鄮县城北瓦子,是明州最热闹的地方。京城勾栏瓦子的时薪玩样儿,不多久也便传到明州。梁巧儿粉群罗钗,正伸出一双娇柔素手给身边的年轻男子斟了一杯香醪,柔声道:“奴家说的芊月姐姐就要登场了,公子细听听,这临安的新曲,可否在明州站稳脚儿,若有不妥,改日还劳公子同姐姐提点提点。”连宗望应了一声,仰脖将杯里喝了个干净,梁巧儿取过温壶注子又再满上,连宗望笑着道:“这唱曲儿实同说诨话无二,一要事体能听得明白,二要表演之人入情入戏,唯不同处只在唱曲儿的女子须得好姿容,而这说事的角儿,须得能卖些关子,抖落些包袱。”正说话间,一女子抱琴出了屏风,头戴仙冠,身着石榴红碎褶裙,未语先笑。

  “公子看,怎样?”梁巧儿问道。

  “怎样?品貌确实不错,并无脂粉俗气,只这年岁嘛,也确实长你些。”

  “这哪说出个好歹了,糊弄人嘛。”梁巧儿嘟哝着。

  “怎么,你们女子,就那么喜欢让男子分出个高下?”连宗望戏谑地看着她。

  梁巧儿有些囧,索性高声道:“喝你的酒,听你的戏去。”

  “哈哈哈。”连宗望摇着头大笑,拍了拍佳人的香肩道:“怎可与巧儿相提并论,往后也别再作此问了,嗯?”

  梁巧儿这才嫣然一笑,靠着身旁的连宗望,脸颊透着欢喜。

  红衣女子果然未成曲调先有情,一旁的看客听众手击乌木桌,频频点头。唱词里虽非一桩公案,却是一桩临安富户的内宅私事,这便足以勾起众人的窥视之心。只是连宗望越往后听,眉头却紧簇起来,最后竟是愣神在了一旁。

  “公子,”梁巧儿唤他一声,没得反应,又小心推推他胳膊连唤几声,这才醒过神来道:“快,让人叫你这姐姐唱完曲儿后头留步片刻。”

  “这,这是怎的了?提点姐姐也没那么火急火燎的。”

  “巧儿,这里头有些蹊跷,你速去便是。”

  梁巧儿应声下了楼,往后头乐妓们的安置所行去。

  二楼的一处雅间,一女子跟着梁巧儿进了来。灯火并无方才台上鲜亮,女子也已更换了一件素色衣衫,倒全然像个良家女子。

  “哦,芊月姑娘玉安,连某此时讨扰,还望莫要怪罪。方才听姑娘一曲,果不虚传,在下对曲中的这则闲话有些兴趣,不知姑娘何时何地得了此等好故事?”

  “奴家方从临安到此地,还未曾稳住场子,对明州哪里能有什么故事好知晓,不过是坊间流传的临安旧事罢了。”曹芊月说罢,看了眼一旁的梁巧儿。

  “哦,巧儿脱了妓籍,早已是在下的屋里人。连某也不想拐弯抹角,眼下就实话对芊月姑娘说,在下并不觉得这是首旧曲子,在临安就读置事多年,半年前刚来到明州,临安大小瓦子九成熟晓,却未曾记得有这么个坊间传闻。再则,据连某了解,这曲中故事倒有些像明州的府内之事。”说罢,连宗望盯着曹芊月的眼眸。

  她即刻避开目光,低声道:“也不过是,这来的路上听人胡诌了几句。”

  “哦?何人胡诌,何处听得?”连宗望继续问。

  “奴家,这......哪记得清这些......”

  “曹姐姐,你就别再瞒了,公子都问到这份上,哪里瞒得了,我也不是外人,姐姐只与我们说得,我们断不会让姐姐为难。”梁巧儿拉过按曹芊月的手,用力握了握。

  曹芊月这才将事情吐露出来。

  “若猜的没错,这透漏消息的,便是王家府上的牛四。”连宗望说着微微垂头。

  “这王家府上,竟还有这等事?公子平日可看出些端倪?”梁巧儿一脸吃惊,曹芊月也显出了好奇。

  连宗望轻哼一声,“这个府上,从来就没清闲过,经年累月地唱着戏哩。”

  “公子,可是担着府上那小郎君的心事了?”梁巧儿知道连宗望疼惜樾儿聪慧,又领着老太太的情。

  “这两日,我去王府瞧瞧。”

  王府,倓堂。高云华面朝里躺在榻上,王范氏倒不再送补品,老太太知晓高云华的心病,又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儿,便差房里人送了配好的清补药材,让晴绣煎了给高云华服用。原先倒不见高云华因王莞的事烦忧,至多因见不着樾儿而叹气,近几日却越发精神萎靡起来,饭食也无滋味,用得极少,人一下子瘦削了下去,直至这两日竟到了颗粒不进的地步。

  晴绣焦急地恼着道:“只见老太太送的滋补一日日吃着,怎的就好将不起来,倒愈发一日不如一日了呢?”

