快来。”
这一幕很不和谐，聂尘呆了一呆，瞪着牛眼看着黑人几乎没有回过神来。
如果没有领会这场面的看官，只需要把周星驰在唐伯虎点秋香电影中的家丁穿着套在一个高大健壮孔武有力的黑人身上，就能明白了。
那黑黝黝的皮肤、白的令人嫉妒的牙齿和厚嘴唇里吐出的汉语，几乎令聂尘抓狂。
国际融合在明朝就开始了吗？
郑一官拍拍他的肩头，低声道：“这是舅父收的昆仑奴，红毛鬼送他的，养了许多年了，会说我们的话。”
聂尘机械的点头，暗叹一口气：居然连一个明朝人的见识都不如了，老子是不是穿越而来的？
黑人在前面引路，几人跟着他走，这次走到了正堂门口，在高及人小腿的门槛外，留下了小厮穿着的荷叶和狗子，黑人带着郑一官和聂尘两人进了正堂。
正堂宽阔大气，三间排面的屋子里进深很长，四根粗大的漆面圆柱撑起了高高的屋顶，方砖地板上用白色米浆勾勒了缝隙，平整得没有一点起伏，两排宛如梁山好汉聚义厅般的太师椅中间，面对门口放着两张铺了虎皮的宽背椅，后面高悬万里波涛旭日图，整个大厅给人一种大气磅礴的气势。
左首虎皮椅上，坐着一个花白胡须的魁梧老者，一身绸子员外服略显发福，头顶软角幞头脚下白底黑缎面鞋，正端着一杯茶水在喝。
黑人躬身上去，低声说了几句，老者抬起头来，看向站在厅中的几个人。
“小侄郑一官，见过舅父。”郑一官恭顺的上前，递上一封书信：“我父亲郑士表，有书信请舅父过目。”
“郑士表？”老者皱皱眉头，闻言不喜不惊，闭目想了一会才点点头：“南安老家的啊，老家现在可好？”
“南安近年风水不好，前年遭了水患，今年年头上又有风灾，连城外的土地庙都被风吹垮了，灾民无数，连累得地里收成不好，乡里很多人都逃难了。”郑一官垂首答道。
黄程叹口气，摇摇头：“这些我听说了，怪不得这两年过来投靠我的南安人这么多，这天灾可恨啊！”
他把书信展开，粗粗看了看，就放到一边，把目光投向郑一官：“你父亲信上说你一人过来，还带了货物，要学经商？”
郑一官道：“是，不过路上遇到倭寇，货物……”
黄程把手摆了摆，打断他的话：“货物无所谓，你那些劳什子的东西也不值钱，既然来了，你就且住下，我这里南安少年郎很多，你且帮着商行里办事，跟着学学。”
正堂外又有人声传来，黄程把眼神朝外飘去，随意的挥挥手：“来福，你把他们带下去，寻个住处，明日就跟着阿华做事，去吧。”
郑一官还来不及把聂尘介绍出口，那叫做来福的黑人就过来，扯着衣袖就走，聂尘当然不便强留，只得跟着出去，迈门槛时看到外面来的是几个红毛鬼，黄程出门迎接，有说有笑的进去了。
对比刚刚黄程对自己一行人的态度，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