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足天以为沈庸三人也是五湖帮弟子,当即下令将他们抓住。

  周自横、沈庸二人护着薛祺,三人退到船边,四下望去,龙舟已被数十条小船包围,但见船头火光一闪,三人正前方掠上来一个灰衣瘦子,双眼通红,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极是难看。那灰衣瘦子大笑一声,大剌剌的朝三人走来,边走边叫道:“这小丫头长得不错嘛,走,跟巴老爷回家去!”说着话,一把便向薛祺抓去,沈庸将薛祺护在身后,一把捏住那瘦子手腕,叫道:“你要做什么!”青衣瘦子道:“你巴爷爷要娶媳妇,你管得着吗!”说完,只见他手腕一转,借势挥出一掌,往沈庸胸口打去。沈庸见他身形虽然瘦弱,但掌法刚猛,显然武功不弱,不敢硬接这一掌,于是上身一侧,卖了一个破绽于他,那灰衣瘦子见沈庸上盘露空,心中大喜,眼见这掌就要打在沈庸肩头,忽见沈庸将身子陡然一偏,滑开两寸距离,左掌斜里拍出,砰地一声,正着在汉子胸前。那瘦子收身不住,往后跌了出去。一时间弄了个灰头土脸,羞愤的爬起身来,死死的盯着沈庸。

  忽听东边一艘小船上一人大笑道:“巴山,你个笨蛋,连个书生都收拾不了,看你回去怎么向老大交代。”沈庸循声看去,见一光头和尚正往龙舟方向踏空而来。甫身落定,那和尚拱手道:“洒家法号七海,见过几位。”周自横心头一愣,念道:“七海和尚不是百里桃花坞沙老大手下吗,难倒曲足天真的和桃花坞串通一气了?”低声向沈庸道:“沈兄弟,这七海和尚功力颇深,你内伤未愈不是他的对手,你和薛姑娘好生待在这里,找个机会逃走。”那“走”字,音还未散,周自横呼的就是一拳。沈庸不想周自横竟如此舍命相救,鼻头一酸,却不知如何是好。

  薛祺见沈庸愣在原地,知他心里在替周自横担心,便安慰道:“沈大哥,你不用管我,快去帮周大哥吧。”沈庸脸色一僵,说道:“可是你…”薛祺摇了摇头:“我没事的,你快去吧。”说着说着,薛祺竟笑了。可她越笑,沈庸更加坚定自己万万不能走,因为他知道薛祺的笑是装的。他一把将薛祺揽在身侧,死死护住。

  而一边的甲板上,周自横与七海和尚斗得正憨,只见那七海和尚纵伏高低,身手敏捷,手上打的罗汉拳也是力道沉雄,而周自横的七十二路擒仙手也不遑多让。二人斗到难分难解之际,却见七海和尚俯身疾进,往周自横下盘呼呼呼连挥三拳,周自横垂手相抵,哪知那和尚左掌又忽的向上一扬,凌空劈出一掌,那掌风势疾力大,逼得周自横不得不防,可周自横甫一抬手,七海和尚足下又生出一招“提地擎天”,一脚将周自横踢翻在地。沈庸一惊,正要去救,又想起薛祺还在身边,犹豫不决间,忽听周自横大喊一声:“沈庸兄弟,快走啊…”可四周已被围的密不透风,又能去哪里?又听哗的一声,周自横已被七海和尚踢进湖中,溅起数丈水花。

  巴山见七海和尚没有杀死周自横,大声喝道:“死秃子,你敢放活口?”七海和尚道:“你懂个屁,他是李昇的羽林军统领,老大这是要卖他唐国一个面子。”说着,朝着沈庸一努嘴,接着道:“我解决了一个,这个就留给你了,省的你又要说我在老大面前邀功。”巴山大笑一声:“还是你想的周到,刚才是我轻敌了,这次我可不饶他!”纵身高跃,直扑向前,左右双掌齐挥,往沈庸面门打来。沈庸知他这掌使了个大力道,不敢怠慢,身躯一扭,右掌往外穿出,只是他受内伤所致,这一掌夹杂的内力实则不足三成。巴山早就提防沈庸斜里发出的拳掌,当即左肩一收,右掌横着推出,正好触在沈庸的右掌之上,只听一声闷响,沈庸立脚不住,重重的摔在地上。薛祺心下一急,忙先前将沈庸扶起。巴山嘿嘿一笑,抓住薛祺手臂,用力一拽,将薛祺拉到身前,拦腰搂住,伸头便往薛祺脸上凑来,笑道:“小美人真香啊!”沈庸又急又气,一把将巴山重重推开,怒道:“你要是再动薛姑娘一下,我今天跟你没完。”巴山哈哈一笑,说道:“我在和我小娘子亲热,有你什么事!”沈庸听得怒火大炙,抢上去连施三掌,狠狠地击向巴山。

