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思嘉吓得身子发软,哪里还要半分底气推开他,只得任由着他胡作非为。

  晏修现在还愿意亲她、啃她,而不是抱走犣奴后一剑杀了她,那是不是说明他没有生气?

  这倒令祝思嘉无比意外,迷迷糊糊地承受着他暴风雨般的亲吻。

  可快小半个时辰要过去了,晏修竟还是没亲满足,恨不得让她化成一滩春水般铺开在书桌上。

  祝思嘉眼下最关心碎玉的去向,照他这架势下去,恐怕天黑还不肯放过自己。

  故而,祝思嘉以咬破晏修嘴唇的方式反击回去。

  浓烈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不但没让身上人吃痛,反而激发了他浴血奋战的兽欲和野性,晏修甚至双眼一亮,加深了这个带血的吻。

  祝思嘉双眼翻白,险些失去神智,用尽最后的力气重重推开他,语气冰冷,仿佛从未经历方才那场意乱情迷:

  “晏修,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条发情的公狗?”

  晏修不怒反笑,拇指轻轻拭过唇上伤口,抹出一抹水光锃亮的红到嘴角:“皇后流落在外这几年,倒是长了不少本事。”

  比从前泼辣了不少。

  他更喜欢这样的祝思嘉了。

  尽管她是天底下最该死的人,尽管她骗他骗得这么辛苦,可恢复记忆得知她还活在这世上,甚至生下了他们的孩子,如今过得很好,他什么都可以原谅了。

  祝思嘉的腰方才被他用力握了许久,已经没什么力气做坐着和他沟通,索性继续躺在书桌上,双眼微眯,盯着房梁,像只慵懒的猫儿似的。

  “碎玉呢?还活着吗?”

  原来怒气勃勃地把他推开,就是为了问一个外人的死活。

  晏修冷笑:“没死呢,他可是你兄长,朕怎么敢杀了他?”

  碎玉竟然没被他处死?

  晏修肯定是知道了碎玉当年的所作所为,可他的容忍度居然高到这种地步,没有处置碎玉吗?

  有这么一句话,祝思嘉彻底放下心来,懒洋洋地朝晏修伸出双臂:“扶我起来,我们好好说话。”

  晏修:“怎么?方才还骂朕是公狗,现在又要朕抱着你起来,祝思嘉,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一直都这么恃宠而骄。”

  不愿意就不愿意吧,祝思嘉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皱紧眉头,咬紧牙关,撑着双臂,准备自己坐直身子。

  晏修见状,迅速认栽,上手抱好她,直接把她从书桌抱到软椅上坐好:

  “祝思嘉,朕真是恨不得……恨不得方才摔死你。”

  “那陛下请吧。”祝思嘉满脸无畏地直视他,“你知道的,我不怕死,你最好把犣奴叫来,当他的面儿杀了我。”

  晏修被她这种态度气得急火攻心,甚至喉头有腥甜之味:“你、你……”

  “你”了个半天,他也没说出半个字,倒是气得浑身燥热,把书房的所有窗户都打开,站在窗前吹风冷静。

  算了,他没有做错过什么,气量还这么小,经不起气。

  祝思嘉和他彼此冷静半晌后,才用正常的语气,柔声询问他:“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晏修:“不久前,你递给我的那碗酥山,让我想起了一切。”

  祝思嘉:“可那之后,你——”

  晏修:“不错,在那之后,我还是伪装了一段时间的晏括。怎么?很惊喜?你不是很喜欢他么,嗯?甚至被他非礼都能原谅,祝思嘉,你真大度啊。”

  这句话带着股浓浓的酸意,祝思嘉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什么他不他的,不都是晏修自己?

