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雍亲王府。

  四阿哥在门口下了车,神色平静,只是手中的念珠数得飞快。

  底下人知道主子心里不大痛快,个个小心翼翼,不敢出错。

  二门外的青石板地面上散开放着几个大牛皮箱子,管事的正指挥着几个小厮把一个个小号的箱子盒子从牛皮箱子里拿出来,送进二门里,一眼看见主子回来,连忙就地垂首站住。

  四阿哥的眉头动了一下,慢慢地舒展开来:“这回来的是谁?还是吉日德勒?”

  “回王爷。是吉日德勒和黄敬勇两位。两位侍卫大人原本要等王爷回来。因他们头一个就到我们府里来,福晋传话让他们先去办完正事,回头再来给王爷请安。”

  四阿哥点点头,似乎很满意,猜想她让黄敬勇回来,多半是替她来探望佟国维的,猛然想起一事:“那只千年人参,派人送过去了?”

  管事的不知是哪出,一下子愣住了。倒是随身太监高无庸记事:“王爷忘了么?上回隆大人来,王爷就让隆大人捎给佟老爷子了。”

  四阿哥失笑:“是这么回事。我自个儿倒忘了。”进了门径直往福晋那拉氏的院子而来。

  他的几房妻妾都聚在福晋日常会客的东厢房里,团花锦簇,好不热闹,见他进来,全都站了起来。

  四阿哥在福晋让出来的位子上坐下,笑吟吟地取笑:“都到齐了?赶着来分东西?你们好歹替我争口气。每回都这样,传到公主的耳朵里,叫她笑话我这府里的人眼皮浅。”

  屋内诸人都知道,不管在外面有什么,这个日子王爷必然高兴,只要凑着他的趣,再怎么着也错不了,当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辩白开了:

  “我是真没见过世面,只知道公主送来的净是稀罕东西,赶着过来开眼。”

  “公主的性子最好不过,知道我们喜欢她的礼物,只会欢喜,才不会笑话我们。”

  “得了好东西,固然欢喜,大伙儿一块说说笑笑,才更热闹。”

  侧福晋李氏抿嘴一笑:“我们姐妹的见识自是比不上王爷。王爷从外面回来,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上一件,巴巴地赶过来,却不是来分东西的。”

  四阿哥噗地笑出来:“怎么说到我头上来了?好好好,我也是来分东西的。你们先说说,都得了什么好东西?”

  李氏得了一对镶嵌彩色宝石的金镯子。其他人也有得玛瑙戒指,也有的翡翠耳坠,也有得白玉扇坠的,不一而足。

  四阿哥兴致极好,居然一样样看了过来,又问:“福晋呢?又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

  “还真是个稀罕玩意儿。”四福晋笑道,命丫头把盒子抬过来,亲手打开盖子:“还是头回见这么大这么齐整的羚羊角。”

  四阿哥伸手取了出来,只见这支羚羊角将近女子手臂长短,丰满光滑,通体光润如玉,隐隐可见鲜红血斑,不由笑道:“是不多见。不送去她那药行,倒给了你,可见跟你这嫂子亲近。”又小心放回盒中。

  四福晋递过来一封信:“说是觉着好看,给我做个摆设。可我觉着,上好的药材呢,拿来作摆设,可是糟蹋了。”

  “喜欢就好。几时要用,切下一片磨下点粉就是了,哪里就糟塌了?”四阿哥一目十行地看信。信中只提了什么东西给福晋侧福晋和只见过一面但颇投缘的钮祜禄氏,其他女人和孩子的东西分别包了一大包请福晋分派。这倒是她一贯的作派。将信重新叠好,对四福晋笑道:“东西不值什么,难得的是她总能想着你。要说起来,你这个嫂子也没少为她费心,不论什么,都受之无愧。她说请人给我打了一把弯刀,在哪儿呢?”

  边上的太监连忙双手递上来一个皮囊。刚一打开,就见宝光闪耀,刀鞘竟是纯银的,刀柄上嵌了一块鸡蛋大小的青玉。

  “华而不实,不中用。”四阿哥摇摇头,发起牢骚:“怎么净给我找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就算和田玉石多,也不是她这么个糟蹋法。回头,我得说说她。”

  四福晋好笑道:“王爷方才不是说,难得的是心意么?难道爷还真缺一把好钢刀,要问妹子去讨不成?”

  有人吃吃地笑起来。四阿哥也笑:“果然你总帮她说话,怪不得她向着你,有点稀罕物件总偏着你。”

  李氏插嘴道:“福晋可听明白了?爷眼红你那对羊角呢!”

  众人哄笑。四阿哥正要说话,却听门帘一响,进来一个回人打扮的女子,不由奇道:“怎么还送了个女人来?”