  人一生气,难免烦躁,一烦躁,便有破绽漏出,巴山老走江湖,怎能看不出此时的沈庸已是力有不逮。沈庸三掌虽然精妙,却终是力道不济,被巴山轻轻隔开。薛祺在一旁瞧着,十分着急,心怕沈庸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她彷徨无计的在那里跺脚,四处看时他们竟已被数十个大汉团团围住。

  巴山有意在众人面前耍弄手段,只见他收起之前刚猛招式,转而身法飘忽,掌走灵动,沈庸不料他陡然变招,一时手乱,左肩挨了巴山一掌。沈庸节节败退,气急之下不顾反噬之力,要运起玄功御敌,哪知运劲之下,真气竟然无法提聚。他心中大惊,再次尝试,那真气却依旧涣散软绵,难以聚集。巴山冷笑一声,忽然变招,右手快如闪电一般向沈庸打去,情急之下,沈庸双手叠推,硬生生的隔开巴山掌力,而后借势向后翻滚,一把拿起船边摆在地上的一柄船桨,横在身前,只见他横推移步,跟着长臂一挥,那船桨起落处,化出一团黑影,罩向巴山面门。沈庸使得是余浩然自创的一套武功,那余浩然年轻时候一人漂泊在江河之上,便在划船之时用手中船桨打出一套似棍非棍、似杖非杖的船桨功法,招式有如江河之水,汹涌不绝,只是时隔多年,沈庸已忘记大半,只是欺那巴山不识此功奥妙,暂得守势而已。

  七海和尚见巴山久攻不下,心道时间一久难免生变,一个翻身落进场中,人到掌出,左手罗汉掌已击向沈庸。沈庸忙用船桨格挡,一击之下,猛觉虎口生疼,手中船桨已脱手飞出。沈庸大吃一惊,又见七海和尚二招又至,风声飒飒,已到面门,沈庸退避无路,胸口顿觉一阵翻腾,正着了他一掌。七海和尚冲着巴山一笑,说道:“看我如何料理了这个书生!”右手蓄劲,暴推而出,往沈庸心口拍去。

  薛祺心头大骇,大叫一声:“不要!”她心知七海和尚一掌下去,沈庸必然无幸,可她纵想抢上阻拦,那七海和尚的掌力是何等迅捷,眼看沈庸就要命丧洞庭湖,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西边小船之上飞出一人,喝道:“大师且慢!”一道白衣人影倏地飘来,只听嘎啦一声,那人已将刀鞘甩出,正好隔在七海和尚与沈庸中间,那七海和尚的必杀一掌正好打在刀鞘之上,又听哗啦啦一声,那刀鞘在空中抖了三抖,竟将七海和尚震开。大和尚气急败坏,双眼圆瞪,大怒道:“杨玉鸣,你干什么!”只见那人破空而来,在空中一顿,将刀鞘收回,方才缓缓落下。沈庸见他白衣木屐,腰间束带,竟是东洋武士打扮,可刚才分明听七海和尚叫他杨玉鸣,一个有着汉人名字的东洋人着实奇怪。

  杨玉鸣看出七海和尚一直在死盯着自己,当即笑道:“大师,你且听我一言。”七海和尚知他能言善语,但他救了敌人,这下看他如何诡辩,当下重重哼了一声,也不说话。杨玉鸣道:“这位兄弟可是巴蜀沈家公子?”沈庸听这东洋武士盘问自己来历,心中登时生出一丝戒心,却又不知如何驳他,只好闭口不言。杨玉鸣一怔,他不想沈庸竟然闭口不语,稍敛心神随即笑道:“兄弟难倒不姓沈?”沈庸见他接连询问,定是知道了自己底细,沉默不言也不是办法,只得道:“我是姓沈,只不过不是巴蜀人氏。”杨玉鸣嘴角一扬:“那兄弟祖籍何处?”沈庸道:“我乃山东人氏。”那巴山突然插嘴叫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小子一口四川腔,竟然说自己是山东人氏,你当我巴老爷是小孩子呢?”杨玉鸣哈哈一笑:“你看,巴爷都听出来了,你又何必如此呢,你就是承认自己是沈宝山的儿子又有何不可。”