  晏修:“毕竟很早之前,朕就知道,朕不可能是临川晏氏,更不可能是你的小叔。所以,即便朕失去了记忆,也知道你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便将计就计留了下来。”

  是她太低估晏修了,无论是何种身份、何种境遇,晏修都能凭借他的智慧活下去。

  祝思嘉怼了回去:“陛下也深谙忍辱负重四个字。”

  晏修无视她这句怨怼,环视窗外熟悉的院景,语气忽地软下来:

  “为什么当初要骗我?今日这一切,就是你费尽心思,甚至不惜赌上九族的性命,最想得到的东西?祝思嘉,你知道的,被朕抓到第二次,朕不会再给你离开的机会。”

  “若你是想报朕当年贬你于长门殿之仇,这几年来,你闹也闹够了,在外面也玩够了,朕也受到了该受的惩罚。”晏修挽起衣袖,露出一片淤青,“这是犣奴的风筝掉到假山上,我去取,结果假山被碎玉动了手脚,害我摔下来伤到的。这样的伤,在与你同住这段时间,可没少受。蝉蝉,你闹也闹够了,该气消了吧?”

  “跟我回去,大秦需要皇后,更需要太子。你的母亲、弟妹和无数旧友都在西京日夜思念你,你纵然恨我,可也不能因为我而舍了他们。”

  祝思嘉看着他身上的伤,目瞪口呆,他的身体是如何脆弱,碎玉是心知肚明的,竟然背着她对晏修下了这么多手……

  “那、那当初,你跪下那一整夜?”祝思嘉脊背发寒,“也是?”

  晏修笑了:“自然也是你那好哥哥的手笔,且那时,我已经知道临川晏氏和河东裴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还怪聪明的呢。

  怎么会是这样?

  在祝思嘉心里,碎玉虽然冷漠、厌世,可他从未主动出手害过任何人,而比碎玉更让她看不透的是晏修,居然能屈能伸、警惕到这种地步。

  晏修走回她身边,搬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

  “蝉蝉,我不怪你做的这一切,前提是你乖乖听话,否则我第一个杀了碎玉,再杀了这座宅子里所有人。”

  “现在回想,你当时做的事,漏洞百出,且早有预兆,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不管是在合适的时间出现的遗书,朱雅的各种劝谏上书,还是清明那日的守卫疏忽,亦或是更早的,她的“发疯”、“重病”,一切都是她为离开设下的局。

  如果他早一点看出来,如果他没有听朱雅的话远渡攻打倭国,会不会就没有这四年的生离?

  他已经够大度了。

  在祝思嘉面前,他已经完全丧失底线了。

  却只换得祝思嘉惨然一笑,随后是汹涌的泪水:“玄之,你当真以为,我的出逃只是负气而已?”

  “有一句话,时至今日,我仍然要同你说。那就是我曾发自真心爱过你,更想做一名垂青史的贤后,为你生下大秦太子,与你生同衾死同穴。可这一切,全都在长门殿那段时间,被一点一点耗尽了。”

  “耗尽我的,不是你的各种为难、羞辱,而是我自己那份清高。从前你总与我说,我们要做一对真正的夫妻,让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特别的那个,我信了。可后来我才发现,你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掌握着生杀大权,而我的命运,只要不逃离皇宫,永远都掌控在你手中。”

  “我祝思嘉,绝不能再过任由别人宰割的日子,我要靠我自己好好活一回……晏修,我求求你了,你什么都有了,就不能放过我这一回?你若是爱我,就该让我过我想要的日子。”

  晏修忙抱住她,哄道:“我从没有要宰割你,寻常夫妻尚且都有吵架、置气再和好的权力,为何到了我身上,你连半个机会都不给我?直到汤池那回,你才真正对我敞开心扉,我那时可有怪罪过你?在那之后可有委屈过你?”

  事到如今,她要把那些不能说的事全都说了。

  晏修接受的,始终不是真正的她,她再继续编织谎言骗下去,还有何意义?

  连她自己都编不动了。

  祝思嘉吸了吸气,脑袋歪着枕在晏修怀里:“晏修,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把前世那些事,那些她现在但凡还记得的事,通通告诉了晏修。

  她能感到晏修的身躯在逐渐僵硬:“蝉蝉,你又想骗我,又在耍花招对不对?”

  “你最会骗人了,你看了这么多话本,这又是从哪儿学来的?别闹了。”

  “花招?”祝思嘉高仰着头看他,露出美丽的长颈,他怀中似抱了只一尘不染的雪鹤,“如果是花招,该怎么解释我要救下朱雅,要送元存去马球场,要拼了命进火场救下珍珍,红菱又怎会离奇暴毙;又是如何绞尽脑汁,只为让你拨款购炭,因为我知道会有暴雪。”

  “又为什么,你给我这么多赏赐,流水一样搬进长乐宫,我却依旧要在外面开店赚钱,不然怎来今日的锦衣玉食?再或者,我为什么一定要置那几个人于死地,对了,陈太妃的命,是被我害的,巫蛊之祸是我一手造成的,给你下药的人也是我,我……”

  晏修恨不得捂紧双耳:“够了!”