  诸女皆掩口而笑。李氏抢着说道:“公主送来驼峰驼蹄,还有百里香,怕我们的厨子弄不好,又特地送了个厨娘。”

  一时笑声不绝。四阿哥却已经认出那是侧福晋年氏,觉得有趣:“我正说呢,人都齐了,独缺了你,莫不是病了。哪里弄来这么一身?倒是俏皮!”

  “公主特地置办了这身回疆汗王公主的打扮给我,我穿过来给王爷福晋瞧瞧。”年氏知书识礼,到底年纪尚轻,留有几分孩子气。兴头上一时举止失宜,被李氏抢白讥笑,正自懊恼,见四阿哥不但不见怪还出言维护,语气间更透着关怀和亲密,不由又欢喜起来,轻盈地转了一个圈子:“王爷看像不像?”

  她自入府以来,倍受宠爱,只是四阿哥生性清冷,一干妻妾大多年长无知,竟没有一个谈得来的朋友,未免寂寞。靖安公主活泼诙谐,每次总有些出人意料的东西。这些年,西域来的皮箱进府的日子,就是这个安静也沉闷的王府最兴奋最开怀的节日,笑声比过年过节还要多。年氏听说了不少靖安公主逸事,深为仰慕,只恨自己小了几岁,竟无缘结交。又知道丈夫心里对这个寄名的妹妹十分看重,灵机一动,花了些心思,亲手绣了一幅《江南好》托人带给公主,聊解思乡之情。公主回了一封信表示感谢,谈了些当地风俗,送了两幅自己画的西域风光。

  四阿哥见到,很是高兴:“她肯给你写信,又送画,可见没把你当俗人。你有空不妨多给她写写信,只是她事儿多,一时不及回信,你可别着恼。”

  年氏连忙答应,从此越发上心,一来二去,当真成了谈得来的闺友。她前封信中问起回疆女子的衣饰,公主就从头到脚置办了一套簇新的送来,又仔细画了图告诉怎么穿怎么用。年氏大为感动,兴兴地拿回屋命丫头照着图为她梳头打扮,装束停当,只见镜中一个俏丽的异族女子亭亭而立,比起往日纤柔娴静的自己又是一种风情。丫头侍女们一迭声地说好看。年氏十分得意。

  心知这个日子李氏耿氏宋氏那帮人必会聚到福晋房中,抢着在王爷面前露脸,年氏本不想凑这个热闹,又抑制不住地想让丈夫早点看见自己不一样的美丽,最后还是跑来了。她性子强,既来了,就没把那些女人的醋意放在眼里。

  “我没见过真的回疆公主,哪知道像不像?”四阿哥笑道,好玩地拨弄着那些辫子:“哪天穿进宫给太后和额娘瞧瞧。彩衣娱亲,也是你的孝心。”

  迎着李氏等人满满的酸意,年氏娇笑道:“别的还好,就这头发编起来麻烦。”

  “这个容易,写信过去,跟她要个发套。”

  “上回公主送了个西洋人的金毛发套给王爷。爷说不好看不舒服,愣把人数落了一顿。这回又巴巴地去讨?”

  “你不提我都忘了,那个给你。”

  别人还好,那李氏眼见他两个这般调笑,只恨不得没来这趟,瞅见两个太监抬着件东西在外面,忙说:“叫他们进来说话吧,可是还有什么要紧东西?”

  听说是一条大羊毛地毡,四福晋忙去翻信,口中奇道:“这里各人的份子都有了,香料干货酒,没提毡子啊。莫不是别府的东西,送错地方了?”

  四阿哥笑道:“怪你看信不仔细。她从波斯找来了两个织毡子的师傅,把那些老弱妇女弄到一块儿,办了个羊毛毡子作坊。她说了,你若看着手艺还过得去,要什么样子,画个图,她让人照样织好送过来。”

  四福晋翻着信纸,果然找到那一段,不由笑道:“我哪有她那多花样!”一边命人把毡子抬进来打开看看。

  屋里站了好些个人,毡子太大,竟铺不开,只那一半已经让众人眼睛一亮。初夏的草原呈现在眼前,浓绿的叶子,新绿的幼芽,白色黄色红色蓝色的小花自万绿之中浮出来,迎风招展,洁净的云朵四下漂浮。在场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云端,在云朵缝隙里俯视草原,渴望那新鲜活力的世界。

  赞叹之声此起彼落。四阿哥凝神望着那块毡子,嘴角浮起笑意,却不说话。

  四福晋了然,含笑说道:“这毡子放我这屋大了点。王爷书房里那块红色地毡旧了,我正想几时寻一块新的换上。不如,就换这块吧?”

