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

  宣帝年纪渐增, 白发隐约可见,此刻坐在龙椅上,精神大不如前。宣帝一生, 中规中矩,无业无过。

  “这人啊, 不能不服老,这两年多亏了你和太子帮朕,朕才能喘口气。”宣帝感慨,看向下面的人, “域川, 如今北边胡人紧紧盯着东夏, 这战事不知何时会起,你得赶紧好起来。”

  卫舒带军驻扎在北境, 抵挡胡人时不时的骚扰, 而卫凌把控朝政, 东夏大小事由都要经他手。

  将军府一个儿子在外, 一个儿子在内,不得不让人忌惮。

  但宣帝不那样想,卫舒性子似卫海奉,只懂得带兵打仗,没那么多心眼, 而卫凌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这孩子有没有谋逆之心他最清楚,卫家一家他很放心。

  宣帝又道:“太子经事太少, 不稳重,朕想着等年前祭祀一事了了就将北边军务交予他,望他能有所成长, 域川你觉得如何?”

  轮椅车上的人终于动了动眼皮,“此事圣上决定便可。”

  “等太子能接手朝政,朕便搬到宝峰山去,当个撒手不管的太上皇。”宣帝露出笑意,“域川啊,届时你们可要相互扶持,好好护着这东夏万里江山。”

  卫凌没有声音,只低下头,唇边划起若有若无的弧度。

  宣帝以为他应下,又自顾畅想了一番太平盛世,卫凌默默听完,临走前将自己的行踪禀报,“惠妃娘娘之前请了臣去给六皇子教导功课,臣既进了宫就顺道去一趟。”

  “去吧去吧,老六也是个皮的,你好好教教。”

  白泽推着人出去,见他轻笑,忍不住问,“郎君为何如此开心?”

  卫凌身边那么多人,只有白泽知晓卫凌身世,他刚刚虽然没有进殿,但里头的话他还是听清楚了,那皇帝分明就是想让郎君去扶持太子上位,怎么郎君还这般高兴?

  卫凌敛了笑意,嗤道:“这皇位,不如让我坐了算。”

  白泽一凛,立马看向四周,好在无人经过,没听到这要掉脑袋的话。

  惠妃寝殿在皇宫西南侧,名叫丽坤宫。

  六皇子沈元吉现年十四,而当年太子十三岁立的储。

  沈元吉很少与卫凌接触,不过宫宴、狩猎祭祀这等大场合才会见上一两面,因而在丽坤宫见到卫凌时十分惊讶。

  不过他自是听过卫凌事迹,也知晓宣帝对他的宠信,不得不畏忌,待卫凌简单问礼后恭敬回,“卫大人。”

  惠妃发话,“吉儿,你先下去。”

  沈元吉离开,惠妃屏退无关人等,一个老嬷嬷给卫凌上完茶后站在她身后。

  “卫大人刚从圣上那儿过来?先喝口茶罢。”

  卫凌没动那茶,抬眼望向雍容华贵的惠妃,能在宫里生存下来的女人都不容小觑。

  惠妃如今不仅稳坐四妃之首,还生了皇子,与宁国公主、皇后甚是亲密,其手段不可不谓高明。

  “娘娘这般千辛万苦让我过来,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惠妃饮了口茶,又用帕子按了按唇角,缓缓道,“卫大人不好请,可不得花些手段。”

  她原本不着急,可圣上已好几回明里暗里透出想要退位的心思,若是太子即位,那她的吉儿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潜心布置这么多年,不能落空。

  自卫凌从扬州回来她就频频给他去信,可惜他都恍若不见,她不能不想些办法。

  “长公主过世时听闻卫大人告假三日守在灵前,长公主泉下有知定然欣慰。”惠妃慨然,“长公主儿孙满堂,个个皆是人中龙凤,但她偏偏最是疼爱你这个外孙,卫大人可知为何?”

  卫凌听了这一番话不动声色,惠妃有些急了,斟酌一二后道:“先前宁国常来我这儿玩,后来才知她从我这儿拿走了一份信......”

  卫凌垂眸冷笑,看了一眼白泽,白泽随即从怀里拿出那封已经泛黄的信笺,“娘娘说的可是这个?”

