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好出生的第二天，为方姨娘接生的那位胖妇人去了趟许老太太屋里，与许老太太两个人说了许久的话。府中人说，那胖妇人是个老太太信得过的人，府上如今这些少爷小姐，都是她接生的。不论是许太太还是几位姨娘，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一向不管事的许老太太都会亲自派人去接这胖妇人来住在府里，日日去瞧瞧那孕妇。许老太太说，孩子出生的时候，万不能出岔子。
“你瞧着，这方姨娘怎么就早产了？”许老太太问站在身边的庞妈妈。
“不是说马车受了惊，是意外嘛。”庞妈妈回道。
“我没问旁人怎么说，我问你怎么想的呢。好好的，怎么就想起拜菩萨了，也没人拦着。说不定还真是‘意外’，那方姨娘，最是个没主意的。”许老太太一边打理着花盆里的花，一边淡淡地说道。
“老太太宽心，没别的原因。那方姨娘或者真是听人说了什么，想拜菩萨了，那日太太又正好回了娘家，其他人不好拦着，便出去了。想来也没什么，谁能想到马会受惊。”
“怀不上的，在肚子里早早就没的，也罢了。这眼看就要生的，实不能不管呐。”
“咋们府里也没这样的，老太太又何必这样想呢，太太做事周到，人也和善，姨娘们也安分，老太太这样好的福气，何必寻这些烦恼？”
“我是见过这些的，就总害怕自己家遇上。你们这和气的太太，我总觉得生分。她回来怎么说的？”
“太太看方姨娘都已那样了，什么也没说，只让她安心。”
“她今日一早过来，叫我责罚于她。我又何必做个刻薄的人。”
许老太太与庞妈妈正说着，那胖妇人便来了。
“有劳你了，又在这忙乱了一日。”
“老太太哪里话，我既接了这差事，便当尽心的。只是姨娘这回，确实凶险，若非有大夫在，我还真拿不准。”
“听说孩子很弱，你瞧着怎么样？”
“孩子是弱了些，可在这府上，许多人精心照料着，想来也不算是问题。”
“你可不要哄我高兴，我信你，可是胜过信那大夫的。”许老太太半玩笑道。
“哎呦，我的老太太，我这可没哄您呐，”胖妇人堆着笑，转而正色道，“这位小姐，我瞧着，老太太会喜欢的。”
“怎么？”许老太太疑惑道。
“我也不知如何说，许是我多心了，”那妇人犹豫着，显得谨慎又神秘，“我与老太太说件奇事。”说着便将静好为她指毯子的事讲给了许老太太。
许老太太稀疏的眉毛动了动，抬眼平静地看了看香桌上供着的慈祥的菩萨。
“这事，你不要与旁人说。”
胖妇人走后，许老太太在那尊菩萨面前跪了许久。
午后，许老太太命庞妈妈去看方姨娘和静好，庞妈妈带去许老太太的话：好好照顾三小姐和姨娘，满月的时候，屋里的人都有赏。
静好满月的时候，许老太太特意命人在自己院中摆了几桌酒菜，又叫人将方姨娘和静好接了来，她精神很好，抱着静好兴致勃勃逗了许久，在玩笑和抚摸中，静好没忍住，多笑了几次。许老太太似乎很满意静好的表现，与众人说，“三丫头能听懂祖母的话呢。”
那日许府上下所有人，都在老太太院里吃了三小姐的满月酒。许老太太吩咐，下人们不必如往日那般拘束，若有什么要求的事，也都可说，由她做主。回去时，许老太太送了方姨娘一尊小巧的玉菩萨。
府中人对方姨娘态度大变。他们记得，之前几位少爷小姐的满月酒都是太太张罗的，虽请了宾客，但老太太只是露了个面，对这三小姐，老太太却事事过问。
许太太依然宽厚周到如往日。王妈妈提醒她：“怕是会坏了规矩。”许太太只是听听。
......