  四阿哥淡淡一笑:“这些事我不管,你拿主意。”

  四福晋就命人送到王爷的书房去,把旧的那块换下来,又说把那对羚羊角也拿过去,添点大漠的野气。

  “那对羚羊角就罢了。我真要了,还不落了别人的口实。”四阿哥又与妻妾们说笑了一阵,又问起带给公主的东西预备好了没有,紧着点收拾装箱,别耽误人家行程。

  四福晋忙说早就预备好了,只等王爷看过就装箱。

  四阿哥笑道:“你们姑嫂要好,送些梯己,我看什么?我不看。只别忘了多带点她用得着的东西,别学她净弄些花里胡哨没用的。”

  何吉指挥着丫头小厮把旧地毯卷起来,命拿到外面拾掇干净了再收,又命人仔细擦了一遍书房的地板,晾干了才把新的毡子铺上去。

  这早就看惯的书房突然明亮了许多,空气中好似跳动着青草的芬芳,四阿哥心情一松,见桌上有一封戴铎的信,顺手打开看了,铺开纸笔写回信。

  何吉送了杯茶进来,看看没什么缺少的,轻轻地退了出去。

  四阿哥写写停停,想到什么,眉头蹙了起来,像是十分苦恼,一转眼望见那块新地毯,心中荡过一阵暖流,忍不住轻轻地下了炕,穿着袜子踩上柔软的羊毛,慢慢坐了下去,用手去摸那些花朵。感觉好像回到那年的塞外,她就坐在那边,两手抱膝,顽皮地唱着:“你说,我象云,捉摸不定,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他嘴角轻翘。谁又懂谁的心呢?有时,连自己的心也未必全明白吧。云儿要的是自在,能自在就好。地上的人抬起头,能看见自在的云,就好。幸亏,她早早地走了。若不然,这些年这些事,她岂能自在?弄不好,由她身上还要生出些是非。

  想到皇阿玛,想到十三弟,想到老八老九,想到太子,想到佟家,心情又开始沉重。好在,她不必受这些!

  迎出来的是八福晋,一身素服,眼角微含轻愁,却是满面堆笑,打趣道:“十四弟莫不是又谋算我们窖里那些葡萄酒来了?”

  “八嫂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十四阿哥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大肚子木桶:“我带了新鲜东西来,让八哥八嫂也尝尝。八哥在家么?”

  “在。正收拾东西呢。”皇上按例往热河避暑,点了八阿哥随行。这在几年前不算什么,可经过“百官举荐太子”那场风波,胤禩从云端跌至泥里,简直成了皇上的眼中钉,几乎绝了父子之情,屡次贬低打击。额娘抑郁而亡,胤禩伤痛过度,心灰意懒,几成废人。皇上大概也觉得先前言语伤人太过绝情,对胤禩的态度慢慢平和下来,虽不像从前那般重用,却连着两年,每次出行都点他随扈。如今太子再次被废,多半无望翻身,朝局似乎也安静下来。她只希望皇上对额娘尚余一两分情义,念及胤禩过去的功劳苦劳,口下手下留情,胤禩也圆通机灵一些,在皇上面前做个乖觉孝子富贵闲人,太太平平地过日子。

  八福晋陪着十四阿哥往内进走,那边八阿哥得报已经迎了出来。

  “不如到花厅说话,也凉快些。”八福晋提议道:“十四弟带来的可是酒么?我让人备几个下酒菜吧。”

  知道八阿哥原不好杯中物,加上为良妃守制中,十四阿哥忙说:“名儿虽然带个酒字,实在算不得酒,毫不辛辣,喝起来和水差不多。倒是烦劳八嫂叫人拿些冰来镇着。”

  稍顷几样小菜摆上桌,十四阿哥叫取白瓷碗来,一边笑道:“喝这玩意儿,该用一种大肚子木头杯子。我让人去弄了,还没弄好。八哥八嫂先将就将就。”

  听十四阿哥这般啰嗦讲究,又神神秘秘,八福晋约摸地猜到这东西的来路,忍不住悄悄瞟了丈夫一眼,只见他神情淡定,仿佛一无所觉,又像是了然于胸。

  十四阿哥打开酒桶下方的木塞,倒出三碗棕黄色微微发泡的清澈液体,劝道:“来,来,八哥八嫂尝尝。这东西的味儿不同一般,一开始喝不惯,多喝上几口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八福晋闻了闻,小小饮了一口,笑道:“有点涩,闻着倒还香。像是粮食酿的,又有些不像。”

  八阿哥慢慢地喝下一口,接着又是一口,不多时竟喝光了一碗,发觉他俩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轻轻一笑:“味儿是有些古怪,仔细品品,倒也有点意思。”

  “到底不愧是八哥——”十四阿哥一拍桌子,差点忘情,想起八福晋就坐在一旁,笑道:“八嫂知觉过人,小弟佩服!这酒是用大麦酿的,却又不用麦粒,而是先让大麦发芽,麦芽去根晾干……”

  八福晋笑道:“原来是麦芽酒,好心思!可听着就够磨人的!”