  惠妃一见那信,气势弱了几分。

  她一时不知该气沈娥不中用还是卫凌太过厉害。

  当年宣帝临幸荷娘一事无人知晓,荷娘与自己身形相仿,面容也有两分相似,醉醺醺的宣帝那夜便是认错了人。

  事后某夜宣帝突然与她提起那一晚,她完全没印象,心道怕不是哪个小宫女,这一查就查到了荷娘身上。

  可那时长公主与荷娘都想要竭力瞒下此事,她便有心威胁荷娘为自己做事,毕竟皇帝最是听长公主的话,只是后来荷娘不知所踪,她怎么也联系不上。

  辗转多年才知当年荷娘隐秘生下个孩子,而那孩子如今好好的养在将军府。

  那是皇子,一旦揭露真相,吉儿就多了个与他竞争的兄长,她不会干这种蠢事。

  但谁曾想,卫凌越长越大,势力眼看着就要越过太子,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信是她主动露给沈娥的,本就没有什么信笺,全是伪造,上面只透露了大致经过与荷娘这个人的存在,未曾言明皇帝与卫凌的关系。

  若是沈娥争气些,如今他们两兄妹许会成就一段佳话。

  可惜,沈娥靠不住。

  “娘娘真是藏得深啊。”卫凌嘲讽,“怎么,娘娘眼下不怕了?不怕我抢了皇位?”

  卫凌太过直接,惠妃面色一凛,盯着他不放,好一会儿才镇静下来,“卫大人莫要胡言乱语才好。”

  “呵,好一个胡言乱语。”卫凌勾唇,“娘娘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事已至此,惠妃一副不再藏着掖着的模样,“我与吉儿只求安稳度过一生,可如今外邦虎视眈眈,圣上又有意将皇位交给太子,太子......”惠妃忧愁,“那太子怎堪重用,他眼中最是容不下一颗钉子,他若即位,还不等胡人入侵我们母子俩就要没命。”

  “长公主一过世,这世上只有我知晓这件事始末,我会如实与圣上言明当年真相,卫大人尽可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手里捏着这个消息,又想方设法寻你过来不过是想为吉儿求个活下去的机会。”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娘娘计谋高深,臣不得不佩服。”

  “卫大人能力出众,他日荣登高位,我与吉儿只想求一庇护。”

  卫凌一点不信,冷眼望去,“我若说,不呢?”

  丽坤宫里银丝炭噼啪作响,话语停下,但俩人间依旧暗流涌动。

  惠妃知道他不会轻易应下,将手里的汤婆子递给身后嬷嬷,胸有成竹般道:“卫大人,人一旦有了软肋,那便脆弱得不堪一击。”

  卫凌神色瞬间凛若冰霜,厉声道:“你敢!”

  “我有何不敢,一个女人而已,与吉儿相比算得了什么?”惠妃几近疯魔,“噢对了,我不妨直言,若是吉儿少一根毫毛,那她不会好过。”

  “你对她做了什么!”卫凌愤怒与害怕交织,无人发觉他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

  “不过让她吃了些药。”惠妃看一眼那嬷嬷,嬷嬷拿出个小瓷瓶,放在卫凌桌前,“卫大人,这是鬼督邮,服用后心智渐失,直至暴亡,至于解药......”

  ......

  卫凌身影在视野内消失,身后嬷嬷上前来,“娘娘,若是卫大人最后发现您是骗他......”

  “不骗他我还能有什么法子,那女人我们的人连身都不能靠近,昨日派了四个死士才能换他主动来一趟。”惠妃眼光闪烁,“呵”一声,“不过,倒是未曾想,他竟没有一丝怀疑。”

  --

  宋奾第二日醒过来时脑袋昏昏沉沉的,一会儿像是被塞进千斤铁,头重得不行,一会儿又似塞满了棉花,飘忽忽的。

  等意识逐渐清醒,她想起身下床,可身子怎么都动不了。

  挽翠挺着肚子进门,“二娘你醒了。”

  “我......”宋奾张了张嘴,听到嘶哑的声音从自己嘴里发出,“我怎么了?”

  挽翠连忙给她倒了杯水,喂到嘴边。

  宋奾喝了水仍是觉得不好受,但心里记起昨日发生的事,忍着头痛说,“挽翠,我得起来了,你让小月进来。”

  “二娘,你都病倒了,还起什么起。”挽翠轻易将她身子按下,又给她盖好被子,“昨夜个回来就一直睡到现在,早上青姨过来时才发现二娘你发着烧,后来请了大夫又喂了药,夫人一直在旁边照顾着,刚刚才去歇息。”

  宋奾有些迷糊,从被子里伸手往额头探了探,果然还热着。

  外头天色朦胧阴沉,她原还以为是早晨,“现在是傍晚?”