  “姐姐,要不要让老太太去找人来瞧瞧?许是这肚子里头的缘故?”晴绮对晴绣道。

  高云华无力地摆摆手,也不见说什么,顷刻便又昏沉睡去。晴绣和晴绮相视一眼,晴绣点了点头便向老太太屋里行去。

  老太太屋里正热闹着,王莞正在祖母处问安,却巧连宗望前来探望,老太太便一并邀请入内,一众人正饮茶说话。只听屋外有人低声絮叨,老太太刚要发问,钱妈妈便进来回禀,说大娘子屋里的晴绣来了。

  老太太低头思忖:“这丫头向来有分寸,不轻易寻事,难道是倓堂那里有什么事?”

  正寻思,晴绣便进了屋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眼里噙满泪水道:“老太太,求老太太看看我家大娘子,救救我家大娘子吧!”说着将头生生磕在地上。

  “胡闹!你这不懂规矩的贱婢,家里头好好的,在此处嚎哪门子的丧!”王莞起得起身冲着晴绣道。

  老太太奇怪地看着晴绣,却见她抽泣道:“大娘子她,这两日已水米不进,整日里说不得三句话,便是昏睡不醒,奴婢怕,怕......”晴绣一下子更咽不及,用帕子捂着嘴便再说不下去。

  连宗望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对老太太与王莞道:“依在下看来,大娘子这病起得急,迟了怕不好办,还是尽快......”不等他说完,王莞便不乐意地打断道:“这是我府上内宅之事,无需连兄在此杞人忧天。她是我妻,身体如何我自是清楚。”

  “你,你清楚什么?晴绣断不会说胡话,她都这个样子了,被你禁于倓堂多日,你可曾看望过,又怎知她病得是轻是重!”老太太忍不住呵斥王莞。

  “孙儿有错,是孙儿的不是,祖母切勿动怒,小心伤了身子。”

  “在下并非置喙府上家事,只是大娘子是樾儿的母亲,她若有个好歹,想必孩儿最是伤心。”连宗望平静的语气却透着威严。

  “孙儿即刻让人去瞧诊便是。再有,大娘子这身子骨不好怕有些时日,且等大夫开了方子,孙儿派人送她去北郊的温泉山庄调养些时日,兴许有好处。”王莞道。

  “你怎么安排都要依着自己的良心和做事的道理才是。她不仅是樾儿的亲娘,更是你的结发之妻,你切莫忘了。”老太太丢下这番话,便让钱妈妈送了众人出去,独留下连宗望,这厢又道:“你这几日权且在府上住着,樾儿没了他娘照料教导,你便替她担着些吧。”连宗望起身施礼,便点头应了。

  连夜,王莞带了郎中替高云华又把了脉,即可便开了方子抓了药。两日后,高云华果然有了些许好转。三日后的清早,柴倔头备了马车在王家后院门子外候着,预备送高云华去温泉山庄。晴绮、晴绣搀扶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高云华上了车。六朵提着包袱,怀中揣着个匣子,疾步走向马车,却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右手护着匣子,左手撑了地,包袱便摔在了地上,只闻“哐啷”声响,人也跟着哼哼起来。晴绣只记挂着高云华,虽见她这般苦楚模样,却道:“好个不顶事的,都这回子了,还毛毛躁躁不让人省心!”晴绮跟着去捡拾包袱,却见一片破陶片滚落出来,原是给大娘子熬药的罐子方才不经这一摔,碎将了去。“真是个见不得脸的丧门星!”晴绣又忍不住喝道。六朵赶紧爬起身,顾不上掸身上的土,便从晴绮手里接了包袱,低头不语地跟着同行而去。