  “麦芽酿的酒,名儿却叫啤酒,据说从波斯往西,从皇帝到老百姓喝了几千年了。”说到这里已经露了底,十四阿哥也就索性大方说出那个名字:“听说,在欧罗巴一个叫德意志的地方,这东西极是平常,不值钱,贩夫走卒天天喝。楚言没找到窍门,费不少力气才酿出几桶,还象那么回事,只弄不出那特有的苦味。偏她自己不好这口,说以后不弄了,送了两桶过来给我和十三哥尝尝新鲜。我倒喜欢,有心叫她每年送个几桶过来。八哥八嫂若是喜欢,我就下死劲撺掇去。”

  八阿哥八福晋都笑起来。这几年,楚言往回送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吃喝玩意,别的人尝个新鲜也就丢开了,只有十四阿哥,仗着同她要好,喜欢了就去要。每回楚言的侍卫回京,往十四贝勒府送的箱子最多。十四阿哥府回的东西往往装不了一半,不少箱子沉甸甸地抬进去,空荡荡地抬出来。

  弄得十四福晋极不好意思,对好几个兄弟妯娌抱怨过:“公主要顾着好几家呢,家家都像我们这样,还不把人吃穷要穷了?我说了好几次,他只不听,还说公主才没我这么小心眼。哥哥嫂子们倒是帮我劝劝他。倚小卖小占便宜,也不能老是这么个占法!”

  闻者无不好笑,还要反过来劝她:“十四弟与楚言最是要好。他两个再不会算计这些小事。十四弟妹放心,楚言不是个抹不开脸的,被十四弟吃急了要急了,自然会说。”

  跑来拉扯胤禩出头,看来,她真是不肯再酿这个啤酒了。不过,若是胤禩开口,她大概还会勉为其难吧。八福晋望了一眼丈夫,笑道:“对不住十四弟,我也不好这口。”

  八阿哥也笑:“十四弟忘了么?我们服丧未满,喝酒已是不该。”

  “看来,这啤酒还真只能喝这一回了。”十四阿哥叹了口气,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慢慢品着碗里的啤酒。

  听见那个“我们”,八福晋心里温暖安慰,起身笑道:“十四弟多呆一会儿,吃过晚饭再走吧。弘旺该下学了,我过去瞧瞧。新近请了个先生,还不知如何。”

  猜想十四弟会与他谈起她,有自己在场,他们说起话来总有些顾忌小心,不能畅快。这几年,她那边来人送东西,每次总要去四阿哥五阿哥和十四阿哥府里,偶尔也去三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府,唯独不来这里,想是忌讳着她。当然,她自己也不曾往西边送过什么。依着当日的话,请怀湘捎了一次茶叶给她,她也托怀湘还了一包香料。她有什么需要,有许多人愿意为她打点,交浅难言深,不会对她开口。她也不是那种热心肠。胤禩嘴上半点不提,心里始终挂着她。她不好也不愿主动提起那个名字。再说,府里宫里胤禩和两个孩子,大大小小零零碎碎都靠她张罗,变故不断,她委实也没有那份心思。

  觉得力不从心的时候,想想她远嫁异乡,能把两边诸色人等安抚得妥妥帖帖,生意也做得有声有色,还生养了一儿一女,佩服之余,也起了争强之心,不肯太被她比下去。靠着这口气,这些年那么多辛劳委屈,全都熬了过来。

  皇上给八阿哥的长子取名时,选了“旺”字。她暗自寻思皇上是希望胤禩能从此子孙兴旺。她不能生养,已是不争的事实。他对孩子的生母照拂有加,但很少亲近。孩子自落地就由她照管,同她亲近,与亲生无异。经过那些事,她的心胸也宽了,权衡利弊,再三思量,倒希望他顺了皇上的意思,夺娶几个侍妾,多生几个孩子。

  可他只是摇头:“你我如今儿女双全,我已知足。”

  当他多心,她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又赌咒又发誓。

  他笑道:“多心的是你。这些年风风雨雨,我自顾不暇,这个家全靠你一力支撑。你难道还不明白?家里人口少有人口少的好处。你我,加上孩子,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不好?何苦弄进许多外人来?”