  “嗯,二娘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宋奾登时直起身子,“绣坊怎么样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挽翠急忙道:“绣坊的事有曹娘子邦大人他们处理着呢,二娘你别担心,没事。”

  宋奾哪管,就要下床找鞋子,那事拖得越久对绣坊和商会越不利。

  可瞬间的起身让她又是一阵眩晕,鞋子没找着,反倒倒在了挽翠身上。

  “二娘,你再这样我就去叫夫人了。”挽翠半是威胁半是不忍,扶着她重新躺下。

  宋奾缓过一阵,再次问:“绣坊怎么样了?”

  “曹姨午后来过,说小二是服毒死的,在他家中找着了那药,又查出他欠了一屁股债,跟咱们绣坊一点关系也没有。”

  宋奾稍稍放心,不过这事发生得蹊跷,那突然进门的客人和报信的人解释不通,她不能掉以轻心。

  “挽翠,你让曹姨再来一趟。”

  “行,我让龙泰去叫。”

  屋子里已经燃上炭,窗户开了条缝,宋奾透过那缝隙看见簌簌飘落的雪花。

  又下起雪来了。

  她觉得身上闷热得紧,微微将被子扯开一些,双手放在上面。

  宋奾静静躺了一会,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以前开个小绣坊,安居一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现在牵扯了商会,她不再是一个人,有了许多人站在她身后,可前路亦是充满了未知的凶险。

  宋奾脑子隐隐有些疼,闭上了双眼。

  今日那小二是自尽而死,虽有缘由,但她心里总觉得不安,若是真有人成心搅局,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她身边这些人是否还能如现在般平静生活?

  她得好好理理。

  --

  曹娘子刚走周则玺就来了。

  尤四娘进门后先摸了摸她的额头,“可算是退下去了。”

  “娘,让您担心了。”

  尤四娘这回没唠叨,反而是一脸心疼地握着她的手,“娘也不劝你了,但这三天,你听娘的,别出门了好不好,就在家里歇息。”

  “娘……”

  尤四娘脸一沉,宋奾赶紧改口,“好,我不出门了还不行。”

  尤四娘满意了,这才告诉她:“周先生来了,在外面等呢,你要不要见?”

  宋奾收敛了神色,这俩月里她在尤四娘的劝说下见过几回周则玺,她说不清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没有很亲近也没有很讨厌,但总有股说不出的别扭。

  周则玺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是外人眼中的良配,宋奾明白,他很适合过日子,如若两人成为夫妻,他会带给自己安稳的生活。

  可……她们之间缺少了什么她也很清楚。

  尤四娘还在说:“昨天就来过一趟了,说是听闻绣坊发生了事,担心你,可昨夜你睡了,这不,今日一下学又匆匆来了,还带着礼呢。”

  宋奾心想,那姑且再试试吧。

  “让他进来吧。”

  尤四娘立即染上笑意,“好嘞。”

  周则玺大概是第 一回进女子闺房,站在门口稍显局促,尤四娘招呼,“阿奾身子不便,周先生进来就是。”

  “哎。”周则玺进门,眼都不知道往哪瞟了,“宋姑娘,你还好吗?”

  “多谢先生关心,我没事,只是太累了,休息几天就好。”

  “嗯,宋姑娘身为女子,还是莫要在外面太操劳,能让下人做的就让下人去做。”

  宋奾眉眼轻蹙,没有反驳,随口应下,“是。”

  “我带了些药材来,都是在山上采的,对宋姑娘身子康复有益。”

  “谢过先生。”

  尤四娘见两人气氛尴尬,便朝周则玺问道:“先生刚下学吧?”

