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忻繁对每个人都抱有近乎愚蠢的善良。

  楚怀朔愿意容忍闻忻繁对楚宥释放善意的很大部分原因是闻忻繁的善意是平等,就连他也可以拥有。

  但是林资宛若闻忻繁的对立面,他尖锐、任性,对每个接近他的人怀有深深的恶意。

  林资不应该对闻忻繁这么恶劣,至少闻忻繁这样软弱善良不应该被这么欺辱。

  就像他无论多么厌恶楚宥,总还是会在闻忻繁祈求下次次放过。

  善良的人应该得到回报,这是楚怀朔心底留存的一点点白。

  所以他对此时林资的盛气凌人感到愤怒。

  “小少爷”,楚怀朔唇角轻佻的笑消失不见,“你的性格真的很不讨喜。”

  林资脸上俱是张扬的矜傲,听到笑话般,红润的唇角掠起嘲弄的弧度,“我用讨别人喜欢?”

  楚怀朔眉心微动,林资长了张足够漂亮的脸,即便他吐露再恶意满满的话,都觉得他鲜活得可爱,令人升不起半分苛责的情绪。

  但林资跋扈的对象是单纯怯懦的闻忻繁,楚怀朔下意识有了偏向,“林资,你不觉得这样对忻繁太过分了吗?”

  “不觉得。”

  林资的针对都是不加掩饰的。

  楚怀朔没见过像林资这么令人棘手的人。

  林资的乖张摆在明面上,叫楚怀朔无从下手。

  林资不悦地挣了挣手臂,楚怀朔没有放松半分力道,却被强制移开。

  赶来的闻忻奕扼住楚怀朔的手腕用力一折,将被禁锢住的林资挡到身后,警告道:“这是闻家,林资才是闻家的孩子。”

  楚怀朔脸色生白,腕骨是被掰碎的程度。

  而旁边的闻忻繁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二哥”,闻忻繁兢兢挡在楚怀朔面前,替他解释,“林资要毁了大哥的花,我阻止他,他让我滚。楚同学看不过去才替我出头的。”

  闻忻奕淡淡反问,“那又怎么样?”

  不疼不痒,仿佛林资做了天大的恶事都无足轻重。

  闻忻繁死死咬住唇,楚怀朔也蹙紧眉心,“你们溺爱林资也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对闻忻繁。”

  闻忻奕面不改色,“林资让他留在闻家,还不够善良吗?让他继续享受他偷来的人生,还不够宽容大度吗?”

  “他现在连闻家的养子都算不上,有什么资格阻拦闻家小少爷在闻家要做的事。”

  “二哥”,闻忻繁声调锐利到有些刺耳,闻忻奕的话刻薄到让他不敢置信,“你怎么能这么说。”

  闻忻奕无动于衷,好似理应如此。

  闻忻繁余光看到正走进来的闻忻简,瞬间有了依靠,求助喊道:“大哥。”

  闻忻简从门口走进来无视了闻忻繁,径直看向楚怀朔,“刚才我去了楚家,到后花园扑了个空,你没事吧?”

  楚怀朔掸掸胸前的土渣,皮笑肉不笑道:“我没事,不过林资…”

  “林资怎么了?”闻忻简视线往后移了下,“是林资见义勇为,楚家特意过来感谢他?”

  楚怀朔咬牙,“见义勇为?”

  “林资坐树上乘凉的时候看到楚宥被人摁到地上,施暴的人背对着他,林资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又确确实实认出了楚宥这个同班同学,情急之下把花投到隔壁。”

  闻忻简把林资塑造成乐于助人、反抗暴力的少年,逻辑无可挑剔,但里面除了林资把花扔到隔壁没一句话是真的。

  “楚宥”,突然被点名的透明人好像凭空出现,存在感低到在楚怀朔叫他之前,没人发现他是跟闻忻简一起过来的。

  楚宥头顶也尽是土渣,俊美的轮廓也沾了些泥点,不显落魄反而有种草莽江湖江湖侠士的风采。

  “谢谢闻小少爷帮我。”

  简单的道谢无疑是验证了闻忻简为林资漏洞百出的开脱。

  楚怀朔微眯起眸子,他不过在后花园警告了楚宥两句,肢体碰撞都没发生,“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被讽刺的楚宥眉梢都未动,平静地受着。

  “既然林资没做错什么”,闻忻简赶人道:“就不劳烦楚大少爷到闻家指手画脚。”

  楚怀朔塞然,闻忻简这手颠倒黑白的本事拍案叫绝,之前护的是闻忻繁,现在佑的是林资。

  楚怀朔不由得望向闻忻繁,被闻家养了十七年却一朝跌落云端,其中酸楚只有他自己知晓,眼底缓缓流出怜惜的同情。

  “忻繁”,闻忻简的声音比之前在屋里多了份肃厉,“我只有林资一个弟弟,闻家也只有林资一个小少爷,没人能越过他去,你明白吗?”