  自那以后,她的心完全踏实了。为了他这句话,为了这四口之家,背个“妒妇”“恶妇”的名声,她心甘情愿。只是,偶然,她也会想,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会那么说,是因为曾遇见个她,曾有过那么一段情,除了她,天香国色在他眼里也做了庸俗脂粉吧。

  相隔万里,可他们之间,始终存了一段默契。弘旺百日,寒水没有登门却送来双份厚礼。她十分过意不去,他含笑接过去,对来人说了句:“有劳你家夫人!改日当面道谢。”

  隔了两日,他把孩子抱去书房。她去接孩子时,孩子两腿套上了寒水送来的十八罗汉银铃铛。他痴痴地看着孩子,又痴痴地望着那对铃铛。她立刻明白,这份礼出自她的手。倘若,这个孩子是她生的,又或者她的儿子是为他生的,他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

  她自酿的葡萄酒,千里迢迢送来京城,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她说那酒还应窖藏一两年,完全熟了才最香甜。他就巴巴地等着,还特地去找洋教士取酒经。只可惜,酒熟了,他却在守孝,白白便宜了没耐性的十四弟。

  额娘身子一直不太好,寒水那边隔一阵子会送一些贵重药材过来。她起初没明白,向老九道谢。九阿哥满嘴含糊:“她那些事与我无关,我也管不了。”

  从来在人情上精细的他拿过去,道声谢,也不问价,也不提给钱。

  一来二去,她明白过来,他和她之间,不必算计,要算也算不过来。

  偶尔会有精装的匣子送进府里,说是八爷在寻的东西。他欢欢喜喜地拿了去,不多久,又欢欢喜喜地拿了出门,再也见不着。

  她知道那些东西的去处,她不问也不看。他和她,还有寒水十四弟这些人,顾着她的感受顾着她的脸面,她自然要领这份情。经过这些年,她也学聪明了,该糊涂的时候,何妨糊涂一点。

  好多年前,她把他的心弄丢了,再寻不回来。可他的妻始终是她,陪在他身边的人,始终是她。

  “八嫂收了性子,还真是贤妻良母。”十四阿哥叹道。

  “这些年,多亏了她。”这些年,她为他支撑着这个府邸这个家,服伺病中的额娘,抚育幼小的儿女。无论风吹雨打,雷电霹雳,这个府邸始终紧紧有条。一进家门,迎接他的总是温暖的居室,可口的饭菜,孩子的笑语,还有她的微笑。

  最难最苦的日子,他看得出她的苍白消瘦忧愁。可对着他,她只是微笑:“无事一身轻。没了那些差事,正好多陪陪额娘,多陪陪孩子。”

  这样的她却不得不戴着皇阿玛赐下的“嫉妒行恶”的帽子。说到底,都是他连累了她。尊敬,感激,爱惜,可她最想要的,他已经无法付出。他亏欠她的,良多。想起从前的情形,只觉得造化弄人。

  八阿哥默默出神之际,听见十四阿哥在说:“楚言明年回来。”

  八阿哥一愣,喃喃道:“她当真要回来了?”

  “我听额娘说的,额娘眼见皇阿玛亲口告诉太后,错不了!她一走七年,东西送回来了不少,人却一次也没回来。她临走时,还说要和纯悫公主一同回京省亲。纯悫姐姐都殁——”觉得这么说不吉利,十四阿哥蓦地住了口。

  八阿哥也有些叹息:皇家嫁到蒙古的公主大半活不长。在她之后出阁的纯悫温恪敦恪三位公主都殁了。每次听闻噩耗,他都为她担一把心。幸而,阿格策望日朗还能爱惜她的好处,她在那边还好。如今,终于听说她要回来,不知怎的,他又有些担心。朝中的形势,佟家的情景,物是人非。皇阿玛的心思晦涩难测,万一,这一趟——她多年辛苦,好容易得到的安宁,岂不是又要断送?

  “她走后这些年,太后跟前来来去去这么些人,拿她一比,要么笨嘴拙舍,要么不贴心,要么什么也不懂,没一个入得了眼。只有冰玉勉强能对太后的心意,可又哪里比得上她。太后私下里对额娘说过几次,很是后悔当初没能把她留下,只盼着她回京省亲,多住上一阵子。起初,她孩子小,她事事亲为,连保姆嬷嬷也没要。太后怜她辛苦刚强,只说过两年孩子大了,一块儿带回来看看。后来听说她带着两岁的儿子去了趟印度,太后恼了,骂她没良心,直说要下懿旨命侍卫拘她回京,到底还是疼她,听说她又有了身孕,反倒赐下许多滋补品。算着她女儿也会跑会跳了,太后催皇阿玛下金牌招她回京。我看皇阿玛心里也惦记着她,可巧为了拉萨那个喇嘛的事,西藏青海准噶尔不时有使者来京,一边一套说辞,闹得皇阿玛怪烦的,就命阿格策望日朗额附觐见陈情,顺便陪公主回京省亲。不想楚言自己病了一场,误了起程的时机。阿格策望日朗放心不下,不敢抽身,让策凌转呈他俩人的两封亲笔信给皇阿玛,说明年一家四口一同回来,至热河觐见。”