  沈庸听他说起自己父亲,又见自己的谎言已被识破,再无伪装必要,说道:“敢问这位大哥,可是识得家父?”听到沈庸自认家门,杨玉鸣双眉一蹙,冷冷的道:“你果然是狗贼沈宝山的儿子!我刚才听那周自横喊你沈庸,又听你话音里夹着四川调调,猜想你来历,果然被我猜中!”他越说越气,说到最后恨不得立马宰了沈庸。

  可沈庸并不识得此人,又听他辱骂自己父亲,喝道:“你是何人?胆敢辱我父亲!”杨玉鸣冷笑一声,叫道:“辱他!我恨不得把沈老贼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气!”

  沈庸听他口气,心道:“此人与父亲到底有何恩怨,我怎么从未听家里人说起过他?”凛然道:“我不知你与家父有何过往,如果你们确有过节,就应该当面了断,你躲在背后骂骂咧咧岂是男儿所为?”杨玉鸣听得脸色一变,眸中凶光暴射,怒喝道:“沈老贼整天躲在他成都家中,你们沈家护院森严,又有那臭算命的护着他,我…”说到最后竟有呜咽之声,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沈庸心道:“难倒他怕了陶叔叔他们?”杨玉鸣缓了缓神,又道:“莫以为我怕了你们沈家,只是那算命的臭老头确实可恶。”沈庸疑道:“什么算命老头?”他自小在成都长大,却从未听说有算命老头一事。杨玉鸣哼道:“算了算了,如今找不找那老贼报仇也已无妨,有了你,不怕那老贼不来救你。”说着话,只见杨玉鸣人影一闪,没入茫茫夜色,不见了踪迹。沈庸一惊,忽觉背后一凉,正要回头,却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沈庸左肩一沉,想要避开那一抓,哪知那人手掌竟似粘住一般,任凭他肩膀如何甩沉,那手却怎么也脱不掉,沈庸心下一震,这种鬼魅随行的抓人手法当真见所未见。忽听巴山一声喝彩:“杨兄伊贺派的大抓手果然独到。”伊贺派本是东洋扶桑国忍术流派,流传百年门徒甚广,其下弟子精通巫术,与甲贺派并称倭国最强忍术门派,杨玉鸣曾东渡扶桑在伊贺派学艺多年,这样异于中原的武功手法,寻常武林人氏自然不知,更何况沈庸更无甚江湖经验。

  一抓之下,沈庸猛觉左臂一麻,整条手臂已被杨玉鸣制住。沈庸真气无法提聚,只能靠蛮力挣扎,可杨玉鸣手上已使了十足功力,沈庸又如何挣脱得了?只见杨玉鸣右手翻过,点了他胸口龙颔穴,沈庸胸口立时一阵酸软,便已动弹不得。又听薛祺一声大叫,沈庸却无法回头,只觉自腰间环来一手,整个人已被扛起,啪的一声,扔在一艘小船上,只摔的浑身一阵剧烈疼痛。杨玉鸣生怕沈庸诡计多端,还安排了两个大汉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个令人窒息的漫漫长夜,如同丝带一般紧紧缠绕,沈庸只盼望着能早点天亮。离了洞庭湖,小舟转入长江,而彼时的天空好像被人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恰到好处地让透不过气来的沈庸,邂逅了一丝刺眼的曙光。一种漠然浮游的思绪,托着他不知所然的沉重,突兀地在心底生长蔓延着,沈庸也不知道他这次要被人带去哪里。

  寻着曙光,沈庸看到了那令他动容的破晓。离家之后的江湖经历,似乎并不像自己所想像的那样,因为在些许温暖的后面,总是隐藏着惊心与震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裹着花香的水气,将沈庸从思绪里猛然拽了出来。沈庸放眼眺望,那是一片绯红,一片似天边云霞般的绯红。待船又近些,沈庸看的清楚——是桃花,那一枝枝、一丛丛、一簇簇,站在枝头,欣然怒放。婀娜的身姿,摇曳着花影,沈庸已然忘却,此时正值冬天。而那桃花之后,是一间间依江而建的小木屋,低矮简陋却连延百里之长,沈庸精神一震,难倒这就是百里桃花坞?