  几乎是同闻忻奕一模一样的话。

  闻忻繁仓惶抬眼,闻忻简神情冷漠宛如坚冰,恍得闻忻繁半晌才回神。

  闻忻繁将唇咬得失去血色,眼眶蓄是悲切的泪,垂下脑袋用力点了点头。

  闻忻简不想做得这么无情,但是林资才是他的亲弟弟,最开始在林家的错误绝不能再犯。

  “所以忻繁”,闻忻简视线锁定闻忻繁,“刚才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什么,只是想劝林资不要拔花”,闻忻繁很勉强地笑了下,“但既然是帮人就是我错怪林资了,大哥,我以后事先问清经过。”

  闻忻繁转头又对楚怀朔道:“楚同学,这是我们闻家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楚怀朔脸色也难看起来。

  林资搞出的闹剧,作为受害者的楚怀朔惹火上身,另一个受害者楚宥成了帮凶,剩下劝阻的闻忻繁反倒要道歉。

  只有林资干干净净。

  闻家对他纵容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林资抱着胳膊,漂亮的眉眼蕴着不耐,“我今天非要把这些花全挖出来。”

  林资心里堵了口气,从他制造的祸端全身全尾出来还不行,非要把那气撒干净才算完。

  他就是针尖对麦芒,嚣张叛逆到你让他难受,他会千百倍地还回去。

  闻忻简朝后招手,“没听到小少爷的话?把花园挖了。”

  管家应了声,叫出几个佣人开始刨花。

  闻忻繁尽心维护的花成了残枝败叶被碾进泥土,就好像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不再是闻家人不再是闻忻简的弟弟,林资取代了他。

  闻忻奕掏出纸巾擦拭林资额头的汗珠,被林资不领情地偏头避开,闻忻奕丝毫不介意转而擦拭林资染土的手指。

  “消气了吗?”闻忻简问道。

  林资仍然觉得很烦,心底燥郁的热火恨不得窜出气管。

  闻忻简知道林资在闹什么,无非是想折腾他们,让他被重新送回林家,但那是不可能的,林资既然被找回来就是闻家人,一辈子都是。

  “我今天给你带的VR头显是公司新品,只有你有,我教你怎么用。”

  闻忻简的话没得到林资的回应,空气都静默下来。

  闻忻繁朝闻忻简勉力笑笑,调整好情绪走到林资面前,带着讨好的意思,“林资,这是大哥给我买的胸针,很漂亮。大哥给你挑的礼物肯定更用心,去看看吧。”

  林资皱眉没理,闻忻奕收起已经脏了的手帕,挡住还想往前走的闻忻繁,语气温和,“资资不高兴,忻繁别往他眼前凑了,好吗?”

  再温然不过的态度,却叫闻忻繁如坠冰窟。

  什么叫他别往林资面前凑,他是什么脏东西吗?

  明明他比林资听话,乖巧,也更善解人意,为什么所有人都偏向林资。

  他们还嫌给众星捧月的林资不够。

  自己在闻家十七年的生活却仿佛都是假的,一丝亲情都没在他身上留存,甚至成了最碍眼的存在。

  凭什么林资拥有得那么轻而易举,他辛辛苦苦经营的亲情要被莫须有的血缘夺走。

  这不公平。

  “没人要”如同魔咒禁锢在闻忻繁头上。

  闻家不要他,林家也不应该要林资,这才对,这才公平。

  闻忻繁抬头,眼里渗出不知名的神色,他忽地叫了林资一声,“林资。”

  “林顾哥哥今天给我打了笔生活费,太多了我用不到,你帮我还给他,好不好?”闻忻繁抿着唇,似乎真的在为这笔钱发愁。

  闻忻简瞳孔慢慢缩紧。

  “闻忻繁!”闻忻奕的制止也晚了半步。

  林资飞快地扯下闻忻繁胸前的胸针扔了出去,随后马上回到客厅,将闻忻简今天买的礼物往外扔,“闻忻简,你再买礼物送人,有多少我扔多少!”