  从王府到北郊的庄子,也要走上近两个时辰。高云华体弱,柴倔头的马鞭也不敢落得快,时近午时,却还有小半路程。晴绣见高云华疲累,腹中也有些饥饿,便让停了车,休息片刻。晴绮取出几张饼子,分与几人食,柴倔头摆摆手,径直从车辕子上解下个酒葫芦,正欲打开畅饮一口,却听六朵道:“柴伯有酒倒好,大娘子正畏寒,倒不如喝两口,暖暖身也醒醒神。”说着将酒葫芦递了过来。晴绣正要开口阻拦,高云华却道:“也好,许这酒便能提还了元气。”说着,示意晴绣倒了一小盏出来,她便接过一口喝下。顿时,心腹聚暖,气血似蔓延涣散开来,游走四肢头颅,人也精神了许多。六朵冲晴绣得意一笑,晴绣刚欲再满上一杯,高云华却不贪杯,摆手拭干净嘴角,退进了车里。一行人便又开始赶路。

  车才行了一刻不到,高云华忽然脸色大变,腹中阵阵剧痛,倒在了晴绣怀里,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一时众人聚惊,晴绣高喊着去找郎中,柴倔头却无奈道:“眼下出城五十里外,往回赶最快也得一个半时辰,这四下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可往哪处赶!哎!”说着焦急地用拳头砸着手掌。

  “回城,赶紧回城!姑娘,你,你要挺住啊......”晴绣见到高云华竟开始四肢抽搐,自己脸色已是吓得一片惨白。不多时,高云华牙齿一阵剧颤,晴绮用手奋力掰开她的嘴,塞进一条帕子。

  “你,你这是干什么!”晴绣瞪着血红的眼睛,看谁都像不信任地怒吼着。

  “大娘子打颤,若是咬了舌头,可就......”说着,两人又用力安抚着她的手脚。

  “姑娘,姑娘!醒醒!”晴绣哭喊着呼唤高云华。

  正绝望中,忽听车外又一阵马蹄声,随着一声马的嘶鸣,车便急停了下来。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道:“是大娘子出了什么事?”

  晴绣钻出车,扶着车框道:“大娘子她,怕,怕不行了!求先生救救她!”

  连宗望一个越身下马进到车上,见高云华早已昏厥过去,湿漉漉的额发贴在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掰开紧拽的掌心,竟有一片淤紫。

  “她中毒了。”

  晴绣与晴绮张大了嘴,下巴竟似脱了臼般不可置信。不等她们回神,连宗望已抱起高云华,翻身上马,匆匆丢下一句话:“此地往东十五里,有间云舍,去那找!”只见尘土飞扬间,早已绝尘而去。

  路程虽不长,他的马却像跑断了气,只因觉着怀中之人早已气若游丝,身体亦开始变得冰凉。

  云舍门前,他顾不得也腾不出手敲门,几近一脚踹开了大门,径直奔向里头。

  “云老,云老!”

  “何人喧哗!”一白衫女子挡在堂前,虽不惊艳,却洁净出尘。“这位郎君,家父去金钟山采药,三日后才回府。”

  “在下失礼,姑娘也是杏林高手,救人要紧!”

  云采荷这才留心到连宗望怀里抱着的人,伸手探了探鼻息,侧头道:“怕不好办,再迟一刻,已是死字。”随即朝内里唤道:“官人,劳您救人!”

  内堂走出一年轻男子,身量颀长,亦是一身白衣无暇,翩然若谪仙,走近却见面容清癯却秀俊异常。他起先面无表情,但当抬手转过高云华的脸,竟楞在一旁,连宗望诧异望向他,却见其双瞳猛然一缩,俊逸的脸上也微微抽搐了一下,下一瞬,竟不待连宗望反应,从他怀里将人夺了过去,飞快跑向一侧厢房。云采荷与连宗望只得快步跟了过去。

  他将她平置在榻上,用一方长瓷枕垫在了高云华膝弯下,手略带颤抖地抚上她额头,却很快平静下来。随即熟稔地翻了翻她的眼睑,又从口中取出了帕子。云采荷不声不响取来一盆温水,替高云华擦拭双手和脸颊。两人就像最熟悉的夫妻,又像最默契的搭档。男子取出一袋银针,用三枚细长针从高云华头顶扎了进去。

  “她中的什么毒?”连宗望忍不住问。

  “你也懂医术?”男子只专心施针,并不看向他。

  “他既能寻到这,又认识爹爹,怎会一点不懂。”云采荷说话与她的气韵一般干净又柔和。

  “马钱子。毒发之前,必然是饮了酒。”男子道。

  连宗望还欲问话,却发现他又愣在了那。

  “官人是要在紫宫和膻中施针吧,若觉不便,为妻来做。请两位出去片刻。”

  连宗望诧异男子身为医者,却在这关键时刻讲究起男女大防,却越发觉得云采荷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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