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得这位王家大娘子。”连宗望的口气全然不是询问,而是不容置疑的判断。

  男子并不回答,闭目深吸一口气,俊逸的侧脸更显轮廓分明,喉结动了动道:“希望她能度得此劫。”

  “若猜得没错,阁下广陵许怀庭,字志宇,祖上师承神医庞安时。”

  “看来,你同云老交情果不一般。”

  连宗望朗声一笑道:“在下只知云老识人有术,其女卓而不群,今日所见果不其然,其婿自然亦非一般家学渊源,在临安时,已有耳闻。只是,看来许兄在广陵时与这王高氏亦颇有渊源。”

  “何以见得,方才不过治病救人,医者仁心。阁下是多虑误断了。”他说着脸上依旧淡然没有表情。

  “在下医术自不比兄台,但这识人之术,还是有九成把握。依在下看,非但我一人了然,尊夫人怕亦已心中明了。”

  许怀庭的眼眸微颤了颤,便不再言语。连宗望也不再多问,两人都转向屋内方向,等着云采荷的消息。

  忽地大门又被人重重扣响,许怀庭诧异,正要吩咐下人,连宗望已跑向过去,顺手打开了府门。晴绣一个快步夺门而入,晴绮与柴倔头也跟了过来。

  “大娘子,她如何?”她气息未稳地问道。

  “正在施救。晴绣姑娘稍安勿躁。”连宗望一脸的平静。

  正说着,屋里传来云采荷的呼唤,许怀庭便进了屋去。晴绣看着许怀庭的背影愣神,嘴里轻念了句“许公子”,正想往前跟去,连宗望正瞧着晴绣这一举动,忽目光四下一扫,想起什么道:“就你们三人?六朵姑娘呢?”

  晴绮晴绣兀自张大嘴,自高云华昏厥,众人都惊慌失措,一路赶来,竟根本未曾想起她,六朵不见了!

  “不好!”连宗望回头望了眼高云华所在的屋子,对晴绣道:“此处交与诸位,云家这两位医术了得,断可信得过,听候其吩咐便是。”话毕,便奔去门口,翻身策马一阵疾驰而去。

  屋内,高云华从头至足,扎针遍身,许怀庭轻轻转捻着其颅上的银针,顷刻高云华一阵剧烈喘息,闷哼一声,口中吐出一片黑紫的血水。身上的抽搐竟慢慢松弛了下来,脸色也微微有了血色。云采荷脸上露出惊喜,许怀庭便起身去抓药。此时晴绣、晴绮方才到近旁陪侍。

  “我家大娘子她,没事了?”晴绣问向云采荷。

  她白皙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笑意,微微点头:“我父亲虽不在,但我家官人足可堪任。高娘子已转危为安。”

  “那,我家娘子肚子里的孩子呢?”

  “孩子?你是说,她,有喜?”云采荷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再次伸手替高云华把脉,片刻果断道:“并无喜脉,你们这是听何人说娘子有喜?”

  “不可能!府里瞧过几回大夫了,大娘子安胎药都喝了好一阵,且,若身上无喜,这月事怎也不见来?”晴绣全然不信。

  “姑娘可知,你家大娘子喝的安胎药是谁人处方?”

  “这,这是老夫人屋里每回差人送来的,方子总是郎中开的便是。”

  云采荷轻叹一声:“两浙路有人擅用一味药,用蜂王的浆液练就,女子服之,肤白细润,色若桃李,虽可养颜,然若将其研成粉末,过量服用,便可致葵水闭塞,状若有妊。”

  “什么!”晴绣晴绮均是一声惊呼。

  许怀庭收起脸上不易察觉的黯然,沉声道:“我娘子专擅妇人之疾,错不了。现下高姑娘急症未稳,还需静养,此事先作罢,都莫要提及,以免其伤神劳心。”云采荷若有所思看了眼许怀庭,对晴绣晴绮点点头。

  连宗望快马奔出三十里地,并没见着六朵踪影,心中暗盘算了下,从他带走高云华到眼下已有一个半时辰,按着女子的脚力,最多不过三十多里地。若无意外,就在不远处,断不可让她回去王家报信。念于此,便右手扬鞭又是一喝,催着马匹可劲跑去。果不然,才入一片杏树林,就见一年轻女子连走带跑地奔向鄮县城方向。他一紧缰绳,勒马立在其面前,冷声道:“姑娘好是费力费心,这般赶去府上,怕天色已黑......”