  “以后谁都不许买!”

  林资往外扔出一件又一件,是往外砸的力道,毫无顾忌根本不怕误伤了谁。

  楚怀朔狠狠绞眉,根本不清楚林资闹这出是要干什么,便以为林资骄横到为所欲为。

  闻忻繁唇边痛快畅然的弧度收敛得极快,没有人注意。

  林顾是林资的死穴,闻忻繁突然觉得可笑,闻家再怎么讨好林资,在林资眼里最重要的还是林顾。

  林资不在乎闻家对他百般宠溺,对林顾,即使林顾全心全意疼爱林资,林资仍对林顾给予别人一点点的关怀斤斤计较。

  “你怎么了?林资”,闻忻繁佯装不解去拦林资,反而被林资重重推倒,“滚开!”

  “林资,你冷静点”,楚怀朔拽住林资的胳膊,入手就察觉不对,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却吓人的烫。

  林资吼完闻忻繁大脑缺氧,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

  楚怀朔心脏停摆把人截揽,掌心贴合着林资软韧的腰背,窜过电流麻痹的灼烫,声音后知后觉慌张到发紧,“林资,你怎么了?”

  楚怀朔低头就瞧见林资湿红的唇角微张,潮热的气息喷洒在他侧脸,黏腻得让人身体绷紧。

  楚怀朔怔愣期间,楚宥不知道何时走过来,将他冰凉的手背抵在林资晕脂沁粉的脸颊上,楚怀朔没来得及阻止,楚宥就收起了手,“他发烧了。”

  林资头晕得厉害,身体像是浮萍,晃得脑子翻江倒海,太阳穴也胀痛难忍。

  “把资资给我”,闻忻简上前。

  楚怀朔下意识收紧臂弯,林资细颈软得没有骨头,随着楚怀朔的动作,绯红滚烫的脸靠在楚怀朔的胸膛。

  闻忻简似有所察地瞟了眼楚怀朔,楚怀朔被闻忻简的眼神看得窘张,好像有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被窥探。

  楚怀朔把林资交了出去,手臂一松心脏蓦地落空。

  楚怀朔摇摇头,试图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转头看到在地上还没站起来的闻忻繁,伸手拉了一把。

  闻忻简将林资送回房间。

  闻忻简往后瞥了眼,身后林林总总跟了三四个人,抬腿踹合上门,将不相干的人关在门外。

  林资被闻忻简踹门的响动惊了瞬,闷声气道:“你又踹我门,我要把你的门拆了。”

  闻忻简正是愧疚的时候,他不应该因为不敢见林资任由他在花园折腾,平白让他受了风寒。

  “你拆”,闻忻简将林资塞进被子里,摸了摸他的额头,“等会儿我让管家去拆。”

  林资得寸进尺,“还有闻忻繁、闻忻奕,这个家除了我的房间,把他们房间的门全拆了。”

  闻忻简这下就没那么痛快,面露迟疑。

  “小弟”,闻忻奕端着温水和退烧药进来,门没有关合,从门缝里依稀可以看到张望的闻忻繁和神色焦急的楚怀朔。

  闻忻简皱了皱眉,很快移开视线,把闻忻奕拿来的退烧药抵在林资嘴边,“吃下去。”

  林资不配合,闻忻简头痛道:“你拆我们房门也就算了,爸爸怎么招你了。”

  林资撇嘴不说话。

  “拆了我高兴”,林资嘴硬道。

  闻忻简深切地叹了口气,“那就拆,现在可以吃药了吗?”

  林资这才吞下退烧药。

  闻忻简掖掖林资的被角,打算起身把门外多余的人撵走,袖口却传来微不可察的阻力。

  闻忻简低头。

  林资乌黑的眸子不知何时洇出清润可怜的水色,眼尾飘着沁湿的薄红,脆弱的神情遽然闯入众人眼底,直往心尖最柔软的地方上戳,蓦地叫人凝窒。

  闻忻简被林资没猫抓力道大的手绊住,“林资?”

  没由来的委屈贯穿林资的胸口,几乎就要满溢出来,“我想我哥了。”

  林资说,他想回去了。

  他想见林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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