  祝思嘉:“陛下,我是个妖物啊,我当真是不该存于世间、最该诛灭的妖物。若你还不相信,你去问李观主,他的话你总该信的。”

  “事到如今,我该面临何种下场,我都无怨无悔。我虽做了无数错事,可也请陛下看在我为大秦也出过一份力的份上,留我家人、留碎玉一命,善待犣奴。”

  怪力乱神者,杀无赦,若大秦传出此等惊天消息,比之巫蛊之术,更会闹得人心惶惶。

  晏修,应该会毫不客气地找人除了她吧?把她送回她该去的地方。

  他轻轻把祝思嘉放回了椅子上,转过身,背对着她,望着蔚蓝天际,不知在沉思什么。

  罢了,这一生,该得到的都得到了,便是死也是轰轰烈烈。

  祝思嘉彻底释然,说了许久、哭了许久,她消耗太多体能,累到极致,眼皮一沉,便浅浅睡了过去。

  二人在书房里待了几乎一整日,屋外无一人敢擅自上前叨扰。

  犣奴被后来的碎玉抱着,在前院纳凉,他想哭,又不敢哭:“舅舅,叔父他当真是我的爹爹吗?”

  碎玉无奈点头:“犣奴,你是真正的、唯一的大秦太子,而我,不是你的舅舅。”

  ……

  暮色入帷,晏修才转过身,身后的美人已经枕着软椅香甜睡过去。

  他走上前,在祝思嘉面前蹲下,拉着她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亲,叫她道:“饿么?”

  祝思嘉被晏修叫醒,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幕,还是在江南,还是在书房,方才梦里晏修震怒而血流成河的一切都没发生。

  他甚至在问自己饿不饿。

  祝思嘉先点头,又摇头,不愿面对他灼热的视线:“陛下,您想好,要怎么处置我了吗?”

  晏修笑吟吟道:“在你说的前世里,我们都没有善终,不是吗?我英年早逝,你饮恨而亡,还比我多受了这么多苦。上天怜你,让你重活这一回,其实也暗中帮我、甚至整个大秦报了仇,我为何要处置你?”

  “我只想知道,在前世,我是不是也如今朝一般喜欢你?”

  在她没说出这一切前,他总会梦到与现世截然不同的世界,那些梦初看诡异,再看,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梦里的轨迹,和她口中所说的一切,都完全吻合。

  祝思嘉仔细回忆:“其实我前世与你见面的机会不多,除却秋猎那夜和我新婚,后来就是各类宫宴、家宴,并没有接触过几次。所以,我并不清楚,但有一事我很奇怪,便是燕王之乱后,你居然留下了元存的爵位。”

  晏修:“留下他的爵位?你说的,是不是我和湘王夜谈时的事?”

  祝思嘉:“你怎么会?”

  晏修:“我梦到过,蝉蝉,这些我都梦到过。原来上天在提醒我,眼前人,不但是我今生的爱人,更是我前世的爱人,可我只当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上辈子能喜欢你,这辈子,为什么亲手把你推走了呢……蝉蝉,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跟我回宫,跟你的亲朋团聚,跟我长命百岁、厮守到老。方才我的那些威胁,其实都是气话,我何时动过你在意的任何一个人呢?”

  祝思嘉:“回去?回去做大秦皇后,继续过着万人之上的日子,却要困于方寸秦宫之中吗?玄之,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不愿戴,不愿拿自己的自由来换一个皇后之位。”

  “我承认我放不下你,可在你和我自己之间,我永远都只会优先选择我自己,这就是我的本性。而你呢?若我要你放下帝王霸业,放弃这片江山,与我过着现在这样平静到平庸的日子,你愿意吗?”