  船将近岸,七海和尚解开了沈庸的穴道和绳索,笑道:“公子饱读诗书,我们这百里桃花坞可还入得公子慧眼?”沈庸道:“百里坞前流水东,微光撒曳忘冬风,桃花簇簇芳菲艳,其华夭夭爱浅红,百里桃花坞果真是个好去处。”巴山本是粗人,听不得沈庸嘴里念念有词,倏地扬起右脚,猛的叩在沈庸大腿内侧,喝道:“啰嗦什么,还不快走!”沈庸内力尽失,又身在百里桃花坞地界,便不得不从。

  众人上了岸后,巴山一个人领着沈庸,绕过一片斜坡,来到一排木屋之后。只见一棵偌大的桃树下面,竟匿着一座孤零零的小屋,那屋子与其他木屋不同,似是镔铁所造,四四方方,看起来光秃秃的,与周围的桃花极不协调,只是在一侧开了一个可容纳一人的小门。巴山道:“请吧。”沈庸透过小门往屋子里望去,一片黑黝黝的,心下不禁一凛,担心屋内有何蹊跷,如何敢贸然而进?正要回身,突觉背心被巴山推了一掌,不及闪避,整个人便已被推进屋内。又听嘎啦一声,小门已被一块铁皮封住,沈庸一惊,待伸手去推时,着手处冰冷至极。沈庸奋力推出,那铁门却纹丝不动,真如蚍蜉撼树,哪里动摇得了?沈庸急道:“喂,薛姑娘呢,你们把她关到哪里了?”巴山笑道:“你自己都小命不保了,还有空关心那小蹄子,实话告诉你,明天巴老爷就要把她娶了,让你死心,哈哈。”说到最后,声音已几不可闻。待到沈庸透过缝隙看去时,巴山已转过木屋,消失在了沈庸视野。

  进了桃花坞,薛祺便被一丫鬟领到一处屋中,那屋子宽大明亮,显然是有身份的人居住之所。她进了屋子,见屋内有床有桌,丫鬟轻声道:“姑娘您且休息片刻,我就不打扰了。”薛祺问道:“你领我来这做什么,沈大哥呢,他在哪里?”那丫鬟却不在再说话,只是笑了笑,便转身出门去了。半晌的功夫,突然有人推门而进。薛祺吃了一惊,叫道:“你……你……”那人迈步而来,边走边笑,叫道:“哈哈,小美人,我看你这次往哪跑!”语调满是得意之气,来人正是巴山。

  薛祺心中顿生绝望,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巴山将门关上,又将自己上衣褪去,便往薛祺扑来,一把抓住薛祺香肩,正要施暴,那屋门却嘎啦一声突然开了。巴山一回头,见是七海和尚。七海和尚见此情形,口宣佛号,叹道:“阿弥陀佛。”巴山气道:“臭和尚,你来做什么,扰了我的兴致。”七海和尚喝道:“老大怕你做出下流事,赶紧让我来看薛姑娘安危,果然你小子!”七海和尚一把将巴山拉开,又道:“趁着你还没做出荒唐事,赶紧滚!”巴山却不走,只是站在那里骂道:“娘的,不就是个小娘们嘛,老大不让我碰,难道是他自己看上了?”七海和尚怒道:“胡说什么,你可知道这姑娘是谁?”话音甫毕,七海和尚将巴山拉出屋子,独留薛祺一人泪盈盈的待在屋中。

  出了屋子,巴山脸上满是愠色,哼道:“不就是炼剑山庄的大小姐嘛,你当我真的不知道?可那炼剑山庄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一群打铁的吗?”七海和尚道:“眼下正是我们的关键时刻,那杨玉鸣已经把沈家公子抓了,那巴蜀之人已经难缠至极,你在这个时候可千万莫要招惹炼剑山庄了。”巴山依旧不服:“可是…”七海和尚不等他说完,插嘴道:“可是什么,听老大的话没错的,老大说了,明天就派人把薛姑娘送回炼剑山庄,你就死心吧。”巴山还想回去,却被七海和尚拉住,二人一拉一拽,往前厅去了。

  小铁屋内沈庸一直在担心薛祺安危,唯恐巴山对她有不轨行为,可如今自己也身在牢笼,又如何去救她?

  此时此刻,当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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