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之星照耀着我们 第十三章 起浪了

　　诺门罕战役对于整个世界而言都是一次震动――不光是因为在“无产阶级军事路线”指导下建设起来的苏联红军在战斗中表现出了它的巨大威力，还在于战争中亮相了大量的新锐武器装备――这些用地球技术设计制造出来的杀戮机器，从新思路和性能上都表现出了极端的标新立异。其中一部分的武器几乎立即就成为效仿，借鉴或者比较的目标，小到突击步枪――各国很快都发展了这种使用“中间型”子弹的单兵自动枪械，大到装甲车辆――莱茵兰大幅修改了设计中的五号坦克的设计图纸，使这款款战斗全重52吨，装备56倍径88炮的装甲巨兽拥有了倾斜的前装甲。

　　不过，要说资本主义阵营所能接触到的最高端苏维埃军事科技，还是来自那架坠毁的“联邦军白色恶魔”。“北尤克托巴尼亚维和部队”曾经报告说赤尤出动了“火箭动力战机”发动攻击，但是因为两艘海军上将级战列舰莫名其妙的沉没造成舰队的草草撤离，该部队发现的一切异状都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现在看来一切都已经得到了解释，科学的解释：两台轴流式喷气发动机，仅此而已。

　　编号为4611的SB－1快速轰炸机残骸被哈勒欣河前线的关东军部队收集起来，送到了中岛飞机公司进行研究，但是中岛公司的技术力量完全不足以研究这种明显领先于时代的工业技术结晶，最后实际上是由英吉利航空巨头罗尔斯・罗伊斯领导展开了对SB－1残骸的研究。

　　SB－1快速轰炸机――实际上是种战斗轰炸机――的关键在于两台VK－1发动机。罗・罗公司的研究结论是：喷气式发动机的原理并不困难，而且英吉利航空界也有这方面的研究基础，但是这种发动机的具体工艺还存在着一些难以理解的部分，可能是因为现有的航空工业生产技术没有达到那个水平。

　　设计水平落后还是小事，但是工业技术落后，问题可就严重了。共和国空军的理论家开始认真考虑之前是不是低估了赤色尤克托这个对手，但是先前参加过军事交流活动莱茵兰军官们――以古德里安为首――一口咬定布尔什维政权无法做到这一点，所以元首仍然对大德意志的科技力保持着自信。

　　不过罗・罗公司的研究倒也拿出了实质性成果：他们对VK－1进行的逆向工程研究，在经过一番艰苦的工作之后，拿出了可用的仿制品。罗・罗公司仿制出的VK－1被命名为“尼恩”，它的规格与原版近似，但是推力上达不到原作的标准。

　　围绕着这种新型发动机，不论是英吉利还是扶桑的航空产业都提出了一些新的型号。但是，也引发了一些新的争议。在英吉利方面，主要是争议应该怎样应用喷气式发动机富余出来的推力――是设计大而完备的战斗机好呢，还是设计敏捷而高速的战斗机好？至于在扶桑，问题则出在要不要将这种消耗大量燃料的发动机投入生产型号当中，因为皇国的石油供应实在是太紧张了，全都要靠从东印度进口才行。

　　当然，喷气式发动机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凭借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中岛公司也从罗・罗那里得到了尼恩发动机的技术。中岛依样画葫芦，得出来的产物就是ネ２０喷气发动机。三菱公司准备以此发动机为基础开发新型喷气战斗机，机型代号为试十八式局地战“震电”，项目的负责人便是已经崭露头角的设计师崛越二郎。

　　“要设计出美丽的飞机啊……用喷射引擎！”这位设计师这样自言自语。

　　崛越二郎之前已经凭借在零式战斗机的大梁上进行卓越的雕刻艺术而享有盛誉，而如果以格罗斯特F.35为飞行器美学的最高标准，那么零式战斗机也确实是最为美丽的飞机。不过，面对最新的航空发动机技术，崛越二郎的美学标准似乎也发生了变化：他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敌人”也就是赤色尤克托的机型上去。