  “不错,今日是冬假前最后一日课,书院会休学半月,等过了年再复学。”

  “先生辛苦,这快过年了,你们也能好好歇歇。”

  周则玺点头,偷偷往床上瞥了眼,见宋奾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一副神不在焉的模样,又移回眼,去答尤四娘的问话,“春试在即,明年开春我便不在书院授课了。”

  “哎呀对,先生是要下场的,那就预祝先生能金榜题名。”

  尤四娘就站在床头,她伸手去碰宋奾肩膀,想让她开口说两句话。

  宋奾回过神,“我们等先生的好消息。”

  周则玺看着她笑颜,鼓起勇气,“宋姑娘,若是我高中,我们能不能……”

  宋奾有些害怕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急忙打断,“先生定会高中的。”

  这话在周则玺听来就是莫大的鼓励,“嗯,我会努力!”

  宋奾抿唇笑了笑,对尤四娘说:“娘,我有些累了。”

  周则玺立马道:“那宋姑娘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

  “嗯,先生慢走。”

  尤四娘喜滋滋送走了人,屋子里只剩宋奾。

  她这会儿整个人清醒多了,没了刚醒时的浑浑噩噩。

  只是屋子里依旧闷热,她受不住,起身去开窗。

  窗户不能开太多,透个风即可。

  可刚拉了一小半,宋奾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一拉,窗户外果然出现了一人。

  此刻雪已经停了,窗户外的草丛里积了雪,他背对着宋奾,察觉到身后动静才转过身,陷进雪里面的轮子在雪地里划了个半圆。

  廊上点了灯,宋奾只能模糊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似是自疚又似悲痛,是无法描述的复杂。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没答,可宋奾看到了他肩头上的雪。

  她醒来时还是下着雪的。

  “你都听到了?”她明知道答案,还是问出了口。

  卫凌颔首,他都听到了。

  那人的意思很明白,而宋奾,没有拒绝。

  这天再冷,又如何冷得过他的心。

  卫凌不再去想,“你好些了吗?”

  宋奾脸颊不知是因闷热还是身子发热,有些潮红,但精神尚可,他微微放下心。

  “好多了。”

  “嗯,新绣坊的案子需不需要我帮你?”他问。

  宋奾知晓他的能力,有他帮忙定能快速查出真相。

  可是......

  宋奾默默叹口气,与她身边那么多人的性命安危比起来,她那点小小心思又算得了什么。

  “方才曹姨说顺天府已经结案,小吴之死与绣坊无关,可是我不明白,常日里三催四请都请不动的官府为何这次办事如此迅速?”

  卫凌当然知道是为何,等着她下文。

  “卫大人,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宋奾突然盯着他,虽是疑问但又隐含坚定,卫凌定了定心神,沉静道:“许是邦卓。”

  也有可能,商会惯会用钱来办事,宋奾按下疑惑。

  俩人一里一外,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就这么对话,谁也没觉得不妥。

  宋奾将窗户彻底拉上去,再道:“虽说是结案了,但我还是觉得不简单。”

  他问:“怎么不简单?”

  “其实自从商会成立、盛京一些大的商户拿到对南洋贸易的公凭后,我们总会遇到一些大大小小的问题,但都没有这次这么严重,我方才仔细想了想,这些事情并不是没有关联。”

  “你觉得,是几家皇商?”

  宋奾双眼顿时一亮,但又很快暗淡下去,“我没有证据,不能胡乱指责。”

  “阿奾,你有没有想过,是陷害。”

  “陷害?”

  “嗯,你既然能轻易想到皇商,那为何他们还要明目张胆的去做这些事情?”

  宋奾凝眉思考,陷害......

  须臾,宋奾恍然大悟,“背后之人的目的是让我们不得安宁,又让我们与皇商内斗,然后坐享其成。”

  卫凌点了点头。

  “可是是谁呢?”宋奾又不看他了,自己扶着窗户琢磨。

  有美一人,倚栏忧思。

  卫凌静静看着,没去打扰。

  宋奾一下没想出来,这事她还是得和邦卓他们好好再商量,她抬起头,“卫大人......”

  视线猝不及防对上,卫凌浅浅一笑,“嗯。”

  忽有微风拂过,头顶宫灯摇曳,烛光一下晃了宋奾的眼。

  宋奾轻咳两声才再次开口:“若是卫大人得空,能否帮忙查查,我怕他们再有动作,伤及无辜。”

  他应:“好。”

  雪又开始下了,雪花顺着风飘到宋奾脸上,冰冰凉凉。

  宋奾仿佛这才想起他既然不能走动,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进了她的小院子,正欲开口,忽地听见他低沉又微弱的声音:“阿奾,你希望他高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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