  “她病了?病得可重?”八阿哥心中一紧。达赖喇嘛的册立是个隐患,若不能早日解决,迟点早点必会爆发,首当其冲要遭殃的就是她。前几年,他曾委婉地劝过皇阿玛,只可惜朝中有些大臣认为西藏远隔万里,不足为虑,又说天子无错,断不能对番夷认错服输。皇阿玛年纪渐大,越来越在乎面子。早先,他尚有能力时,未能帮她解决这个难题,如今有心无力,更是爱莫能助。

  “她信中只说先前孩子病了,忙着照顾孩子,饮食不周作息失调着了凉,现已好转,再休养一段必能复原,阿格策望日朗恐她受不了路上颠簸辛劳,把行程改到了明年。阿格策望日朗也是差不多的说法。皇阿玛还对太后说,额附体贴,也是楚言的福气。”十四阿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是她那两个汉军侍卫给四哥和佟家的信里道出了原委。八哥也知道,她是个闲不住的,一会儿一个主意,给自己弄出了一堆大小生意,又要亲自抚养两个孩子。我们那个好额附会用人,把他那东一个西一个的四五处庄园,七八处牧场,一大把的女人都丢给她照管,自己做了甩手掌柜。他那一大家子人,也没几个好相与,只瞧着楚言出手大方,性子随和,都想打她身上刮出点油水,时不时要弄点事。从去年秋天,额附的生母,两个孩子,相继病倒,楚言一边服侍病人,一边打理家务生意,累得够呛。偏她夫家一堆人还来给她找事。那个熬其尔,当初皇阿玛看他老实谨慎才派了他跟楚言回准噶尔。楚言派了他一个总管,信任有加。她不常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熬其尔经手的事务,他怎么说,她怎么信,明知他借机揩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他竟被策妄阿拉布坦的一个老婆收买。名字滴里嘟噜的,我也记不住,反正不是阿格策望日朗的生母,倒是个对头。敖其尔收了那边送的女人,惹他老婆吃醋。他女人娘家在科尔沁,知道好歹,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楚言让人一查,发现两三年间从熬其尔手中漏出去的东西银钱难计其数。更气人的是,他还帮着那边主子来跟楚言抢药材生意。可惜,他们抢了药材去,弄不进关里也卖不出价钱。熬其尔又借着公主侍卫的身份跑到哈密,找到几个见钱眼开的军官,让他们帮着联络关内的药材商人。只因这几下里都太贪,定不下如何分赃,到现在也没做成几笔买卖,倒把楚言瞒了个结实。敖其尔见事情败露,不思悔改,反仗着他家里在准噶尔有些势力,伙同绰罗斯家几个同楚言有嫌隙的跑到策妄阿拉布坦跟前告状。总算策妄阿拉布坦还算个明白人,把楚言叫去问明情况,反倒安慰了一番,又处置了那些个以下犯上没王法的东西。楚言又累又气,心力交瘁,等不到额附回家表示体贴,先就病倒了。楚言病中不能管事,里里外外一大摊,阿格策望日朗自然没法再逍遥。不过呢,八哥你也别担心,那两个侍卫也说她是累病的,积劳成疾,好在年轻,看得宽想得开,又懂些医术,静心修养这一段,已经好多了。”

  “这两年她那个药行的生意虽是越来越好,我也听寒水说过,她那边过来的药材中极赚钱的几样却是少了,好像当地有人在抢着收。她和寒水倒想得开,只说利太大,难免惹人眼红。却不想是内贼捣鬼。”八阿哥默默思量,要在早几年,他还能帮上点忙,把对头伸进关内的触角给掐了。可现在,什么事沾上他的名,就怕惹得皇阿玛起疑,越帮越忙。也许九弟能有法子?

  好似看出他的担心,十四阿哥笑道:“这事儿,我估摸着,已经了了。四哥给年羹尧去了封信,请他照看着点。他那个侧福晋年氏,与楚言交好,想必也会求她哥哥帮忙。年羹尧是个有手段的,人虽在四川,手未必伸不到甘肃,甚至哈密。楚言心肠软,阿格策望日朗却不是吃素的,楚言的生意里想来有他不少好处,断断不会容对头夺了去。没了熬其尔这个吃里爬外的帮手,单论做生意,那些个蠢货拿什么和楚言斗?”