  回到云舍,高云华仍未醒转,众人忽听得外头喧嚷,连宗望便已带六朵进了厅堂。

  “贱奴!”晴绣上去便是一巴掌,六朵也不躲闪,咬着下唇垂着脸,看不清表情。

  “说吧,六朵姑娘。”连宗望负手而立道。

  “是......”六朵胆怯地望了眼连宗望,继续道:“奴婢是老夫人屋里指派来给大娘子使唤的,老夫人曾让奴婢时刻留心着些大娘子屋里的状况,奴婢,奴婢也不知这大娘子是何处冲撞了老夫人,前些日子,老夫人命人送了些东西来,暗里吩咐奴婢乘人不留神时,混在老太太屋里送来的清补药材里,一并,一并伺候大娘子服用。”

  “是些什么东西?如何混进药材的?”许怀庭忽然问道。

  “奴,奴婢也不知,竟是些,是些黄色的粉末,传话的只说用这些粉末参水浸泡大娘子熬药的罐子,每日勿忘便是。”六朵依然垂着头,声音有些瑟瑟,后头尽越发小了去。

  连宗望听罢,便从袖笼里掏出块破陶片,递给了许怀庭。他修长的手指接过,凑到鼻前嗅了嗅,又用食指摩擦了几下,与拇指一并捻搓了几回再次嗅了嗅,道:“这便是了,马钱子粉。”

  连宗望轻哼一声,道:“之后,那人又告诉你,这毒需得靠酒来激发,于是便有了之前路上连某所见的那一出。”

  “好歹毒的贱婢!亏大娘子一直待你不薄,老夫人她怎么可以......”晴绣的脸上尽是不可思议。

  “晴绣姑娘此言差矣,以在下对王家的了解,王范氏即便对大娘子再有成见,但不论心中如何忌惮,看在孙儿的面上,断然也不至于做个弑杀其母的罪魁来落人口舌。”说着便转向六朵道:“如果你的嘴还是那么硬,那只好让我的剑来撬上一撬了。”六朵抬头便见他森冷寒彻的目光,顿时一个激灵,眼珠左右一转,才继续道:“是,啊不,不是老夫人,是,是紫绫院的那位主子......”

  “贱人!”晴绣红着一双眼睛喝道:“她是哪门子主子,你个吃里扒外的,原是早就同那**勾搭上了!”

  云采荷从高云华歇着的屋里轻步走出,不动声响地来到厅上道:“劳姑娘解释下,你家大娘子假孕,又是怎个回事?”说是问话,言语里却透着一丝冷厉。

  连宗望听闻,忽地抬眸看向云采荷,惊异中带着了然。

  “这,奴婢,奴婢确是从了老夫人的主意。也不知怎的,高娘子嫁进王家,我们老夫人似乎总不太舒坦,尤其娘子怀了樾哥儿之后,老夫人处处合计着大娘子屋里的动静,才安排奴婢进了锦罗院。只是后来,奴婢也不知为何,老夫人要奴婢留心着大娘子的月事,奴婢心里奇怪,直到寻了个机会,从张妈妈处得知,老夫人像是给大娘子的补品里用了什么药,可止住妇人的月事,造成怀嗣的假象,但奴婢还是觉得蹊跷。后来紫绫院那位,那位表姑娘便找上我,几次暗中观察打探,才发现,竟是她怀上了主子的孩子,但表姑娘就是不同意给王家做妾,还非得王家给这个孩子名分,眼瞧着肚子一日日鼓起来,想是老夫人便出了此借腹生子、移花接木的主意。”

  许怀庭听罢,微微侧目,眼帘颤了颤,不经意咬了后槽牙,额上青筋凸了几下,吐出句:“是个多事的内宅,不掌中馈也难逃算计。”

  连宗望有些诧异他对王家内宅的准确判断,转身勾起嘴角带着冷笑看向六朵:“眼下,该是等你复命的人怕是有些急了,可想清楚怎么做了?”

  六朵瞧着他冷峻的眼神身上一个激灵,忽又想起韩蓉蓉谄媚又狠毒的脸色,不禁愣在一处踌躇起来。

  连宗望低头看向他继续道:“我可以放你回去,你要按着我的意思回话,方可保你一命。若敢再溜奸耍滑,”他冷哼一声:“王家府上,连某的心腹,远非那姓韩的女子可比,断可叫你连夜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奴婢,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照贵人说的做就是。只是,只是那韩氏......”