满周岁的静好想，她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说话了。确实，她该说话了，被方姨娘抱着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祖母望着她慈祥地说：“三丫啊，怎么还不说话呢，你两位哥哥这么大的时候都会叫母亲了。”
静好想，没有人告诉她，现在可以说话了。她好不容易适应了不说话，如今，须得说话了，这可能还要重新适应一遍。
许老太太指着方姨娘对静好说：“这是你姨娘，嗯，你认得她，却不会叫她，祖母教你。”她将静好抱得正了些，“姨娘，叫姨娘。姨...娘。”
静好望着方姨娘，以前，她是只叫“娘”的。她虽然已经准备了很久，但还是觉得难以说出来，“姨娘”比“娘”多一个字，这一个字，却可以使她变成自己生母的主人，她被一个称呼拉着，与自己的生母隔了段永不能消除的距离，并成了别人的女儿。静好觉得只要她不叫“姨娘”，至少在她这里，这个每日细心照顾自己的温柔美丽的妇人，就是她的母亲。许太太端庄、和善、周到，但她不喜欢。她也觉得，许太太同样不喜欢自己，虽然她的举止从未暴露这一点。
“娘。”静好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方姨娘笑了笑，又望着许老太太笑了笑。
方姨娘显得有些惊慌，看了眼许老太太，对静好道，“姨娘，叫姨娘。”
许老太太笑了笑，“慢慢学，刚说话的孩子，都说一个字。”她握着静好小小的胳膊，“那就学个爹爹，好不好？我们说个爹爹。”
静好觉得，这两个字，一样会使她难过。虽然以前的那个爹爹她已然淡忘了，现在这个爹爹她还不熟，这两个字就是纯粹的称谓而已，她还是觉得难过。好像以前那个爹爹待她很好，好像现在这个爹爹与他神似，但他们的脸在她记忆里都是模糊的，这也使她难过。
“三小姐说个‘哥哥’吧，大小姐刚开始说的就是‘哥哥’呢。”一个丫头在旁边看着笑着说。
“也可以先学说‘姐姐’。”另一个说。
静好用手扒拉着许老太太的手，冲她呵呵笑着，“祖母，祖母。”
许老太太显得很激动，把静好搂过去，揪了揪小脸，“祖母就知道，不会白疼我们三丫头。三丫头留下来陪着祖母吧，嗯？好不好？”
方姨娘紧张地用手攥着帕子。
“哎，你姨娘舍不得，是不是呀？还是和姨娘住着吧，常来祖母这里坐坐。”向着方姨娘，“放心吧，我老了，你的孩子留自己身边吧，有什么缺的，就去跟太太说，不要凑合，现今有孩子呢。”又补充道，“也可与我说。”
方姨娘感动得直点头，眼里泛起一层水雾。
晚间，许老爷从老太太处出来后去了方姨娘处。
方姨娘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老爷要来，老爷用饭了吗？老爷快坐，老爷今日事多吗？老爷喝杯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许老爷听着觉得有趣，也没有回答，笑着问:“母亲说三丫头会说话了，前面那几个孩子会说话母亲也没这么高兴。”
“丫头今天叫‘祖母’了，所以老太太高兴。也不枉老太太这么疼她。”
“母亲喜欢，你就常带过去给她看看。”
“你瞧着，这方姨娘怎么就早产了？”许老太太问站在身边的庞妈妈。
“不是说马车受了惊，是意外嘛。”庞妈妈回道。
“我没问旁人怎么说，我问你怎么想的呢。好好的，怎么就想起拜菩萨了，也没人拦着。说不定还真是‘意外’，那方姨娘，最是个没主意的。”许老太太一边打理着花盆里的花，一边淡淡地说道。
“老太太宽心，没别的原因。那方姨娘或者真是听人说了什么，想拜菩萨了，那日太太又正好回了娘家，其他人不好拦着，便出去了。想来也没什么，谁能想到马会受惊。”
“怀不上的，在肚子里早早就没的，也罢了。这眼看就要生的，实不能不管呐。”
“咋们府里也没这样的，老太太又何必这样想呢，太太做事周到，人也和善，姨娘们也安分，老太太这样好的福气，何必寻这些烦恼？”
“我是见过这些的，就总害怕自己家遇上。你们这和气的太太，我总觉得生分。她回来怎么说的？”
“太太看方姨娘都已那样了，什么也没说，只让她安心。”
“她今日一早过来，叫我责罚于她。我又何必做个刻薄的人。”
许老太太与庞妈妈正说着，那胖妇人便来了。
“有劳你了，又在这忙乱了一日。”
“老太太哪里话，我既接了这差事，便当尽心的。只是姨娘这回，确实凶险，若非有大夫在，我还真拿不准。”
“听说孩子很弱，你瞧着怎么样？”
“孩子是弱了些，可在这府上，许多人精心照料着，想来也不算是问题。”
“你可不要哄我高兴，我信你，可是胜过信那大夫的。”许老太太半玩笑道。
“哎呦，我的老太太，我这可没哄您呐，”胖妇人堆着笑，转而正色道，“这位小姐，我瞧着，老太太会喜欢的。”
“怎么？”许老太太疑惑道。
“我也不知如何说，许是我多心了，”那妇人犹豫着，显得谨慎又神秘，“我与老太太说件奇事。”说着便将静好为她指毯子的事讲给了许老太太。
许老太太稀疏的眉毛动了动，抬眼平静地看了看香桌上供着的慈祥的菩萨。
“这事，你不要与旁人说。”
胖妇人走后，许老太太在那尊菩萨面前跪了许久。
午后，许老太太命庞妈妈去看方姨娘和静好，庞妈妈带去许老太太的话：好好照顾三小姐和姨娘，满月的时候，屋里的人都有赏。
静好满月的时候，许老太太特意命人在自己院中摆了几桌酒菜，又叫人将方姨娘和静好接了来，她精神很好，抱着静好兴致勃勃逗了许久，在玩笑和抚摸中，静好没忍住，多笑了几次。许老太太似乎很满意静好的表现，与众人说，“三丫头能听懂祖母的话呢。”
那日许府上下所有人，都在老太太院里吃了三小姐的满月酒。许老太太吩咐，下人们不必如往日那般拘束，若有什么要求的事，也都可说，由她做主。回去时，许老太太送了方姨娘一尊小巧的玉菩萨。
府中人对方姨娘态度大变。他们记得，之前几位少爷小姐的满月酒都是太太张罗的，虽请了宾客，但老太太只是露了个面，对这三小姐，老太太却事事过问。
许太太依然宽厚周到如往日。王妈妈提醒她：“怕是会坏了规矩。”许太太只是听听。
......