  就像以前在宫里,多少人只看得见她风光得宠,想不到她的辛苦委屈。那么多公主郡主嫁到塞外,只有她,不但自己过得有声有色,还能分出心思顾及京城里的他们这些人。宝珠操持这个家的辛苦,他看在眼里。她费的心神,有几个人想得明白?下意识地,八阿哥望了弟弟一眼。

  十四阿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铮亮的头皮:“我知道,把她累病,怕不也有我一份。额娘数落了我一顿。我从此改了,还不行么?我也不是真贪那些东西,我是想叫她知道京城里有人欢喜她的心意,时时念着她。她预备那些东西时,想着我在巴巴等着,兴许也会快活。”

  八阿哥微笑点头:“十四弟想的极是。她心里想必就是这么觉得的。”

  得到八阿哥肯定,十四阿哥大为欢喜,想了想说道:“不过,我要的好像也忒多了一点。回头告诉她,好几样都不用送了,只别短葡萄酒就行。”

  八阿哥莞尔。

  十四阿哥期期艾艾地看过来:“八哥,你窖里那些,能不能再给我一点。”

  “十四弟喜欢,都拿去也无妨。守制不可饮酒,放久了,跑了香味,倒可惜了。”

  “当真?”十四阿哥喜出望外,也有点不好意思:“八嫂她——”

  八阿哥淡笑:“她不过玩笑两句,计较什么也不会计较那点酒。”

  十四阿哥心中大定,恨不得立刻抱了酒桶回家,转念一想,那酒对于他就是酒,难得一见的葡萄酒,楚言送来的好酒,对于八哥,却不止是酒,甚至并不是酒。心中转过几个念头,竟有些歉疚,嘻嘻笑道:“才说要改,可不能又犯贪戒!八哥好意,给个一桶也尽够了,难不成我真是个酒鬼?再过九个月,守制期满,八哥可得尝尝。只瞧弟弟我这股馋劲儿就知道,真是好酒!错过可惜!去年送来的,我在窖里藏了两桶,今年的预备都留起来。等明年楚言回来,一块儿开了,大伙儿好好乐一乐。”

  这么一说,两人都想起她进宫头两年,一堆人聚在一处吃喝的情景。明年她回来,大伙儿当真还能聚在一处,好好乐一乐么?

  弘旺蹦蹦跳跳地拉着八福晋的手,母子俩一边说着话一边往这边来。八阿哥十四阿哥换过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送走十四阿哥,再目送妻子带着孩子回房休息,八阿哥转向另一个方向,来到书房。

  书架上有个暗格,打开来是个木匣,匣内最上一层是一封书信。许是被人握得多了摩挲得多了,纸边有些起毛,但叠得整齐方正。

  八阿哥展开信纸,默诵着可以背出的内容:

  “胤禩,听闻良妃娘娘去世,很觉难过!只能感叹美丽的事物易于夭折。

  “你的悲伤想必十倍百倍于我,怎样的安慰都是无力。

  “多年前,失去一位至亲长辈,父亲给我讲了一个彩虹桥的故事。

  “天上的星星有时会顺着彩虹桥下到尘世,体验这百态人生。无论尘世怎样污浊,也掩盖不了他们天生的光彩。他们一定会照亮世上的一角,哪怕只是一间茅屋。只可惜,他们不会停留太长。时候一到,不管有怎样的不舍和牵挂,他们都必须离开这个世界,沿着彩虹桥回到天上,直到下一次,得到机会再下凡尘。

  “有时候,地上有他们无论如何放心不下的人,他们会在彩虹桥上驻足徘徊,注视着那个牵挂,直到能够放下心返回天上。有时候,耽误了太多时间,他们会受到惩罚,失去下一次到尘世玩耍的机会。

  “你一定见过雨后的彩虹,弯弯的,好似一道拱桥。父亲说那上面有很多应该回到天上的星星,天光太亮,我们看不见,其中也许就有我们失去的亲人,我们不可害他们受罚。

  “知道么?即使没有下雨,即使我们看不见,彩虹桥也一直在我们身边,彩虹桥上的星星一直在天空里。如管中窥豹,那块三棱的水晶可以让你看见彩虹桥的一小段。”

  他从匣子里取出那块水晶,对准烛光,不费力地用一张白纸捕捉到一段七彩虹,虽不甚清晰,却宛然在目。

  他伸手欲触,彩虹倏地消失,只落下一个黑影。他缩回手,彩虹又安静地出现在纸上。这份顽皮,宛似额娘脸上偶见的童心,又象她狡黠的轻笑。

  最后的日子里,有一回,额娘突然说:“你从来不曾求过额娘,只有那一回,额娘却不肯帮你。你想必——”