　　和“白色恶魔”不同，扶桑方面并没有掌握到使用同款发动机的苏联战斗机米格1比斯的残骸。但是他们也不用了解得那么深入――由于蒋玉成好大喜功的政策，苏联的航空器频繁参加各种航空展览。所以全世界对米格1比斯的大体构型都不陌生。于是新式的喷射局地战“震电”很自然而然地拥有了中单翼布局和后掠的机翼和水平尾翼，机翼内侧是后退式襟翼，外侧是副翼，而且也是双梁结构。垂直尾翼也是分成上下两段，下段固定在机身的承力斜框上，上段可拆卸。水平尾翼同样安置在垂直尾翼中段，而且后掠角和机翼一样为45度。

　　如此洗练的外形再加上前所未有的喷射发动机，“震电”必定比之前帝国的所有机型都飞得更快，飞得更高。这样一来“震电”确实足够美丽了，但是问题也来了：尼恩发动机的性能较之原版VK－1本来就有缩水，又经过中岛公司的复刻，性能就又要打折扣，结果就是配备一台ネ２０喷气发动机的“震电”的动力严重不足，达不到海军的设计要求了。

　　崛越二郎首先想到的是减重――这正还可以发挥他卓著的机身雕刻艺术。由此产生的便是“震电”11型，把包括防弹装甲和自封油箱等等在原型机上准备采用的技术一窝蜂都取消的极限减重产物――为了减重，飞机表面甚至连油漆都没涂。飞机完成之后，还是和以往的一样用牛车拉到试验场上去进行试飞。说实话，三菱在名古屋的工厂从各种方面看上去都像是新大陆平原上的一个大农场――除了它生产的飞机以外。

　　还好这些改良并不影响飞机的美丽，不过却会改变美丽的表现形式――“震电”11一开始在空中表现得很出色，然而进行俯冲试飞时却发生了翼根撕裂，燃油从油箱中泄露出来，然后便在空中拉起一道火光，剧烈的爆炸从机身一直蔓延到发动机燃烧室，整架飞机在空中变成了巨大的烟花，原色的铝制蒙皮雪片般纷纷散落，漂亮极了。

　　原来喷气时代的机身受力与活塞时代是不同的。飞机的马力增加了，对机身的要求也增加了――崛越二郎顿悟了这一航空界的真理。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喃喃自语：

　　“起风了，我们都要努力生存下去……”

　　人为什么要死呢？――真是令人苦恼，如果不是因为人要死，自己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设计美丽的飞机了。“震电”是飞机，也是杀人的凶器，不光会杀掉敌人的飞行员，也会杀掉扶桑的飞行员。但是崛越二郎坚信自己不是杀人犯，他只想设计美丽的飞机而已。

　　那么就得换个法子――发动机功率不足，而让中岛谋求更高的出力也不现实。崛越想到了一个简单的办法：既然一部引擎不足敷用，那么再加上一部不就够了嘛！于是“震电”21型闪亮登场。而它的外观从各种意义上都酷似地球的米格19。

　　……其实也不是那么闪亮――喷射引擎对扶桑的航空工业来说是不折不扣的新鲜事物，产量当然上不去，而且因为工艺上的问题，中岛公司提供的引擎四台里面就有三台是废品。引擎的产量成为了限制生产进程的瓶颈，而“震电”21型改为双发之后，引擎的产量却没有实质性提升，等于能够生产的飞机又打了对折，这个瓶颈就更显得窄了。

　　经过了十分辛苦的工作之后，震电21也才生产出来两架试做机，其中一架还是做静力实验用的――这都不是能够投入量产的型号。崛越二郎不眠不休地工作，每天都组织技术人员开会进行攻关，为进一步的改进和投入使用进行努力――扶桑人特有的工作狂精神这个时候往往会排上很大的用场！

　　但是这一次似乎有点不灵了，崛越发现：不知为什么，每天叫的人总是来不齐，叫来的人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不理解为什么设计师会不专注于自己的作品，而有人是这样告知他的：

　　“实不相瞒，依在下的浅见：我等现在面临最为急迫的问题，并非是完成震电21的改进。最近江户发生的事情实在叫人心神不宁，名古屋虽然还安泰，可是大家心里已经在犯嘀咕了，政权更迭这样蹊跷，我们现在究竟是在为谁制造飞机都不能确定……”

　　“我们不是军人，”崛越二郎用平静的声音回答，“也不是军火商……不管是谁上台，我们只是要设计飞机而已――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对方张了张嘴唇，但是最终说道：“不……没有了。”