满周岁的静好想，她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说话了。确实，她该说话了，被方姨娘抱着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祖母望着她慈祥地说：“三丫啊，怎么还不说话呢，你两位哥哥这么大的时候都会叫母亲了。”
静好想，没有人告诉她，现在可以说话了。她好不容易适应了不说话，如今，须得说话了，这可能还要重新适应一遍。
许老太太指着方姨娘对静好说：“这是你姨娘，嗯，你认得她，却不会叫她，祖母教你。”她将静好抱得正了些，“姨娘，叫姨娘。姨...娘。”
静好望着方姨娘，以前，她是只叫“娘”的。她虽然已经准备了很久，但还是觉得难以说出来，“姨娘”比“娘”多一个字，这一个字，却可以使她变成自己生母的主人，她被一个称呼拉着，与自己的生母隔了段永不能消除的距离，并成了别人的女儿。静好觉得只要她不叫“姨娘”，至少在她这里，这个每日细心照顾自己的温柔美丽的妇人，就是她的母亲。许太太端庄、和善、周到，但她不喜欢。她也觉得，许太太同样不喜欢自己，虽然她的举止从未暴露这一点。
“娘。”静好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方姨娘笑了笑，又望着许老太太笑了笑。
方姨娘显得有些惊慌，看了眼许老太太，对静好道，“姨娘，叫姨娘。”
许老太太笑了笑，“慢慢学，刚说话的孩子，都说一个字。”她握着静好小小的胳膊，“那就学个爹爹，好不好？我们说个爹爹。”
静好觉得，这两个字，一样会使她难过。虽然以前的那个爹爹她已然淡忘了，现在这个爹爹她还不熟，这两个字就是纯粹的称谓而已，她还是觉得难过。好像以前那个爹爹待她很好，好像现在这个爹爹与他神似，但他们的脸在她记忆里都是模糊的，这也使她难过。
“三小姐说个‘哥哥’吧，大小姐刚开始说的就是‘哥哥’呢。”一个丫头在旁边看着笑着说。
“也可以先学说‘姐姐’。”另一个说。
静好用手扒拉着许老太太的手，冲她呵呵笑着，“祖母，祖母。”
许老太太显得很激动，把静好搂过去，揪了揪小脸，“祖母就知道，不会白疼我们三丫头。三丫头留下来陪着祖母吧，嗯？好不好？”
方姨娘紧张地用手攥着帕子。
“哎，你姨娘舍不得，是不是呀？还是和姨娘住着吧，常来祖母这里坐坐。”向着方姨娘，“放心吧，我老了，你的孩子留自己身边吧，有什么缺的，就去跟太太说，不要凑合，现今有孩子呢。”又补充道，“也可与我说。”
方姨娘感动得直点头，眼里泛起一层水雾。
晚间，许老爷从老太太处出来后去了方姨娘处。
方姨娘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老爷要来，老爷用饭了吗？老爷快坐，老爷今日事多吗？老爷喝杯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许老爷听着觉得有趣，也没有回答，笑着问:“母亲说三丫头会说话了，前面那几个孩子会说话母亲也没这么高兴。”
“丫头今天叫‘祖母’了，所以老太太高兴。也不枉老太太这么疼她。”
“母亲喜欢，你就常带过去给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