  他连忙说:“额娘的苦心,孩儿明白!当日,是孩儿糊涂。”

  额娘放心地点点头:“那孩子是个极好的。她也不易。我们不可再拖累了她。”

  他牵连了额娘,拖累了宝珠,幸而,她还是好好的。他深为庆幸。

  当日,他自信满满,以为前途在握,策算无遗,以为是他在保护着额娘保护着她,却原来额娘和她都比他通透比他明白。

  回想她劝他那些话,句句金言,每一次都在试图点化提醒,他虽听进去了,却没当回事。她要他不再见那个道士,他见了。她劝他不要联络百官,他做了。虽然第一件来得突然,出乎他的意料,第二件原非他的本意,失了掌控,他到底还是违背了对她的承诺。只这两条,已经落定他的罪名。只这两条,他也算活该!

  他但愿准噶尔那边局势平稳,阿格策望日朗好好珍惜她,她平安快活,永远不再受锥心之痛。可是,为什么自从听说她要回来,他的心头就隐隐有股不安,担心这次省亲又会翻开她的苦难。

  也许,他已是惊弓之鸟,他是否应该设法提醒她?提醒小心什么人?劝她再也不要回来么?可是,他又是那么期待再见的一天。

  ==〉不想8太冷清,把14拉了出来,结果14喧宾夺主哈。

  有一些人抱怨楚言生孩子生得太快,只好让14替姐姐说明一下。弄得8的戏份被冲淡了,这大概就是连载的坏处,小段多次更新的坏处。

  知道8有个女儿,没找到具体的资料,只好含糊着。

  ==〉有人惦记上了俺儿子。俺最近被臭小子打败,本不想提他。

  前一个周末露营,周末周日去了两个面向孩子的attractions。小东西颇知“玩道”,玩时疯玩,问他,一定是“不累!不困!”,好吃好喝不客气,尿不憋到最后一分最后一秒一定是“不要撒尿!”。没有诱人的下一步计划,他拒绝离开现在的地方。坐上车就呼呼大睡,一两小时下车又是一条小好汉。

  爹妈哪有他的好命?!俺尤其辛苦。老公是个“想当然”。有几次出行,俺打定主意当甩手掌柜由他安排,出门一定会有“意外”。一碰见意外,自信满满的老公就傻了眼,只能问俺怎么办。有两回,俺躲一边凉快,给他锻炼机会,结果,来回折腾一番,无果,受不了,还得跳出来。

  对儿子也一样。好的时候,爹可以陪着玩。哭起来,闹起来,一定要妈妈。这算跟俺亲?俺很想他跟爹多亲点耶!

  言归正传,露营回来,俺又困又累,睡一觉,更困更累。小东西早歇过来,又是一幅精力过剩的样子。他觉得他不累,他妈就不累,他不困,他妈就不困。小东西这么安慰妈妈:“妈妈不累,妈妈不休息,妈妈乖!”

  周一晚上,老公又问他喜不喜欢露营。小子早忘了疼:“还要露营。”他悟出的甜头是:“一起睡觉。”老公又抖了起来,俺气晕。

  一个月前就给他安排好一次city trip。俺们住郊外,小子是地道乡下孩子。去年回国,在浦东一下飞机眼睛就不够用了,不断用标准国语报告车外景色:“楼,好高的楼。灯,好漂亮的灯。”(当时还不会说句子。)的士司机不断对俺一家三口侧目,心道:“哪里来的乡下人!”

  sorry,又扯远了。话说city trip那日,同行的美国孩子病了,不用碰头,自由很多,俺带着他公车地铁地倒进市中心,在科学馆逛了四个多小时(小子不是天才,对大部分展厅没兴趣,只在专为学龄前儿童开辟的发现角乐不思蜀),又地铁公车地倒回我们的小镇。俺累得只想回家躺倒,小子一口咬定:“不回家。”

  想把他余下的一点精力发泄光,又去超市转了一圈。一出来又是:“不回家。”

  好容易弄回家门口,对他说:“你在院子你玩,妈妈累了,进屋歇着。”

  小子一把拉住老妈:“妈妈不累,散散步。”还来一句:“its so nice today.”

  说明一下,从一年前,带他出门就不用推车,也不抱,他跟着我们走,有时拉着我们的手,有时一溜小跑在前头。这回进城还背着他的小背包,里面是备用的裤子,水和零食。小子最近吃饭不好,俺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体力。

  结论:俺比上周更累更困,七八天无更新,不要太惊讶。

  另外,奉劝体力不是特棒精神不是特充沛的同胞,还是生女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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