　　飞行是一个梦，一个美梦――不管有没有人订购飞机，自己总是要把这个梦做下去的。崛越打定这样的主意。226兵变，天皇易位，陆海军分裂，内地与满洲对立――这些事情似乎远在天边，完全没有影响到崛越的工作。他不过是在做梦，谁会贸然闯进别人的梦里去呢？

　　还真有――而且还是坐着卡车闯进来的：四月一日愚人节，早上上班时分，一伙汉子分乘七八辆卡车冲了进来，这些人个个都穿着灰色的工作服，戴着红袖标，有的手里拿着步枪，有的端着短枪――打头的车上甚至还驾着一挺苏联机枪。崛越看着车队从自己身边开过，还在发愣：

　　“这下我们就有汽车拉飞机了吗？……”

　　但是三菱飞机公司的工人却不这么想，他们欢呼道：

　　“是丰田的同志吗？丰田的同志来支援我们了吗？”

　　坐在丰田KB卡车后槽上的汽车工人向航空工人们挥手：

　　“是！我们是丰田来的！我们带来了武器！三菱的同志们一起干吧！”

　　秩序井然的厂区顿时沸腾了起来：工人们纷纷变魔术一般戴上了红袖标，集合起来像军队一样列队开进。大大的红旗被打了出来，插在厂房楼顶，崛越二郎感觉自己被卷进了一场巨大的风暴，四周都是令人头晕目眩的风景：

　　“为什么……怎么了？――大家为什么都不工作……”

　　“把那东西拉出来！”一群人在车间外嚷道。

　　崛越感觉自己麻木的精神一下子就振作了起来：那是停着“震电”21原型机的车间……

　　他大步流星地冲上前去一探究竟，结果却看到了让他心碎的一幕：工人们用铁链把飞机的起落架随便一栓，然后便粗暴地用卡车把它往外拽――还没拉出门时，飞机一边的机翼就撞在墙壁上，失去了平衡，翅膀着地地被拖行着，但是工人们毫不在意，仍然像是拖着一条濒死的老狗一样全力拖动着。

　　“等等！你们要干什么？！――要把飞机怎么样？！”急红眼的崛越大声叫嚷，但是他实在没法排开人群去解救自己的梦想，周围的工人似乎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把这堆废铁烧了！”

　　“每天卖力居然就是为了生产这种垃圾，想想都难受！”

　　“我再也不想见到这东西了！！”

　　对三菱工厂那些饥寒交迫的工人来说，飞行不是梦想，“震电”21也不是美梦，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些蝼蚁，每日拼命地完成巨量的工作，养肥了一些张牙舞爪的怪兽，而蝼蚁们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饿死在阴暗的角落里面。美丽的飞机象征着令人作呕的剩余价值，它的每条焊缝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等等！这不是你们的心血吗？这不是智慧和辛劳的结晶吗？‘震电’21是世界领先水平的飞机，你们不能这样……”

　　“别担心，崛越技师。”一只粗糙的大手搭在他肩膀上，对方的声音听上去不怎么友好，但是万幸，还算克制，“等扶桑成了人民的国度，会有真正先进的飞机让我们来生产的。至于这种拙劣的伪物，这种抄袭品……”

　　崛越的嘴唇在颤抖――突然，他歇斯底里地叫喊了起来：

　　“借鉴！这是借鉴！――设计师的事情能叫抄吗？！――你们这些没有梦想的蠢人！焚琴煮鹤的傻瓜！造粪机器！没用处的渣滓！……”

　　推搡中，崛越二郎的眼镜掉在了地上，随即被无数只脚踏得粉碎，因为如此，他没能看见“震电”21是如何被泼上汽油，点火烧成一团扭曲的残骸的。还不等火焰彻底熄灭，工人们就开来了推土机。在欢呼声和叫嚷声中，唯一一架能够飞起来的“震电”21被推下了崖岸――崖岸下方，巨浪拍卷着礁石，仿佛在宣泄积怨已久的愤怒。

　　自己最后的作品消失之前，崛越二郎的鼻子抽动了两下，似乎想要潸然泪下。但是不到一秒钟，他的表情就立即恢复了平静：这不是他的错，这不是“震电”的错，这不是梦想的错……

　　“飞机是被诅咒的美梦，会被天空吞噬得一干二净……”

　　他这样下结论。

　　……但是不对啊――吞噬它的是“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