  “柴伯,劳烦几位随我去外头起一处新坟,只当高氏未能过此劫,遂了她们的意。这婢女的一路行径,恐暗中有人跟随,想必如今对方已知我等均在云舍。明日一早,晴绮与柴伯带此女一并回王家报丧,府里会有人接应二位。至于晴绣,就说其已赴广陵高家传信。”连宗望吩咐道。

  “你是说,有人不放心交代的任务,既是要确保无疑,定会验看。若对方发现塚中无人......”云采荷话未完,许怀庭便道:“中马钱子毒者,毒发身亡时样貌不堪视睹,为护女子颜面,可当火葬。且广陵确有此俗,客死异乡者,更合情理。”

  连宗望对许怀庭生出了几分敬佩,拱手道:“许兄高见。”

  次日,几人正欲套车启程,连宗望小声交代晴绮:“这婢女眼神油滑,终非可信之人,你二人路上需得谨慎。有江湖弟兄会暗中策应,以防万一。到了府上,也无需多虑,我已有安排。”

  天微亮时,高云华终于醒转。看见晴绣伏在乌木圆桌上睡着,便欲独自起身,却不想一日重病,水米未进,才走得门前,身子一阵虚乏,眼前一黑,便要向下栽去。恰屋门被人从外推开,一白衣男子伸手挡扶,高云华正倒在他怀中。

  晴绣被响动惊醒,瞧着这幕竟不再挪步。高云华只觉面前这一身素白散着似曾相知的药香,转眸抬头,正对上许怀庭一双清朗的黑瞳,瞬时呆愣。她双唇微启,还未说出,许怀庭便点头道:“是我。”说着一把将她抱起,走至榻前轻轻放下,又将软枕安置在她背后。晴绣倒有些激动,不断叨叨许怀庭夫妇是如何救下了高云华。高云华竟是不敢再看向他,垂目轻声道:“多谢许郎君,有劳尊夫人。云华给府上添麻烦了。”

  “华儿,怎的与我如此见外。”说毕,端来一碗清粥,就要给高云华喂下。

  “不劳郎君,这些事还是让晴绣来吧。”她依旧不看他,但话语却无比清晰。

  “我自知亏欠于你,”他轻叹一口气,“只是眼下你身子要紧,两日内,清淡饮食,三日后方可开荤。”随即便又对晴绣做了吩咐。

  “感情事,哪有亏不亏欠,云华从未怨过郎君。唯有感念郎君的一番兄妹之谊。”她的话竟也是透着真意。

  许怀庭的心中像是被人拧着抽动了一把,脸上却并看不出痕迹。他背过身,略站了片刻,便推门走了出去。

  不远处,一袭白衣的素雅身影,正望着许怀庭从高云华屋子踏出,眼波微动。

  马车上,六朵心中一路盘算,在王家,她虽算不得老人,却也近得老夫人身边,听王范氏鞍前马后的差遣。只是她自视颇高,眼瞧着跟在王范氏身边日久,今后至多不过挣个一等丫头,还得听从张妈妈、王管家之类的吩咐,便不甘心起来。眼瞧着韩蓉蓉入住府上,府里起了变化,她便生出骑墙观望的心思,暗中巴结上韩蓉蓉。但眼下,此番事情未成,韩蓉蓉的手段她是猜得到的。慌怕之下,她定了定神,两害相交取其轻,高云华未被毒死,本也怨不得她,后来发生的这些本非可料,但若是诓骗于她,待查出个究竟,竟是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了。而连宗望这边,权且可以周旋。

  马车回到了王家。六朵不敢耽搁,径直向紫绫院而去。路上,她四下瞟过,并不敢放慢步子。只是不知是连宗望的人,还是韩蓉蓉的人在暗处窥望着她。然她心下的一番说辞早已拿定。正想着如何扮出让韩蓉蓉接受的诚意,让她再给她一次机会,忽然从回廊幽暗处伸出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口鼻,竟将她提拽起来。她瞪大眼珠,双腿一阵乱蹬,只那人力大无穷,就像提只母鸡一般将她甩进了一间黑屋,门却“吱嘎”一声关上,那人并未进来。

  此刻,她已忘了惊呼,也不记得回府要办的事,顺着透进破窗的惨白月光,她忽然瞧见屋子一角地上躺着个人!她大着胆子靠近那人,将他的脸翻转过来,却见这人七窍流血,嘴唇黑紫,早已断了气。此人,正是牛四无疑。六朵这回张大的嘴再不能合拢,双手紧捂着口鼻,眼珠又一次几近瞪出眼眶,黑夜的恐惧让她的神经彻底奔溃。

  牛四死了,本不过是王家死了个奴才。只是她知道,牛四的死,不同寻常。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八零电子书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陶行天下之碧纱绛罗彩成双,陶行天下之碧纱绛罗彩成双最新章节,陶行天下之碧纱绛罗彩成双 顶点小说!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本站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与本站立场无关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Copyright©2018 八零电子书