  “你不会愿意的,在王权和我之间,你永远也只会优先选择你,不是吗?所以,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人死不能复生,大秦皇后四年前身死已是天下人尽知的事,你不要再沉溺于幻想之中了。”

  “你没有错,我和碎玉更没有错,我和他都是被逼疯的,另寻一条生路的可怜虫罢了……若非要论是非对错,就怪这个不公平的世道!”

  她说的任何话,都没有现在这些话更能刺痛人了。

  晏修笑着落泪答她:

  “祝思嘉,你当真是好歹毒的心肠。你知道我身为天子最该做什么,一定要这么逼我做决定,来证明你的位置吗?你和碎玉都是一样,骨子里自私凉薄到极致的人,既要又要,你们二人还真像是一对真正的兄妹啊。”

  “一边瞧不起我的作派,瞧不起吃人的皇权、吃人的世道,可一边又想借用我的手、我的地位复仇,甚至什么都没付出,用完我就一走了之,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们当真又一清二白、干干净净的吗?说这话之前,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就可以这么理直气壮?你的苦难是我造成的吗?”

  “你去问问他,若没有当初的我,他一个孤儿能活得下去?他能变成闻风丧胆的玉面修罗?他能飞黄腾达?他进厌雪楼的时候想出人头地,想荣华富贵,这些我都给他了。等他拥有了这一切,居然探索起身为暗卫最不该拥有的人性,甚至爱上了我的皇后、我的妻子,带着她和孩子离我远去,让我痛了整整四年。忘恩负义这四个字,你们两个真是写得比谁都好。”

  “你们就算对条替你们看家护院的狗,都比对我好。付出一切却成空的人,本该值得垂怜同情,可就因为我是天子,不需要可怜,所以就可以连狗都不如不是么。”

  “祝思嘉,你把我当成了你的玩物,还要指责我误了你的自由,你就是仗着我爱极了你,我输得真彻底。”

  “我哪里没有付出?”祝思嘉急了,什么字眼儿都不顾了,“你睡我睡了好几年,我长这么好看,床下对你百依百顺,像只狸奴一样放低姿态配合你,床上不忘风骚满足你,我才是那个玩物,我怎么就没有付出!我们彼此没有亏欠。”

  在她心里,他们之间仅仅只肉体关系?

  “怎么,你在床上就没有爽吗?我没有卖力吗?这些你又拿什么还?没有亏欠,你居然说得出口。”

  和她最后竟吵到了床事上,晏修猛地喷出大口鲜血,本以为只是急火攻心,可没想到,这血一呕,便没有要停的趋势。

  祝思嘉顾不上和他吵了,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晏修已经接近昏厥,身上全是血迹。

  书房里莫非有外人闯入,皇后的声音才会如此颤抖?

  墨玉等一众护龙卫迅速冲到书房,见晏修吐血,墨玉急道:“快,快让柳太医进来。”

  祝思嘉:“柳太医怎么会——”

  墨玉:“娘娘,微臣已经把一切告诉了碎玉,让他跟您说吧。”

  祝思嘉:“好,我先出去,这里就交给你们。”

  晏修却忽然睁开眼,手指颤颤巍巍指向她:“不、不准她走,让她待在这儿!待在朕眼皮子底下。”

  墨玉低声交代:“那请把碎玉请来。”

  书房中,柳太医在软榻前替晏修诊治,碎玉则在一旁将所有原委告知祝思嘉。

  原来当时晏修遇袭坠下瀑布后,墨玉等一众护龙卫都追踪到了他的踪迹。

  一路追到山阴时,眼看天子差点就要被卖身,墨玉刚想伪装路人救人,可却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已故的皇后。

  若说单凭相貌,世上相似之人无数,他还不敢确定,可她身边的碎玉一露面,墨玉就明白了一切。

  而且皇后,并非对陛下无情,所以那时起,他们就一直潜伏在暗处静候时机。

  墨玉擅作主张,任由祝思嘉和失忆的晏修胡闹了整整几个月,这期间,柳太医也被从西京不远千里请来,以备不时之需。

  直到晏修恢复记忆,主动联络上了他们,才有今日一切。

  祝思嘉百感交集。

  柳太医忽然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

  祝思嘉:“陛下怎么了?”

  柳太医:“陛下、陛下的病症……”

  他边说边擦泪,不敢说出后面的话。

  晏修转醒,问他:“是死是活,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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